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漢古槽坊買酒客

    青海長雲暗雪山,

    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

    不破樓蘭誓不還!

    這是唐時名詩人王昌齡,因崇敬無數中華男兒,在一條狹長遙遠的路途上,不避艱苦,不顧生死,灑熱血,拋頭顱,使中華疆域越過天山,一直拓展到蔥嶺之外,而寫下來的一首慷慨激昂的頌讚詩!

    「物換星移,歲月悠悠。」

    如今,那些遠片軍的白骨已化為烏有,他們的功績亦已逐漸為人遺忘。但是,他們所帶去邊疆的中華文明,以及他們親手建立的城池,至今仍屹立如故!

    河西酒泉郡,便是他們以血汗完成的業績之一。

    那是一座雄偉壯麗的古城,城牆整齊,周圍有七里長,緣城遍植白楊樹,和風砍來葉搖穗舞,沙沙作響,構成一幅美麗的塞上風光。

    這座古城,城上還建有一座高聳入雲的鼓樓,其上懸掛一面匾額寫著:「東迎華獄,西達伊吾,南望祁連,北通沙漠。」十六個大字,說明了酒泉郡在地理上的重要性!

    另外,以酒泉所處持位來說,它東臨弱水,北跨長城,南阻祁連,西倚嘉峪關,為古時的國防要地,也是塞內外商旅猥集的商埠。

    人間秋半,

    天上月圓。

    中秋節前一天的早上,由祁連山方面馳來一匹驃騎,得得衝入了這座古城!

    馬鞍上是個黃衣大漢,他頭上包著一方金邊的白色英雄巾,腰掛雁翎刀,以精巧的騎術衝入城中北大街,在名聞遐邇的「漢古槽坊」外跳下馬來。

    酒泉以釀造葡萄酒聞名天下,這家「漢古榴坊」更是所有槽坊中之翹楚,生意非常興隆,每日賣出的葡萄酒足有百缸之多,老闆是個六十開外的老頭子,姓張名寄塵,由於為人誠實敦厚,故爾凡是年紀比他小的,都稱呼他一聲張老爹。

    這天早上,張老爹正在指揮夥計們把一批酒罈抬出槽坊時,一眼瞥見那個黃衣大漢在門口下馬,連忙含笑出迎,拱手道:

    「這位壯士可是惠顧敝坊來的?」

    黃衣大漢舉步跨入槽坊,一面點頭道:

    「嗯,聽說你們這一家的葡萄酒最有名?」

    張老爹隨後跟入,陪笑道:

    「是的,雖不敢說天下第一,至少冠絕塞內外!」

    黃衣大漢笑了笑,在一支大酒罈前止步,俯身注視壇中色澤清冽而香氣撲鼻的葡萄酒說道:

    「看來不錯,可否嘗嘗看?」

    張毒爹立刻取勺舀了一碗葡萄酒遞給他,笑瞇瞇道:

    「壯士幹了這一碗,保證今後就是老漢的主顧之一!」

    黃衣大漢舉碗一飲而盡,眨了眨眼睛,點頭讚道:

    「果然盛名不虛,好酒!」

    張老爹笑道:

    「壯士要沽多少斤?」

    黃衣大漢道:

    「十大壇吧!」

    張老爹張目「哦!」了一聲.登時滿臉堆笑,連連打躬道:

    「是是,那要用馬車載送過去,請問貴府在何處?」

    黃衣大漢道:

    「祁連山接天崖!」

    張老爹嚇了一跳,張口結結巴巴道:

    「哦哦,原來是……祁連山接……接天崖啊!」

    黃衣大漢精眸一閃,笑道:

    「不錯,還要經過『輪迴橋』,你聽說過『輪迴橋』沒有?」

    張老爹舉手敲敲腦袋,若有所思地道:

    「彷彿聽說過,那道橋是不是很難走?」

    黃衣大漢微微一笑道:

    「這要看甚麼人走了,有的人通過那道橋便可一步登天,又有人則入地獄!」

    張老爹吶吶道:

    「哦,這麼說……」

    黃衣大漢打岔道:

    「別怕,你們只要把酒載送到『輪迴橋』前,屆時自會有人出來接送過去!」

    張老爹猶豫著道:

    「很遠麼?」

    黃灰大漢道:

    「不遠,你們現在送去,最遲明午可到,怎麼樣,你們送不送?」

    張老爹見他面上薄有怒意,連忙哈腰笑道:

    「送!送!老漢等一會親自送去,但不知壯士就要這一種的,還是要另一種更好的?」

    黃衣大漢神色一動,訝問道:

    「噢,還有比這更好的?」

    張老爹撚鬚笑道:

    「當然,有一種陳年的,味道比這一種強得多,不過,嘻嘻,價錢要稍微貴一點就是了。」

    黃衣大漢揮手道:

    「走,帶我去看看!」

    張老爹於是帶著黃衣大漢,走入後面一間藏酒房,手指堆積成一排一排層層疊疊的酒罈,道:

    「就是這一種,這是上好的陳年葡萄酒!」

    黃衣大漢伸手摸著一隻酒罈的泥封壇口,問道:

    「這種酒罈好像跟一般酒罈不大一樣,是麼?」

    張老爹笑道:

    「是的,比一般酒罈要大上一點。」

    黃衣大漢道:

    「我是說這種酒罈壇口之大,足可讓一個七八歲的小孩爬進去呢!」

    張老爹道:

    「是的,這樣倒起酒來方便些……」

    黃衣大漢道:

    「味道真比前面的好麼?」

    張老爹道:

    「當然,敞坊買賣誠實,最重信譽,壯士不信,老漢可再開一壇讓您嘗嘗看!」

    黃衣大漢手指輕彈著酒罈,笑道:

    「好吧,就買就一種,好多錢一壇?」

    張老爹道:

    「五兩銀子一壇.壯士要十壇,老漢當然可以少算一點。」

    黃衣大漢掏出五錠重足十兩的白銀,放到他面前的酒罈上,豪爽地道:

    「不必,你們只要在明天中午前一定送到就得了!」

    張老爹連連哈腰笑道:

    「是的,是的,老漢這就命夥計們裝上馬車——」

    黃衣大漢不等他說完,點頭一嗯,轉身大步走出。

    張老爹一直送他出了槽坊外,看著他上馬離去,這才吩咐夥計準備馬車,然後帶著異常興奮的神情,邁著輕快的步子,一走入後進家眷居住的內院。

    他在一間書房門口停住,舉手敲門,喊道:

    「峰兒,你起來了沒有?」

    房門一開,一個年約十六七,貌若潘安的美少年當門而立,他含笑朝張老爹一躬道:

    「聞雞而起,在後院打了一趟太極拳,然後幫丫環挑了五擔水,然後吃早飯,然後回到這書房練了十幾張字。爺,峰兒應該起得比您早吧?」

    張老爹。哈哈笑了兩聲,伸手把他拉出書房,說道:

    「峰兒,咱們等待了八年,今天機會終於來了!」

    少年驚訝:

    「甚麼機會來了?」

    張老爹不答,拉著他向一間臥房,大聲道:

    「綺霞,綺霞!你起來了沒有?」

    臥房裡,一個老婆子由內撩簾而出,答道:

    「甚麼事鬼叫鬼叫的?」

    張老爹興奮地道: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咱們等待了八年,今天機會終於來啦!」

    老婆子目光一注,問道:

    「你說甚麼?」

    張老爹道:

    「祁連山的『龍華園』,他們買酒來了!」

    老婆子面色一變,滿是皺紋的臉上起了一陣抽搐,顫抖著嘴唇道:

    「哦,你打算怎樣?」

    張老爹入房在一張鼓凳上坐下,斂笑凝容答道:

    「時間不多,你快把那些東西拿出來吧!」

    老婆子看了少年峰兒一眼,隨即上床搬下一個小箱,打開小箱,取出一個小包裡和一柄連柄的半截斷刀,解開包裡,現出一件嬰孩的紅兜肚,一方染著血跡的白絹,和一塊金光爍爍的圓形金牌!

    峰兒看了不解,詫異道:

    「爺爺,這些東西是誰的?」

    張老爹沉容答道:

    「都是你的,咳,今天爺爺要告訴你一件事,過去我們一直瞞騙你,說你是我們的孫兒,現在我們須得把真相告訴你了!」

    峰兒面容大變,瞪大眼睛,駭然道:

    「爺爺到底在說甚麼呀?」

    那老婆子——張老奶奶接口道:

    「峰兒,你其實不是我們倆的孫兒,而是我們在終南山上撿來的!」

    這突如其來的兩句話,頓使峰兒俊臉一陣蒼白,似乎受不了這意外的打擊,伸手攀住身旁一支衣櫃,定住搖晃的身子,顫聲道:

    「不!不!不!……」

    張老爹正色道:

    「真的,那是十五年前的事,那天正是八月十五日,薄暮時分,我與你奶奶行道江湖路經終南山下,忽聽到樹林中傳來一陣嬰孩的啼哭聲,我們循聲入林一看,發現你被丟在一株大樹下……」

    張老奶奶把那一方染有血跡的白絹遞給他,插口道:

    「那時你只有一歲多,這是你娘留下的血書,你自己看吧!」

    峰兒接過白絹,展開一看,只見白絹上寫著如下幾個潦草的血字:

    「此子複姓司馬名玉峰,為難婦雙——」

    血字只寫到一個「雙」字便告斷止,似因強敵臨近,未克寫完便即匆匆棄子離去!

    峰兒——司馬玉峰——雙手捧著血書抖個不停,不覺間眼淚如雨而下,瞪望血書一陣之後,突然轉望張老爹大聲道:

    「告訴我!爺爺!我爹娘是誰?我爹娘是誰啊?」

    雙膝一屈,撲地跪下,抱頭號啕痛哭起來了。

    是的.近變化對他是個意外而又無情的打擊,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著如此不平凡的身世,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眼前這對老夫婦的孫兒,一直相信他們所說的自己的父母已於十多年前雙雙罹疾逝世的話,現在,以前的一切整個改變了,自己再也不叫張玉峰,而是叫司馬玉峰,一個不知父母為誰的可憐孤兒……

    張老爹長歎一聲,起身踱步,滿面嚴肅地道:

    「我們無法知道你父母是誰,但從這塊金牌上看,你娘定是祁連山『龍華園』裡的人!」

    司馬玉蜂抬起淚水滿佈的俊臉,悲聲問道:

    「甚麼叫『龍華園』?」

    張老爹神色一凝,緩緩道:

    「談起『龍華園』,說來話長了……」

    他扶起司馬玉峰,重新坐圓凳上,清了清喉嚨,正要開始說下去,張老奶奶卻搶先開口道:

    「且慢,他們甚麼時候要酒?」

    張老爹一怔道:

    「明天中午必須送到『輪迴橋』前,怎的?」

    張老奶奶又道:

    「你要和峰兒親自送去?」

    張老爹頷首道:

    「正是,這是唯一進入『龍華園』的機會,你不反對吧?」

    張老奶奶道:

    「不,我的意思是說,假如你要親自送去,時間不多,關於『龍華園』的一切,最好長話短說!」

    張老爹點點頭,移目凝望司馬玉峰道:

    「所謂『龍華園』,乃是一處武林人判定武功『品級』的所在地。

    大約是二十年前,有一伴自稱『武聖周夢公』的老人,他在一年之間走遍少林、武當、華山、峨嵋、崆峒、崑崙、長白等七大門派,分別在十招之內挫敗七派掌門人,然後在祁連山創設『五關』和『龍華園』,揚言此後天下武林人將無門派之分,凡身懷武功者,均可去祁連山『過五關』判定自己的武功等級,過得一關,便是『五品武士』;過得二關,便是『四品武士』;過得三關,便是『三品武士』;過得四關,便是『二品武士』;過得五關,便是『一品武士』!

    然後彼此一視同仁,誰也不必歧視誰師出小門派或師出無門,此舉果然大受天下多數武林人的歡迎,大家便紛紛去祁連山過『五關』,時至今日,七大門派已變成有名無實,如今行走於武林中的,大半都是經過判定等級的武士,就連爺爺和你奶奶也是闖過關的,我們兩人是『四品武士』……」

    司馬玉峰不覺聽出興趣.當下收淚問道:

    「那『五關』是如何設置成的?」

    張老爹道:

    「每一關都有一種極危險的佈置,分輕功、暗器、拳掌、內功、劍術五關,各關均有擅長該項武功的『關主』把守在那裡,你要過關,不但要能安全通過那佈置,同時至少還要和那位關主打成平手,但是一關比一關難過,到現在為止,完成過五關而獲得『一品武士』身份的,也只有寥寥數十人而已!」

    張老奶奶接口笑道:

    「聽說武當派掌門人覺清道長曾經易容前去闖關,結果只闖過三關,得了一塊『三品武士』的徽章!」

    司馬玉峰又問道:

    「所謂『龍華園』,又是甚麼玩藝兒?」

    張老爹道:

    「不知道,只有闖過第五關獲得『一品武士』的人,才有資格進入『龍華園』,但以前那數十位闖過五關的『一品武士』對『龍華園』的一切都守口如瓶,是以至今一般武林人仍不甚瞭解!」

    司馬玉峰去拿起那塊圓形金牌一看,只見金牌的一面鑄刻著「龍華園」三個篆字,另一面鑄刻著一個老人的半身像,老人面貌慈祥,長鬚垂胸,像個南極仙翁,心想這老人是創設五關的「武聖周夢公」,因抬頭問道:

    「爺爺,這塊金牌就是『武士』的徽章麼?」

    張老爹搖頭道:

    「不,武士徽章是一小塊圓形鋼牌,中鑄『一品』、『二品』、『三品』等字樣,分別以五色絲帶穿繫著,有如一塊小玉珮可以佩帶在身上,另外,只要過了關獲得『品級』的人,他們又依品級贈給一套綢質勁衣,一品是金色,二品是銀色,三品是黃色,四品是紅色,五品青色,各品級的徽章絲帶亦與勁衣相同!」

    司馬玉峰道:

    「然則這塊金牌又代表著甚麼呢?」

    張老爹道:

    「不知道,但因這金牌上有『龍華園』三字和『武聖周夢公』的肖像,故此爺爺斷定你娘一定是『龍華園』裡的人!」

    司馬玉峰拿起那柄斷刀打量著,又問道:

    「這把斷刀呢?」

    張老爹道:

    「這把斷刀,當時就放在你身邊,我想可能士你娘使用的兵器,被敵人打斷了的。」

    正說著,一個夥計走到房門外大聲問道:

    「張老爹,馬車準備好了,要搬上去麼?」

    張老爹大聲答道:

    「等一會再搬,你先出去等著吧!」

    那夥計應了一聲,旋聽腳步漸漸遠去。

    張老爹立刻回望司馬玉蜂道:

    「峰兒,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設法為你找尋親生父母,曾數度去祁連山闖關,但因我們武功不高,始終無法闖過五關,又不知你娘與『龍華園』是敵是友,故此不敢貿然向那些守關的關主探詢,籌思再三,爺爺想了一個笨法子,這個法子是要你自己去冒險一下,不知你敢不敢?」

    司馬玉峰既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世,自然迫切地想盡快找到生身父母,一聽張老爹已為自己想了一個法子,心中大喜,毫不猶豫的衝口道:

    「敢!峰兒一定敢!爺爺您說是甚麼法子呢?」

    張老爹微笑道:

    「你四歲時,爺爺即開始教你武功,你想這些年來爺爺對你督導最嚴的一門是甚麼?」

    司馬玉峰不假思索地答道:

    「縮骨功!」

    張老爹撚鬚笑道:

    「不錯,你現在該明白爺爺的法子了吧?」

    司馬玉峰腦中電轉之下,點頭道:

    「峰兒明白了!」

    張老奶奶歎息道:

    「唉,這法子雖妙,卻危險無比,要是你爺爺早年不把縮骨功荒廢掉,他就可與你冒險進入『龍華園』一探了!」

    司馬玉峰道:

    「爺爺和奶奶辛苦養育峰兒,對峰兒已是恩重如山,豈可再為峰兒去冒性命之險!」

    張老奶奶道:

    「話不是這麼說,老實說,我們對『龍華園』亦有強烈的好奇心,即使不為你的事,我們也很想知道那裡面的情形。」

    張老爹道:

    「為了找尋你的父母,你是應該冒險一下的,不過,你心裡要有準備,也許你將因此而喪命於『龍華園』中。」

    司馬玉峰劍眉一揚,決然道:

    「峰兒只要能找到父母,生死在所不計!」

    張老爹面容一正,起立沉聲道:

    「那麼,斷刀暫時放在家裡,你把那塊金牌和血書收起來,隨爺爺走吧!」

    司馬玉峰立即把金牌和血書收入懷中,張老奶奶忍不住上前摟住他,流淚道:

    「峰兒,你一切要小心,那『龍華園』不比尋常,你此去雖不必過五關,但如遭遇危險時,不妨冒險取出金牌,說不定可轉危為安……」

    司馬玉峰遽然要和這相處十多年的兩位老人家離別,心中亦很難過,熱淚奪眶而出,悲聲道:

    「奶奶放心,峰兒會見機行事的,只是奶奶和爺爺也要多保重……」

    於是,老少三人在沉重的氣氛中走出臥房,來到槽房裡,張老爹遣開一個在槽房裡做活的夥計,然後搬過一隻一直安族於角落裡的空酒罈,旋轉著端視一遍,抬目對司馬玉峰道:

    「峰兒,來吧!」

    司馬玉峰雙目一合,深深吸了兩口氣,兩臂徐展徐縮,但聽渾身一陣「必卜」輕響,整個身體頓時短小了一半,變成一個二尺半高的小矮人!

    張老爹把他抱起放入酒罈中,蓋上木栓,低聲問道:

    「峰兒,你覺得怎樣?」

    酒罈中的司馬玉峰答道:

    「很好,這壇肚上的五個針孔足夠呼吸了!」

    張老奶奶道:

    「路那麼遠,你要是覺得難過,只管開口呼喚,你爺爺可以把你放出來活動活動!」

    酒罈中的司馬玉峰答道:

    「好的,奶奶!」

    張老爹於是又取來一塊預備隨時應用的干固泥封,巧妙的封好壇口,旋即把它摻雜在一排裝滿葡萄酒的酒罈當中,然後走去前面店房,吩咐夥計們把酒罈裝上馬車。

    漢古槽坊的夥計們都不知老闆張老爹是個身懷武功的武林人,當他們知道了老闆要親自送酒去祁連山時,全都大表反對,一個夥計勸道:

    「老爹,聽說那祁連山中常有強人出沒,你老年紀大了,還是讓我們去吧?」

    張老爹搖頭笑道:

    「不,這次情形不同,對方是個大主顧,我要親自去一下!」

    那夥計憂慮道:

    「要是碰到強人怎麼辦?」

    張老爹哈哈笑道:

    「大不了把這些酒送給他們,我張寄塵是塞上一寶,他們若殺了我,以後到那裡去買好的葡萄酒喝?」

    夥計們一想也是,遂就不再勸阻,張老爹旋又回內院換上一件短裝,在腰上束了一條白帶和一支旱煙桿,然後向老妻說道:

    「綺霞,你可在今晚把夥計們遣散,告訴他們要回中原居住,然後帶一些金銀珠寶到柳樹堡等我!」

    張老奶奶問道:

    「你幾時去柳樹堡?」

    張老爹沉吟道:

    「不一定,我總要在祁連山中躲藏個幾天,等候峰兒的消息!」

    張老奶奶笑道:

    「好,半月之後,你如未去柳樹堡,我就替你立個神位吧!」

    張老爹哈哈大笑,大步走出,一腳登上車,揮動馬鞭,一聲吆喝,馬車直向南城門馳去!

    酒泉至祁連山僅約百餘里,但道路崎嶇難行,風沙滿天飛,並且到處是高過人頭的黃蘆草,每當疾風掠過,蘆草隨風起伏,有若大海上的驚濤駭浪,人馬置身其間,就有一種被吞噬的感覺。

    這,也就是邊塞雄壯奔放的特有景象!

    蟬嗚嘰嘰,

    車行轆轆。

    當夜幕籠罩大地的時候——

    張老爹的馬車已抵達祁連山下,他把馬車馳入一片樹裡停住,正要打開車上一支酒罈,將司馬玉峰放則來活動活動之際,驀覺眼前有人影一閃,冷不妨吃一驚,頭猛抬,喝道:

    「甚麼人?」

    視線瞥處,發現馬車旁赫然靜立著一個身披紫袍的中年人!

    這人面貌十分端正,一雙劍眉斜飛入鬢,一對鳳目精光灼灼,有如夜空中的明星,神態清逸而冷峻,一看就知道是個出類拔萃的道中人物!

    張老爹一見之下,面色微變,當下故作驚惶之狀,倉惶跳下座,指著那人囁嚅道:

    「你……你這人是誰?」

    紫袍人沉默不答,雙目來回溜視車上酒罈一遍之後,開口問道:

    「這是酒麼?」

    張老爹點頭道:

    「正是,老漢是『漢古槽坊』的張寄塵……」

    紫袍人輕「哦」一聲,俊臉立現一絲微笑,頷首道:

    「久仰你的大名,聽說你張老闆釀造的葡萄酒,冠絕塞內外,在下久欲一嘗名品,只是一直無暇前去酒泉,今晚不期在此相見,幸會之至!」

    張老爹拱手道:

    「多謝誇獎,請問壯士高姓大名,今夜因何孤身一人來此荒涼之地?」

    紫袍人不答,伸手撫摸著酒罈,含笑反問道:

    「張老闆這些酒可是要送去『龍華園』?」

    張老爹道:

    「是的,此處距接天崖『輪迴橋』還有半天路程,老漢打算在此露宿一晚,明晨再趕上山去。」

    紫袍人笑道:

    「好極,在下明天可以喝到你的葡萄酒了!」

    張老爹笑道:

    「壯士明天要上祁連山『過五關』嗎?」

    紫袍微微一笑道:

    「不,在下是去『龍華園』赴喜宴的!」

    張老爹道:

    「啊,原來『龍華園』有喜事!」

    紫袍人道:

    「不錯,明天晚上,『龍華園』有一雙男女要拜堂完婚,在下是被邀入園喝喜酒的一個……」

    張老爹點頭「哦」了一聲,笑問道:

    「新郎新娘都是『龍華園』裡的人麼?」

    紫袍人頷首一嗯,忽似想到一件甚麼興奮既事,兩眼一抬,目放精光,注視車上酒罈一陣,自言自語道: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他說到這裡,隨即轉身抬步,飄然出林而去!

    張老爹暗中跟出樹林一看,只見他袍袖飄飄,邁步直往山上登去,一跨兩丈有餘,轉眼便已隱入出腰黑林中,心裡驚奇不置,當即轉身走回馬身旁,低聲道:

    「峰兒,你聽到沒有?」

    酒罈裡的司馬玉峰答道:

    「聽到了,爺爺,他是甚麼人?」

    張老爹道:

    「飄萍奇俠沈鳳庭,當今武林第二位闖過『五關』的一品武士!」

    司馬玉峰驚聲道:

    「哦,爺爺怎麼認識他?」

    張老爹道:

    「爺爺十多年前曾在黃鶴樓見過他一面,那時他已是中年人模洋,想不到十多年後他一點也不見老,還是這樣風流瀟灑,只怕他的武功已達到神化之境了!」

    司馬玉峰道:

    「他說要去『龍華園』赴喜宴不知是真是假?」

    張老爹道:

    「大概不假,他是當今武林數十位『一品武士』之一,『龍華園』裡的人不敢跟他開玩笑!」

    司馬玉峰道:

    「他臨走時說的那句話,不知是甚麼意思?」

    張老爹道:

    「看他的神色,似乎不是發覺你躲在酒罈中,也許他是說他自己的心事吧?」

    司馬玉峰道:

    「但不知『龍華園』裡甚麼人要娶親?」

    張老爹道:

    「誰知道?可能是『武聖周夢公』的孫兒或徒孫吧——峰兒,此地距『龍華園』業已不遠,只怕常有人經過,你如果沒有甚麼不舒服,爺爺就不把你放出來了!」

    司馬玉峰道:

    「好的,爺爺您老人家只管睡覺去……」

    一夜無事。

    第二天清晨,張老爹駕起馬車馳入祁連山,順著一條山道向上爬,盤峰繞崖,緩緩而上。

    晌午時分,馬車終於來到了接天「輪迴橋」前!

    有情輪迴生六道,

    猶如車輪無始終。

    這是刻在輪迴橋前一面崖石上的十四個字!

    接天崖在「輪迴橋」是一座高聳入雲的絕崖,形狀像一支向下撲沖的猛虎,下臨萬丈深淵,形勢極為險惡,人立其下,如受虎撲威脅,令人不寒而慄!

    而所謂「輪迴橋」,乃是一條長達四十丈的鋼索,它臨空接連於接天崖中腰間,隨風搖蕩,險象環生!

    這道鋼索,便是「五關」的第一關,凡是有意前來判定自己武功品級的武林人,首須趨展輕功飛渡這一條鋼索,飛渡成功的,可以再進入按天崖中腰的一個洞門內,繼續闖第二關,飛渡失敗的,十有八九跤落萬丈深淵而死!

    張老爹的馬車到達「輪迴橋」前時,昨天到「漢古槽坊」買酒的那個黃衣大漢已帶著另外四名黃衣大漢站在橋前等候!

    那黃衣大流一個箭步縱到馬車前,笑道:

    「張老闆倒很守時,我還以為你無法準時送到呢!」

    張老爹走下車座,拱手笑道:

    「幸不辱使命,嘻嘻……」

    黃衣大漢道:

    「昨晚是在山下過夜的?」

    張老爹道:

    「是的,在樹林裡露宿一夜,還碰見一個人,他說是來你們這裡赴喜宴的,原來你們這裡在辦喜事,壯士昨天要是說明了,老漢也可多奉送一壇,聊表敬賀之意!」

    黃衣大漢笑道:

    「呸!你們商人重利輕義,買賣錙銖必較,居然也肯白送我們一罈酒麼?」

    張老爹正色道:

    「壯士說那裡話,我張寄塵能有今日這點小名氣,也不單靠賣葡萄酒得來的,酒泉周圍百里,誰不知我張寄塵喜歡交朋友,譬如……」

    黃衣大漢似乎不耐煩聽下去,回頭對那四名黃衣大漢叫道:

    「兄弟們,一人兩壇,咱們先把酒搬下來吧!」

    那四名黃衣大漢轟然一諾,立即走近馬車,一人兩壇,霎時把車上的十壇葡萄酒全數搬了下來。

    黃衣大漢隨又向張寄塵揮手道: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張寄塵且不上車,面露驚奇道:

    「你們要把這些酒搬到何處去?」

    黃衣大漢舉手一指輪迴橋說道:

    「經過此橋,那邊崖壁上有一個洞門,看見沒有?」

    張寄塵大驚道:

    「吮!這條鋼索人都不能走,怎麼還能抱著酒罈走過去呢?」

    黃衣大漢微微一笑道:

    「這個你別管,你快下山去吧!」

    張寄塵陪笑道:

    「是,是,你們真能抱著酒罈走過那條鋼索?請讓老漢開開眼界如何?」

    黃衣大漢面孔一沉,慍聲道:

    「不行,要送酒過橋的不是我們兄弟,而是我們『龍華園』的五位關主,他們不願與外人見面!」

    張寄塵一聽是五位關主,心中一驚,暗想自己十多年前來此過了兩關,曾與兩位關主朝過相,只怕他們還認得自己,是則自己確實也不宜在此多事停留,當下點頭「哦」了兩聲,向那只內裝司馬玉峰的酒罈瞥了一眼,拱手笑道:

    「既如此,老漢就此告辭,諸位下次若到酒泉,務請駕臨敝坊坐坐啊!」

    黃衣大漢展顏笑道:

    「沒問題,只要你張老闆肯請我們喝酒!」

    張寄塵連說:

    「當然!」一腳登上車座,坐下,撥轉馬車,揮鞭吆喝一聲,開動馬車,朝山外馳去。

    轉過一座峰頭,看見山道旁一片森林可供隱藏車馬,於是立刻把馬車趕了進去,將馬拴在樹上,返身出林,展開身法往「輪迴橋」疾奔回來。

    奔到輪迴橋附近,縱身躍上一株參天古松,在一個松葉濃密的橫椏上坐下,撥開枝葉看去,只見十餘丈外的那條鋼索上,正有五個分別穿青、紅、黃、銀、金五色長袍的老人,由接天崖那邊踏索飛渡過來,五人衣袍飄飄,行走於下臨萬丈深淵,隨風搖擺不定的鋼索之上,竟然如履平地。好像五朵出蚰彩雲,裊裊飄了出來!

    不用說,這五個老人一定就是「龍華園」的五位關主,只見他們一轉眼便飛渡過四十丈的鋼索,一個接一個登上這邊的峰緣!

    接著,每人一手托起一支酒罈,兩手左右平伸,仍由那位身穿青袍的關主領先走上鋼索,一步一步向彼端行去。

    就在最後那位身穿金袍的關主托壇踏上鋼索之際,驀然一聲清嘯劃空傳到,旋見一條人影由峰上電掠而下,刷地降落於輪迴橋前,放聲大笑道:

    「哈哈哈,五位關主何其勤懇,居然紆尊降貴地挑起酒罈來了!」

    來者非別,正是當今武林「一品武士」飄萍奇俠沈鳳庭!

    走在「橋」上的五位關主聞聲一齊剎住腳,徐徐轉過身子,變成排在前頭的那位身穿金袍的關主當頭,一見來人是飄萍奇俠沈鳳庭,面上立現笑容,高聲道:

    「原來是沈大俠駕到,失迎失迎!」

    飄萍奇俠沈鳳庭抱拳笑道:

    「幾年不見,五位關主功力愈見深厚了,真是可喜可賀!」

    穿金袍的關主笑道:

    「好說,沈大俠好久不來走動。想必是獨個兒躲在甚麼地方苦練絕技吧?」

    飄萍奇俠沈鳳庭哈哈大笑道:

    「恰好相反,在下已許久不曾練武,要是今天你們還要沈某人過關,只怕連『四品武士』一資格都拿不到了哩!」

    穿金袍的關主也哈哈笑道:

    「沈大俠別說笑話,那『金傘仙子』和『醉羅漢』兩位沒有和沈大俠一道來麼?」

    飄萍奇俠沈鳳庭道:

    「沒有,他們兩位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大概要等到喜宴開始時才肯現身哩!」

    一言甫畢,忽聽南面峰緣一片樹林中,傳來一個低沉的漫吟聲道:

    「欲來東園喝喜酒,不辭跋涉渡千山,誰說貧僧不露相,只因腳痛在參禪!」

    隨著吟聲,一個模樣臃腫的中年和尚拖著一雙破芒鞋,「踢踢踏踏」的由樹林中走了出來!

    這中年和尚長得方面大耳,身體肥胖,頭上戴著一頂破僧帽,身穿一襲破僧袍,露出圓圓的大肚皮,手上還握著一柄破芭蕉扇走來,活像個笑彌勒!

    飄萍奇俠沈鳳庭一見大笑道:

    「哈哈,醉和尚,我沈某人以後不敢在背後罵你了!」

    醉羅漢瞪他一眼道:

    「貧僧是第一位闖過『五關』的『一品武士』,你不尊稱貧僧一聲『老大』倒也罷了,居然還敢數說貧僧,當心一個巴掌把你送上西天!」

    飄萍奇俠沈鳳庭朝他一揖笑道:

    「是極,醉和尚這一向大概偷不到狗肉吃,所以連脾氣也壞起來了!」

    那穿金袍的關主接口笑道:

    「大師父,你瞧,顧某人手上這罈子裡裝的是甚麼東西?」

    醉羅漢瞪他一眼道:

    「誰不知那是『漢古槽坊』的葡萄酒,你姓顧的也敢吊貧僧的胃口,貧僧就先吃掉你的一罈酒,看你等下拿甚麼東西向你們『園主』交待!」

    那穿金袍的關主故作失驚之狀道:

    「不敢!不敢!顧某人早知大師父嗜酒如命,故爾先透露一點給大師父提提精神罷了!」

    醉羅漢連連揮扇道:

    「走!走!貧僧要趕快入園去揀個好座位,你們——」

    說到「你們」兩個字,忽然住口不言,仰頭向天,皺起鼻子嗅了嗅,接著怪叫道:

    「啊呀,不得了,貧僧的死對頭來了!」

    將身一縱,衝起四丈多高,越過五位關主的頭頂,斜斜飛落於前面鋼索上,邁開大步,向前急奔!

    就在醉羅漢飛落「橋」上時,北面峰緣樹林中也飄出了一陣脆吟聲: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點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

    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嗓音嬌脆,嗲聲嗲氣,一聽就知來了一個頂會撒嬌的女人!

    果然,歌聲甫落,一個絕代美人左手擎著一柄繡花金傘,右手拿著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由樹林中姍姍而出。

    這女子,就容貌看來,芳齡不過二十許,面若鞭蓉,黛如新月,一對眼眸又黑又亮,身穿紅羅裙,肩披一方金光熠熠的圍巾,體態婀娜多姿,是個十分艷麗嫵媚「一笑傾城」的尤物!

    她面含迷人嬌笑,姍姍走到輪迴橋,螓首輕擺,巧笑倩兮的瞧瞧飄萍奇俠沈鳳庭,又瞧瞧「橋」上的五位關主,卻不開口,似乎在等待著甚麼。

    飄萍奇俠沈鳳庭向她作了一揖道:

    「金傘仙子別來無恙?」

    金傘仙子笑容一斂,嘟嘴輕「哼」一聲道:

    「廢話,你瞧奴家渾身上下有那一點走樣了?」

    那穿金袍的顧關主哈哈大笑道:

    「金傘仙子不但風韻不減當年.而且愈來愈漂亮了!」

    金傘仙子大喜,黛眉一挑.朝他拋了一個媚眼,吃吃嬌笑道:

    「顧關主,你也不錯呀!」

    那穿金袍的顧關主笑道:

    「那裡,顧某人老了,還是你仙子駐顏有術,想當年,仙子來此過五關時,顧某人頭髮還是黑黑的,如今,咳咳,華發已見,比起仙子來,顧某人不勝感慨之至!」

    這時,那個已將奔到鋼索盡頭的醉羅漢忽然掉頭大叫道:

    「咄!咄!你說她是絕世美人,我說她是紅粉骷髏,那說她是嫦娥下凡,我說她是狐狸出穴,你說她是……」

    金傘仙子大怒,杏眼徒瞪,厲叱道:

    「醉和尚,你這又駐又臭的老禿驢,奴家那地方得罪了你呀!」

    醉羅漢裂嘴「嘻」的一笑,跳上對面巖台,一閃不見!

    金傘仙子氣得扮臉泛青,跺腳咬牙切齒道:

    「這個臭和尚,他老是跟奴家過不去,奴家今天一定要跟他拚個死活!」

    那穿金袍的顧關主輕輕跳回這邊峰緣,含笑勸慰道:

    「醉羅漢性喜詼諧,言行瘋瘋顛顛,仙子何必當真!」

    金傘仙子眼眶一紅,撒嬌似的道:

    「他老是罵奴家紅粉骷髏甚麼的,你們且瞧瞧奴家那一點像個髑髏嘛?」

    那穿金袍的顧關主又安慰道:

    「仙子貌可沉魚落雁,乃是當今第一美人,那有一點『骷髏』的樣子,你別聽他胡說!」

    那站在橋上的四位關主也相繼退回這邊峰緣上,紛紛開口盛讚金傘仙子貌美如花,說甚麼比西施更勝幾分云云,金傘仙子這才轉怒為喜,轉動手上金傘,得意洋洋地「吃吃」笑了起來。

    飄萍奇俠沈鳳庭略現不耐之色,淡淡一笑道:

    「五位關主怎又退回來了?」

    那穿金袍的顧關主躬身笑道:

    「兩位佳賓理應先行!」

    金傘仙子嬌靨一偏,斜望飄萍奇俠沈鳳庭脆生生地道:

    「沈大俠是當今武林第二位通過五關的『一品武士』,奴家是第三位,你先請吧!」

    飄萍奇俠沈鳳庭微笑道:

    「算了,沈某人不想挨罵,還是仙子先請!」

    金傘仙子顰眉笑道:

    「啊喲,沈大俠說那裡話,誰會罵你呀?」

    飄萍奇俠沈鳳庭忙道:

    「當然不是你仙子,沈某人的意思是說:男人讓女人乃是一種禮貌,要是沈某人走在仙子前面,別說讓人看了不順眼,沈某人心裡也不安。」

    金傘仙子敢情最喜歡人家奉承,聞言大是高興,當下把金傘旋轉一圈,輕移蓮步走上鋼索,姍姍行去,真個宛如仙子遊行於雲端,姿態十分美妙!

    飄萍奇俠隨後上「橋」,接著是五個關主,最後是那五名一直肅立一旁的黃衣大漢,一行十二人行走於下臨萬丈深淵的鋼索上.遠看像一群排列整齊的雁子,魚貫走向接天崖腰間那座洞門之內。

    躲藏在蒼松上的張寄塵瞧到這裡,不禁長長透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

    「峰兒,這個地方危險透項,但願你能安全進入龍華園找到你的親生父母……」

    五道細如牛毛的光線,在司馬玉峰眼前黑暗中搖晃著,搖晃著,搖晃著……

    司馬玉峰雙手緊按在酒罈內的腹部,不敢使身體稍有顫動,他不知自己身在那位關主的手上,也不知道自己正置身於下臨萬丈深淵的鋼索上,只知自己正在經過輪迴橋,由平穩而微微浮沉的進行中,他以為「輪迴橋」並不難走,他曾在途中詢問爺爺有關「輪迴橋」的情形,但張寄塵為了消除他的恐懼,並未告訴他實情。

    現在,他雖然正在經過「五關」的第一關,卻沒有一點危險的感覺,因而不禁暗笑爺爺的故作神秘,心想這一定是一座吊橋,也許比一般吊橋要稍微狹窄一點,但只要有一點輕功造詣,絕不難安全通過,有什麼可怕的呢?

    搖晃著、浮沉著、前進著……

    驀地,司馬玉峰感覺身子微微一頓,隨即有「腳踏實地」之感,心知已走過輪迴橋,踏上地面了!

    就在此時,忽聽那金傘仙子驚呼道:

    「啊呀!奴家才半年沒來,這洞門怎麼改變了模樣啦?」

    只聽那位說話最多的顧關主笑道:

    「是的,我們園主最近忽來興致,派人在這洞門上雕刻了一個虎頭!」

    金傘仙子驚聲道:

    「那麼,現在的這個虎口,即是以前的洞口了?」

    顧關主又笑道:

    「正是,以後凡是前來過關的武林朋友,必須『拔虎牙』才能進闖第二關,此即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

    金傘仙子問道:

    「這些虎牙,每顆有幾斤重?」

    顧關主道:

    「每顆六百斤,過關者最少要拔掉上下兩顆虎牙才進得去。」

    金傘仙子長長「噢」了一聲,不勝驚異地道:

    「我的天!這已經不只五關了呀!」

    顧關主笑道:

    「其實大同小異,我們園主所以如此設計,目的在減少武林朋友的傷亡,你想過關者如拔不掉六百斤重的一顆虎牙,他在進入第二關後,必然非死即傷,這豈非有違上天好生之德?」

    金傘仙子道:

    「自從設下這虎口後,曾有幾人前來過關?」

    顧關主道:

    「十一人,五個得了『五品武士』;三個得了『四品武士』;兩個死於第三關;只有一個通過五關獲得『一品武士』的頭銜!」

    金傘仙子道:

    「哦,他是誰?」

    顧關主道:

    「惡訟師謝興浪!」

    這時,忽聽飄萍奇俠沈鳳庭吃驚的插口道:

    「啊,惡訟師謝興浪也獲得『一品武士』了?」

    顧關主笑道:

    「是啊,這一次他老先生是憑真功夫而非憑詭計!」

    飄萍奇俠沈鳳庭輕「哼」了一聲,沒有再開口,金傘仙子卻又「格格」脆笑道:

    「大俠好像不大喜歡惡訟師謝興浪?是不?其實謝興浪那老兒人並不太壞,他只不過把財物看得稍重一點,為了斂財往往有些不擇手段而已!」

    敢情飄萍奇俠沈鳳庭對金傘仙子也沒有好感,只聽他淡淡一語,接著道:

    「顧關主,現在我們是不是也要拔虎牙?」

    顧關主很客氣地道:

    「不!不!我們由旁邊這道石級上去,你看那上面不是有個『虎耳門』麼,那是我們自己人出入的!」

    飄萍奇俠沈鳳庭道:

    「那麼,咱們上去吧!」

    酒罈又開始晃動,司馬玉峰感覺得出自己正在登上石級,他暗暗在心中默數著:

    「一、二、三……」數到十八時,上升之勢即止,轉為平行,同時透入酒罈的光線倏然消失,不想可知已經進入「虎耳門」了!

    約莫走了一箭之地,那金傘仙子又開口叫了起來:

    「啊呀!錢關主,你把守的這『雨花洞』好像也跟以前不大相同嘛?」

    錢關主——一個嗓音沙啞的人答道:

    「也是大同小異,只增加了一個花樣,以前,暗器只由洞頂和兩邊洞壁打出來,現在則還可由地下打出!」

    轉彎抹角,復行三十多步,驀然酒罈中又透入光線,司馬玉蜂因此知道業已走出第二關的「雨花洞」,暗想再下去就是第三關了,據說第三關是考驗拳掌功夫的,但不知有何驚人的佈置?

    正思忖間,驀聽飄萍奇俠驚「噫」一聲道:

    「楊關主,這『龍虎池』中那來的蛇?」

    楊關主——一個嗓門低沉的人答道:

    「這也是我們園主的意思,他認為過關者在『龍虎台』上挑戰,如在『龍虎池』中飼養一些毒蛇,必可鼓舞過關者的鬥志!」

    飄萍奇俠沈鳳庭凝聲問道:

    「哪如果過關者被你楊關主打落池中呢?」

    楊關主沉笑道:

    「園主曾有交待,凡被打落池中的,應盡可能予以施救!」

    飄萍奇俠沈鳳庭道:

    「剛才顧關主說有三位武林朋友死在這『龍虎池』內,那是怎麼一回事?」

    楊關主道:

    「那是他們太過自信,認為自己可以治療毒傷,竟拒絕在下送給他們的解藥,結果毒發而死了!」

    金傘仙子驚叫道:

    「啊哎!嚇死奴家啦,你們看,那邊有一群毒蛇正在吃一隻死人腿哪!」

    楊關主哈哈大笑道:

    「仙子是當今武林用藥的大行家,難道也怕這些毒蛇不成?」

    金傘仙子道:

    「怎麼不怕?奴家除了怕老鼠外再下來便是怕蛇,奴家看見蛇就雙腳發軟,快走!快走!」

    酒罈又晃動了,躲在壇中的司馬玉峰越想越心驚,也越想越迷惑,他由兩位「一品武士」和三位關主的對話中,已約略想像出二、三關的佈置;毫無疑問的,第二關的「雨花洞」和第三關的「龍虎台」都是玩命的地方,他不瞭解武聖周夢公創設「五關」和「龍華園」的用意何在,此老既然受人尊稱「武聖」,其為人必非邪惡之輩,又為何要設下這跡近「邪惡」的東西呢?

    搖晃著,浮沉著,前進著……

    突然,酒罈中的光線忽明忽暗,並且有一片輕微的「颯颯」聲響,司馬玉峰情知此刻正在經過一片樹林,也無法看見外面的情形,只好在心中估計著路徑的長短,大約又走了數十丈,樹葉的聲音沒有了,代之而起的是「潺潺」水聲,顯然一行人正沿著一道河流向前走。

    水聲越來越響,由嘈雜而變為雄壯,由雄壯而變為震耳欲聾的「轟隆」之聲!

    瀑布!

    原來是瀑布!

    司馬玉峰正驚異間,忽聽飄萍奇俠沈鳳庭大聲道:

    「喂,醉和尚,你蹲在水裡幹什麼啊?」

    醉和尚的聲音由前面不遠處傳了過來,只聽他大笑道:

    「混水摸魚啊!哈哈,我剛才瞧見這水中有一條金鯉魚,我想把它摸上來下酒!」

    金傘子嬌叱道:

    「臭和尚!你上來,咱們拚個你死我活!」

    醉和尚笑道:

    「算了吧,我的桑姑娘,今天是少園主大喜的日子,你現在找我醉和尚打架,不怕園主生氣麼?」

    金傘仙子恨聲道:

    「奴家要告訴園主,你臭和尚觸犯了園規,罪該面壁三年!」

    醉和尚道:

    「啊哈!我醉和尚觸犯了那一條園規呀?」

    金傘仙子冷笑道:

    「園規第三條說得很明白:『本園園友和愛相處,不得彼此仇視或攻擊,違者面壁三年』,你臭和尚是『龍華園』的園友,我金傘仙子也是『龍華園』的園友,你無故辱罵奴家,這就是觸犯了園規!」

    醉和尚怪笑一聲道:

    「對極!你再念第四條給我和尚聽聽!」

    金傘仙子道:

    「哼,你要奴家念第四條園規幹麼?」

    醉和尚笑道:

    「你不念我念,園規第四條:『本園園友應潔身自愛,男不可盜,女不可娼,違者毀其武功,並解除其園友及武士身份』,對麼?」

    金傘仙子怒道:

    「對,怎麼樣?」

    醉和尚笑嘻嘻道:

    「好,咱們都去告狀吧,我醉和尚不相信園主只聽你一個人的!」

    金傘仙子大怒道:

    「該死的臭和尚,你是不是說奴家犯了那個『娼』字?」

    醉和尚又「嘻嘻」笑道:

    「比那個『娼』字要高明一點,但也比那個『娼』字更狠毒一點,你說是麼?」

    金傘仙子厲聲道:

    「拿出證據來!」

    醉和尚笑道:

    「別急,我正在摸呢!」

    金傘仙子罵道:

    「呸!你在摸什麼?」

    醉和尚道:

    「摸金鯉魚——你要的證據!」

    或許「金鯉魚」當真是個證據,金傘仙子語氣忽然軟了下來,恨聲道:

    「臭和尚,你等著瞧,總有一天,奴家要跟你拚個生死!」

    醉和尚道:

    「歡迎之至,只要不是今天,我醉和尚的『佛門』,永遠為你開著!」

    金傘仙子沒再開腔,那瀑布聲也漸漸小了,司馬玉峰發覺又在登石級了,這一次不只是幾級,而是幾百級,他數到第三百六十五級時,酒罈方始又轉為平行。

    這時,醉和尚以滿懷欣喜的聲調大聲道:

    「啊,龍華園,別來依舊!」

    哦,龍華園到了?

    司馬玉峰不由緊張起來,他想不到還沒經過笫四關和第五關就先到了「龍華園」。

    但是,稍加思索,他立刻明白那第四關、五關必然有著「令人難以想像」的佈置,因為剛才經過瀑布之後,不久即開始登上石級,而三百六十五個石級,其高度足有數十丈,可想而知這是一座絕峰,假如第四、五關設在百丈絕峰的下面或中間,如今這五個關主各人手托兩隻酒罈,自然無法由第四、五關飛登上來了。

    正想著,忽覺酒罈遽然下降,接著一頓而止,原來已被放落地上!

    旋聽那位顧關主向那十名黃衣大漢吩咐道:

    「艾領班,你們把這十罈酒送去廚房,然後再來園中聽候差遣!」

    艾領班應了一聲,隨即呼喝道:

    「兄弟們,動手啦!」

    司馬玉峰又被搬起來,由透射入酒罈中的光線的移動方向推斷,他知道十名黃衣大漢正拾著酒罈走向左邊,約莫走了數十丈,忽聽一個黃衣大漢低聲道:

    「艾老大,你看這十壇葡萄酒能不能輪到我們這些人喝?」

    那艾領班答道:

    「大概可以,今天的『龍華園』中,上自園主,下至園友總共不過三十幾人,六罈酒足夠他們飄飄欲仙了,剩下的四壇,咱們每人分一杯應無問題!」

    另一個黃衣大漢鬼叫道:

    「只一杯麼?那乾脆不喝算了,咱飛毛腿劉大吉打從進入祁連山後,已整整三年不知酒味了,每一想到酒,就饞得口水直流,好不容易今天有了喝酒的機會,要是只喝一杯,他奶奶的,那豈不急死人麼?」

    又一個黃衣大漢接口道:

    「不錯,我說艾老大待會咱們何妨偷偷倒出幾斤,等今晚喜宴結束後,咱們十個再找個地方喝個痛快,你看如何?」

    艾領班斷然道:

    「不行!老子還想多活幾年,你黑蝴蝶別起歪念頭。」

    飛毛腿劉大吉「嘿!」了一聲道:

    「艾老大你搖搖看,咱這壇好像沒有裝滿,荒朗荒朗的啊,要是偷偷倒出一兩斤,鬼會知道?」

    黑蝴蝶怪笑道:

    「是呀!咱們這一壇也會響,張寄塵那老傢伙真沒良心,居然沒把酒裝滿!」

    又一個黃衣大漢叫道:

    「嗯!咱這一壇搖不響,好像裝的不是酒,怎麼搞的呀?」

    司馬玉峰嚇得一顆心撲撲狂跳,暗叫道:

    「菩薩保佑!老兄,請你別搖!請你別搖!」

    艾領班大聲道:

    「那是裝得太滿之故,你們都別搖,要是失手掉落山下,那可不行了啦!」

    酒罈不搖了。

    司馬玉峰暗暗透了一口氣,心中對艾領班十分感激,心想若非他及時喝止,不被搖出「馬腳」來才怪,將來有機會,可得好好請他喝幾杯才好……

    光線又在忽明忽暗,看情形又走入一片濃陰下,然後不久,前面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其中還有著敲打鐵鍋的「叮噹」,刀落砧板的「篤篤」聲,一聽就知廚房到了!

    果然,為首的艾領班大聲叫嚷起來了:

    「讓開!讓開!酒來了!」

    「喂!誰教你們把酒送到這裡來的?」

    「第五關的顧關主,怎麼樣?」

    「呸!是不是要把酒倒入鍋裡煮一煮?」

    「啊呀!我的胡大廚師,咱們兄弟是奉命行事,您老別打官腔好不好?」

    「要不然,酒是要喝的東西,何不直接送入園中,這廚房已經夠擠了,你們還把這麼大的十罈酒送來這兒,打算湊熱鬧是不是?」

    「嗯,大概顧關主認為時間未到,放在園中有礙觀瞻,那麼,您胡大廚師可是要咱們送到園中去?」

    「這個我可不敢作主,你們先把酒放了外面,趕快去請示顧關主,告訴他這裡放不下!」

    「是是,唉……」

    酒罈放落地上,艾領班請示去了。

    司馬玉峰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此刻正面臨非常危險的難關,不管他們要把十罈酒抬入龍華園抑或放在這廚房外面,可想而知,這兩個都有許多人在場,自己怎可在「眾目睽睽」之下爬出酒罈呢?

    這個問題,在司馬玉峰進入酒罈之時,張寄塵就已經考慮到了,但他不知龍華園是怎麼個情形,無法預為司馬玉峰有所準備;而司馬玉峰也知道這是一個無法避免而又無法預先解決的難關,既然只有這個辦法才能進入龍華園,他也只好以「見機行事」這句話去安慰老奶奶和安慰自己了。

    現在,危機已迫在眉睫,自己如不在一個時辰之內偷偷爬出酒罈,勢將被他們發現而遭擒……

    但是,除非他們把這罈酒抬入一間密室,否則自己用什麼方法爬出去呢?

    「艾老大怎麼樣了?」

    「沒錯,顧關主說暫時放在這裡,他教咱們先把酒搬到廚房右邊的樹陰下,別妨礙出入就行了!」

    「好極,大家動手吧!」

    酒罈又被搬起,退回距離原來地點約三丈處放下,隨聽艾領班說道:

    「兄弟們,園裡忙得很,咱們走啊!」

    「等一下,艾老大,咱這罈酒的確透著古怪,好像裡面裝的不是酒,咱們打開來看看如何?」

    「得了,酒罈裡就是裝著一個人,也不干你的事,走!走!」

    腳步聲漸漸遠去……

    司馬玉峰心頭像放下了一顆巨石,頓時輕鬆了不少,他凝神靜聽,廚房那邊的人聲仍清晰可聞,估計自己此刻置身的地點,距廚房約僅四丈餘,但這已經是很難得的好運氣了,良機不再,再不出去,更待何時?

    他思忖至此,舉手按上酒罈的蓋子,運力往上輕輕一托,酒罈蓋子應手鬆動,他不敢馬上爬出去,又凝神靜聽一會,聽不見有人從附近走過,這才輕輕把酒罈盞子托起,探頭向外偷窺!

    由於他躲藏在酒罈中已有兩天一夜之久,此刻遽然探出頭來,強烈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花,他把眼皮眨了一陣,方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稀疏的松林,視線透過松林,對面不遠竟是一片廣大的雲海,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自己正置身於一座高出雲表的絕峰上,距峰邊不過兩丈左右而已!

    轉頭再看,那廚房就築在右方峰邊,是幾間竹造房子。

    這時,廚房外正有幾個人蹲在地上殺雞拔毛,他們一面工作,一面閒聊著,誰也沒有注意到放在樹下的酒罈之中正在冒出一個少年人來!

    司馬玉峰以謹慎而敏捷的動作迅速爬出酒罈,把酒罈蓋子輕輕蓋上,然後匍匐爬行到一處松樹濃密之處,四顧無人,立即往樹上攀登上去。

    縮骨術有一樣不方便,那就是不能縱跳自如,但最大的好處是目標小,行動不易被人發現,司馬玉峰攀上樹頂時,一片松葉也未被帶勁!

    他站在樹椏上,縱目四矚,只見絕峰上蒼翠碧綠,浩瀚似海,絕大多數是千年以上的古松,看不見一間屋子,如果這片松林不在「龍華園」之列,則自己連「龍華園」的影子也沒看到!

    這倒不算問題,現在,橫臥在他眼前的難題是,他不知道該怎樣進入龍華園才好,偷偷混進去,或是明目張膽的走進去?

    進入龍華園後,要用什麼方法打聽父母的下落呢?

    司馬玉峰下意識的摸摸帶在身上的金牌和血書,是的,不管怎樣,這個所謂「龍華園」,其名稱當由「龍華會」而來,菩薩處胎經謂「彌勒菩薩」經五十六億七千萬歲後,下生而於龍華樹下成佛,准此以觀,這龍華園應該不是一處可怕的地方,雖然武聖周夢公嚴格規定獲得「一品武士」之人方准進入龍華園為園友,但自己情形特殊,似應獲得通融才對,萬一他們不肯寬恕,也總不致把自己處死吧?

    想到這裡,司馬玉峰膽子頓時壯了不少,他在樹椏上坐下,把手腳垂直,閉目深深提一口真氣,布向全身穴道,不到盛茶工夫,全身骨頭一陣「必卜」作響,隨即恢復了五尺之軀!

    他輕輕跳落地面,略整衣衫,便即昂首闊步往松林中走去。

    他認為這是進入龍華園的唯一辦法,不管龍華園座落何處,總離不開這座峰頭,自己只要筆直向峰頭中心地帶走去,終歸會找到的!

    松林越深入越濃密,舉目儘是數人合抱的參天古松,枝幹如龍飛鳳舞,看起來十分美妙奇特。

    林中異常靜謐,偶爾微風吹過,松葉才發出「颯颯」聲響,司馬玉峰走入數十丈後,驀聞左方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

    「過來看看,也許你會喜歡!」

    語氣平和,而且親切。

    司馬玉峰猛吃一驚,他覺得這句話似是對自己說的,擺頭一看,果見一個青衫老人赫然站在兩丈外的樹下,正面含微笑向自己點頭,示意自己過去。

    這青衫老人年約七旬,發須蒼蒼,面貌清端正,身材修長,頭戴一頂諸葛巾,神態飄逸,但也透著幾分迂腐之氣。

    他面前擺著一個四腳椏架,其上掛著一幅畫布,布上畫著一株開花的樹和一對美麗的小鳥,筆調細膩,風格清新別緻!

    司馬玉峰怔怔的瞪望著青衫老人,心中既驚且疑,驚的是自己已被發現,可怕的事情可能即將發生,疑的是對方竟無一絲敵意,而且從說話的口氣和神色上看,竟似把自己當作園中人,這是怎麼回事呢?

    那青衫老人向他點頭招呼後,提起筆輕輕在畫布上點了一下,一面左顧右盼,一面又笑道:

    「別裝出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你該知道這是人生必經之路,也許有一天,你會發覺有了一個妻子並沒有什麼不好!」

    司馬玉峰愣愣的點了點頭,他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麼,只覺用點頭來回答對方大概不會有錯,因此就以點頭來「同意」對方的「說法」了。

    那青衫老人繼續用筆修飾著畫面,又笑道:

    「過來看看吧,秀才人情半張紙,老夫今天所能送給你的,就只這麼多而已!」

    司馬玉峰又呆立片刻,忽然心中大悟,暗忖道:

    「對,這老人一定是個瘋子,所以他才看不出我是外面來的人,如今我只須好好敷衍他一下,大概不致出紕漏!」

    於是,他舉步走到老人身邊,負手觀賞他作畫,偶一閃目,突然發現老人胸前結著一塊「一品」徽章,不由心頭一震,失聲道:

    「啊,您老……」

    還好警覺得快,底下的「竟是一品武士」沒有說出口!

    青衫老人側顧他訝問道:

    「老夫怎樣?」

    司馬玉峰力持鎮靜的點頭稱讚道:

    「您老畫得真好,那兩隻小鳥簡直像真的一般!」

    青衫老人張口哈哈大笑道:

    「你這話還算中聽,沒有把老夫恭維得離了譜兒哈哈你知道武林朋友怎樣恭維老夫麼?」

    司馬玉峰微一躬身道:

    「願聞其詳!」

    青衫老人搖頭笑歎道:

    「唉!他們說『鬼筆先生』蔡萬蒼畫的日頭可以曬畫的花卉香聞十里,畫的美人可以走出畫布,與君同枕共眠,哈哈,簡直把老夫形容得天花亂墜,神奇莫測!」

    司馬玉峰已知這位自稱「鬼筆先生蔡萬蒼」是一位「一品武士」,但仍覺得他是個瘋子,當下不再害怕,接口笑道:

    「要是他們看見蔡老前輩今天在此畫鳥,只怕又要說蔡老前輩畫的鳥可以叫了!」

    鬼筆先生蔡萬蒼大笑道:

    「正是!哈哈哈……」

    司馬玉峰笑道:

    「這也是蔡老前輩手藝不凡之故,譬如老前輩今天畫的這兩隻鳥,看起來的確栩栩如生!」

    鬼筆先生蔡萬蒼聳聳肩,以一種「受之無愧」的態度說道:

    「嗯,這兩隻鳥還沒畫上眼睛,等面上眼睛後,你也許會拍案驚奇呢!」

    司馬玉峰仔細一看,果見那兩隻小鳥還沒畫上眼睛,因問道:

    「老前輩何不把眼睛畫上?」

    鬼筆先生蔡萬蒼道:

    「老夫在等候鳥叫,當鳥兒飛落樹上叫出第一聲時,老夫便捉住那聲音,把眼睛點上去!」

    司馬玉峰錯愕道:

    「捉住聲音?」

    鬼筆先生蔡萬蒼頷首道:

    「不錯,捉住聲音!」

    司馬玉峰暗暗好笑,佯裝不勝驚佩地道:

    「哦,此即所謂『神來之筆』乎?」

    鬼筆先生又頷首道:

    「不錯,這就是老夫作畫的秘訣!」

    司馬玉峰表示欽佩的點了點頭,然後拱手道:

    「老前輩請繼續作畫,晚輩還想到附近走走。」

    鬼筆先生微一躬身道:

    「少園主請便,老夫畫好時,立刻送去給你!」

    司馬玉峰原已轉身欲行,聞言渾身一震,呆在當地,心中大叫道:

    「少園主?我的天!這老瘋子竟稱呼我少園主?」

    鬼筆先生道:

    「少園主,你在想什麼?」

    司馬玉峰怕被對方看見自己臉上的驚惑,連忙答了一句「沒什麼」,邁步走入棟中,走出數丈,回頭已看不見對方,這才長長透了一口氣,掏出汗巾拭著額上的冷汗,心想好險,如果他不是個瘋子,這回恐怕就不堪設想了!

    「少園主,你有什麼不舒服麼?」

    驀地,身後樹上飄下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司馬玉峰冷不防又吃了一大驚,轉頭仰望,一眼瞧清之下,不覺脫口驚「啊!」一聲,倒退三四步!

    原來,那樹上有一個滿面於腮,胸襟上結著「一品」徽章的黑袍老人,他用索子縛住雙腳倒吊在樹上,好像吊在空中的一隻沙袋,靜靜的倒垂著!

    看來那是他自己吊上去的,因為他臉上沒有一絲痛苦之色,此刻正睜大一對虎目凝望著司馬玉峰,裂嘴「嘻嘻」笑道:

    「少園主,老夫沒有嚇著你吧?」

    如果說剛才那位「鬼筆先生」蔡萬蒼是個瘋子,那麼眼前這個黑袍老人更是瘋得厲害了。

    司馬玉峰極力壓抑心中的驚駭,仰頭笑道:

    「沒有,您老怎麼啦?」

    黑袍老人笑道:

    「老夫在做午課!」

    司馬玉峰訝道:

    「做午課?」

    黑袍老人道:

    「是啊,順便睡個午睡,剛剛正要入眠,聽見樹下有人走過,一看原來是你少園主。嘻嘻,我說少園主,你不在房中準備做新郎,卻跑到這兒來徘徊,莫非有什麼心事麼?」

    司馬玉峰搖頭道:

    「沒什麼,時間還早,不必著急!」

    黑袍老人笑道:

    「嘻嘻,還是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有種,想當年,老夫討老婆的那一天,真是緊張得不得了,一顆心差點由口腔裡跳出來了!」

    他外表粗獷,可是說話的聲音並不宏亮.而且還帶著一些娘娘腔,令人幾至忍俊不住。

    司馬玉峰轉身對著他,接口道:

    「討老婆有什麼了不起,何必緊張?」

    黑袍老人道:

    「是呀,可是當時老夫不知怎的始終鎮靜不下來,不過,話說回來,討老婆是人生一件大事,每個人或多或少總會緊張的,少園主若說一點也不緊張,老夫可不大相信呢?」

    司馬玉峰道:

    「不騙您我真的一點也不緊張!」

    黑袍老人詭笑道;

    「那麼,這表示你不大喜歡羅姍娜,是吧?」

    司馬玉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便轉開話題道:

    「咱們換個話題——您老這樣倒吊在樹上,不覺得很不舒服麼?」

    黑袍老人笑道:

    「嘻嘻,少團主說笑話了,凡是修練『瑜伽術』的人,都知道這樣倒掛幾個時辰,將會使你精神百倍!」

    司馬玉峰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黑袍老人是在修練瑜伽術,可是他既非瘋子,為何也稱呼自己「少園主」?

    思忖間,黑袍老人又笑道:

    「喂,少園主,你為什麼不喜歡羅姍娜?是不是另有心上人?」

    司馬玉峰搖搖頭笑道:

    「沒有,您老不要亂講!」

    黑袍老人笑道:

    「嘻嘻,你說老夫亂講麼?其實誰不知少園主在中原有個心上人,老夫還知道她名叫古蓉,對不對?嘻嘻……」

    司馬玉峰苦笑道:

    「我要去附近走走,不跟您老胡扯了!」

    說罷,抱拳一拱,轉身急走。

    現在,司馬玉峰開始迷惑了,雖然剛才那個「鬼筆先生」和現在這個黑袍老人行徑都有些古怪,但假如說他倆是瘋子的話,為何他倆竟都稱呼自己為「少園主」?又假如說他倆都不是瘋子的話,為何連我和什麼「少園主」都分不清?

    他邊走邊想,又走了一段路,驀聽左方林中傳來了人語聲,心中一驚,連忙傍著一株樹幹蹲下,探頭窺視,發現左方五六丈外,正有兩個人穿行於松林間,由於松林茂密,無法看清他們的面貌,只看出那是一個身穿紫袍的中年人和一個身穿藍衫的少年,他們並肩朝那廚房那邊走去,邊走邊談,只聽那藍衫少年說道:

    「沈大俠說得是,只是這樣一來,家父恐怕不肯原諒我了!」

    司馬玉蜂頗為驚奇,暗忖道:

    「沈大俠,莫非這個紫衣中年人便是飄萍奇俠沈鳳庭?」

    一念剛起,已聽那紫衣中年人答道:

    「那倒不必擔心,父子舐犢情深,發一頓牌氣也就過去了!」

    聽聲音,果然是那飄萍奇俠沈鳳庭不錯!

    那藍衫少年又開口道:

    「話雖如此,可是——」

    飄萍奇俠沈鳳庭搶著道:

    「別把事情看得這麼嚴重,令尊那邊,老夫一力承擔便了!」

    兩人漸漸遠去,終於消失於視線外。

    司馬玉蜂慢慢站起來,舉步再向前走去,邊走邊思索飄萍奇俠與那藍衫少年的對話,那是很容易明白的,飄萍奇俠顯然在鼓勵藍衫少年做一件事,而藍衫少年為了害怕他父親生氣,還在猶豫不決——唔,飄萍奇俠看來是個正派人物,他會慫勇藍衫少年做什麼事呢?

    這當然無法知道。

    司馬玉峰也不暇去多想,事不幹已,多想無益,現在自己正處於危險境地中,自顧尚且不暇,還想人家的幹麼?

    行行復行行,忽又聽得前面林中傳來一片嘈雜的人聲,七嘴八舌,好像有幾個人在吵架!

    「鬼話連篇,你們都給我滾開!」

    「嘿,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這樣打他一下,要是不行,老夫負責!」

    「喂喂,求你們別吵好不好?我醉和尚為了要在今天午時三刻砍他的頭,這幾個月來曾四出遍訪名師學了幾著拳頭,自信殺他綽有餘裕,你們若再替我醉和尚千百萬出主意,他輸了豈肯心服?滾開!滾開!」

    「咳,明明你醉和尚已被他攔腰斬斷,還吹什麼牛?」

    「我醉和尚自有妙計,你別管!」

    「好吧,『午時三刻』,老夫不反對你再像前年那樣把這瘋和尚殺個血肉橫飛!」

    「對,殺他一個血肉橫飛,片甲不留!」

    司馬玉峰好奇心起,躡足掩近一看,只見前面一株大松樹下,有七個俗家老人正圍著一個中年和尚(醉和尚)和一個老道人在亂嚷亂叫著,原來醉和尚正在和那道人下圍棋,旁邊的七個俗家老人大概見他棋勢危急,故爾紛紛替他出主意,那知醉和尚毫不領情,連連揮手要他們別多嘴!

    而那七個俗家老人和老道人個個胸前都結著「一品」徽謄,不用說,他們都是龍華園的一品武士!

    看到這情景,司馬玉峰緊張的心弦為之一鬆,果如所料,龍華園並不是一個可怕的地方,這裡的人雖然都是當今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但從現在這情景看,顯然他們都是和善的,因為下棋是一件雅事,邪惡之輩多半無法領略個中情趣!

    哈,這位老是喜歡招惹「金傘仙子」的醉和尚,原來生得這麼肥胖,真像一個彌勒佛……

    「搜……!」

    「篤!」

    突然,一聲暗器破空的銳嘯之後,一顆白棋子打到司馬玉峰藏身的樹身上,深深嵌入樹身!

    司馬玉峰嚇了一大跳,張口「啊呀!」驚叫起來。

    只聽醉和尚哈哈大笑道:

    「出來!龍華園中,也有鬼鬼祟祟的人麼?」

    司馬玉峰情知已再難隱藏,當下便硬著頭皮由樹後轉出,朝眾人一揖道:

    「諸位老前輩……」

    他話未說完,那醉和尚面色微變,目光閃過一抹詫異之色,接著又哈哈大笑道:

    「原來是少園主,抱歉!抱歉!」

    一個面容瘦削的俗家老人接口笑道:

    「少園主,你快過來看看,醉和尚這條大龍已被午時三刻斬出血來了!」

    又是「少園主」?

    難道這龍華團裡的人都是瘋子不成?

    不!事情至此已極明顯,龍華園裡的人個個都不是瘋子,而是龍華園的少園主面貌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自己被他們誤認為少園主了!

    司馬玉峰明白了這個怪現象的原因之後,只驚得全身直冒冷汗,他真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但事實可說已擺在眼前,不相信也得相信,現在的問題懸:

    自己應該繼續冒充下去?或是向他們表明身份?

    假如向他們表明身份,會有什麼結果?

    假如繼續冒充下去,人家少園主今天正在做新郎,萬一他們把假當真,來個亂配鴛鴦,那可怎麼辦?

    這兩個問題還在他腦中轉動而尚未決定時,一個觀戰的俗家老人又招手笑喊道:

    「少園主,快來看,醉和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哈哈哈……」

    司馬玉峰心一橫,舉步走過去,暗忖道:

    「管他的,先冒充一下也好,等鬧出『雙包案』時,再解釋不遲!」

    走到秤邊,那七位俗家老人連忙讓出一個位子給他,司馬玉峰對圍棋也懂得一些,注目看了半晌,發現醉和尚的白棋果然有一條大龍被腰斬,兩邊均未活透,有全軍覆沒之慮,再看對方那位被稱為「午刻三時」的老道人,他正歪著腦袋,陰沉的面容上有著得意之色,不由也對醉和尚同情起來,移目轉望醉和尚笑道:

    「恐怕要輸了吧?」

    醉和尚搖頭笑道:

    「不會,午時三刻一到,你少園主再瞧好了!」

    語畢,輕輕拈起一子,輕輕著了下去。

    那位被稱為「午時三刻」的老道人看也不看棋盤一眼,兩顆精眸死死盯著醉和尚,好像要把他「看穿」似的。

    醉和尚訝道:

    「怎麼啦?午時三刻!」

    「午時三刻」歪著頭,咬牙切齒道:

    「從現在開始,你醉和尚若是再喊貧道午時三刻,貧道馬上跟你翻臉成仇!」

    醉和尚張目一啊,接著把頭一歪,咧嘴嘻嘻笑道:

    「你這個樣子,不正是……不正是……啊喲!不能再說『午時三刻』了,否則我醉和尚要面壁三年啦!」

    司馬玉峰這才明白老道人所以被稱為「午時三刻」的原因,一時幾乎忍不住要大笑起來。

    原來,老道人的脖子天生有些毛病,微微向右偏著,此呼以之為「午時三刻」——日頭微微偏西之意——正是絕妙的一個綽號!

    「午時三刻」氣得面色鐵青,瞪目大喝道:

    「老禿顱!你再說一次看看!」

    醉和尚忽然面色一整,正色道:

    「不說了,你下子!」

    「午時三刻」氣虎虎的拿起一顆黑子,甩力打下,喝道:

    「吃了!」

    醉和尚慢條斯理的抓起一子,把他要吃的那顆白子「粘」了起來,微微一笑道:

    「抱歉,這個子不能丟!」

    盤上烏鷺撲搏,數手之後,局勢起了變化,醉和尚被「腰斬」的一條龍,竟然兩邊都有活的跡象!

    如果大龍一活,「午時三刻」便告輸定,他的棋原以取勢為主,不重視角地實利,制勝之機便在提中間大龍,捉住了可大勝,捉溜了就得大敗,而剛才的白龍明明已經難活,不知怎的竟被醉和尚弄出生機來了!

    圍觀的七位一品武士均不禁嘖嘖稱奇,其中那個面容瘦削的老人怪叫道:

    「嘿!醉和尚,真有你的!」

    醉和尚仰頭看著天上的日頭,一臉滑稽表情,好像在說:

    「你們看,午時三刻快到了!」

    這話雖未由他嘴裡說出,大家卻已領會出來,頓時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午時三刻」勃然大怒,突地大袖一揮,將盤上棋子悉數掃落,起身掉頭而去。

    醉和尚故作倉皇失措道:

    「啊呀呀!我的好道友,你這是怎麼啦?貧僧又沒再喊你午時三刻,這條大龍又是貧僧憑真本事救活的,你,你,唉……」

    因見對方已經去遠,只得一歎而罷,但這一歎並不是發自內心。

    他見對方隱入林中後,立刻回對眾人一擠眼睛,低聲笑道:

    「怎麼樣?你們都說『午時三刻』的棋藝天下第一,可是貧僧說宰得了他就宰得了他,這不是吹牛吧?」

    其中一個四方臉的俗家老人笑罵道:

    「去你的!你醉和尚是靠嘴巴厲害,若論棋藝,他足可讓你二子!」

    醉和尚拂然不悅道:

    「咱們來一盤如何?」

    那俗家老人轉身便走,說道:

    「不來,老夫嘴巴斗不過你!」

    醉和尚轉對另一個俗家老人笑道:

    「萬老,咱們下盤如何?」

    萬老也不敢招架,也跟著轉身走開,道:

    「不成,老夫那是你醉和尚的對手!」

    醉和尚聳肩憨笑一聲,又轉對另一個俗家老人問道:

    「蘇老,你來麼?」

    蘇老連連後退,拱手不迭……轉眼間,七個老人都敬鬼神而遠之走了。

    醉和尚滿不在乎,轉向司馬玉峰笑嘻嘻道:

    「新郎官,你呢?」

    司馬玉峰一揖道:

    「對不起,晚輩也該走了。」

    醉和尚忙拉住他道:

    「等一下,你有沒有見到沈老?」

    司馬玉峰一怔,脫口問道:

    「誰是沈老?」

    醉和尚詫異道:

    「怎地,你不認識沈老?」

    司馬玉峰道:

    「我們園裡姓沈的不止一個,不知大師父指的那一位?」

    醉和尚更加驚奇,道:

    「龍華園中,除了『飄萍奇俠沈鳳庭』姓沈之外,還有誰姓沈呢?」

    司馬玉峰失聲道:

    「噢,原來大師父說的是他……」

    這是「視覺」上的錯誤,他剛才在松林中雖未看清「飄萍奇俠沈鳳庭」的面目,但衣著和身材卻看得很清楚,因此腦中留著一個「飄萍奇俠是中年人」的錯誤印象,而忘記他爺爺昨天在途中說的那些話:

    「爺爺十多年前曾在黃鶴樓見過他一面,那時他已是中年人模樣,想不到十多年後他一點也不見老,還是這樣風流瀟灑……」可知飄萍奇俠年紀至少已在六十歲以上,熟知他「秘密」的人,稱呼他時,自然要冠上一個「老」字了。

    明白了這個誤會後,司馬玉峰趕忙又補上一句道:

    「晚輩以為大師父問的是一個姓沈的下人哈哈……」

    醉和尚仍有一絲疑惑,靜靜注視他一會,然後微微一笑,以挪擒的語氣道:

    「龍華園中,那個下人上了年紀而夠資格讓我醉和尚稱呼他『沈老』的?」

    司馬玉峰陪笑道:

    「當然沒有,是晚輩弄錯了!」

    醉和尚不再追究,笑笑道:

    「那麼,少園主有沒有見到沈老?」

    司馬玉峰道:

    「沒有,大師父找沈老前輩為何?」

    醉和尚搖搖頭,忽然舉手直搔頭皮,笑道:

    「哈哈,一年多不見,少園主你變啦!」

    司馬玉峰心頭發慌,忙道:

    「變?沒有吧?」

    醉和尚道:

    「有,而且簡直變了另一個人!」

    司馬玉峰更是心驚肉跳,仰天大笑道:

    「哈哈,大師父真會說笑話!」

    醉和尚正色道:

    「不,真的變了很多,要是少園主不怪貧僧心直口快,以前,你少園主對人的態度很驕傲,處處表現出一副盛氣凌人之態,對我們這些園友始終愛理不理的樣子,可是現在開口大師父,閉口老前輩,直使我醉和尚聽得膽顫心驚,幾乎要懷疑你是冒牌貨了!」

    司馬玉峰忙道:

    「這和年紀有關係,晚輩總不能糟蹋糧食,越大越不懂事吧?」

    醉和尚點頭道:

    「對!所以我醉和尚已對你改變觀念,但也因而很替你可惜!」

    司馬玉峰一怔道:

    「可惜?」

    醉和尚一本正經地道:

    「不錯,像你現在這種年紀,應該多去江湖上歷練歷練,多瞭解一些正邪是非,多做些好事,這樣才是好男兒的行徑,誰知你羽毛未干就要討老婆,你可知道討老婆好比背上一個包裹,要丟掉很可惜,不丟掉又是個累贅,後果好不淒慘呢!」

    司馬玉峰問道:

    「大師父可是不贊成晚輩現在娶妻?」

    醉和尚點頭道:

    「正是,說了不怕你生氣,尤其是羅姍娜那丫頭,全身妖裡妖氣,根本不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你娶了她,準沒有好結果!」

    司馬玉峰假裝為難之狀,皺眉道:

    「晚輩也覺得她不太好,可是晚輩怎好違拗家父的決定?」

    醉和尚道;

    「拒絕父親作主的婚事,並不是不可饒恕的忤逆!」

    司馬玉峰道:

    「請帖早已發出去,大師父要晚輩臨陣逃走麼?」

    醉和尚道:

    「這也不是絕無僅有之事!」

    司馬玉峰沉吟著,心中甚感驚奇,也頗覺可笑,從輪迴橋麗到這龍華園,他總覺得眼前這位醉和尚和那位飄萍奇俠都是武林道上的正派人物,而且這種感覺到現在仍未改變,可是,奇怪的事情竟是無獨有偶,這兩位「正派人物」今天似乎都在從事一項「不正派」的行為,飄萍奇俠在慫湧那個藍衫少年做一件違背他父親的事,而這位醉和尚也在慫恿少園主逃婚,出家人應該樂於成人之美才對,他為何反在破壞一對年輕人的婚姻呢?

    想到這裡,司馬玉峰陡然心頭一震,暗叫道:

    「啊!莫非剛才在林中見到的那個藍衫少年就是少園主?」

    醉和尚見司馬玉峰沉吟不語,以為他在考慮,當下更進一步說道:

    「少園主,諺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司馬玉峰雙目一抬,試探地道:

    「大師父希望晚輩怎麼做?」

    他自明俯首合掌道:

    「阿彌陀佛,少園主如已決定不與羅姍娜成婚,應該懂得怎麼做!」

    哈哈……玉峰又試探道:

    「逃?」

    醉和尚點了點頭,滿臉嚴正之色。

    司馬玉峰歎道:

    「不成,晚輩不能做出這種事……」

    醉和尚甚表失望,長歎一聲道:

    「少園主不願意,貧僧自是不便勉強。」

    說著,又仰天長歎道:

    「咳,天意如此,夫復何言……」

    司馬玉峰見他竟似把少園主的婚事視為一場滔天大禍,不禁大感驚惑,說道:

    「大師父,晚輩即使娶了個母夜叉為妻,那也只是晚輩一人活受罪而已,並不會禍及天下啊!」

    醉和尚苦笑道:

    「怎麼不會?你少園主的婚事正關係著整個武林的……」

    一言未畢,遠處松林中忽傳來一個女人的呼喚聲:

    「少園主!少園主,您在那裡呀?」

    醉和尚目光一凝,喟然道:

    「時間到了,貧僧預祝你新婚愉快!」

    司馬玉峰急了,一把拉住他道:

    「大師父,你聽我說,晚輩其實——」

    「啊哎!我的新郎官,我們找遍了整個園地,原來你躲在這兒,真把我們急死啦!」

    「少園主,快跟我們回去,大家都等著替您打扮呢!」

    隨著話聲,兩個丫環疾奔而至,一人拉起司馬玉峰一隻手,死拉活扯的要把他拉去。

    司馬玉峰嚇得面色蒼白,掙扎著不肯走,大叫道:

    「放手!放手!你們聽我解釋……」

    一個丫環打斷他的話,嬌笑道:

    「解釋什麼?別說啦,再不回去換衣服,可要來不及了呢!」

    司馬玉峰又驚又急,回頭道:

    「大師父,晚輩不是——」

    視線瞥處,截然住口,愣住了!

    他原想把實情告訴醉和尚,那知只這一剎那間,站在身後的醉和尚竟已消失不見,不知「遁」到何處去了

    現在,事情已發展到「騎虎難下」的地步,他知道把實情告訴眼前這兩個丫環是沒用的,既然連她們也看不出自己是假的,要從頭解釋起來,更難使她們置信,而且縱然她們相信了自己的話,她們也無權決定處置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暫時跟她們走,等到那個真正的少園主現身時,再作解釋不遲。

    司馬玉蜂主意一定,便不再掙扎,大聲道:

    「別拉拉扯扯,我跟你們去便了!」

    兩個丫環於是停止拉扯,但仍左右擁著他,其中一個仰臉吃吃笑道:

    「新郎官,您今天怎麼這樣扭扭捏捏的,像個姑娘!」

    另一個丫環接口笑道:

    「做了新郎官,總要老實一點嘛!」

    司馬玉峰俊臉通紅,想起醉和尚說少園主對人的態度很驕傲,當下把臉一沉,輕叱道:

    「廢話少說,走吧!」

    兩個丫環果然不敢再取笑,擁著他向林中走去。

    行又三四丈,司馬玉峰忽然瞥見右前方一株松樹下橫躺著一張紅色書箋,心頭一動,停步道:

    「那是什麼東西?」

    走在他身右的丫環上前抬起那張紅色書箋,驚訝道:

    「咦,這是發給『飄萍奇俠沈鳳庭』的請帖,怎的掉在這兒?」

    司馬玉蜂大喜,急道:

    「拿過來我看看!」

    他自明白被誤為少園主後.心中便迫切的想知道少團主的姓名,這除了好奇之外,他還想由請帖上知道龍華園主是誰,因為他覺得現在的龍華園主不可能還是武聖周夢公本人,他從爺爺的述說中,得知周夢公創設五關時年已七旬餘,二十年後的今天,周夢公如尚健在,年紀當已在九旬以上,他不可能有一個年僅十七八歲的兒子!

    那丫環把請帖遞過來,司馬玉峰急急接過一看,只見請帖正面寫著「沈鳳庭園友收」六個宇,再展開一看,裡面的字眼與一般請帖沒有什麼兩樣:

    「謹詹於乙巳年八月十五日為小兒王子軒、小女羅姍娜締結鴛盟

    敬備菲酌恭請大駕光臨

    龍華園主王則原、北天霸主羅谷鞠躬」。

    王子軒?

    好,現在自己總算知道「自己」的姓名了!

    司馬玉峰把請帖納入懷中,說道:

    「這大概是沈園友不慎遺落的,回頭還給他,走!」

    復行數丈,走出松林,眼前出現了一片綠草如茵的大廣場!

    這片廣場呈半露形,長達二十來丈,寬約十三四丈,南面一個城牌,中間是一座宮殿式的巨大建築物,飛簷騰龍,金碧輝煌,門庭上橫掛一塊匱額,上面雕刻著「龍華園」三個金字,十分燦爛奪目!

    大門外石階井然,兩邊還盤踞著一對石獅,形象兇猛,栩栩如生,一眼看去,極為氣派森嚴。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

    這時的廣場上,有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瘦老人被高高吊在一支三丈高的木柱上,他雙手反綁,一顆頭無力的低垂著,上身已被陽光得焦黑,微微滲出血水,看情形已被吊了很久,只差還沒斷氣而已!

    司馬玉峰一見之下,大吃一驚,脫口呼道:

    「啊,那老人家怎麼啦?」

    身左的丫環抿嘴一笑道:

    「少園主,您別跟我們裝糊塗好不好?」

    司馬玉峰心頭一凜,連忙堆笑道:

    「哈哈,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知道這老人是誰麼?」

    身右的丫環搶著答道:

    「誰不知他叫『鑽天神偷金斗山』,曾於去年進級為『三品武士』的老偷兒?」

    司馬玉峰點點頭道:

    「不錯,他為何被吊在那上面?」

    身左的丫環接下道:

    「他為了想知道龍華園的秘密,一心想獲得一品武士,可是始終過不了第四,五關,所以四天前竟不惜繞大彎子,由後山偷偷潛行上山,利用他的獨門絕藝『飛爪神索』攀上我們龍華峰,被我們『龍華九長老』之一的『無情叟』發現捉住,園主便依規罰他七天吊刑,期滿未死,就放他下山!」

    司馬玉峰驚得一顆心撲撲狂跳,連忙又點頭道:

    「完全對!那麼,你知道他已經吊了幾天了?」

    身左的丫環道:

    「三天,我看他無論如何活不過今天啦!」

    身右那丫環道:

    「這老偷兒還算命長,上次那個『二品武士麻衣客辛沖』只吊了三天就一命歸天了。」

    身左那丫環道:

    「那是因為他不停的大叫大罵,要是他懂得好好保持體力,活個四五天總該沒問題!」

    身右那丫環歎道:

    「噯,這些人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偷入龍華園有死無生,還是千萬百計的想進來。少園主,您說他們為的是什麼呢?」

    司馬玉峰道:

    「為了好奇。有些人為了探究某一椿與他毫不相干的秘密,不惜把生命賭上去!」

    身左那丫環道:

    「可是為何不去苦練武功?只要闖過五關獲得『一品武士』的身份,不就可以大模大樣的走入龍華園了麼?」

    司馬玉峰道:

    「話雖不錯,但有很多人限於天賦,無法把武功練到超凡絕俗的境界,因此就起了歪念頭,想偷偷進來看個底細了。」

    說話間,三人已走上石階,在踏入龍華園的「宮門」之際,司馬玉峰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那被吊在空中的「鑽天神偷金斗山」一眼,暗忖道:

    「不!我不要被吊到那上面去!」

《不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