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守株待兔

    韋松怒火陡升,本想好好頂撞她幾句,又念及她終是女流之輩,長吸了一口氣,才算勉強把滿腹怒火壓抑下去,哼道:「姑娘一定弄錯了,在下雖然不成才,也沒有把巫山之事,看成平生得意之事,值不得向人宣揚。至於令師妹,在下也沒有自動去找過她,這一點,朱姑娘應當比誰都請楚。」他極力把話說得委婉些,但話一說完,早氣得臉色鐵青,皆因朱月華這個「條件」,實說起來,簡直大有侮辱一個男子漢的人格了。

    朱月華卻不生氣,神態仍是一片冷漠,緩緩道:「這是我的條件,並沒有指責韋少俠藉故親近陳師妹,也沒有說韋少俠很想把過去的事向人宣揚,少快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呢?」

    韋松心裡暗罵一聲:好一個強詞奪理的丫頭。表面上卻只好苦笑道:「就算在下多此一辯,姑娘可以說一說條件的答案了吧?」

    朱月華依舊平靜地道:「據今夜由萬毒教傳來的消息,艾長青和一個姓魯的少年,已在附近,被傲嘯山莊的人劫持去了……」

    韋松駭然,腦中飛轉,自責道;「我怎的竟忘了傲嘯山莊,對!追魂學究昨日正在少華山附近出現,這件事,八成是他幹的。」

    他一知艾長青失陷,無意再留,拱手道:「多承姑娘相告。」轉身就要舉步。

    朱月華冷冷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韋松又停住腳步,回頭等待她說下去,內心實已焦急萬分。

    朱月華仰首望天,靜靜說道:「消息今夜剛到,在我離開客棧之前,金銀雙鉤已和萬毒教高手兼程趕去,假如少俠也想前往援手,最好能多邀約幾個幫手同去才好。」

    她表面雖然平談冷漠,但關注之情,已洋溢言辭之中。

    韋松一陣感激,可是許許多多感激的話,都擁塞喉間,反無法吐出一個字來,拱拱手,轉身如飛奔去。

    朱月華張張口,似乎還要說些什麼,見韋鬆去遠,忙又嚥了回去,癡癡望著那逐漸模糊的身影,螓首一低,滾落兩滴淚珠……

    韋松急急趕路,轉瞬已越過城垣,他無暇再回雲崖,只得獨自前往,一面奔,一面暗想,金銀雙鉤功力在馬玉龍之下,動起手來倒不必過分擔心。萬毒教中高手,不知是誰,也只好屆時再論了。不過,追魂學究金豪,卻是一個已知的勁敵,我單身只劍,若要同時應付雙方高手,勢非格外謹慎不可……

    正在盤算,突見前面曠野中,也有兩條人影迎面飛奔而至。

    韋松慌忙頓住腳步,側身一閃,藏在一塊大石後,及待那兩人奔到近處,才看出竟是師父百練羽士和子母劍馬夢真。

    不期巧遇,自是欣喜,忙長身而起,叫道:「師父!」

    百練羽士和馬夢真猛可同剎身形,羽士驚喜地道:「松兒來得正好,事有急變,神手鬼醫和魯少堡主已在黑龍口遇險……」

    韋松應道:「徒兒也得到消息,如今正趕往設法援救,聽說他們失陷在傲嘯山莊手中,萬毒教金銀雙鉤也已趕去意圖劫奪。」

    百練羽士頷首道:「事不宜遲,咱們也別落在後面。」

    轉面又向馬夢真道:「姑娘不必同去,以免暴露身份,華陰城中情景,請隨時依適才所訂方法通知。」馬夢真應了一聲,作別自往華陰而去。

    百練羽士望了愛徒一眼,揮揮手,折返南行,師徒倆展開腳程,急急趕往華山南麓的黑龍口。

    在路上,百練羽士一直沉默沒有開過口,好像在獨自思索著一件疑難之事,但從他目光神色中,韋松彷彿領略到,他必然正為了自己留字不辭而別,心中有些不快。

    於是,他試探著問道:「師父離開雲崖的時候,慧心師妹病況可有好轉?」

    百練羽土「唉」了一聲,搖搖頭道:「哪孩子心性本來豁達,不想年紀輕輕,竟被情牽糾纏,落得這般痛苦。」

    語聲在長歎中嘎然而住,很顯明地,他這話並未回答韋松的問題,而是暗含薄責,要韋松知所警惕。

    韋松乃是聰明人,哪能聽不出師文言外之意,但他一腔委屈.欲訴無從,只好默默承受了下來。

    過了片刻,百練羽士見他沒有開口,索性又道:「松兒,你年事尚輕,一身血化未報,鶯兒之事那是迫於活命厚恩,師父作主管你應承下來,如今,你慧心師妹又成了這般情況,聽說你還不知道檢點,猶在處處沾惹情孽,可有這事嗎?」

    韋松聽了,驀然一驚,腳下不覺稍慢,委屈地道:「徒兒自問須知潔身自愛,時刻未忘父母血仇,師父你老人家……」

    百練羽士淡淡一笑,道:「在師父面前,還有什麼值得隱瞞的事?」

    韋松急得險些要流下淚來,垂首道:「你老人家錯怪徒兒。」

    百練羽士大袖一展,身形突又加快,一面冷冷道:「師父寧可錯怪你,卻不能由你去惹來滿身孽債,尤其田秀貞,身為萬毒教主,與你有殺父深仇,萬萬不可墜入她的溫柔陷阱中.你向來聰敏,這點道理總該不至於不明白。」

    韋松無法分辨,一顆頭,垂得更低。

    百練羽士又道:「方今禍亂造生,武林命脈繫於一線,師父和許許多多愛護你的尊長,莫不寄厚望於你雙肩,如今你已一身兼南北雙奇和三聖絕學,便當時時以武林公義和父母血仇為念,早揮慧劍.斬斷情絲,希望你有則改之,無則嘉勉。」

    韋松唯唯應道:「松兒知道了。」淚水卻忍不住奪眶而出。

    百練羽士這才慰藉地住了口,一心一意兼程趕路。

    半夜飛馳,天色微明,師徒二人已抵達少華山麓保安鎮。

    他們在鎮上匆匆用些飲食,略作調息,緊接著又登程上路,辰未已初時候,距離黑龍口業已不遠。

    百練羽士突然停住身形,沉吟道:「據馬姑娘說,神手鬼醫失陷,是昨天午後的事,有這一夜時光,難道他們還會停留在黑龍口不肯離開嗎?假如離開,不知是西上藍關?還是東下商城?」

    韋松略一思忖,應道:「徒兒前夜曾在少華附近遇見追魂學究,昨日消息中,又謂他們在黑龍口出手截擄了艾老前輩,由此看來,追魂學究等人正在返回傲嘯山莊途中,所以,徒兒猜他們東下商城的可能最大。」

    百練羽士頷首道:「不錯,咱們就直趨正南,先趕到商城再說。」

    師徒兩人認準方向,一陣疾趕,午刻才過,已經進人商城縣。

    商城縣乃豫陝孔道第一大縣,由此東達南陽府,西上長安,商業鼎盛,人煙繁盛。

    因為是大白天,百練羽土不願驚世駭俗,師徒兩人進入城之後,在城中轉了一轉,便尋了一家酒樓,準備用些飯食,再打聽追魂學究是否如已所料。

    酒店夥計目光何等犀利,一見百練羽士莊穆威肅的神態,以及韋松英氣勃發攜帶長劍,便知必是武林人物,趕忙含笑躬身迎上來,謅笑問道:「道爺要廂房?還是大廳?忌葷不忌葷?」

    百練羽士選了一處偏僻角落,低聲吩咐道:「不必張羅了,咱們就在大廳上隨意用點飲食,貧道茹素,但你給這位小爺準備些葷腥下酒菜。」

    夥計連聲答應退去,韋松偷偷望了師父一眼,心裡暗暗打鼓,皆因他素知百練羽士不喜飲酒,今天不知怎的,竟自己吩咐了素酒葷食。

    百練羽士見他頗有訝意,順手拈起竹筷,沾些菜汁,在桌上寫道:「慢慢用酒,守株待兔,注意左側廳房。」

    韋松偷眼一望那左側一間垂著厚布簾的包廂房間,不禁駭然一驚,原來廂房門上,掛著一麵粉牌,赫然寫著「陝南分堂訂』五個字。

    他念頭一轉,暗叫僥倖,『陝南分堂』,這不是萬毒教的組織是什麼?可笑他們居然當官銜般到處招搖,連飲酒吃飯的地方也抬了出來。

    此時,包廂房間中靜靜地,顯然還沒有人。

    韋松低聲道:「匪徒們還未到,咱們坐在這兒,會不會被他們認出來?」

    百練羽士搖搖頭笑道:「你背向而坐,把長劍摘下來,店中食客甚多,便不易露相了。」

    韋松連忙摘下長劍,倚在桌子下,換了個坐位,背向樓口通道。

    夥計剛將酒菜搬上來,樓梯口一陣腳步聲,店中眾口吆喝呼喊了「三號房,上茶啦!」

    百練羽上端起酒壺,藉酌酒之勢,掩住半個面部,沉聲道:「來了。」

    一陣樓梯響,剎時間,上來男女六人。

    六人中,除了一眉須花白的精悍老者,韋松幾乎沒有一個不認識的,那是金銀雙鉤韓氏兄弟、玉門三英的合傳女弟子盛巧雲、北天山叛徒凌鵬,以及一個最令人注目的人物新近從三聖島叛逃,投人萬毒教的霍劍飛。

    那精悍老者雖然陌生,但不用猜,準是「陝南分堂」負責接待的人。

    韋松只偷掃了一眼,立刻俯首舉箸,掩蔽面目,百練羽士因見凌鵬在內,也假作唾痰,背過身子去。

    好在凌鵬等人行色匆匆,一路昂首而過,由那精悍老者陪同進人廂房去了。

    剎時間,全樓夥計穿梭不停,上酒送菜,忙得不亦樂乎。

    這情形,落在百練羽士眼中,不覺深深歎了一口氣,忖道:萬毒教勢力,已廣佈天下,再不早除,將來養癰貽患,必成大禍。

    酒菜端進去一會,簾幕後已傳出金鉤韓定山的聲音道:「那老賊從韓家寨脫逃之前,咱們原也想用他為老教主治療沉痾,殊榮他神志已昏語無倫次,不得已才暫時囚禁在寨中,早知如此,殺了他倒省事。」

    凌鵬的聲音接口道:「老教主之症,正需名醫調治,依我看,咱們仍然不要傷他性命,最好活捉回去,慢慢總能通他煉藥效力,教中有一位醫術高明之人.此乃難得之事。」

    一個蒼勁的聲音接道;「凌香主之言甚是,不過,在下愚見,還是等到他們出城的時候,截路腰劫,較為妥當。在下已命人守候在客棧附近,只要他們動身,立有飛報,諸位放心飲酒,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

    盛巧雲突然問道:「對方五人,以追魂學究金豪最難鬥,等一會朝相的時候,咱們人手應該怎樣分配呢?」

    凌鵬嘿嘿陰笑道:「哪還用說嗎?追風四刀和金豪都和咱們有沒齒深仇,好歹一網打盡,別讓他們漏掉一個。」

    蒼勁的聲音道:「迄至現今,傲嘯山莊並未跟本教正面作過對,在下以為還是先動以言辭,他們聽了便罷,要是不聽,再動手也不遲。」

    凌鵬截口道:「不必顧忌太多了,歐陽護法已有密令,只要不留痕跡,最好斬盡殺絕,少一後患。」

    盛巧雲道:「霍少俠身膺教主重矚,不知有何高見?」

    霍劍飛的聲音卻平靜得出奇,只聽他緩緩說道:「在下入盟本教不久,一切事務自然以各位先進馬首是瞻,不過……」

    他語聲聲突然一變,又道:「那追魂學究金豪既然聲名早著,在下倒想試試他究竟有多大本事,等一會相遇時,各位請高抬貴手,把金豪讓與在下就是了。」

    眾人聽了這話.一齊都歡呼起來,凌鵬鼓掌大笑道:「正該如此,那金豪遇上霍兄,是他壽限已到,在劫難逃了。」

    於是,你一句我一句,有的呼叫敬酒,有的高談闊論,廂房之中,頓顯熱鬧。

    百練羽士凝神傾聽,不住皺眉,顯然也因不知那霍劍飛功力究竟如何,心裡正沉吟著未來的一場激戰……

    韋松輕聲道:「聽他們口氣,莫非追魂學究已到了城中?」

    百練現士點點頭,道:「此事已成了三方爭奪之局,我等最好在暗處見機而行……」

    才說到這裡,忽然一陣樓梯響,一個大漢神色倉皇地飛奔上來,低頭進人廂房,房中笑語聲音立時沉寂。

    片刻後,那精悍老者高呼夥計記賬,六人紛紛起身,疾步下樓而去。

    百練羽士擲了一塊銀子在桌上,拂袖離座,沉聲道:「跟下去。」

    師徒二人緊跟著下了酒樓,遠遠望見金銀雙鉤等人快步徑向城東趕去,竟不顧光天化日,人人腳下都快得有如奔馬。

    情勢很顯然,追魂學究一行,必定已經動身,陝南分堂眼線傳來消息,群賊正趕往攔截。

    百練羽士突然停步,道:「松兒,你跟著他們先出城去,不到*不得已時,萬勿出手,如果艾老前輩落在萬毒教手中,更不必現身,只消遠遠躡蹤不使脫稍就行了。」

    韋松點頭答應著,問道:「你老人家要去何處?」

    百練羽士道:「咱們人手不足,為師須搶先迎上金豪,動以大義,能夠不必出手救回神手鬼醫,那就更好了。」

    說著,轉身疾步而去。

    韋松雖覺金豪等心懷叵測,恐非曉以大義所能說動,但因師父和金豪乃是多年舊識,故未便攔阻,自行追躡霍劍飛等,直出東門。

    霍劍飛一行才出城門,越發加快步子,飛身疾馳,行約盞茶,來到一座茂密林子前,一齊停身卻步。

    那精悍老者指著林子,低語了一陣,凌鵬和盛巧雲首先竄進密林,金銀雙鉤和霍劍飛,則返身背林而立,分明採取公然攔截之勢。

    韋松掃目一瞥,見距離林子十丈處,有一片起伏墳地,其中一座高大墳墓,繞以石牆,列以翁仲,建築得甚是宏大。

    於是,身形一掠,悄悄藏入墓後……

    這時候,城中偏西一條橫街,正緩緩駛出四匹健馬和一輛馬車。

    車上簾幔低垂,看不見裡面坐客是誰,轅座上高踞一名魁梧大漢,揚鞭策馬,卻是傲嘯山莊『追風四刀』老大馬異。

    其餘余騰、趙森、韓立等三人,分跨三匹高大黑馬,另一騎白中帶金黃花斑,鞍上傲然坐著「追魂學究」金豪。

    才出橫街,馬異忽然勒住皮韁,眼角疾掃左右,斜傾過身子,向旁車而行的追魂學究低聲道:「師爺,看情形有些不對……」

    追魂學究目光不瞬,眉頭不揚,只冷冷說了一個字:「走!」

    馬異抖一抖韁索,雙轅馬車重又駛動,循著大街,緩緩向東門行去。

    車輛行得雖慢,但街上行人,好像都知道這輛雙轅馬車不好招惹,車未駛近,人群已紛紛向兩惻簷下閃讓,許多人交頭接耳,遙對馬車指點不休,有幾名身份神秘的彪形大漢,則遠遠綴著車輛行動,一個傳訊一個,搶先向城外遞報。

    這情勢已經十分顯明,他們這輛馬車,早已落在嚴密的監視之下了。

    馬異看在眼裡,驚在心頭,一陣頭皮發麻,情不由己,又收韁勒住兩匹健馬。

    「師爺……」

    追魂學究金豪未等他下面的話出口,銳目一聚,逕自冷冷又吐出了一個字:「走!』馬異和其餘三刀個個把心一橫,吆喝一聲,一齊抖韁驅馬,四騎一車,頓時如春雷遽發,風馳電奔起來。

    才到街頭轉角處,突然從人群中飄身閃出一個人,輕輕落在街心。

    接著,一聲軒朗道號震耳送到:「無量壽佛……」

    那人一身羽衣,隨風飄拂,手腕疾探,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了馬口卸鐵,兩騎馬同時受驚,「嘶事事』連聲長鳴,八蹄蹭蹬,居然頓止了下來。

    馬異駭然驚叱,揚起手中長鞭,便想直抽下去。

    那羽衣道人精目一注,含笑道:「馬施主別來無恙?」

    馬異這才認清道人面龐,高舉的馬鞭,立即無力地倒垂下來,同時恭敬地欠身為禮,叫道:「原來是南嶽百練老前輩。」

    百練羽土鬆了轡口,向追魂學究金豪稽首道:「金施主還識得故人麼?」

    追魂學究雙眉微皺,策馬上前.抱拳一拱,皮笑肉不笑干嘿了兩聲,凝色道:「多年故交,焉能不識,但倉促過於道途,無法落馬敘舊,尚望道長見諒。」

    百練羽士淡淡一笑,道;「萍水相逢,便是有緣,金施主何事匆忙如此?」

    追魂學究又乾笑兩聲,道:「小弟受命趕返傲嘯山莊,時日緊迫,難以久留,他日有暇,再到南嶽造訪,暢訴舊誼。」

    把頭一歪,暗暗向馬異遞個眼色,沉聲道:「還不快走,延誤時刻,莊主怪罪下來,誰人擔待。」

    馬異會意,正要揚鞭驅車,不料百練羽士腳下斜退半步,單掌一亮,一股無形暗或漫湧而出,竟反將馬車硬生生*退數步,仍然含笑說道:「貧道魯莽攔路,並非蓄意阻撓,只為有幾句肺腑衷言,欲與金施主一敘,施主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追魂學究見他施展出「玄門隱形罡氣」,竟能力拒快馬,一拂之力,硬生生推開了一輛重逾數百斤的馬車,心裡倒不禁遲疑驚愕不已。

    他乃是城府深沉之人,念頭一轉,也就堆笑道:「道長豪邁如昔,足令人欣慰,若非責任在身,少不得要與故人盤桓幾日,奈何食人之祿忠人之事,金某也有一肚子說不出的苦衷,忝在知交,願能得邀曲諒,就感激不盡了。」

    百練羽土哈哈大笑道:「聞金施主受聘傲嘯山莊,相輔康大俠,忠心耿耿,激人欽仰,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謬,貧道不敢因私廢公,只想動問一句,敢問車中之人是誰?」

    金豪臉色立變,陰沉沉一笑,道:「道長這話問得好怪,難道疑心咱們車中竟藏著見不得人的秘密?」

    百練羽士微笑道:「施主請恕貧道唐突,貧道雖不敢妄測車中系何人何物,但據城中風聞,金施主近日在東嶽之麓,黑龍口左近,獲得一份罕世難覓的寶貝,萬毒教和各方武林同道,莫不想攫為已有,不知這話確不確實?」

    金豪神情一震,反問道:「要是此訊屬確,道長是否也有意起一次貪念呢?」

    百練羽土朗聲笑道:「出家人最信吉人天相,福緣隨份,不可強求的道理。」

    金豪也笑道:「既然如此,道長又何必查問車中事故?」

    百練羽士笑容一斂,正色道:「貧道雖久戒嗔貪之念,但萬毒教徒,勢力遍佈天下.金施主已在城中露了眼,難保無人見『財』起意。」

    金豪眉頭一揚,冷哼道:「傲嘯山莊也不是畏事之人,他們要是有膽量,金某倒歡迎來試一試。」

    百練羽士目注金豪,默然片刻.長歎一聲,道:「金施主豪氣干雲,既然如此,貧道就算多嘴了。」

    說著,側身讓路,俯首低聲道:「趨吉避凶,吉人天相,金施主多多謹慎。」

    金豪面上登時流露出一抹愧色,但轉瞬間又恢復了常態,傲然抱拳道:「金某自信,還沒有人敢在金某人頭上動土,多承道長關注,乖村之處,改日定當登門領責。」

    一揮手,四騎一車,絕塵而去。

    車輛才駛出丈許,突聽得街旁人叢發出一陣驚「噫」的輕呼,金豪回頭張望,就在這轉瞬之間,已不見了百練羽士的人形。

    他心頭一陣暗驚,但卻並未停頓,領著車馬,逕行出城。

    追風四刀分別在馬車左右護衛著,目光不住向前方搜索,一路出了東門,這才約略放了一半心。

    出城之後,折向東南,漸漸駛近了那片密林。

    追魂學究金豪目光如炬,遠遠已望見林子前挺然佇立的四條人影。

    但他藝高膽壯,並未過分驚慌,只低低囑咐了四刀幾句。車輛速度減緩,自己卻當先縱馬迎上前去。

    臨到近處,金銀雙鉤各自翻腕從肩頭摘下兵刃,向左右跨出三步,恰巧攔住了官道,四目交投,同時低喝一聲:「站住。」

    追魂學究見僅是四個並不扎眼的後輩,忍不住肚裡暗笑,緩緩勒住坐馬,傲然間:「孩子們,要剪徑嗎?」

    霍劍飛扶正腰際長劍.移步迎上前來,俊目一瞬,冷冷問道:「你就是追魂學究金豪?」

    金豪大笑道:「好孩子,既知老朽賤名,猶敢攔路圖謀不軌,你的膽量真不小。」

    霍劍飛顯然不慣鬥口,臉上一紅,用手指了指馬車,沉聲道;「咱們奉教主令諭,追緝逃犯,你那車上可有袖手鬼醫艾長青嗎?」

    金豪朗熱點點頭,道;「不錯,你雖然胎毛未褪,目光膽識已算得上選之材,老朽不必騙你,但是,憑你們幾人,敢情還想擅動老朽的車從?」

    霍劍飛頷首道:「艾長青從本教皖南分舵脫逃,教主嚴令緝捕,既然落在你手中,從速交給咱們,本教念在傲嘯山莊行徑尚知收斂,網開一面,免究劫掠人犯之罪,這是本座體教主德意,屈予成全,希望你知道好歹進退。」

    金豪哪把他一個年紀輕輕少年放在眼中,聞言仰天大笑,道:「孩子,你說這話,不怕回去被爹娘打你的屈股,責你一個狂妄放肆,目無尊長的罪名不成?」

    霍劍飛面色一寒,冷叱道:「本座不慣嘻笑,希望你識趣一些。」

    金豪存心要戲弄他一番,仍然笑道:「好個大言不慚的孩子,你叫什麼名字,言語如此放肆?」

    霍劍飛冷冷道:「本座霍劍飛。」

    金豪「唔」了一聲,故作思索之狀,好一會,才笑著搖搖頭,道:「可惜老朽在江湖中闖蕩了半輩子,怎麼沒有聽過你們霍劍飛這份名號,你家裡還有大人沒有……」

    一句話未說完,早激起霍劍飛滿腹怒火,猛可間一抬左腳,身形電閃欺上,「嗆!」龍吟聲起,銀虹飛射,長劍已出鞘橫飛而到。

    金豪見他上步出劍,手法都非同凡俗,心中微怔,冷冷聲中,左手已迎面拂了出去。

    他滿以為憑自己深厚內力,這一拂之力,何止千斤,眼前這小輩縱然了得,怕不也要震他一個觔斗。

    哪知一時輕敵,竟招來一場橫禍。

    說時遲,那時快,追魂學究勁力甫發,卻見霍劍飛肩頭一傾,身形半側,劍鋒貼地掠過,早掃中金家坐騎兩隻前蹄。

    那馬負痛,慘嘶一聲,雙蹄一跪,竟將追魂學究從馬上硬拋了下來。

    追魂學統連忙提氣翻縱,凌空一個觔斗,飄開四五尺,腳下尚未站著實地,腦後金鋒破空之聲又至。

    他愫然大驚,忙不迭一式『怪蟒翻身』,右手疾探疾揚,從袖中迅疾抽出他那隨身不離的旱煙袋來。

    煙旱橫舉,劍鋒直劈,驀然間,一聲金鐵交鳴脆響,火花四濺。

    霍劍飛劍勢微滯,腳下一沉,昂然未動,追魂學究金豪卻因身在空中,倉促應變,一時拿樁不穩,竟踉蹌倒退了兩三步之多。

    這一下,遠處的「追風四刀」不禁大驚失色。

    金銀雙鉤揚聲大笑,道:「好一個名震天下的追魂學究,原來也只是浪得虛名之輩。」

    金豪定住身子,心裡又驚又羞又怒,一聲震耳大喝,倒提旱煙袋飛身反撲了上來。

    霍劍飛橫劍叱道:「本座念你一身修為不易,不為已甚,劍下已留情面,你再要不識進退,今日此地,就是你葬身之處了。」

    追魂學究氣得仰天長嘯,怒罵道:「無知鼠輩,今日姓金的如容你脫出手去,從此武林中沒有金豪這個名號。」呼喝未已,旱煙袋已謾空籠罩了下來。

    霍劍飛冷哼一聲,振劍相迎,剎時間,兩人各展絕學,人影閃現,豪芒縱橫,纏鬥在一起。

    金銀雙鉤和那精悍老者互相遞個眼色,三條人影飛縱而起,逕撲那輛馬車,余騰等三人慌忙棄馬拔刀擋住,捉對廝殺起來。

    一時間,刀光鈞影,激戰如火。

    金銀雙鉤乃祁連鬼叟嫡親兒子,一身武功全由韓婆子親授,實在追風二刀之上。四柄鉤飛舞起來,霍霍風生,余騰趙森奮力迎戰,漸漸吃力,那精悍老者使一柄鬼頭刀,和韓立互拼,倒恰好勢均力敵,難分勝負。

    場中刀光劍影,坐在車轅上的馬異,卻心急如焚。

    他眼見余騰和趙森已不是金銀雙鉤敵手,如不出手助戰,只怕難以支撐過百招以上,要想拔刀相助,又擔心車輛有失,而且追魂學究在未動手以前,早就密囑他無論如何,必須保護車輛,不許擅自出手。

    眼看激戰了半盞榮光景,余騰和趙林已然破綻百出,顯得狼狽不堪,但另一邊金豪和霍劍飛各以快招搶攻,金豪仗著身上有一件「七彩寶衣」可以放手施展,時間一久,竟反敗為勝,搶佔上風,霍劍飛正一步步向密林邊退後。

    馬異結義情重,見四下並無其他敵人,一聲斷喝,也撤刀躍離了車轅,出手三戰金銀雙鈞。

    如此一來,情勢才算穩定下來。

    然而,場中眾人只顧拚死血戰,誰也沒有料到那輛載著『神手鬼醫」艾長青和魯克昌的雙轅馬車,卻在此時無人駕駛,居然緩緩向西方移動著。

    車轅上空無一人,四周也不見萬毒教徒眾掩近,可是,那車上次韁,卻不時輕輕抖動,馬匹順著韁索所帶,正緩緩轉回頭,向城中馳去。

    追魂學究金豪因為有寶衣護身,正反敗為勝,*得霍劍飛連連向林邊倒退,偶爾回頭,望見馬車已駛出數丈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他力實右臂,一連幾招全力揮出,迫退了霍劍飛,扭頭揚聲喝道:「馬異,你在幹什麼?」

    微一分神,猛覺林中一股略帶輕微低嘯的破空之聲,飛襲而到。

    尖銳之聲,必是暗器。金豪自恃『七彩寶衣』刀劍難傷,連頭也沒回,反手一煙袋,疾砸了過去。

    那知煙袋一觸那襲來暗器,「啪」地一聲脆響,登時火焰四濺,手腕和肩背等處,同感一陣灼痛。

    追魂學究大驚回顧,整條右臂上,已滿佈碧綠火焰,著膚奇痛難擋,不覺駭然脫口失聲:

    「啊!霹靂毒梭一」

    不久之前,他才用「霹靂毒梭」燒死青城掌門人乙真道長,此時一見毒火業已沾身,哪能不驚駭欲絕。

    追魂學究當機立斷,仰身倒射出兩三丈,鬆手棄了旱煙袋,左掌豎立如刀,咬牙向自已右肩砍了下去。

    他深知萬毒教這種毒梭爆裂出來的火焰,只要沾到皮膚上,毒性便直透內臟,萬無生理,既已不慎失手,唯一自救之途,只好自斷一臂,尚可留得性命。

    掌沿落處,『克嚓』一聲響,整條右臂已齊肩而斷。

    金豪痛得時牙切齒,正待運功封血,覓機抽身,忽然,身後有人冷冷發話道;「姓金的,還認得咱們嗎?」

    金豪聞聲疾旋,一望之下,不禁一怔,原來身後並肩站著一男一女,每人手中還繫著~支『霹靂毒梭』,竟是凌鵬和盛巧雲。

    追魂學究切齒咋聲,恨恨道:「鼠輩錯開今天,金某必叫你們死無葬身之所-一」

    凌鵬嘿嘿冷笑道:「金師爺這話,未免太一廂情願啦,前在岳陽,攔路羞辱之仇,唾面戲侮之恨,咱們今天都要跟師爺算一算了。」

    說著,雙手齊揚,兩枚毒校又電射出手。

    追魂學究心膽已落,不敢硬接毒梭,身形疾轉,頓足向林中掠去,不料人才離地,卻聽霍劍飛一聲清叱:「回去!」劍鋒隨著叱聲揮到,直取頭頂要害。

    金豪一口真氣才提到一半,危忙中縮頸、躬身,硬生生橫移數尺,只覺頭上一涼,大塊頭皮連著髮髻,竟被霍劍飛一劍削落。

    可憐他一世英雄,竟被三個年輕人*得斷臂負傷,狼狽不堪,身形落地,一連踉蹌了三四步,鮮血順著面頰滴落下來,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那兩枚『霹靂毒梭』在他身側尺許處飛過,不歪不斜,直向追風三刀打去,金銀雙鉤,一齊撤招躍退,爆襲之聲隨起,三刀身上,已被火激沾染,一個個慘叫著倒在地上翻滾痛嚎,瞬息間,燒得焦頭爛額,橫屍遍地。

    追魂學究見了,長歎一聲,眼中熱淚紛落,慘笑道:「因循果報,分毫不爽,姓金的今天認命了。」

    俯身地上拾起旱煙袋,鋼牙一挫,凌空向那精悍老者撲去。

    他已存必死之心,毫無顧忌,單臂貫足真力,摟頭一煙袋,『哨』地一聲大響,那精悍老者鬼頭刀竟被砸落,方一錯愕,被金豪飛起一腿,正瑞在前胸上,悶哼了一聲,震飛出四丈以外,眼見活不成了。

    追魂學究橫握旱煙袋,喘息著向韓立道;「老夫替你斷後,速逃返莊,歸報莊主,就說金某人一條性命,已抵得過他當年贈寶之情……」

    韓立淚如雨下,哽咽道:「師爺,你老人家雖負重傷,破圍脫身,並非絕望,小的願隨你老人家奮力脫困,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金豪怒目道:「胡說,老夫闖蕩江湖數十年,豈能學那臨危苟活之人,縱得生命,何顏見天下英雄,你別壞了老夫一世英名,快去吧!」

    韓立不敢再爭辯,但抬頭一望,四周已被金銀雙鉤、霍劍飛、凌鵬、盛巧雲等五人團團圍住,事實上,想走已經不可能了。

    金豪怒吼一聲,道:「拼著老夫一命,天下誰能攔阻得住?走!」

    「走」宇出口,煙袋一舉,奮力向霍劍飛疾揮而出。

    凌鵬等五人之中,武功以霍劍飛最高,他捨弱攻強,出手先攻霍劍飛,正是抱定「射人射馬,擒賊抗王」之心,全力作最後一拼。

    果然,霍劍飛見他遍體浴血,猛撲過來,心裡暗自一寒,竟不願硬接,虛晃一劍,閃身側避。

    金豪一招佔了先機,驀地厲聲暴喝,旱煙袋就勢一陣潑飛盤打,盪開重圍,搶步而出……

    但他出得重圍.正待回頭看看韓立住來沒有?身形才轉了一半,耳邊已響起韓立慘叫一聲……

    追魂學究虎吼一聲,自身重又闖進重圍中,一望之下,韓立已頹廢倒地,全身上下,儘是劍傷鉤創,左胸被劃裂開一尺多一道傷口,無力望著金豪,喃喃道:「師爺,師爺!」

    金豪見此情景,狠狠向地上「呸」了一口唾沫,仰天長嘯道:「天意如此,何能強求。」

    煙袋疾轉「噗」地敲落在自己天靈穴上……——

《殘劍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