第三十章 笑裡藏刀

    那持刀大漢在距離石屋十丈外停步,仍舊按撫刀柄,閃入廊下不見,只剩那個丫環,提著食盒,低頭邁進石屋,一言不發,默默將盒中食物,安放桌上,返身而出。

    韋松已偷眼認出,她,正是昨天送食物來的同一個人。

    但他猶不敢輕率冒昧,默默吃了,趁她二次進屋收取盤盞之際,從懷中取出招疊好的紙條,假作大意,拋在地下。

    那丫環一見,臉上頓時變色,幾次要想俯身拾取,又怕被人發覺,目注韋松,一片焦急駭懼之色。

    韋松認定不至錯誤,這才迅速拾起紙條,遙遙一擲,投進食盒中。

    那丫環微一頷首,如飛掩上盒蓋,扭轉身,疾步而去。

    韋松目送她轉過園門,消失在廊下,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倒在床上,合目小睡。

    他實在太疲倦了,這時精神略感鬆懈,倦意立刻壓上眼簾,不多久,竟酣然入夢,竟睡得十分香甜。

    一覺醒來,日已過午,連忙端正起身,出得房門,抬眼一望,桌上已經安放好熱騰騰的酒菜,兩份碗筷,兩把椅於,其中一張椅子,意外地竟坐著霍劍飛。

    霍劍飛一見韋松,急忙笑著站了起來,道;「聞得屬下失禮,小弟特來向韋兄陪罪,不想韋兄竟高臥未起!莫非昨夜睡得不適麼?」

    韋松心裡暗驚,忙笑道:「哪裡!只因船上頗受了些顛簸,身體微感困頓,倒叫少當家久候。」

    霍劍飛爽朗地道:「為了替屬下失禮之處,略表歉意.今日特地抽暇奉陪韋兄喝幾杯,順便也有一點小事,想請韋兄金諾!」

    韋松聽了,又是一驚,暗想:他還有什麼事要我允諾的?敢情傳遞字條的事,被他知道了?

    但轉念一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索性放下心,坦然就坐。

    霍劍飛回頭向門外叫道:「紫英,進來替韋公子斟酒!」

    隨著叫聲,一個丫環低頭而人,韋松一見之下,心頭猛可一跳,原來正是送食傳訊的那個使女!

    霍劍飛又像根本不知內情,含笑對韋松道:「這丫頭做事倒很伶俐,只是不大喜歡開口,韋兄客居寂寞,若不嫌她粗陋,留下她在此侍候,飲食需用之物,也可有人承應,強似與那粗人拌嘴。」

    韋松自然明白,他所稱「那些粗人」,乃是指昨日跟自己頂撞爭吵的挎刀大漢,但他卻想不透,這霍劍飛分明親自下令將自己看管軟禁,不許行動,為什麼今天突又態度大變,顯得前倨而後恭呢?

    當下顫然警惕,連忙推卻道;「在下出身貧苦,不慣使喚下人,少當家只要一日三餐著人送來,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霍劍飛點點頭道「也好,小弟就將這丫頭撥歸韋兄,茶水飲食,但有所需,韋兄儘管吩咐她。」

    那紫英默不作聲,低頭敬酒,甚至連眼角也沒膘過韋松一眼,韋松也不敢顯露痕跡,只顧喝著悶酒,心裡雖有許多疑問,卻不便開口詢問。

    三巡酒過,霍劍飛突然提出一個意外的問題,道;「記得令兄昨日曾囑托小弟,有意見一見本島三位島主,是嗎?」

    韋松訝道:「在下確有此意,但,少當家不是說,三位老前輩此時正值閉關之期-一」

    霍劍飛笑道:「三位島主玄功超凡人聖,閉關之期,可久可暫,昨日晚間,據家父告訴,三位島主已經出關,小弟一心惦記韋兄,便立即代韋兄安排晉謁之事,今日業已妥當,飯後小弟就陪韋兄往三聖宮謁見三位島主-一」

    韋松大喜過望,連道:「啊!那真是太好了!」

    霍劍飛道;「這也是韋兄福緣不淺,不過,在未謁見三聖之前,小弟都有一樁不情之請,要韋兄金口一諾!」

    韋松忙道:「少當家只管吩咐,在下力之所及,無不應命。」

    霍劍飛滿意地笑笑,然後一斂,故作歎息之狀,說道:「這件事,須得從頭說起」

    「本島三位老菩薩,成名在五十年前,自從隱居海島,雖然過著神仙似的生活,但因神功所限,都無法成家,三聖一系,並無後代。其後,三位老菩薩為了一身玄功不致失傳,便在島民之中,精選了兩位資質俱佳的傳人,各將本門武功,傾囊相授,冀期延續武學,不使三聖絕學,歸於斷折。那兩位傳人,一個姓藍,名巨彬;另一個,姓霍,名守義,便是家父。

    霍藍二人,盡得三聖真傳,武功猛晉,尤以家父精研玄功,修為幾乎已不在三聖之下,後又巧獲福緣,無意中在島上發現半部前人所遺武學秘發,名叫『逆天秘錄。我說『半部秘老』,是因那『逆天秘錄』共分上下二冊,上冊以詭異劍掌招式見長,不知流落何處?而全書精華,幾乎全在下冊,竟在為家父所得。『逆天秘錄』下冊,以反序逆天大法為全書精華,習之,武學大出常規,這在一個毫無武學根基的人來說,或許不過藉此練成一種詭異武功,但對家父來說,卻正可將已有的三聖武學,截長補短,變為至善至美的曠世絕學。

    家父巧得秘本,並不獨佔,曾將書中』反序逆天大法』,與藍世彬共修同參,因而,師兄弟都同領秘連,接著,便都娶妻成家了。但是,韋兄,你卻想不到人心有多奸詐,那藍世彬得了家父如許厚意,非但不思報償,竟然心懷猜忌,總以為家父對他藏了私,沒有把秘錄中全部武功全告訴他,於是,陰謀劫奪秘錄,並且慫恿三位老菩薩,借口秘錄武學有違三聖玄功宗旨,要想從家父手中,奪取『逆天秘錄』霸為己有。所幸事機不密,奸謀未遂,便被家父識破,藍世彬在羞惱之下,索性放手胡為,欲要劫書殺害家父,獨霸三聖島繼承之權,家父被迫無奈,只得出手將他打傷。

    起初,家父尚念同門之情,僅只傷他,不願取他性命,期盼他還有悔改革心的一天,不想藍世彬竟趁家父防範疏忽,悄悄輸了那本『逆天秘錄』,獨駕小舟,逃出了三聖島。

    藍世彬逃走那年,他妻室已懷身孕,家父仁心厚道,並不追及妻女,反而收養他妻子,待她產下一個女嬰,取名藍如冰,後來如冰之母死於瘟疫,又將那孤女收養在身邊,仍以藍姓當姓,吃穿用度,跟弟並無兩樣,小弟待她,亦如同胞兄妹,並無半點親疏之別。

    藍如冰比小弟年輕兩歲,今年也有十八歲了,常言道:女大十八變。那丫頭漸漸成人,卻不知是哪個搬弄是非之人,暗暗將她父親盜書出亡的事告訴了她,藍如冰一聽,從此跟我們霍家勢同水火,就像仇人一樣。家父和小弟也曾百般開導她,無奈她總是不肯相信,口口聲聲,必要尋找父親,家父拗她不一過,只好干冒『三聖門下不入中原』的大不韙,暗中用船送她往中土尋父,為了這件事,家父擔著莫大責任,險些被三位老菩薩廢了。」

    霍劍飛一口氣說到這裡,又是一聲長歎,親切地握著韋松的手,又道:「韋兄,你在老君山附近所見的藍衣少年,八成化是我那任性負氣的師妹,小弟和她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自她離開三聖島,可說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之中,現在天幸韋兄傳來她的消息,你,就是小弟的恩人了!」

    韋松聽了,遍體冷汗,連忙笑道:「在下竟不知其中有這許多曲折因由,若是早知道,那日在酒店之中,便該勸那位藍-一藍姑娘早些回島才是。」

    霍劍飛笑道:「這也不能怪韋兄,我那位師妹自幼嬌縱,任性得很,你就是勸她,她未必就會聽從,但,如今既有三月之約,相信她不久自會來的。」

    韋松問道:「少當家適才說,有事需在下效勞,不知是指什麼事?」

    霍劍飛『哦」了一聲,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皆因如冰師妹,自幼極得三位老菩薩喜愛,等一會韋兄見到三位老菩薩,務必要瞞他們一下,免得老人家傷心!」

    韋松詫道:「少當家之意,要在下怎樣蒙騙三位島主呢?」

    霍劍飛道:「簡單得很,韋兄只要注意小弟,無論島主問你什麼,小弟點頭,韋兄就說『是』,小弟如果搖頭,韋兄就說『不是』。」

    韋松聽了,頗覺為難,他既然已知霍家父子包藏禍心,此次突然允應他謁見三聖,必有詭謀,要是遽爾答應下來,設或言出違心,造成什麼不幸後果,他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怎能對得住師父的囑咐?

    霍劍飛見他遲疑不決,登時把臉一沉,冷笑道:「韋兄不必想得大多;小弟之意,不過欲藉韋兄之來,使三位老菩薩思念藍師妹的心,略作絕望,不致因而終日落寞寡歡,純出一番善意,韋兄如覺不願,謁見之事,只好作罷了。」

    韋松尚未回答,突見那丫環紫英端起酒壺,滿滿在他杯中斟了一杯酒,藉著斟酒之際,頻頻以目示意.似要他趕快答應下來。

    他心性本極靈敏,心知必有緣故,連忙舉杯笑道:「霍少當家吩咐,在下敢不應命,三聖威名顯赫,中原之人,思慕之情,如饑如渴,在下惟恨不能早謁慈顏,乾了這杯,就請應少當家導引一往吧!」

    說著,一仰頸,喝乾了杯中酒液。

    霍劍飛這才重露笑容,也陪著乾了一杯,推杯吩咐上飯,紫英先遞給韋松一碗飯,卻在替霍劍飛盛飯之時,假作失手,整整一碗飯,全倒在霍劍飛身上。

    霍劍飛怒叱道:「你瞎了眼嗎?」

    紫英急忙轉身過來,彎腰替他收拾,有意無意,身於恰好擋在韋松和霍劍飛之間,玉婉一折,將一方小紙,拋在韋松懷中。

    韋松翻掌壓住,迅速地塞在懷中,泰然舉箸,和霍劍飛同用了飯,當即起身,出了石屋。

    霍劍飛領著他遙奔一處戒備森嚴的宏偉大殿,登上約百級石級,老當家霍守義已在殿門前佇立等候,見了韋松只冷漠地點了點頭,沉聲問霍劍飛道:「妥當了嗎?」

    霍劍飛笑道:「妥當了。」

    霍守義傲然唔了一聲,轉身前導,穿進殿門,裡面是一條長廊,兩側儘是持刀大漢分立,整個大殿,卻肅靜無聲。

    韋松步至正殿之前,偶一仰頭,殿上一方金字橫匾,赫然寫著「三聖宮」三個大字,再向四周細看,一色青石為壁,森森泛著寒意。

    他忽然心驚不已,暗忖道:青石壁、三聖宮---啊!這和夢中情景,怎的這麼相似!-

    一腳步到了宮門,不禁遲疑不敢遽入。

    霍劍飛在旁輕輕搖了他一下,沉聲道:「韋兄,跟我來,三位老菩薩已經升座了。」

    韋松愫然一驚,疾步而入,目光一抬,果見正面一處三尺高的石台上,並肩放著三張交椅,三個白髮老人,狀似入定,垂目而坐。

    霍氏父子略一躬身,便算行過了禮,一左一右,登上了石台,韋松卻誠心敬意,在距台一丈左右,倒身下拜,道:「晚輩南嶽門下韋松,拜謁三位老菩薩。」

    座上三個老人,仍舊垂首合目,一動也不動,但韋松耳邊,卻飄進一陣悠緩清晰的語聲道:「起來吧!孩子!」

    韋松再拜之後,起身垂手側立,心中忐忑,暗想道:怪事!怪事!不但地方像,連三聖傳音問話,怎的都如夢中一樣?

    思忖間,耳中語聲又起:「你既是衡山門下,怎會眼神散漫,語無中氣,不像習練內家功夫?」

    韋松惶然答道;「晚輩本習玄門內功,近因忤逆師恩,業已自斷心脈,破去了真氣-

    一」

    一句話未完,座上三個老人突然一齊抬頭張目,六道冷電般目光,一齊投注在韋松臉上,正中一個老人厲聲道:「原來你是個叛逆師門的東西?」

    韋松愧柞不敢出聲,霍劍飛似比他更顯得焦急,連忙搶著道:「老菩薩,這位韋兄自破真氣,必有不得已的委屈,三位老人家怎不問他原因,便遽爾加以責備呢?」

    老人重重「哼』了一聲,道:「老夫平生最恨叛師欺祖之人,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掩飾大惡,這種人,不見也罷,退座!帶他下去!三日內遇有便船,立刻驅他離島。」

    說罷,三老一齊從交椅上起身,舉步向殿後而去。

    霍守義大驚,袍袖一拂,屈膝攔住,道:「三位老菩薩,難道也不問問他,關於藍如冰在中原的所作所為了嗎?他曾在鄂境遇見過如冰,帶來許多消息-一」

    為首老人怒聲叱道:「這種人連師門恩都能辜負,縱有言語,必然也是假的,守義,照我的吩咐做,不必多說了。」

    霍守義眼睜睜看著三老轉人壁後,木然半晌,竟說不出一句話,好一會,才懶洋洋的站起來,聳聳肩,道:「一番心思,不想竟全屬白費,三個老東西,居然頑固如此。」

    霍劍飛更是怒容滿面,冷笑道:「爹!他們不容置辯,拂袖而去,難道咱們就不能用強-一」

    霍守義臉色一沉,斷喝道:「噤聲!」左右望了一陣,又道:「帶他回去,為父自有他計。」

    霍劍飛沒有好氣地踢了一腳,吼道:「滾吧!還待在這幾惹氣麼!」

    韋松挨了一腳,終於忍了一口氣,低頭退出「三聖宮」,心裡卻反感一絲安慰,因為,他雖不獲諒於三聖宮,最少還沒有為虎作倀,幫助霍氏父子,作什麼虧心之事。

    回到石屋,暗暗取出紫英拋給他的字條,展視之下,只見條上寫著:「今夜三鼓,守候窗下,婢將導引夜人後宮,晉謁三聖,脫身並非無望,萬盼忍辱耐心,毋忤逆霍爺子。」

    看了這張字條,他仰面吁了一口悶氣,恍然忖道;啊!原來三聖竟是故作如此,那一腳,挨得真是太值得了。

    這一下午,韋松總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時而負手徘徊,時而躲在窗後向外偷窺,整整半日,紫英並未再送飲食來,而廊下花後,仍有兩名挎刀大漢,遙遙守望著石屋。

    天色慢慢暗了,寒風吹動園中樹枝,陰影婆婆,有如鬼魅。

    韋松困處石室,一面算計著時刻,一面卻暗暗替紫英焦急,皆因園中守望臨視之人始終不斷,用什麼辦法才能偷進園來?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黑盡,遠處已傳更鼓響。

    韋鬆緊捏雙拳,匆匆束扎衣襟,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裡進跳出來,接著,是二更-一三更-一

    驀地,窗外已響起極輕微的叩擊之聲。

    韋松心頭一陣狂跳,撥開窗檻,月光下,果見紫英渾身勁裝,背插長劍,站在空外花樹叢中,向他不住招手。

    韋松翻身跨出窗口,蹲身隱在花叢中,忍不住低聲問:「姑娘,你怎能偷進園裡來呢?」

    紫英沉聲道:「今夜園中巡邏守望的,是我哥哥和他的好朋友,三更才換他們值夜,所以不要在初更,但咱們務必須在天亮之前,悄悄趕回來。」

    韋鬆鬆了一口氣,又道:「三位老菩薩所居之處,戒備森嚴,只怕全是霍氏父子爪牙,怎能進去?」

    紫英探手拉住腕肘,低聲道:「公子只管跟我來,腳下放輕一些。」

    韋松被她握著手腕,躡足貼牆而行,掩掩遮遮。繞到園門,黑暗中突然竄出一個挎刀大漢,沉聲問:「是紫英妹子麼?」

    紫英頓住腳步,悄聲道:「哥哥,怎麼了?」

    大漢湊身過來,向韋松點頭為禮,道:「霍守義正在上房密議,暫時不致查問。妹子快去快回,千萬不可耽擱,萬一暴露,咱們都沒有命了。」

    韋松感激地道:「多承大哥鼎力成全,但能脫身,必不忘大哥厚恩。」

    紫英道:「這是我哥哥楊治,今天夜裡,後園歸他巡守。」

    楊治急聲道:「快去吧!秘道口,我已囑李二哥等候多時了。」

    韋松跟著紫英,疾步出了後轉園,順著風火牆向北轉過一條橫街,一閃身,進入一家燈光昏暗的房舍,紫英掩上房門,拉了韋松,逕奔內室。

    房舍中陳設極為簡陋,內室中也只有一床一桌,這時,已有一個二十餘歲粗壯少年,等候在房裡。

    那少年見了紫英,一句話沒說,雙手握住床沿,用力一掀,「軋軋」一陣輕響,木床翻起,露出一個陰暗的地洞。

    紫英向他點頭示謝,逕自拉住韋松,循石級進人了地道,那少年緊跟著又拉動床榻,封閉了洞口。

    紫英長吁一聲,這才鬆了韋松的手,從懷裡取出火把子,點燃了在前引路。

    地道曲曲折折,地勢漸漸上升,韋松一面低頭行走,一面惘聲問:「姑娘,這地道是通往三位島主居處麼?霍家父子久居島上,難道他們不知道?」

    紫英應道:「這是近一年內,由我哥哥和少數幾位不甘心附從霍守義的志士,偷偷挖掘而成,原來準備萬一有變時,可以護衛老島主脫身,今無公子是第一個使用的人。」

    韋松又問:「霍守義父子既然早有野心,三位島主為什麼不下手除了他們?」

    紫英輕歎道:「公子哪裡知道,那霍守義盡得三位老菩薩真傳,又習過『逆天大法』,一身武功,已難有匹敵,這些年來廣樹黨羽,其勢已固,何況,老島主年紀已經大了,一旦正面衝突。未必更能一舉制取得了他。」

    韋松道:「這麼說,今天霍劍飛所說的話,竟是真的?」

    紫英冷笑道:「他口裡怎會吐出真話來,『逆天秘錄』,確有其事,但是,經過情形,全不是他說的那樣。」

    韋松忙道:「姑娘可願為在下一述?」

    紫英一邊走,一邊道:「他告訴的話,可說恰好與事實相反,藍霍都是三位老菩薩傳人,這是不錯的,但逆天秘錄,卻根本不是霍守義所發現。」

    韋松問道:「那麼,是誰發現的呢?」

    「藍世彬。」紫英接口道:「當時,藍世彬毫無私心,欣然將秘錄呈現於三位老菩薩,經過老菩薩體悟秘錄武學,才發現逆天大法,正可補各種武功之短,譬如三聖本門武學,習後不能成家娶妻,若得逆天大法為補,就可以無礙結婚生子,老菩薩一喜,便有意將三聖一門,由藍世彬繼承。」

    「後來為什麼又生變故呢?」

    「那是因為霍守義年齡較大,又為首徒,老菩薩怕他不服,為示公平,便同時將『逆天大法』,分傳藍霍二人,約定以二年為期,一年之後,二人同時娶妻,第二年,再考驗二人修悟進度,誰的修為好,誰便是三聖島的繼承者。」

    韋鬆脫口道:「這辦法很公平,難道霍守義反對?」

    紫英冷哼道:「當時他怎敢反對,但霍守義為人奸詐,心裡已暗萌歹念,他心知師弟武功修為在他之上,於是,等到一年之後,雙方都已娶妻,便暗下毒手,趁藍世彬練習逆天大法之際,用歹毒的『石虎香』磨粉,撤於師弟練功室中,使他內腑中毒,偶一倒運真氣,竟走火人龐,半個身子,陷於麻痺。」

    韋松驚道:「啊!好毒的手段。」

    紫英繼續說道:「歹毒手段還不止此呢!藍世彬中了暗算,明知是師兄做的手腳,但卻顧念同門之情,不肯拆穿他的虛偽面目,便向三位老菩薩坦承真氣練岔,無法如約與師兄競爭繼承之位,三位老菩薩大失所望,不得已,只好將『當家』的重任,付託了霍守義。」

    韋松道;「那他總該是滿足了?」

    紫英憤憤道:「霍守義卻心猶未甘,總是疑心生暗鬼,以為三位老菩薩必對師弟藏了私,未肯將『逆天秘錄上的精粹武功,向他公開,一再*問師弟,藍世彬無奈,只得獨自駕舟,離開了三聖島。」

    韋松慨然道:「這樣,他總該罷手了?」

    紫英冷笑道:「他不但不肯罷手,從此更起惡念,立意謀奪三聖島島主寶座,表面上收養藍家孤女,實則開始廣佈黨羽,準備逆師叛祖。」

    韋松插口道:「他的野心,三位老菩薩知道?」

    紫英道:「自然知道。」

    韋松訝道:「那,為什麼不趁他未成氣候,早些下手,除此禍根?」

    紫英喟歎道:「老菩薩不是沒有除禍之心,實則心有餘而力不足。」

    韋松道:「為什麼?難道憑三位老菩薩的絕世玄功,還制服不了霍守義?」

    紫英搖頭道:「這是一樁絕頂秘密,天可憐見,這些年,尚未被霍氏父子知悉,否則,三聖島早該改名霍家三島了。」

    韋松正要追問原因,不想已行抵地道盡頭,紫英滅了火褶子,貼耳在底壁上傾聽了一會,又屈指輕彈了三長兩短暗號,片刻,石壁「呀」然而開。

    跨出地道,置身處境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密室,室中僅有一名十四五歲小丫環掌燈而待,低聲道:「三位老菩薩已經等了許久,韋公子快隨我來。」

    韋松慌忙肅容整襟,緊隨那少女,轉往密室後一間羅幔低垂的臥室,一腳跨進門去,眼前頓時一亮,只見室中設有三張錦凳,三至已赫然端坐凳上。

    韋松俯首而入,緊行幾步,屈膝跪倒,輕聲道;「晚輩韋松,叩請三位老菩薩金安。」

    三聖睜目注視他半晌,目光竟充滿慈祥和親切,於白日殿上迥然不同,仍是當中的一位開口,柔聲道:「孩子。日間殿上,委屈了你了。」

    韋松垂首道:「晚輩愚魯,未能有為菩薩分憂,愧作實深。」

    老人搖搖手道:「好孩子,起來說話。」

    韋松應命再拜立起,目光微抬,三位老人都對他注目微笑,不約而同讚道;「好一個資質俱佳的天縱之才,可惜一身真氣,竟被破了。」

    左首老人感歎道:「我就說吧!如冰那丫頭眼高於頂,既是約來的朋友,豈會庸俗?」

    右首老人也接口道:「孩子,你在什麼地方遇見如冰?快說出來.說得越詳盡越好!」

    其餘二老也同聲催促,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韋松便將自己途中缺少盤纏,竟欲押當母親故物,跟藍衣少年相識經過,詳詳細細述了一遍。

    三老聽了,不住地歎息!

    「那丫頭,人本聰明絕頂,但她負氣一走,對老夫三人毫無思念之心,難道她心裡還怨恨著我們?」

    紫英在傍接口道:「依婢子看,如冰姑娘不但時時思念著三位老菩薩,而且,現在只怕正兼程趕路,要回來看望三位老菩薩呢!若不然,她為什麼跟韋公子相約三月為期,又什麼一見面就道出三聖島身份?」

    左首老人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我說如冰丫頭絕非負情寡義之人,她一定會回來。」

    右首老人轉面又問韋松道:「好孩子,你再說說,好端端地怎會把一身真氣都破去了?」

    韋松黯歎一聲,從十年藝成返家,遭逢慘變說起,以後君山趕會,中毒得救,如何錯識田秀貞.蒙受不白之冤,岳陽城中遇見恩師,無法表白心跡,自斷心脈破除真氣這段經過,扼要簡練的陳述一遍。

    三聖聽了,個個聳然動容,坐在正中的首聖憤憤道:「這麼說來,其錯全在那北天山神手和尚,識人最貴知心,他既然信不過你,當初就不該以本身真力,助你祛毒,一旦援以玄功,就該全予信任,怎能被幾句讒言謠言所惑,就硬*你自斷心脈廢去武功,這和尚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韋松連忙跪下,俯首道:「人言如刀,往往令人百日莫知,此事只怪晚輩閱歷粗淺,逕顧一意孤行,以致不諒於天下。萬毒教更趁機推波助瀾,欲陷害晚輩於萬劫不復惡名,那時武林中人人如此宣揚,親如授業恩師尚旦難以剖解,何況神手老前輩。」

    二至愛憐地頷首長歎道:「中原武林,是非最多,彼此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最是令人齒冷,所以三島子弟,向來嚴禁踏入中土!」

    韋松心中一動,藉機忙道:「老菩薩聖明洞燭世情,晚輩衷心敬服,但三位老菩薩亦是中土人氏,讓他萬毒教肆虐,武林蒼生蒙辱,唇亡則齒寒,三位老菩薩何忍坐視。」

    二聖連連搖頭打斷他的話:「中原武林都死光了,與老夫何干?天降劫運,定數難逃,正該那些奸詐傾軋的匹夫,好吃些苦頭。」

    韋松朗聲道:「老菩薩之言,畢竟流於偏激。晚輩想,中原盡多忠義正直之士,歷代武林豪俠,慨擲頭顱.豪氣千秋,可歌可泣之事,豈能因三數小人劣跡所掩蔽。再說,君子小人,普天下何處沒有,就如霍守義父子-一」

    首聖突然一聲斷喝:「住口!」

    韋松怵地一驚,頓感失言,連忙垂首身道:「晚輩一時失禮,老菩薩務賜願諒。」

    三聖默默相對,好半晌,不言不動,但神情卻顯得十分激動,六道冷電般目光,不住在韋松身上掃視,足足過了盞條光景,首聖最先閉目擠落兩顆晶瑩的淚珠,長歎一聲。

    「唉」

    接著,二三聖,也不約而同黯然發出一聲歎息:「唉」

    韋松惶恐萬狀地道:「晚輩輕率.實在該死-一」

    三聖仰起臉來,嘴角泛現一絲苦笑,道:「孩子,你的話沒有錯,武林興亡,匹夫有責,但是,唉」

    首聖面上肌肉一陣牽動,接著道:「霍守義父於逆謀叛師,我們焉有不知道的,但,孩子,你可知道我們為什麼隱忍著不肯發作?」

    韋松頻首道:「晚輩愚魯,正想叩問老菩薩」

    二聖揮手示意,囑紫英和那小丫環先向室外巡視一番得確知無人竊聽。這才慢慢地對韋松道:「這件秘密,我們隱瞞了足足十八年,要是早被霍守義那逆徒知道,此時已沒有我等三人的命在了!」

    首聖迅即接口說道:「實對你們說吧!十八年前,老夫三人神功已失,霍守義如果一旦發動,合我三人這力,也難以勝他!」

    韋松駭然大驚,不覺失聲道:「三位老菩薩怎會失去神功?」

    首聖喟歎道:「這話應該從十八年前說起,你知道我們最鍾愛的二徒藍世彬麼?」

    韋松道:「晚輩聽紫英姑娘說過,關於『逆天秘錄』的事。」

    首聖感慨地仰面望天,幽幽道:「十八年前,也是這間練功室,也是天色未明的深夜,為了半部『逆天秘錄』,霍守義師兄弟相殘,*迫如冰爹爹遠遁離島,消息傳到此地,正值老夫三人運行逆天大法的緊要關頭,陡被那令人震驚的消息所擾,一口直氣走岔,『七坎』穴上,突覺血行滯阻,運氣已無法暢能,一身功力,再也無法施展-一」

    二聖接下去道:「當時,老夫三人俱已看透了霍守義陰謀奸險的用心,自知如使他發覺我等功力已難施展,三聖島上,橫禍立生,迫不得已,只好隱忍未發,為了安撫他,更忍痛將島上事務,盡行交他掌管-一」

    三聖繼續說道:「但老夫何嘗不明白,似此下去,終難免有一天被他識破真相,於是,便採取三件步驟。第一:收藏了「逆天秘錄退居後宮,不再聞問島上事務,表面卻聲稱:

    秘錄已被藍世彬盜走,以絕他謀奪之心;第二:全心將我等三人畢生所學,傾囊授與藍如冰那丫頭;第三:暗地潛修逆天大法,希冀打通滯阻的七坎重穴,這樣,才算安穩渡過了十八年。」

    韋松聽了這番話,又驚又駭,忍不住問道:「這些年來,三位老菩薩已經重新打通了閉塞的穴道了麼?」

    首聖搖頭歎道:「練修武功,不能有分毫之差,一旦失手,十餘年彈指即過,如冰丫頭既未能盡得我等之長,閉塞的穴道,也始終無法打通,要不然,又怎容霍守義父子倒行逆施,一迄於今!」

    韋松惶然又問道:「三位老菩薩僅只七坎穴閉塞,真氣無法暢通,並非走火人魔,論理應不至無法打通閉穴,其中莫非有怎麼為難之事?」

    二聖點點頭,道;「打通閉穴,本非難事,但我等窮十餘年時光,竟沒事倍功半,只因缺少一種稀世難覓的奇藥為輔!」

    韋松忙道:「敢問須要何物,始能成功?」

    三聖答道:「那藥縱在中原,也難尋覓,何況海島,如冰丫頭獨自前往中原,名雖尋父,實則也是欲替老夫三人,尋找一種名叫『返魂香』的奇藥!」

    「什麼?返魂香?」韋松險些從地上一躍而起,急問:「敢問那返魂香,是否生長難見天日的陰濕山谷,莖高三尺,約粗二分,葉分三叉,枝葉邊緣,呈血紅之色,不開花,但遠聞卻有異香?」

    三聖同時一震,詫問道:「正是那種形狀,你-一你難道在哪裡見過?」

    韋松急聲又道:「假如沒有返魂香,卻有用返魂香揉奇藥百種,煉成的『返魂丹』不知可有效用?」

    三聖又是一震,同聲道:「那自然更好,你知道何處有那東西?」

    韋松長吁一聲,躬身道;「三位老菩薩洪福齊天,晚輩身邊,正有近百粒『返魂丹』。」一面說著,一面取出鐵匣,雙手呈上。

    首聖接過藥匣,掀開匣蓋,一見之下,眼中精光閃爍,竟簌簌流下一串熱淚,神情激動地喃喃說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十八年忍辱歲月,從此可以一揮而去了。」

    韋松道:「這些奇丹,晚輩得自華山地底石府,本為解散六大門派中毒之人的需用,好在數量尚有許多,三位老菩薩盡請取用。」

    二聖也熱淚盈眶,連聲道:「但得三顆,便已足夠,如此珍物,怎能暴殄」

    首聖伸出顫抖的手指,正想取丹,右首錦凳上的三聖突然沉聲道:「大哥且慢!」

    首聖一怔,停手問道:「三弟有何高見?」

    三聖右臂疾探,從首聖懷中接過鐵匣,『啪』地掩上匣蓋,正容說道;「無功不受祿,這孩子尋求這匣靈丹,不知遭遇了多少艱難,原為拯救大大門派之人,我等無寸功,怎能平白受他的靈藥。」

    韋松忙道:「不!六大門派實際不須使用許多,三位老菩薩千萬不必拘泥俗節。」

    三聖輕歎道:「孩子,你知不知道,返魂丹功能助長內力,洗經伐髓,你心脈雖斷,真氣雖破,有這百粒靈丹,也不難修復失去的功力,你為什麼不肯留作自用,卻願轉贈我等?」

    韋松垂首道:「晚輩不過武林中俗子凡夫,何敢與三位老菩薩相較?靈丹關係武林命脈更不敢暴殄天物!再說,晚輩心脈截斷,也並不是返魂丹所能療治的。」

    三聖道:「一粒靈丹,可抵三十年苦修,你心脈雖斷,至多多用幾十粒,焉知不能療愈截斷的脈絡?」

    韋松搖頭道:「晚輩怎能為一己之私,浪費奇珍異物。」

    三聖臉色一沉,將鐵匣仍舊交還韋松,道;「你不願浪費奇珍,老夫三人何能居此厚福。你還是拿去吧!」

    韋松捧著那隻鐵匣,一時愕然失了主意。

    紫英瞧著不忍,輕聲道:「三位老菩薩念在他一片真誠,就收下三粒吧!」

    三聖冷冷搖頭,毅然道:「不!老夫等得了十八年,何嘗不願神功早復,但如此飛來福緣,卻不願承受。」

    首聖忽然低聲道:「三弟,為兄倒有個兩全之策。」

    向韋松擺擺手道:「孩子,你先往隔室少待,讓我們老兄弟私議一下。」

    韋松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又不便拒絕,只好拿著鐵匣,獨自退到隔室。

    首聖打的什麼啞謎?——

《殘劍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