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疑真疑幻

    悟果和尚道:「不用抬,師兄去安排吃的,小弟背他回去。」

    悟非和尚道:「好,我先走了,你帶他快些來。」說罷,飛步而去。

    悟果等他去遠.卻挨近海雲身傍蹲下,凝目看了又看,忽然低聲問道:「小子,你真是神刀海一帆的兒子麼?」

    海雲道:「自然是真的。」

    悟果嚥了一口唾沫,又問道:「你不是在吹牛吧?」

    海雲不悅道:「我為什麼要吹牛?」

    他心裡對這位性喜吃人的「吃火魔」樊破天一直存著疑忌,尤其當樊破天望著他嚥唾沫的時候,那神情更叫人看了不寒而怵。

    悟果列嘴一笑,把頭直湊到海雲耳邊,嘎聲道:「告訴我,你老子海一帆現在在什麼地方?」

    海雲一面縮避,一面反問道:「你又問這個幹什麼?」

    悟果道:「你別管,只要你老實說出來,自有你的好處。」

    海雲微怔,道:「我爹現在海外隱居,不願再涉足江湖了。」

    悟果驚詫道:「他真沒有和你一同回來?」

    海雲道:「沒有。」

    悟果似很失望,又有些氣憤,目光連連閃動.最後沉聲說道:「小子,我先警告你一句,等一會我師父若問起你爹的消息,你就說他已和你一同回來,千萬不許說他還在海外,記住了沒有?」

    海雲道:「為什麼要這樣說?」

    悟果道:「別問為什麼,反正對你沒有壞處,他若再問你父親在什麼地方?你就隨便編一個地名,總之要離微山湖越遠越好,事成之後,我和師兄會重重謝你。」

    海雲道:「可是」

    悟果道:「就算你幫咱們一次忙吧!以後你也有要咱們幫忙的時候。」說完,背起海雲,灑步便走。

    海雲又問道:「你能告訴我,令師叫什麼法號嗎?」

    悟果漫應適:「等一會見了面你就知道了。」

    海雲不禁納悶,暗想:那和尚既能收眼「嶺南二凶」,必然是一位得道高僧,也可能和父親是舊識。但他搜盡枯腸,卻始終想不起父親有這麼一位方外之交。

    悟果和尚邁步如飛,沿著一條石板小路登上土山,山頂是一片茂密竹林。展目四望,萬空迎風,波光隱約,這地方原來仍是微山湖中一個小島,距離湖岸至少在百丈以外。

    穿過竹林,眼界豁然開朗,只見大片花圃,繞著一棟竹樓,圓中百花簇錦,樓前葛蔓滴翠,花圃入口處,有座小巧的木牌坊,匾上題著「大覺禪院」四個紅字。

    這竹樓雖無名山大剎的勢派,甚至看上去不像是座廟宇,但卻景色如畫。別有一種寧靜幽美的氣息,使人一入圓門,心境便自然平靜下來,彷彿覺得世間一切紛擾,都被那青翠的綠色洗滌殆盡了。

    悟果和尚繞道而行,腳步放得輕輕的,似怕驚動了樓中的人,剛走到竹樓轉角處,樓中忽然有人問道:「是悟果回來了麼?」

    俗果和尚連忙停步道:「是的。師父。」

    樓中又問:「人帶回來沒有?」

    悟果和尚道:「帶回來了。」

    樓中又道:「好,帶他進來。」

    悟果一楞,道:「他俄壞了,師父不是說先讓他吃點東西的嗎?」

    樓中道:「不,為師要先見見他,他可以一面與為師談話,一面進食。」

    接著,竹樓門「呀」的一聲打開,悟非和尚探出頭來說道:「師父吩咐把齋飯送到佛堂來了,進來吧!」

    一進竹樓,海雲全未留意佛堂內的陳設,只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那位老和尚是何許人?

    可是,他看見的僅是一張小木桌,以及桌上正冒著熱氣的素齋,一盞油燈懸在屋樑上,燈光卻昏不明,除了這些,四周都是暗暗的,什麼也看不見。

    若在平時,海雲憑藉那微弱昏黃的燈光,是能夠看清樓中佈置的的,如今由於精疲力竭,眼中直冒金星,目力已經遠不如平時銳利了。

    悟果和尚將他輕輕放在木桌旁,語非立刻替他盛來一碗飯,並且在確中加了些菜湯。

    海雲搖頭道:「我得先拜見方丈,叩謝賜食之德。」

    樓角有人長長歎了一口氣。道:「擅越不須如此多利,一飯之惠,何足言謝?」

    海雲循聲凝目望去,只見樓角似有一道門戶,又好像是一隻紗門櫥櫃,裡面彷彿坐著一個人,無奈卻看不十分清晰。

    悟非和尚低聲道:「你先吃飯吧!家師就在那兒,吃飽了再謝也還不遲。」

    俗果也接著道:「是呀,你已餓壞了,不快些吃飯,卻只顧東張西望的幹啥?」

    海雲委實太餓了,點點頭道:「如此晚輩恭敬不如從命,放肆失禮,師父們休要見怪。」抱拳作了一個揖,捧起飯碗,一陣呼嘈嘈已經一碗下了肚。

    悟非和尚微微一笑,急忙又替他添了一碗。

    海雲道:「不敢勞動大師父,還是晚輩自己動手吧……」連湯帶菜,囫圇而下。

    樓角那僧人一直目不轉瞬注視著海雲,兩道精芒閃射的目光中,包含著無限憐惜,無限關切,無限感慨……

    俗話說得好:人是鐵,飯是鋼。三天不吃飯,即使鐵人也會餓化。

    海雲一口氣吃下四大碗飯,肚子一飽,精神頓振,不但體力恢復了,好像那盞油燈也比先前明亮了許多。

    這時,他才看清楚樓然果角有一道門戶,裡面是間佛龕般的小屋,門前垂著薄紗簾子,小屋內盤膝跌坐著一名黃衣僧人。

    屋內光線陰暗,那僧人的面目仍然看不真切,但可以確定的,那僧人年紀最多只有四十出頭,五十不到。

    海雲料不到這位「得道高僧」竟會這般年輕。看起來甚至還比「嶺南二凶」年輕了十歲,莫非這位高僧真的已修煉到「返老還童」的境界了麼?

    他在偷偷打量著小屋內的僧人,那僧人也在凝神注視著他,悟非和俗果低頭收拾桌上碗盞,四個人都沒有開口,竹樓中忽然沉寂下來。

    過了許久,那僧人才緩緩說道:「悟非、悟果,你們下去。」

    悟非躬身答應,悟果卻向海雲連使眼色,似在提醒他毋忘叮囑的事。

    兩人收好盤碗退出竹樓,海雲起身施禮,道:「多謝大師賜食。」

    那僧人徐徐說道:「檀越請坐下,咱們現在可以清靜地談談了。」

    海雲本想行近紗簾,仔細看看他的面貌,聽了這話,只得仍在桌邊坐下。

    那僧人目光由紗簾中透射出來,逼注在海雲臉上,問道:「據兩個小徒回報,擅越的尊翁,便是當年名滿江湖的神刀海大俠?」

    海雲大身道:「是的。」

    黃衣僧人又道:「那麼,檀越的名字,如何稱呼?」

    「晚輩名叫海雲。」

    「敢問令堂等諱是」

    「先慈娘家姓韓,出身關外韓家堡。」

    「哦」

    黃衣僧人好像很意外,詫問道:「檀越的令堂,已經過世了麼?」

    海雲道:「慈娘謝世已經三年,大師莫非認識晚輩的父母?」

    黃農增人道:「不錯,貧僧與令尊令堂原是舊識,十年前,還曾與值越見過面,只是那時植越年紀尚幼,恐已不復記得了。」

    海雲吃驚道:「真的麼,請問大師的法號是」

    黃衣僧人道:「貧增法名大覺,此地就名叫大覺禪院」。

    海雲默念著:「大覺」兩個字,反覆沉思了許久,搖搖頭道:「晚輩實在太愚,怎麼總記不起這個法號?」

    大覺禪師輕歎道:「十年滄海桑田,今夜若非小徒回報,貧僧也不敢與增越相認。」

    語聲微頓,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能見到年輕一輩的長大成人,也是件值得安慰的事,增越英姿勃發,頗有父風,神刀獲傳,故人有後,貧僧更為老友慶幸。」

    海雲忙道:「不敢當大師謬譽。」

    大覺禪師感慨道:「人生苦短,能有幾個十年,今夜得與擅越相遇,實令貧僧故舊之思,但不知今生今世,還能再與令尊把晤否?」

    海雲忽然心中一動,問道:「大師既與家父交誼深厚,想必也認識『神州四傑』中其餘三位了?」

    大覺禪師道:「不錯!」

    海雲道:「這些年,大師可曾與他們交往?」

    大覺禪師搖搖頭道:「並無往來。」

    海雲道:「為什麼呢?」

    大覺禪師道:「自從海大俠遠走海外,『神州四傑』早已星散貧僧也有多年未曾聽到他們的消息了。」

    海雲道:「龍二叔棄武從商,在徐州城中設有分號,而且經常到微山潮來,大師沒有見過他麼?」

    大覺禪師道:「貧僧極少外出,他也不知道貧僧隱居此地,致彼此雖近在咫尺,卻從未晤面。」

    海雲道:「晚輩龍二叔就在湖中受傷被人擄去,晚輩泅水追趕才誤到此島…」

    大覺禪師道:「這件事,貧僧已得悟非回報,擅越盡可放心龍二俠決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海雲微征道:「大師怎知他不會有危險?」

    大覺禪師道:「不瞞檀越說,那帶走龍二俠的紫衣人,和貧僧頗為熟論,而且,他和龍二俠也是朋友。」

    海雲驚喜道:「他是誰?」

    大覺禪師道:「你現在不必問他是誰,反正他帶走龍二俠絕無惡意就是了,此事貧僧可以負來保證,不出一個月,龍二俠必定會無恙歸來。」

    海雲鬆了一口氣,道:「既然大師這麼說,晚輩就放心了。但龍二叔傷勢很重,那位前輩若是龍二叔的朋友,就應該趕快為他療傷救治,為什麼反而用強將人劫走呢?」

    大覺禪師道:「或許他正是將龍二俠帶去治傷了。當時急於救人,所以無暇對你細說,他如有惡意,要傷你和龍二俠可說易如反掌,又何須將人帶走?」

    海雲沉吟片刻,道:「晚輩也相信他沒有惡意,可是,一月之期尚早,他既和龍二叔是朋友,大師能否帶晚輩去見見他,也讓晚輩多拜識~位尊長。」

    大覺禪師道:「這個……」

    海雲又追:「即使不能見面,也求大師看在家父份上,賜告那位前輩的名號,日後相遇,也不致失禮。」,大覺禪師默然片刻,道:「好吧!你一定要見他,貧僧就替你安排,只是,今天已經太晚了,你暫且在此休息一夜,明早再去不遲。」

    海雲連忙躬身道:「謝謝大師。」

    大覺禪師舉掌輕拍兩聲,樓門啟開,悟非和悟果低頭走了進來。

    大覺禪師吩咐道:「悟果領海少俠去後面禪房休息,悟非去準備船隻,為師要用。」

    悟果躬身應是,帶著海雲退出竹樓,轉入樓後禪房內,一進房門,便急急問道:「叮嚀你的事怎樣了?」

    海雲道:「令師並沒有問起,大約今師兄陶前輩已經告訴過他.家父並未同來…」

    悟果沉聲道:「你這是存心不肯幫忙,不願交我樊某人這個朋友?」

    海雲道:「我很想幫忙,但這和家父回來沒回來有什麼關係呢?」

    悟果哼道:「老實告訴你,你爹回來沒回來並不與我相干,我只是在這鬼地方悶得發慌,想出去散散心罷了。」

    海雲愕然道:「難道家父回來了,前輩才能出去散心麼?」

    悟果道:「誰說不是,你爹不回中原,咱們一輩子也不能出去。」

    海雲道:「這是什麼緣故?」

    悟果尚未回答,房門忽被推開,悟非和尚冷著臉走了進來,低喝道:「師弟,你又在胡說些什麼?」

    悟果涎臉陪笑道:「沒有說什麼,小弟只是…只是…」

    悟非和尚道:「你的主意我還不知道,你再說一句話,我就去告訴師父。」

    悟果急急搖手道:「好,我不說了,不說就是了。」

    一面說著,一面抽身出房,如飛而去。

    悟非和尚反手掩上房門,從懷裡取出~只精巧的瓷瓶,送給海雲,說道:「家師聽說你曾被」霹靂珠』震傷內腑,特命我送來這瓶『護元金丹』,入睡前服用三粒,功能固氣培元,增進內力。」

    海雲見那瓷瓶不過拇指大小,瓶中共有十餘粒藥丸,每顆只有芝麻般大小,撥開瓶塞,滿室芳香,知道是極珍貴的東西,連忙謝道:「蒙賜飲食,又賜靈丹,晚輩實在受之有愧。」

    悟非和尚道:「藥丸為數雖少.的確極具神效,無論受了多重的內傷,只須有一口氣在,服下五粒即可活命,多餘的你留在身邊,將來或許有用。」

    海雲長揖道:「長者賜,不敢辭。請替晚輩上覆大師,明早向當面叩謝。」

    悟非和尚道:「謝倒不必,家師還吩咐我等你服藥之後,助你行功使藥力發揮,咱們現在就開始吧!」

    海雲稱謝服了三粒藥丸,登塌盤膝坐下,悟非和尚以左掌抵住他背心靈台穴,催動真力,源源注入他體內。

    那藥丸果然頗具奇效,只不過盞茶時間,海雲便感覺內腑血氣鼓動,澎湃如潮,混身肌肉彷彿都在不停的膨脹。

    半個時後後,氣血循行三周天,真氣重納丹田,更覺神智清朗,通體舒泰。

    海雲欣喜萬分,正想起身道謝,不料悟非和尚卻一指點在他腦後「黑甜」穴上,輕聲道:「時間不早了,好好睡一覺吧!」

    這~覺,直睡到紅日當空才醒轉。

    海雲睜開眼,發現自己竟躺在一處沙灘上,附近荒草叢生.水聲盈耳,既沒有石板鋪的小徑,也沒有土山和竹林,更看不見「大覺禪院」的竹樓花圃。回憶昨宵經歷,就好像做了~場夢。

    他定了定神,一躍而起,突然看見自己的胸前懸著一件古怪的東西。

    那是一恨扁形金屬棒,大約七八寸長,中段較粗,形如把手,兩端逐漸尖細,最尖端各有一個鋼環,連接著一條金鏈,鏈子就掛在他的頸子上。

    海雲似覺這東西很眼熟,舉手握住那形如把手的地方,微微一用力,突聽「掙」的一聲脆啊,兩端鋼環忽自動脫開,金屬棒竟暴長了一倍,變成一柄中間是把手,兩端是鋒利的奇門兵刃。

    這東西似劍非劍,似錐非錐,略一展動,鋒端寒芒流轉,竟然十分銳利。

    海雲猛可記起,上次在那紫衣色披風內見到的,正是這輛怪創。

    他心裡一陣驚悸,急忙探手入懷,剎那間,自己也得住了夏來懷中除了那精巧的小瓷瓶之外,還有一張紙柬。

    展開紙柬,只見上面寫著:「靈丹保命,神劍防身,劍名『雙鏑』,技創獨門,為志巧晤,解以贈君,十載闊別,悲愁不勝,一月期屆,務盼重臨。」

    海雲輕輕撫摸著雙鏑怪劍,眺望著茫茫湖水,心潮如波濤洶湧,迴旋激盪,忽然,他恍懈若有所悟,急急舉步沿湖奔去。

    一夜之隔,他突然覺得步履較以前輕快了數倍,從前跨越三丈以上的沼澤,必須提氣蓄勢,如今卻能隨意飄灑而過,絲毫不覺困難,舉步之間,身輕如燕,體內真氣充沛,似欲凌空飛去。

    不多一會,已奔了十餘里,遠遠望見前面有個小漁村,岸畔繫著小舟,樹下有三四漁民在綴補漁網。

    海雲上前施禮道:「請問此地是微山湖的那一方?」

    其中一個漁民答道:「這裡是山東境界,屬臨城管轄,在微山湖北端,公子有什麼事嗎?」

    海雲道:「在下想打聽一個地方。」

    漁民道:「什麼地方?」

《俠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