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神秘書生

    黃老夫子道:「小楓,你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麼也婆婆媽媽起來?這件事關係何等重大,豈能效婦人之仁?聽我的勸,放開手榴!與天下武林千萬人比較起來,牲畜十四個人畢意是少數。」

    中年書生沒有再爭論,低頭想了許久,苦笑一聲,站起身來道:「既然如此,小弟只好告辭了。」

    黃老夫子含笑道:「小楓,你是生我的氣了?」

    中年書生拱手道:「豈敢!小弟雖然愚魯,尚能體會黃兄心情,發兄隨龍大俠多年,公誼私交,相當密切,大約你是因龍大俠的緣做,對金蚯蚓富也存上了敵意?」

    黃老夫子並不否認,只歎了一口氣,道:「無論怎麼樣,你已經答應我不再插手管這件事,小楓,希望你言而有信,勿使愚兄為難。」

    中年書生淡淡一笑,告辭而去。

    離開龍記商號,他略一沉吟,便低頭穿過大街,直趨北門,並且快步出了城。

    不多久,已到微山湖口。那名叫二虎的書控忽然從泊船碼頭匆匆迎上來,低聲回報道:「兩個和尚都上船走了。

    中年書生道:「他們是在此地雇的船?」

    二虎道:「不是。他們自己在前面荒林裡藏著一艘船,將馬匹寄存在附近百姓家中,駕船入湖去了.我沒敢跟下去。」

    中年書生頷首道:「很好。現在你去租一條船來,咱們也太湖玩玩。」

    二虎道:「要租多大的船?今天回不回來?」

    中年書生道:「船不須太大,也不用船家跟隨,由咱們自己駕駛,但準備五天的食物和飲水,如果租不到,就出高價買下一條也行。」

    二虎領命。喜孜孜的去了。

    那中年書生負手站在湖畔,極目遠眺,忽然輕吸了一口氣,南哺自語道:「好歹總是十四條性命,我怎能忍心不管呢。」

    日影漸漸偏西了,湖面上起了陣陣漣滿,一艘快船正扯著滿帆,向著大覺禪院所在的那座無名島疾駛。

    船頭上挺立著三個人那是「神刀」海一帆、「拚命三郎」常無懼和苦纏著非跟隨不可的蘋兒。

    海一帆手裡緊握著一封信,信中有圖,註明大覺禪院所在位置,他不時取圖對照,一面指揮舵手調整方向,一面連連用布絹拭抹著額上的汗水。

    天氣並不熱,湖上還有風,但一顆顆汗珠,仍然不停的從他額上冒出來,非但他如此,常無懼也是一樣。蘋兒雖然沒有拭汗,臉上卻泛起一抹排紅,兩隻大眼睛瞬也不瞬望著前方小島,似乎十分焦急的問道:「姑爹,是這座島嗎?不會弄錯吧?」

    海一帆道:「不會錯的,圖上的說明很詳細,湖中島嶼只有此島產竹,你瞧,那不是一大片竹林麼?」

    蘋兒攏目看了一會,又道:「可是,我怎麼沒有看見那座竹樓呢?」

    常無懼接口道:「你不要性急,那竹樓一定在竹林後面,沒登岸走近,自然看不見。」

    蘋兒又道:「常三叔,你說表哥會不會比咱們先到?」

    常無懼道:「他得訊較晚,一定還沒有到。」

    蘋兒一皺鼻子道:「哼哪!才不一定哩,如果他不回鐵門在,直接乘船由水路來,說不定會趕在咱們前面。」

    常無懼不耐道:「就算他先到就是啦,反正就快見面了,還用發急?」

    蘋兒臉蛋登脹通紅,輕陣道:「誰發急了,三叔最壞了,就會胡說八道。」

    海一帆忽然歎息道:「這話不錯。反正就快見面了,何須性急,十年都過了,豈息這一時半刻?」

    他這話前半段好像是對蘋地說的,又像是在自語,蘋兒本已有些羞惱,聽了最後兩句話,才知道他說的不是自己。

    常無懼感慨的道:「十年桑海滄田,想不到他竟會躲在這鬼地方做了和尚」」

    海一帆道:「他自己有不得已的緣故,三弟,等會見了面,你可要忍著點,別讓他下不了台。」

    常無懼笑道:「小弟也只是說說氣話罷了,那裡會當面罵他,十年沒見了,親熱還來不及呢!」

    海一帆點頭微笑道:「這樣才是知己好兄弟。」

    正說著,蘋兒忽然輕呼道:「姑爹快看,果然有很多竹子哩,那邊好像還有一條上山的小路,咯,就在那兒!」

    其實,海一帆早就望見了竹林和小路。只是沒說出來,不知為什麼緣故?船隻距島愈近,他的心裡愈覺得緊張,望著那茂密的竹林,竟會產生莫名其妙的「怯意」-一是太過興奮?近是近「鄉」情怯?

    終於,船在岸邊靠了岸。

    常無懼道:「怎麼連個迎候的人也沒有?」

    海一帆道:「他不知道咱們何時能來,怎麼迎候呢?蘋兒,打發船家回去,不用等候了。」

    常無懼又道:「最好讓船隻略等一會,萬一他不在時」

    海一帆擺了擺手道:「不用了。他若不在,咱們可以在這兒等他。」

    蘋兒發了賞錢,吩咐船隻離去之後,老少三人便整一整衣衫,沿著石板小路舉步登山。

    一路上,海一帆默默不語,神色顯得十分凝重;蘋兒東張西望,四處尋覓海雲的人影,也無心說話,只有常無懼枴杖敲擊著堅硬的石板,發出一聲聲清脆單調的音響。

    抵達竹林邊,島上空寂幽靜,沒見到一個人。常無懼的殘後漸漸皺了起來。

    海一帆卻縱目四顧,含笑說道:「真是個清靜幽雅的好地方,難怪四弟能一住十年了。」

    常無懼不悅的道:「隱居十年不難,倒是他明知大哥要來,居然如此沉得住氣,的確不容易。」

    海一帆只做沒聽見,一面向林中走,一面道:「能夠淨心修性,無煩無慮,這是難得的福氣。我猜四弟隱居多年,一定比從前勝了些。」

    常無懼道:「小弟卻耽心他修煉太遲,血已凝結成冰了。」

    海一帆搖搖頭道:「這不能怪他,出家人首重靜攝的功夫,七情六慾必須摒絕,自然顯得比普通凡俗人沉著些。」

    常無懼道:「大哥不用再替他掩飾辯護了。出家人也是父母生養的,如果都這般寡情薄義,天下誰還肯佈施僧侶?」

    海一帆微笑道:「三弟,你的毛躁脾氣怎麼又犯了?」

    「小弟實在氣忿不過,他既知大哥已返中原,竟不肯親到鐵門莊來拜見,卻只叫徒弟送去一封冷冷淡淡的信,這且不提它,如今咱們特地移蹲就教趕來相會了,他竟仍漠視不理,擺臭架子……」

    海一帆截口道:「你忘了?雲兒說過此地只有他們師徒三個人,也許他們還沒有回來。」

    常無懼道:「我不信這大一艘船他會看不見。」

    海一帆淡淡一笑,尚未作答,竹林已走盡了,展現在眼前的是「大覺禪院」牌門,錦繡般的花圃和蒼翠的竹樓。

    三人都停下腳步,遙見竹樓幽寂如空,查無人蹤。

    海一帆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哺哺道:「莫非他果真不在島上?」

    常無懼道:「小弟過去看看。」

    一提鋼拐,便等飛身拔起。

    海一帆急忙伸手將他擋住,沉聲道:「你要魯莽,讓蘋兒過去探一下,她是晚輩,理當通報。」

    蘋兒應了一聲尚未移步,忽聽竹樓內傳來一個微帶顫抖的聲音道:「是海大俠來了麼?快請進……」

    常無懼大聲道:「還有我常老三。」

    竹樓中「啊」了一聲,道:「常三俠也請一起進來,貧僧賤恙在身,想未遠迎。」

    常無懼殘眉軒動,目注海一帆道:「大哥,你聽這是什麼口氣?」

    海一帆也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但他沒在開口,只搖了搖手,便當先向竹樓走去。

    常無懼和蘋地緊跟在後,但見海一帆舉步間雖力求從容,腳下卻仍止不信有些踉蹌。

    行到竹樓前,海一帆停步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四弟,愚兄來了。」

    行到竹樓前,海一帆神色連變,一邁步,跨進了樓門。

    常無懼和蘋兒緊隨而入,兩人簡直就是衝進去的。

    一入竹樓,便覺明涼之氣襲身,樓中除了神龕和薄團,正樑上還掛著長明燈,案前的香煙線燒滿室氮包,使人不自覺產生一種肅穆之感。

    海一帆三人逮然由日光中進入樓內,目力又受煙霧遮蔽,一時竟未看見竹樓中有人,凝目接視了片刻,才發現神案右側一個蒲團上,伏跪著一名身披黃色袈裟的僧人。

    那僧人低垂著頭,整個身子都給伏在蒲團上,肩頭聳動,嗚咽不已,正哭得十分悲切。

    海一帆只覺鼻頭一陣酸楚,猛然搶近兩步,一把擋住了那僧人的雙肘,淒切的叫道:「四弟」

    只吐出這兩個字,滿眶的熱淚已籟籟而下。

    常無懼柱拐立在後面,適才的氣忿,全化作了傷感的淚水,垂首啼噓不已,蘋兒楞在一旁,也有莫名的傷感。

    那僧人徐徐抬起頭來,使咽道:「海大俠、常三俠,你們認錯人了。」

    海一帆揉揉眼睛,突然像被蛇咬了一口,急急縮手跳了起來,失聲道:「你不是克爽?」

    那僧人搖了搖頭,道:「貧僧大覺,並不是王克爽。」

    常無懼定神一看,也是驚怒交集,喝道:「你是誰?克爽到那裡去了?」

    大覺禪師黯然歎道:「他已經去世整整七年了。」

    海常兩人就像被當頭擊了一拳,不由自主倒退了兩三步,異口同聲道:「誰說的?」

    大覺禪師道:「貧僧親視含殮,親手替他裝飾法身,並且在此陪伴了他七年之久……」

    常無懼大喝道:「胡說,你在胡說八道,你滿口假話,存的是什麼心?」

    他話聲雖很嚴歷,心裡卻很虛,一面叱罵,一面扭頭向四周張.望,獨目之中熱淚盈眶,顯然,他嘴上不信,心中實在已經相信了。

    蘋地驚駭莫名,也瞪著眼睛四面張望著。

    海一帆則以炯炯目光通觀大覺禪師,那含淚的銳利目光,彷彿去看透他的心。

    大覺樣師仍是滿臉淚水,但他激動的情緒,業已漸漸平靜下來,說道:「二位與他結義情重,逮聞惡訊,難免不肯置信,但出家人不打誑語,這的確是於真萬確的事實,二位不信請拉開左首神龕帳慢就知道了。」

    海一帆等人的眼光,齊齊投注向左邊神龕上,只見龕前帳幕低垂,桌案上燃著香火,那錦緞的幕面上,繡著八個金字「八臂哪呼之靈位」。

    海一帆和常無懼狀如癡呆,兩位頂天立地的武林大俠,竟然都沒有勇氣去掀開那片薄薄的帳幕。大覺禪師向蘋地招招手道:「貧僧行動不便,這位姑娘願意幫忙將帳幕掀開嗎?」

    蘋兒怯怯的道:「我……我……」

    大覺禪師道:「不用害怕,佛光普照,神祇保佑,姑娘儘管放大膽量。」

    蘋兒點了點頭,鼓著勇氣走到左首神龕前面。

    大覺禪師道:「神案上有兩盞燈,姑娘若嫌光線太暗,可以先點亮它們。」

    蘋兒只覺大覺禪師語氣中有一種莫名的力量,似威嚴,又似親切,使人不忍拒絕他的要求。幕慢啟處,海一帆和常無懼同時發出一聲淒厲的悲呼,雙雙跪了下去,放聲痛哭。

    原來神龕內端坐著一尊僧人的神像,垂目合十,寶相莊嚴,正是當年名滿天下的「八臂哪呼」王克爽。

    神像雖然上過泥金,但一眼就分辨出來,那袈裟是真的,蒲團也是真的,甚至神像的眉目五官,盡皆栩栩如生,想是用坐化後的肉身飾成,而非木雕泥塑。

    肉身既已製成神像,王克爽自然確已去世了,暖別十載,竟成永訣,無怪海一幟和常無懼會哭得聲嘶力竭,肚腸寸斷了。

    奇怪的是,那位大覺禪師也憂地悲泣,血淚俱下,哭得比海一帆和常無懼更傷心,更哀痛。

    海一帆不免感覺十分詫異,首先止住了哭聲,拭淚說道:「我等四人結義,誓共生死,如今四弟不幸英年早逝,念在同盟之誼,有幾句話,海某人要向大師請教。」

    大覺禪師便嚥了半天點了點頭:「貧僧知無不言,絕無半句虛假。」

    海一帆道:「咱們同盟四人,以克爽最幼,敢問他方值盛年,何以會逮爾棄世?」

    大覺禪師道:「你是問他死因?」

    海一帆道:「正是。」

    大覺禪師唱然歎了一聲,幽幽道:「不瞞二位說,他是被兩個人的情感所逼,自殺身亡的。」

    這話一出口,樓中悲聲頓止,常無懼猛然抬頭,沉聲喝問道:「被逼?被誰所通?」

    大覺禪師道:「一位就是海大俠,一個就是貧僧。」

    海一帆和常無懼同吃了一驚,愕然相顧,如墮五里霧中。

    大覺禪師從容不迫地接道:「貧僧說海大俠逼他自盡,似乎稍謙過份了些,其實,應該怪他自己感情太脆弱,太重視當年那份結義的友情了。自從海大俠攜眷歸隱,就帶走了他的豪情和生趣,他縱然不死,也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無異行屍走肉,倒不如死了的好。海大俠不愧第一忍心人,而他卻是天下第一癡心朋友;海大俠雖然並未逼他,在道義良心上總不能說毫無責任吧?」

    這番話顯然有責怪埋怨之意,但海一帆聽在耳中,愧在心頭,默默垂首無詞以對。

    常無懼道:「你是什麼人?你和克爽又是什麼關係?」

    大覺禪師徐徐道:「貧僧俗家姓方,小名慧娘。」

    「方慧娘?」

    海一帆和常無懼又是一驚,不約而同凝目仔細打量,「慧娘,二字,分明是女子的閨名?

    大覺禪師接道:「二位覺得這好像是女人的名字?不錯貧僧是是女人。」

    這一次,連蘋兒也駭然大驚,她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位「和尚」竟是個女的,一時瞠目張口,險些驚傻了。

    大覺禪師淒然一歎,又道:「二位不認識貧僧,但貧僧對二位的英名風範,卻是心儀已久,關於神州四傑當年的英雄事跡,貧僧曾聽克爽說過太多太多了。」

    常無懼不禁問道:「那麼,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大覺禪師道:「可以說是摯友,也可以說是師徒,論感情,咱們情同兄弟,論名份,卻又是未婚夫婦。再說得可笑些,『大覺禪師』這個名號,本來也是他的,我不過是冒名頂替而已。」。

    常無懼聽得張口結舌,簡直呆了。

    海一帆連忙拱手道:「你與克爽既非泛泛之交,彼此便是一家人,其中詳情,尚希不吝詳告。」

    方慧娘(為了便於識別起見,以後改稱俗家姓名)點了點頭,道:「我函邀二位相晤,正是欲奉告此事經過,不過,這話可要從頭說起,請三位先耐心坐下如何?」

    海一帆等一面答應,一面各自尋了個蒲團坐下。

    方慧娘仰面吐了一口氣,緩緩說道:「首先,我得先說自己的身世!我家世居玉門關外的白龍堆,先祖父本是前明鎮關將軍,後來感於仕道險詐,辭官歸隱,從此便嚴禁子孫再入官場。傳到我這一輩,共有兄妹六個,除我之外,其餘都是男孩子,既不求仕進,便以練武為業,漸漸在西北道上也闖出點名聲了,號稱『五龍一鳳』……」

    海一帆輕輕一哦,這名號,他彷彿曾聽人說起過,當年西北一帶武林道上,流傳著一首歌:「方門鎖五龍.樓閣藏嬌風;狂龍難匹敵,鳳飛永無期。」歌意是說方氏五龍自視太高,為妹擇婿太苛,誰欲求娶鳳女,須先敗五龍,所以,嬌鳳雖美艷無雙,卻歲月蹉跎,于歸無期。

    這本是一股慘淡少年求婚被拒後的譏諷話,想不到昔年美艷絕世的鳳女,如今竟成了空門弟子,嬌鳳皈佛,五龍又何在呢?

    心念轉動,不禁暗自感慨……。

    方慧娘接著說道:「我父親故世甚早,五位兄長對我呵護太深,誓非覓得人品武功僅屬上上之遠的人,決不願將我出嫁,因此,也就開罪了許多武林世家豪門子弟。那一年,五位兄長聯袂入關同游峨嵋,卻被仇家糾合三十多名高手,包圍截擊,眾寡懸殊下,五位兄長都受了重傷。正危急萬分,巧遇克爽正由金頂下來,當場拔刀相助,殺散賊兵,救了我五位兄長那年,也就是海大俠攜眷遠走海外的前一年。」

    海一帆詫道:「你怎會記得如此清楚?」

    方慧娘道:「因為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年,也是最後一段快樂的日子,從此,便再無歡樂,只剩下痛苦了。」

    海一帆道:「哦?」

    方慧娘道:「我記得很清楚,那年他伴送五位兄長同到白龍堆,正是夏末秋初季節,咱們白天在家裡對奕練劍,太陽下山後,便並騎在沙漠中馳騁追逐,中秋節那天,咱們就訂了婚.整整半年,都在歡笑中渡過。依哥哥們的意思,本要咱們在過年時光完婚的,但克爽不肯,他說自己無父無母,只有三位結義兄長,婚姻大事,不比兒戲,必須先稟告三位義兄,然後再來迎娶。」

    常元懼脫口道:「後來他曾到鐵門莊和我見過面,怎麼沒聽他提起?」

    方慧娘沒有回答,卻自顧說道:「第二年的春天,他滿懷興奮離開了白龍難,相約快則三月,遲則半載,必定措同義兄專程出關去桂我,誰知這一走,竟再也沒有回去。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回到中原以後,知道海大俠業已攜眷退隱,竟然心灰意冷,獨自在此地削髮做了和尚,取名『大覺』,意思是說自己已經大覺大悟,看破紅塵.良友既失,妻子自然更可棄如敝履,不屑一顧了。」

    海一帆和常無懼聽到這裡,不覺都黯然垂下了頭。

    良久,海一帆才長歎了一口氣,道:「是我害了他,但他未免也太傻了。唉,,常無懼道:「他削髮出家,連我也不知道下落,你是怎樣找到他的呢?」

    方慧娘幽幽答道:「這得感謝我那幾位兄長。為了尋訪他的音訊,整整耗費了兩年時間和犧牲了四位兄長的生命,才由玉門關外,追尋到微山湖。」

    常無懼詫道:「耗費時日猶在情理中,怎又犧牲了人命?」

    方慧娘道:「兄長們在峨嵋一戰,都負了傷,但由於克爽一去不返,兄長們不忍見我終日飲泣,遂商議進關尋訪,當時大哥傷勢較輕,便由大哥攜帶著緊急信鴿首先入關,可憐他負傷上路,只行到巫山附近,便舊傷復發,絕崖失足,葬身在巫峽激流中……」

    「啊」三人不約而同發出了驚歎。

    方慧娘道:「幸虧他隨身攜帶的信鴿飛了回去,大家才知他已遭意外。於是,二哥顧不得療傷,隨後入關匆匆安葬了大哥,自己又繼續踏上追蹤之途。」

    「不幸,半年之後,信鴿又飛回去了,施放地點已在開封附近三哥看到信鴿,悄悄的入了關。」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三哥死在太原,四哥追蹤到徐州,不幸也傷重垂危。」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了停,才便嚥著接道:「我和五哥接訊連夜兼程趕到徐州,總算見到四哥最後一面,他緊拉著我的手,斷斷續續說:「我看見他了,就在微山湖,可是,他已經做了和尚。』說完這幾句話,四哥便嚥了氣。」

    蘋兒心軟,聽了這番經過,早已掩面飲泣,悲不可抑。

    常無懼長歎道:「如此兄長,真是太難得了。」他本來不擅言詞,這幾句話雖然很簡短,已經由衷吐露出內心欽慕讚譽之意。

    海一帆低垂著頭沒有開口,但臉上卻難掩愧色,由方家兄弟的手足之情,想想自己過去十年的避世生涯,更增疚慚。

    方慧娘又道:「當時,五哥聽說他竟然削髮做了和尚,氣憤得要立即尋他拚命,但是,我並不怪他,那時我雖然尚不知道他出家的緣故,卻深信他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於是,我趁五哥為四哥料理喪葬的時候,獨自駕舟尋到了微山湖。」

    蘋兒不禁止住悲聲,關切的問道:「見到他了麼?他怎麼對你說?」

    方慧娘搖搖頭道:「一切都太遲了,他已經意志消沉,心如止水,任憑我苦苦哀求,始終無法改變他的主意,在他心中,友情的份量遠超過了兒女私情,他只回答我一句話:「回去吧。』」

    蘋兒長歎道:「難道他真是鐵石心腸?」

    方慧娘道:「不你錯了。他非但不是鐵石心腸,更是天下第一癡情人,是我自己無福,不該留他在關外耽誤了半年,如果他早回來半年,情形也許……就不一樣了……」

《俠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