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齊北紀初聯手

    晨霧漸稀,寒風卻一陣緊似一陣,天快亮了,但離著出太陽最少還得半個時辰左右。就是這個時候,在一家農戶的打麥場上,卻有兩個人正捨死忘生,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攢搏。

    兩把劍寒光閃閃,交織成一幢綿密的光幕,把這兩個騰挪晃移的江湖人物,裹在當中,劍嘯嘶嘶,罡風激盪,由於雙方的身形和劍法,都異常活躍,以致分辨不出來,到底是誰和誰?

    另外一條模糊人,卻自英哥布那個方向,飛躍出來,距離打麥場還有三四十步,不知什麼原放,突又呆怔怔地站住了。

    迷離曉色中,依稀看出這人是江成。半個時辰以前,江成奉紀慶之命,去誘尤六郭洪,哪知等了很久。也不見尤郭二人影蹤,他怕紀慶等急了,反而懷疑到自己口是心非,眼前便要吃虧,是以急急地趕回來送信。離開英哥布不遠,他就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當時他還以為是蕭天找到了紀慶,或是紀慶發觀了蕭天,因而打起來的,腳下愈發地加快了。但當逐漸接近以後,愈看愈覺不對勁。現在,他雖然還看不清楚正拚搏中的兩個人是誰,但劍法的路子,詭異狠辣卻瞞不了他。

    道理很簡單,因為拚搏中的兩個人,施展的是同一種劍法,而這套劍法,名七絕劍,共四十九紹,乃天南金氏一門鎮山劍法,是金星石擷取各派劍法精華,揉和本身所學而研勘。真正學全而已悟徹神髓的,只有老魔的三子四徒。入門在十年以上的黨徒,經過老魔親身考察,認其可托心腹的黨徒,允以學初段。江成就以這種資格,學過初段,所以大致看得出來。

    現在使得江成驚詫的,是金遠和賈明已死,能夠完整施展這套劍法,且其造詣象場中二人這麼精湛的,只有五個人,不是老魔的兒子,就是老魔的衣缽傳人,何以自相火並起來?

    自然,江成也想到,兩個人中有一個可能是紀慶。那是因為以江成這樣地位卑微的人,都能學初段,紀慶是紀秉南的幼子,與老魔的關係,比他密切得多,會的自然也必比他多。但是,就他所知,紀秉南也僅會中段,還有後段十四招最具威力的絕招他並沒學過,紀慶又怎能學得到?然而場中所顯示的情況,絕非僅會中套劍法所能應付得了的,除非紀慶早就存有異心,背地裡偷著學過,否則,必然又出了大問題。因此,江成覺得應該先把人認清楚,才好決定自己的態度,這時貿然跑過去,有害無益。驀的,「叮叮」接連數聲脆響,爆出一串火花。

    拚搏中的兩個人,煥然分開了。

    這時,東方已現曙色,兩個人的面貌,清晰可辨,竟是彭化和李彤,迥出江成想像之外。彭化是金星石的六弟子,當然會這套劍法,李彤的地位與江成一樣,在金星石手下,不過是香主一類的小頭目,但不僅會,而且精,與彭化殊兩悉稱,絲毫不差,這就教江成不解了。原來江成早先從農戶家中,越牆出來,就被彭化發現了。

    在師兄弟輩中,彭化是最穩重的一個,他發覺江成行蹤鬼祟,無緣無故進入民家做什麼?姦淫?竊盜,窺察敵蹤?抑或是……

    他原可截住江成,強問個清楚,忽一轉念,如是現敕,不但問不出結果,反而打草驚蛇,把隱身在農戶家中的人給嚇走了,豈不更加壞事?如此一想,他距離農戶,還有幾十步遠,先窺看了一陣,待江成去遠,農戶中又無可疑跡象,這才悄悄過去。堪堪到達,李彤忽從房角現出身形,迎了上來。彭化悄聲問道:

    「蕭天在裡邊?」李彤道:

    「原來是少主,蕭天不在裡邊。」他並沒有壓低聲音,何異向隱身農戶裡的人打招呼。彭化愈信可疑,怒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否想通敵叛幫?」李彤道:

    「少主言重了,這個罪名,屬下擔當不起。」他嘴裡雖在辯白,神情表現的卻是滿不在乎。彭化愈怒,喝道:

    「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我先斃了你!」揚手一掌擊了過去。

    李彤絲毫不讓,道:

    「我尊重你是少主,你可也別擅作成福。老實告訴你,少爺齊雲鵬乃南齊遺孤。你那孽師罪惡已經滿盈,遭報就在眼前,念你從師較晚,尚無大惡,特意給你留下一線生機,識時務的,火速棄暗投明。」彭化道:

    「大言不慚,你有何能!看劍!」聲落劍出,快逾電閃。

    在這時敵意已明,故彭化一出手,即施展七絕劍絕招,希望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一舉制服齊雲鵬。殊不知他所仰仗的這不傳之秘,並未能收到預期的效果。齊雲鵬拔劍應變,不但不比他慢,而且用以解他的劍招,竟也是七絕劍的後段絕招!彭化雖感震驚,內心中仍認為齊雲鵬暗中偷學的,未必能全,便一招跟似一招地繼續加強施為。十四招瞬息用遍,齊雲彤毫髮無傷,並且破解得異常從容,彭化氣憤至極,停劍問道:

    「這後段劍法,非本門子弟不傳,你是跟誰學的?」齊雲鵬道:

    「告訴你也許不信,是我根據令師的狠毒心性,參照前段與中段出劍的路子,自己揣摸出來的。」彭化斥道:「你胡說,中段也沒人教你,難道也是自己揣摸出來的!」齊雲鵬道:

    「那倒不盡然,有的是在歷次戰鬥中,從旁觀摩得到的,總之,你還年輕,還體會不……」彭化截口道:

    「我年輕,你多大?」齊雲鵬道:

    「剛好比你大十歲,你今年二十三,也可以說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就憑這一點,所以我今天不想難為你。」彭化呸了一聲,道:

    「我雖然不容易勝你,你又奈何得了我?」齊雲鵬道:

    「你別忘了,南齊以何成名?」彭化道:

    「用不著嚇唬我,毒經在你沒出世前,就易了主。誰說北紀滅……」忽有所動,道:

    「這樣說來,你與紀秉南父子,暗中有了勾結,中段劍法,是跟紀秉南學的對不?」齊雲鵬道:

    「你別自作聰明,俗話說的好,同行是冤家,南齊北紀,一向門戶之見甚深,我要報仇,何須借重北紀。」彭化道:

    「要不然,就是和公孫兄妹勾搭上了是不?」齊雲鵬象然道: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成功立業,何須仰息於人,除非他們找我,或有可能,我是不會去找他們的,何況他們以俠義自居,休然自高,眼睛裡又怎會有我這麼一個人的影子。難!難!難!」彭化噗聲道:

    「就你一個人,隨敢妄談復仇?」齊雲鵬道:

    「事在人為,用不著替我耽心。今天的事情,你如能不對第二個人講,包括令師在內,就可以走了。」彭化道:

    「我雖然不同意家師與二師兄的作為,卻也不是背師賣友之徒,今天的事情,無法替你保密。」齊雲鵬道:「我們名雖主僕,感情不殊兄弟,他們不義,你那不算背叛他們,我有血海深仇,相信你必也不會出賣我,這是其一。金遜是令師長子,經過天池一役,內心恐怕生出有了變化,你不會不暗中留意。我縱然不能成功,令師也絕難逃過八月十五那一關,他們作惡多端,罪有應得,你何異以清白身體跟著他們玉石俱焚?話說到這裡為止,怎麼應對?你自己決定。」一指江成,彭化道:

    「他也被你說服了?」齊雲鵬點了點頭,彭化嘿聲道:

    「本事不小,當中物件,你可查證確實?」齊雲鵬道:

    「這等大事,豈容含糊,自然已有確證?」彭化道:

    「可得一聞?」齊雲鵬道:

    「問上官逸,豈不比問我可靠?」彭化道:

    「是他告訴你的?」齊雲鵬反問道:

    「你可曾聽說過,兇手自承殺人?」彭化詫然道:

    「人寰五老都是兇手?」齊雲鵬道:

    「兇手很多,他們只是一部份。」彭化詫然道:

    「我如盡展所學,與你一死相拼,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時念你另有隱衷,今天就算我沒遇見你,一個月內,我必查明此事,在此期間,不准你輕舉妄動。」言旋,不待齊雲鵬作答,頓腳飛身而去,齊雲鵬卻揚聲道:

    「我等你回信。」也不知彭化聽見了沒有,沒再作答。

    彭化蹤影消失,江成上前致謝,紀慶亦越牆而出,道:

    「齊兄何故把他放走?」齊雲鵬道:

    「故舊之情難忘。」紀慶道:

    「萬一事機洩露,後果堪虞。」齊雲鵬道:

    「相處日久,我深知他的為人,既不肯背師,也不會賣友。

    我料他查明前情,必與金遜採取一致行動。」紀慶愕然道:

    「什麼行動?」齊雲鵬歎道:「死諫或出走!」紀慶深長一歎,道:

    「如系前者,太可悲了!齊兄今後作何打算?」齊雲鵬道:

    「這是命運,誰教金遜投錯了胎,彭化投錯了師,我正擬退附驥尾,不知賢父子可肯攜帶否?」紀慶道:「齊兄言重了,既系同仇,便該合衷共濟,能與齊兄訂交,乃愚父子之大幸。」齊雲彤道:

    「紀兄說得極是,同仇便該同心,這次行動,可是令尊的主意?」紀慶道:

    「老魔勢力太大,收服群雄,實望日後能為臂肋。」齊雲鵬道:

    「群雄品類不齊,緩急難作倚仗,就弟暗中觀察,蕭天似為公孫兄妹心腹,如何不釋放群雄而結納蕭天?」紀慶道:

    「齊兄可有把握?」齊雲鵬道:

    「我有一至友,現為蕭天所救,據告蕭天為營救群雄,已向公孫兄妹乞援,如無瓜驀,怎能做此冒失之事?」紀慶喜形於色,道:

    「弟久有此心,恕難邀公孫兄妹見信,是以遲疑難決,現在齊兄有此機會,實在太好了,只不知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又到哪去找蕭天?」齊雲鵬看了一下天色,道:

    「只顧說話,天都亮了,我是昨晨得到的消息,紀兄如果同意,只消遲緩行程,一兩天蕭天必定會追上來的。」紀慶道:

    「如得公孫兄妹相助,強勝群雄多多,就這麼辦!待我把李斌提出來。」甫經越入農家,即又傳來話聲道:

    「齊兄快請進來,有你意想不到的朋友在等你!」齊雲鵬不由一驚,暗忖:

    「莫非他另懷鬼胎?」暗哼一聲,道:

    「是哪一位好朋友?」答話聲中,業已暗提功力,躍上牆頭。

    齊雲鵬為報血海深仇,改名易姓,在毒臂神魔手下,潛伏了十一年,暗中進行自己的事,能夠沒被老魔覺察,反應的靈敏,心思的細密,實在都是超人一等,在懷疑紀慶的同時,從興奮的聲音中,自然也想到,可能是蕭天已經趕到。哪知躍上牆頭,目光瞥處,除紀慶外,院子裡果然出現兩個極是意外的人物,正含笑向他點頭,更不怠慢,一掠而下,趨前致禮道:

    「原來是杜場主,真是福星天降,這位女俠是……」他沒有見過梅葳,是以不認識。杜丹道:

    「這是抽荊,兩位屋中小坐如何?」齊紀二人同聲道:

    「正要拜請教益,場主和夫人請。」因紀慶先對農家借宿,故以主人的身份,親自開門肅客。杜丹道:

    「兩位太客氣了。」進屋落座,江成始上前參見。杜丹道:

    「齊大俠料事如神,蕭天果是在下至交好友,亦已到達此間,現在鎮街北邊,不知令友是哪一位?」齊雲鵬道:

    「場主一日夜間,便能得訊趕來此處,行動委實神速驚人,趙允、周萬,俱是齊某師兄,當時因尚未確知蕭大俠的身份和意圖,故不得不略事掩飾,欺蒙之罪,尚祈鑒諒。」杜丹道:

    「齊大俠形容得過於玄虛了,愚夫婦恰正有事下山,是在半路上,遇見周萬兄的,得以洞悉一切。蕭天始終尾隨群雄之後,行動遲緩,故能從容追上,現在情況略有變化,兩位適才所議,須稍加更改,始不致被老魔察覺。」紀慶驚問道:

    「情況有何變化,場主能否明告?」杜丹道:

    「紀大俠不問,在下也要說明的。現在狂花峒主,業已率眾抵達絕緣谷,風聞此魔比金星石尤為多疑難鬥,裹脅群雄,既系金星石授意,大俠父子又別有打算,不如將機就計,如此這般……」紀慶道:

    「這麼做雖然好,只是委屈了蕭大俠。」杜丹道:

    「下山之前,我夫婦曾與公孫大哥,細密計議過,這次不動則已,動就一定把老魔及其親信抓牙,徹底殲除,不能再像三十中前,留下禍根,教他們漏網。當然,老魔門下,未必就沒有好人,臂如彭化,就是一個,我們既以俠義自居,便不能不分善惡,一味地濫殺,能夠保全的,還要盡量保全。」

    「其次,就已知情況判斷,老魔的根本重地,在神兵洞,不在絕緣谷。但神兵洞復道錯蹤,奧秘難測,諸葛昌之輩又不知幫助他設置了什麼厲害的禁制埋伏?為策萬全,他須得探查清楚,如非老魔認識公孫大哥和我,我們都想混入群雄待列,暗中進行這一項工作。蕭天面目陌生,正是適當人選,湊巧又遇上了這個機會,豈非天假其便,談不上委屈不委屈。至望二位能跟他密切聯繫,多予協助,好在中秋還早,也望不要操之過急。」

    「為免事機外洩,彭化不能再教他回山,已經有人追下去了,齊大俠不必再指望他的消息。此外,狂花一門,精於用蠱,兩位務必加恃注意,尤其是紀大俠,盡速通知令尊和令兄,這是毒功以外的另一種蠱道的技藝,一經受制,有力難施,不可不防。」紀慶道:

    「日前在天池,場主莫非即受制於蠱?卻又是如何解除的?」杜丹道:

    「正是受制於蠱,幸喜拙荊亦稍窺門徑,因而得救。」原來那日杜丹醒後,握住梅葳柔荑,恍如夙識。佛光一閃即斂,同時並傳來無名老尼話聲道:

    「你二人合有夫婦之份,速就佛光透體之便,運行一大周天,此後功力精進,百毒難傷,克制蠱毒尤具奇效。」當佛光透體剎那,梅葳亦有遇舊感覺,傷佛和杜丹,青梅竹馬,從小就相識模樣,遂遵無名老尼圜音諭示,結為夫婦。想到姊妹就要分手,梅葳挽著夫婿,代梅苓尋覓歸宿,梅苓自是同意公孫啟,奈何公孫啟已有四妻,正為情所勞,不得已而求其次,於是,便選中了霍棄惡。

    為了印天藍的婚事,曉梅硬作主張,使得公孫啟心裡很是為難,現在有了這個機會,公孫啟亦願促成此事,霍棄惡二十七,梅苓二十五,年紀亦極相當,實是一舉數得,就此一筆帶過,杜丹自無必要,跟齊紀二人說得這麼詳細。齊雲鵬無比興奮地說道:

    「就這件事,不僅說明場主吉人天相,同時也可證明,老魔遭報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杜丹道:

    「托齊大俠吉言,但願早日殲滅老魔,大家也可過幾天安靜的日子,我夫婦尚有要事,須先走一步,蕭天現在鎮北恭候,行再相見。」言旋,偕同梅葳,作別自去,齊雲鵬和紀慶略作計議,便也率同江成,李斌,奔往英哥布。

    兩天以後,到達瀋陽,僅知中途發生過一次事件,蕭天以及同行諸友,不幸中了道兒,迷失神智,群雄中一批年紀較輕的,卻被人救走了。誰救的,救往何處?因在夜間,未曾看清,不得而知。齊雲鵬與紀慶,全負了傷,李斌以及金星石几個老嘍囉,則悉數被殺。到達瀋陽,總共不足八十人,也都衣破見血,狼狽不堪。

    印天藍會同蘭穆二老,到達亂石崗,是二月二十日近午時分,也就是和辛吉五天之約的最後一天,以他們的腳程,早兩天就到達,不知路上出了什麼事,竟然有了耽誤。無巧不巧,范鳳陽安置在這裡的兩個暗樁,與站上的管事,卻在早兩天的夜裡,被人給宰了。誰下的毒手?不知道。死者都是經過一番搏鬥,斃命刀下。

    現場所留痕跡,極是凌亂,死者致命傷,手法狠毒而笨拙,管事身中三刀,被砍去了半個腦袋,兩個暗樁,一個被開膛,一個被前心通後心,紮了一個透明的窟隆。印天藍用劍,蘭姥和雪山魈,想要收拾這麼幾個三流貨,更不須費事,何況事發當夜,還沒趕到,毫無嫌疑之可言,印天藍追到後,死者已被掩埋,現場亦已清掃,經過情形是召集手下追問出來的。

    為怕死,還敢留在站上的,只有五個人,其餘的全都逃了。

    印天藍指定一個名叫金開泰的,接替管事,迎請二老,上了後邊的小樓,親自下廚,整治酒飯。不料一餐未終,老少三人,全都嘔吐大作,感覺著肚子裡,似乎有活東西,翻騰不已,印天藍是用毒大行家,事前也曾仔細檢驗過,才敢動手,哪知仍舊出了事!這種現象,不用多推敲,便知佐料中,被人下過蠱!不幸的是,老少三人離開天池的時候,梅苓姊妹還沒有到,因此只預防下毒,不知有蠱,是以著了道兒。不到一個時辰,印天藍首先支持不住了,接著是蘭姥,雪山魈那種金剛也似的身子,沒到天黑,也倒在了床上,事情偏就這麼巧,就在這個要命的時候,金開泰在門外稟道:

    「啟稟場主,絕緣谷來人求見。」連續稟報三次,印天藍才有氣無力的問道:

    「來了幾個人?」金開泰道:

    「六個人,內中兩個是雪山少主。」印天藍道:

    「請雪山少主進來,教絕緣谷的人回去就成了。」金開泰領命去後不久,又在門外稟道:

    「啟稟場主,絕緣谷的人堅持求見,說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還要討取回信,現在已到樓下。」印天藍道:

    「那就請雪山少主先上來,叫絕緣谷的人到前邊客房等信。」剎那之後,樓門開處,先後進來七個人,金開泰自然也在其中,樓內,午間殘席未曾清跡,還擺在桌上,地面上嘔吐狼籍,濁氣濃,印天藍與蘭穆二老仍在臥室,沒人露面。金開泰哦了一聲,道:

    「場主,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要不要緊?」絕緣谷的來人,卻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沒有作聲。臥室內傳來印天藍的話聲,道:

    「金管事,我吩咐你的話,難道沒有聽清楚?」金開泰道:

    「絕緣谷的人說是還要趕夜路。只要遞一張條子,用不了多少時間,屬下攔不住,所以就都跟上來了。」印天藍冷聲道:

    「想必是我的耳朵也不靈了,我還以為是你大膽作了主!」

    隨著話聲,掙扎著挑簾出來,僅僅三個時辰,人完全變了樣,臉色暗黃,目中無光,想往前走,腿上似極軟弱,就倚在臥室門邊,略微一瞥絕緣谷的來人,有氣無力的問道:

    「哪一個是頭目人?」絕緣谷的來人,三男三女,其中一男一女,裝束和姍姍差不多,只是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神情極是憔悴,料是雪山魈的一對孫兒女。另外四人是兩個少女和兩個中年人,其中一人道:

    「在下苗虎,奉命送人,須親交雪山穆老前輩,還有幾句話,要當面轉達。」印天藍並不讓座,也不假以辭色,道:

    「我還以為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敢擅闖我這座小樓,尊駕名不見經轉,本場主的腦子裡,毫無印象。穆老前輩酒醉未醒,不值得為你去驚動他老人家,識相的到前邊客房去等候消息,金管事還不領他們走!」苗虎嘿嘿冷笑道:

    「印天藍,你少在苗老子面前擺威風,我現在就要見人,穆洪,秀秀,去把你爺爺叫起來。」穆洪、秀秀,居然就聽他的擺佈,應聲而動,立向客房撲擊。樓內除了起坐間,還有一間臥室和一間客房,印天藍是從臥室出來的,現在還倚在門邊,雪山魈是個大男人,依理自然在客房,雪山二小問那不問,就往客房撲去,可見頭腦十分清醒。印天藍作勢想攔,似是力不從,只得喝道:

    「不准進去!」雪山二小充耳不聞,穆洪在前邊,並且已經把門簾挑起來了。不錯,床上蒙頭蓋臉,果然睡著一個身體魁梧的人。雪山二小,閃身而入,門簾下垂,客房中立刻傳出一聲震響。很顯明,客房裡邊發生了大變故!印天藍微一挪動,即進入臥室。苗虎喝道:

    「賤婢,你還想逃!」一個箭步,已到臥室門前,挑簾一看,室門已被印天藍從裡面關死。苗虎狂聲大笑道:

    「賤婢,苗老子奉命,要把你活捉回山……」「砰」聲一掌,臥室房門立被擊碎!

    印天藍往日那麼精明,今天實在一再失策,那陣脾氣發得極不恰當,苗虎既存心不善,一扇木門又管得了什麼事?哪知碎木落盡,臥室中何嘗還有人影?

    不僅印天藍已逃循無蹤,即早先進去的蘭姥,也不知去向。苗虎警覺有變,扭頭回顧,進入客房的雪山二小,既沒見出來,另一個中年人不知何故,也倒在門邊。由於事情幾乎是在同時發生,金開泰與兩個少女,全呆在房中,手足失措。至此,苗虎始終知沒有算計成別人,反落進了別人的算計之中,急道:

    「退!」他很狡猾,不敢走前門,騰身出掌,便想從後窗逃走。哪知身方騰起,忽覺一縷奇香,衝鼻而入,立感頭目暈眩,摔落地上,失去知覺。金開泰和兩個少女,則被雪山魈擋在門前。蘭姥和印天藍,揭開天花板,也從上邊飄落,形成三面包圍形勢。金開泰已嚇得面無人色,兩個少女卻居然不懼,猶有待機一搏之勢,原來二老和印天藍前天就到了,但並沒有立刻就到站上來,一則是蘭姥細心,慮及毒臂神魔或許暗中搗鬼,再就是印天藍,也想就這個機會,考查一下這群人,是不是還可靠?

    由於有了這兩種打算,候到天黑,才悄悄掩進站中,彼時,原來站上的管事裘榮,似已早被范鳳陽收買,正與范鳳陽所派暗柱,展閱一紙密令,字不多,剎眼即已看完,便就著爐火燒掉了。裘榮發一會呆,方才說道:

    「候老大,這麼辦我總覺著不妥當。」被稱作候老大的人,單名一個方字,是兩個暗樁中,權力較大的一個,聽了裘榮的話,詫問道:

    「難道你對印天藍還沒死心,還不忍下手?」裘榮歎了一口氣,道:

    「事到如今,印天藍聲名已經掃地,我還幫著她幹什麼,我是為我們自己打算。」侯方道:

    「教你這麼一說,把我也說糊塗了,我們有什麼值得打算的,等印天藍和那一群小輩一死,我們每人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回家買上幾十畝地,後半輩子還用得著發愁?」裘榮道:

    「你想的倒很如意,那得有命活著是不?」侯方一怔,道:

    「你看出什麼不妥的地方了?」裘榮道:

    「蠱粉的效力如何,你知道?這不就結了,萬一象蒙汗藥一樣,被來人發覺了,就憑我們三個合起來,恐怕也擋不住別人一巴掌。」侯方聽了大笑道:

    「我還以為你真看出什麼來了,這你放心,蠱粉無色無味不是行家驗不出來,一經吃到肚裡去,就成了活五毒,噬心咬肺,掙命都不及,哪裡還有餘力來對付我們,再說嘛……」看了一下後窗,似恐隔牆有耳,忽然住口。裘榮疑心生暗鬼,以為來了人,臉色全嚇變了,悄聲問道:

    「發現了什麼?」侯方道:

    「沒發現什麼呀。」裘榮驚魂稍定,道:

    「鬼頭鬼腦,嚇了我一跳,那為什麼不把話說完?」侯方道:

    「高手已到鎮中,隨時都可以前來接應,你知道就成了,先別對底下人說。」裘榮道:

    「這我就放心了,是你去放,還是我去放?」侯方道:

    「你是管事,行動方便,自然你去最相宜。」裘榮道:

    「那就把蠱粉給我。」侯方道:

    「你現在就去?那忙什麼,去的時候再給你也不遲。」印天藍隱身後窗外,聽了個全,氣得就要衝進屋去,把三個人全宰掉,蘭姥距她不遠,即時傳聲阻止道:

    「不要打草驚蛇,雪山的孫子還在別人手裡,魯莽不得,先到鎮上去,看都來了些什麼高手。」會齊雪山魈,在鎮上搜了一轉,鎮名就叫亂石崗,大小與山口鎮差不多,丘陵起伏,樹林叢密,地形比山口較為複雜。

    其時,天剛黑不久,街面上不時有行人,蘭姥面目陌生,借口問路或買東西,進鎮明搜,印天藍無人不識,雪山魈像貌特殊,為避老魔眼線,隱身暗搜。乃不知侯方是否撒謊,抑是所來老魔爪牙,隱藏甚秘?就這麼一明兩暗,細密搜索了一遍,竟未發現可疑跡象。重行聚到,再去站上,可惜遲了一步。一個忠心耿耿,辱辱負重的裘管事,已喪命在血泊之中,侯方一面擦著刀上的血,一面對著同伴說道:

    「我就知道他靠不住,你還不相信,現在怎樣,東西一到他手,就給散了。他又怎會知道,東西根本就是假的,不抖散也沒有一點用,嘻嘻!」哪知笑聲猶未盡,鋼刀已經易手,連人都沒看清,就死在自己的鋼刀之下,作了一個糊塗鬼。家規不容外洩,另外那個暗樁,自然也難逃活命。宰掉這兩個伏樁,是蘭姥出的手,為了掩飾行蹤,故意的又在死屍上,作了兩處笨手法,以亂真相,三個人都沉屍在管事房與小樓間,第三天才被站上的人發現,草草掩埋了事。殺死伏樁,獲悉奸謀,老少三人,重回借宿民家,怎會還上惡當?自然,那嘔吐也是作出來的,食物根本就沒有下肚。就連印天藍臉上的暗黃色,也是塗的藥物。由於作做得逼真,絕緣谷的來人,才自投陷阱。

    現在,絕緣谷來了六個人,倒下去一半多。印天藍恨聲說道:

    「金開泰,絕緣谷來的根本是敵人,手段再惡毒,都不值得計較,只有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吃著我的,反倒幫助他們算計我,你自己說,該怎麼辦?」金開泰雙膝一屈,跪在地上,磕響頭,哀訴道:

    「屬下該死,但也不能全怪屬下,祈場主明監。」印天藍肺都氣炸了,厲聲斥道:

    「你背叛我還有理?說,我倒要聽聽你的理在何處?」金開泰道:

    「自從去年,場主離開錦州,就一直沒有消息,外邊又接連不斷地傳來風言風語,裘管事幾次派人去錦州打聽真相,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如果不是看出情形不妙藉機會開了溜,就一定是被別人給宰了。這樣一來,裘管事再不敢派人出去,等了又等,也等不到什麼好消息,侯方那個死鬼,又不斷地威逼利誘,就連裘管事,最近也活了心,何況我們這些賣苦力氣的。」印天藍道:

    「聽著好像很有理,其實是一片鬼話,剛才你只要攔他們一聲,就可以表明你的心跡,為什麼連句話都懶得說?」金開泰道:

    「他們拿劍比著我,場主又裝著中了蠱,誰不怕死,我怎麼敢?」印天藍道:

    「你在樓上,他們在樓下,你一推門,就可以進來。只要我不死,你就不會吃虧,如果連這點義氣都沒有,這種朋友還有什麼用?」金開泰道:

    「屬下當時嚇暈了,沒有想到這麼多。」印天藍道:

    「你不必再稱屬下了,我也不敢再用你這種人,收拾你的行李,即刻找金星石,告訴他,什麼時候把雪山少主送來,他派來的人,就什麼時候放回去,聽明白了沒有?」金開泰道:

    「金星石是什麼人?」印天藍道:

    「真可憐,連替誰賣命都不知道,金星石就是范鳳陽的師父。」金開泰道:

    「那四個人是不是還活著?」印天藍又是傷心,又是惱怒,道:

    「這樣看起來,你對他們比對我,還要關心,滾,立刻給我滾,別再讓我遇上,是你的福氣!」金開泰一挺身,站了起來,往外就走。豺狼之性,充分表現了出來。雪山魈看在眼中,怒發蓬飛,厲聲喝道:

    「站住!」這聲怒喝,不亞焦雷,那副煞神模樣,更增威勢,金開泰嚇得一哆嗦,腿上一軟,幾乎又跪下,抗聲道:

    「怎麼樣,你們場主的話,難道沒有聽見?」說翻臉,馬上就不認識人。雪山魈罵道:

    「老夫沒有印場主那麼好說話,信不要你去送了,你這種忘恩背義的東西,活著也做不出好事情,先在這裡給我受三天活罪!」屈指一彈,一縷寒風,疾射而出。金開泰猶想縱避,就他那種不入流的身手,怎能避得開,只覺一股奇寒,透體而入,剎那遍佈全身,血液欲凝,牙齒打戰,筋肉痙攣,骨頭裂痛,癱在地上,哼聲不絕,似欲告饒,卻苦於說不成話了!二女中一人道:

    「這種東西何不一指處死,留此徒惹人厭。」雪山魈道:

    「一指處死,太便宜了他。姑娘何人門下,芳名可否見告?」少女道:

    「階下囚通名報姓,徒增師門之羞,不提也罷。」雪山魈道:

    「老夫未聞金星石有女,令師當系外人,料與金星石有舊,此次事件,曲直是非,姑娘峰處局中,繚如指掌,令友暫時受制,無一傷亡,擬煩姑娘告金魔,速將老夫孫兒女送來,走馬的換將,不知姑娘願否任此巨?」少女道:

    「前輩既如此吩咐,我姊妹願勉力一試,事前必惟須聲明,地位低微,不能提保必成。」雪山魈道:

    「有這句話,足見誠懇,金星石陰險狡毒,毫無信義,老夫知之甚深,姑娘不妨明白告訴他,老夫耐性有限,只能再等他三天,時間一過,拼著一對孫兒女不要了,絕緣谷休想再有日安寧。」閃身讓開門口,又道:

    「姑娘可以走了。」另一少女道:

    「我名傲霜。飾前輩孫女之人,乃我胞妹雪梅,能否網開一面?」雪山魈道:

    「矯飾老夫孫兒之人,心性惡毒,進屋即施煞手,為老夫神功反震,令妹亦受波及,一個對時之內,移動必死,也罷,念在姑娘姊妹本質善良,屆時必予施救就是了。」微一猶豫,傲霜道:

    「但望言而有信,小女子先謝了。」二福為禮,招呼另一少女,姍姍出樓而去。這一陣耽擱,天已入夜,二女幾個縱躍,離鎮而去。

    「我們填飽了肚子要緊。」印天藍點燃燈火。喚來四名站丁,把樓內打掃乾淨,廚房亦徹底加以清除,換上清水,生了一爐煤火。然後草就一信,對他們說道:

    「這裡隨時可能發生變故,已不安全,你們武功太差,我又未必能夠照顧得周到,拿著這封信,可去錦州,向總管每人支取二百兩,另謀營生去吧。」站丁中一個三十左右的壯漢子,道:

    「場主別把我們都看成壞人,我趙怔子雖然幫不上什麼忙,打打雜,看看門,賣把子粗力氣,還辦得到?」其他三人,表現得很激昂壯烈。印天藍稍感欣慰,道:

    「信還是拿去,先找個熟地方躲一躲,等事情過去以後,願意回來再回來。」四個人堅持不拿信,但卻答應白天來照應門戶,夜裡暫時躲開,片刻之後,蘭姥帶齊食物回來,老少三人,邊吃邊談,計議應付金星石的辦法,哪知三杯高梁酒一下肚,雪山魈忽又覺翻腸倒胃起來。這次是真的,而非做作,三個人一檢討,食物是蘭姥親自買回來的,吃喝一同,何以單單雪山魈出了毛病,一經逐步推敲,斷定毛病出在那一事裡。雪山魈亦恍然大悟,當時確曾聞到一縷淡香。隔行如隔山,印天藍雖然能解毒,卻不知治蠱。忽見一人排門而入,三人齊吃一驚。

    闖進樓來的,是趙怔子,神色甚是張惶,道:

    「啟稟場主,適才走的那兩個丫頭,還在鎮上,據面鋪老張告訴我,她們在李四家中,另外還有別的人,老少男女都有,大約十來個,怕沒存好心。場主提防一下才好,這位老爺子,怎麼又吐了?真他媽巴子的可恨!」出去弄來一簸箕土,準備打掃。印天藍阻止道:

    「東西放下,我會打掃,你趕快走!」趙怔子哪會聽勸,三把兩把將嘔吐的東西弄淨,道:

    「我弄清楚再回來。」印天藍道:

    「不准去送死!」趙怔子卻已一溜煙地,衝出樓去,沒再應聲。

    雪山魈嘔吐以後,歇了一會,稍覺輕鬆,肚子空空的,還想吃東西,哪知不吃還好,只要一吃就吐,並且吃一口,就吐一口,除了精神稍感倦怠,此外,再沒有進一步惡化的跡象。客房經過清理,並排著四個囚徒,不能再用,印天藍只好讓他先去臥室休息。

    現在,確知魔黨已到,稍待必會有事,而雪山魈又已中蠱,無法可治,不知等會能否禦敵?以蘭姥閱世那麼深的人,也不禁擔起心來。印天藍道:

    「現在人質在手,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怕他何來?」

    蘭姥歎道:

    「你對金星石,認識還不夠深刻,他既已存心算計穆老,便不會中途罷手,就算被擒四人之中,有他的親身骨肉,也不會皺一下眉的。今夜情勢,將十分凶險,趕快吃完,休息要緊。」

    印天藍悄聲道:

    「穆老身體不適,要不要避一下?先作一翻手腳,以補人力不足。」蘭姥道:

    「他性情剛愎得很,還是讓他平心靜氣休息一會的好,到時候再說吧。」娘兒倆匆匆填飽肚皮,吹熄了燈,又將爐火壓死,屋子裡頓時黑暗下來,只見兩個模糊的人影,游來晃去,不知在幹什麼?

    「梆梆!當當!」三更鑼鼓響了起來。亂石崗鎮上,只有兩個更夫,在寒風裡巡夜,所有商民人等,俱已進入夢鄉。十幾條夜行人影,突自鎮中掠出,撲奔印家參場的中途站。

    淒迷月色下,依稀只能辨出共是十四個人,由於身法太快,無法辨出男女老少。驀的,一聲鬼哭也似的慘號,突自鎮中揚起,接著便是一道火光,沖天而起,關外沒有草房子,也沒有木板屋全是磚瓦搭蓋的,火勢一起就這麼大,顯系預謀,有人縱放的。揣度方向,似是這群夜行人出發的地方。奔行的人影,由於這件突發的事情,不約而同,全都停下來了,轉身查看,忽聽其中一個蒼沉的聲音道:

    「不要管,這是敵人的詭計,我們還是走我們的。」人群聞令重又前行,只有一個少女沒動,卻道:

    「羅老先行,我回去看看,隨後就來。」羅老名昆,金星石二盟弟,似為此行之首,少女邊說邊往回奔,也不管他聽見沒聽見,答應不答應。羅昆聽見了,卻未止步,僅回頭喝道:

    「玉蓮回來!」玉蓮與傲霜同時被雪山魈釋歸之另一少女,適才止步回顧之際,正迎著月光,似未見傲霜人影。夜這麼靜,羅昆聲音又大,玉蓮自然聽到了,卻裝作沒聽見,剎眼進入鎮中,消失蹤影,羅昆止步恨道:

    「早知道全這麼不聽話,就不帶她們來了。回頭!」轉身又往回奔,就這片刻功夫,回到原來借宿處,不僅未見玉蓮人影,即留下的兩個人,也全失了蹤。這個地方,在鎮後崗坡上,四無人家,的確是發生在此處,但也僅僅燒著了一堆谷草堆,谷草不經燒,這時已經燒去大半,雖然沒有波及到民房,飛揚的煙灰,卻散飄得到處都是。羅昆指派人,分頭搜索了一陣,終於搜到了一個黨徒的屍首,此外再無可疑跡象。

    沉吟剎那,羅昆道:

    「老夫封穴手法,傲霜絕難自解,莫非……」又深思片刻,道:

    「準是她們幹的,來找解藥,又回去了,走,找她們算賬去。」他認定是蘭姥來代雪山魈找解藥,所幹下的事情。然則是否如此?

    羅昆這批人,算準時間,早一天就到了。金星石久經思考之後,判斷以人質要挾雪山魈退出遼東,可能性甚小,便決定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將機就計,把雪山魈除掉。遂就親信黨徒中,選派一個與穆洪身材相仿年紀相若的人,經過細密化裝,偽飾穆洪,取得狂花峒主同意,而以雪梅,矯扮秀秀,以武功與蠱,雙管齊施下,自是計劃一擊必成。幸而蘭姥閱世極深,而印天藍又想暗中察考一下部屬向背,無意中探悉奸謀,有了防備。暗算自然不能去人太多,以免對方起疑,故羅昆沒去,但卻預有約定,萬一暗算不成,交起手來,即發信號,應援立至。否則,入夜不歸,也是一樣。計劃不能說不毒和不周密。唯一沒有料到的,是金開泰作為內應,苗虎仍舊中計。玉蓮和傲霜回去,說明經過,而傲霜為救胞妹,堅持改變原來的計劃,認真走馬換將。羅昆哪能任她的性兒,破壞大計,自然不肯答應,傲霜個性很強,又任她是狂花峒主的弟子,便和羅昆頂撞起來,行動時又不肯同去。

    羅昆礙於狂花峒主的關係,簡直對她沒有辦法,又怕她暗中搗鬼,才封了傲霜的穴,遺留下一個人看守她。不料前腳離開,緊跟著就出了大紕漏。殺死留守黨徒的人是杜丹,珍姥拍開傲霜被封穴道,梅葳放的火。杜丹夫婦和珍姥,就是因為狂花峒主已到絕緣谷,怕她弄蠱,受公孫啟之托,前來接應雪山魈的。

    他們剛到鎮中,恰巧發現玉蓮、傲霜從站上被釋回來,看見她們的裝束,與金銀花一樣,才尾隨盯稍,洞悉一切經過。

    梅葳觸景生智,覺得這是一個大好利用的機會,以釋放雪梅為條件,說服傲霜,暗中營救雪山二小。傲霜穴道被封,把她封出來一肚子的火,也把她的人性和智慧,給封得恢復了。從這件事上,徹底認清金星石這一群魔頭真面,甚至對於乃師也起了懷疑與不滿。

    玉蓮比較柔和,但她親耳聽到慘號,親眼看到火起,又知師妹穴道被封,而羅昆竟不加聞問,還要對她大聲喝斥,大大傷了她的心,激起了她強烈的反應。是以她明明聽到羅昆的呼喚,理都不理,奔行反而更速。甫一入鎮,傲霜即從暗處迎了上來,把她喚住。玉蓮見是傲霜,驚問道:

    「你怎可以救人放火?」傲霜道:

    「我連被封的穴道都衝不開,怎能救人放火,是被人所救。

    羅昆他們回來了,避開這個老東西,跟我來。」羅昆帶人回鎮,她們師姊妹卻從另一個地方出鎮,奔往印家站。當她們到達的時候,梅葳已將雪山魈所中蠱毒除淨,而雪山魈也已把雪梅救醒。

    玉蓮道:

    「我姊妹連連冒犯前輩,而前輩卻連連對我姊妹施恩,相形之下,真是愧悔無地。回去之後,必盡一切辦法,營救穆公子兄妹。」蘭姥道:

    「羅昆瞬即便會捲土重來,姑娘們是去是留?應速作決定。」玉蓮道:

    「我姊妹連受大恩,怎能留此再與前輩為敵?」蘭姥道: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你姊妹回去之後,何以自圓其說?」

    玉蓮頓時啞口無言。這的確是一個難以自圓其說的困難問題,傲霜姊妹都想不出圓滿的說辭。羅昆等人都被殺死了,傲霜穴道被封,何以反而安全無事?雪梅業已被擒,留作人質,同時被擒的,還有三個人,何以雪梅獨能脫險,又是如何脫的險?

    既然全都安全無恙,何以又全不成戰?三個女孩子,愈想愈覺膽寒。這不是通敵是什麼?怎麼還能回得去?

    狂花三女玉蓮姊妹,焦思苦慮,遲遲無法想通當前所面臨的困難問題。

    蘭姥道:

    「時候差不多了,姑娘如果還沒有想通,可要迴避一下了,免得被羅昆發現,就更無法洗脫嫌疑了。」微一猶豫,玉蓮道:

    「前輩智慧如海,既已想到這個問題,諒已深思熟慮過了,能否……能否賜予指點?」到底立場不同,她不好意思說出口來,猶豫半晌後吞吞吐吐說出。蘭姥道:

    「時間匆迫,我也沒能深思,只是覺得你們同時回去最不好,如果隔上半天,分作兩起,情形便不相同了,你們不妨先去想一想,等把羅昆擊退,還沒有想出來,再回來商量好不?」

    狂花三女也覺在這裡被羅昆發現,大是不利,便告辭退出,剎那隱沒夜影中,看不見了。雪山魈蠱毒已去,又添了三個大幫手,精神大為振奮。現在已不須困守孤樓,略經計議,便分頭埋伏起來。站場內外,立刻籠罩上濃重殺機。

    羅昆雖就現場情況,判斷敵人為解救雪山魈毒蠱,重新又把傲霜劫去,卻未料到敵人來了幫手。故再度重來,竟揚長直進,如入無人之境,把小樓四面圍住,站在樓前,震聲道:

    「老少兩個淫婆聽清,你們雖然把狂花弟子擄來,穆老兒所中蠱毒,依然片刻難愈,火速出來受縛,念在往日恩情,山主可網開一面。」印天藍徐步出樓,站在樓廊上,嚴辭斥道:

    「原來是你這個老匹夫,羅昆,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四周形勢,你已身陷伏中,還敢胡言亂吠,今天是你惡貫滿盈,該當遭報的日子,來得再也回不去了。」羅昆嘿嘿冷笑道:

    「老夫不是三歲孩子,虛張聲勢沒用,是自縛抑是還要老夫費事?」

    管事房和兩旁倉庫頂上,都有他佈置的人,未曾得到警號,故認為印天藍是虛聲恐嚇,不料話聲甫落,身後傳來雪山魈宏亮的喝聲,道:

    「老小子,老夫蠱毒雖然未清,收拾你這麼一個半死人,還算不了什麼事,滾過來吧。」羅昆霍地掉轉身形,見是雪山魈,哈哈大笑,道:

    「大言不慚,先收拾你也一樣!」騰身撲去,人未到,掌已發。一出手,就是天南絕技摧魂掌。一股勁風臭氣,已向雪山魈兜胸撞去。雪山魈朗聲喝道:

    「來得好,老夫就先接你一招試試!」

    迎著來勢,亦猛衝而上,冰魄神掌,亦隨勢發出。

    印天藍與蘭姥,一左一右,在羅昆撲擊雪山魈的同時,一左一右,卻分向倉庫頂上縱去。一場生死搏鬥,立刻展開序幕。羅昆初次來時,共是十四個人,玉蓮中途回鎮,即被傲霜引走,故現在只有十三個人,除開他自己,人力的分配是,左右倉庫頂上,各三個人,管事房頂兩個,其餘四個人,繞往樓後,主要的任務,是乘隙救人。

    這四個人,知道敵人僅有三個人,現在全已接上了手,打起來了,進樓救人,何異探囊取物。在極端興奮的心情下,立有二人,騰身震破後窗,縱入樓中。羅昆和雪山魈一撲一迎,發動最早也最快,首先便接觸到一起。轟聲連響中,寒飆毒氣,捲旋如潮,人影倏合即告分開。這種硬碰硬的打法,強生弱死,優勝劣敗,絲毫沒有僥倖的餘地。羅昆踉蹌倒退五步,一跤摔倒地上,渾身抖戰,沒能立刻爬得起來。

    這個老賊,確實夠狠,明已內腑受傷,且被寒煞侵入體內,到口的鮮血,仍被強行遏住,徐徐嚥回腹中。嘴角依然溢出不少,顯示出真相。雪山魈也未能穩住腳步,卻被掩護他的珍姥,給挽進管事房,著手醫治。他肚子空虛,又嘔吐了好幾陣,消弱了功力,幸而印天藍初時把盅當毒,給他服過百毒散,故羅昆的摧魂毒掌,對他影響不大,不過,他內腑的傷勢,卻也不輕,吐了兩口血,精神愈加不濟。

    珍姥立即著手,代他解毒療傷。管事房頂上的兩個惡寇。

    卻乘隙把羅昆救走了。印天藍的功力,雖已精進,蘭姥經驗尤宏,無奈倉庫頂上的賊人多,又非弱者,利用暗器,以上擊下,連續兩次,都被迫落下來,沒有搶登成功,但也沒有負傷。這樣一來,激怒了印天藍,倏發毒疾藜,擊傷一賊,終於搶登成功,那毒疾藜的劇痛,豈是賊人忍受得了的,在淒厲慘號中,滾下倉庫,摔死地上。那絕命的哀呼,那摔死的慘象,再看到羅昆重傷,被人救走,右邊倉庫上的賊人,不須蘭姥再搶登,已失去鬥志,倉惶逃走了。

    從後窗進樓的人的兩個賊人,自一進樓,即消息杳然,未再出來。在樓外巡風的兩個賊人,等了片刻,不見消息,即知不妙,再一聽到前邊的慘呼,以及逐漸零落的戰鬥,不逃還能等死?只苦了左邊倉庫上的兩個賊人,被印天藍劍光罩著,戰已無望,逃亦不能,終於先後死於印天藍的寶劍之下。逃走的幾個賊人,真能這麼僥倖麼?狂花三女的問題,又加何獲得解答?

    狂花三女離開小樓,並沒有走遠,就在站後百十丈處,隱好身形,一面監視四周動靜,一面商談當前所面臨的困難問題。傲霜道:

    「蘭姥不知是誰?不過,她的話倒提醒了我。」玉蓮訝然問道:

    「提醒了你什麼?」傲霜道:

    「師妹可以先回去。」

    玉蓮道:

    「不成,我怎能放心丟下你們先回去?你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傲霜急道: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師妹就這麼死心眼,真急死人。你必須把眼揉得紅紅的,就當我失蹤、梅妹被擒之事,你還不知道,裝得很傷心,很氣憤的樣子,搶先回去,向師父哭訴,告羅昆一狀。金師伯很精明,你如果裝不像,被他看出來,我們三姊妹,就都變成了通敵叛師的罪人了。師父跟他的關係,你是知道的,金遠就是他們的私生子,不會為了我們三姊妹,就跟他翻臉,所以在師父面前,你也不能露口風,千萬記住,不能叫他們看出破綻來。」玉蓮為人厚道,不善權變,道:

    「這我知道,你們怎麼辦?」傲霜道:

    「我可以隨便捏造一個人,說是誤把那個該死的,當成淫賊,把他殺了,將我救走。看!他們來了!」玉蓮也已看到,羅昆率眾而至,包圍叫陣……直到羅昆受傷被救。

    傲霜又再催促道:

    「你務必趕在他們的前頭回去,還不走!」玉蓮道:

    「你們也要當心。」這才掩蔽著身形,悄悄遁去。

    印天藍的這個中途站,位在鎮西,在樓後巡風的那兩個人,聽到前邊連番失利,進樓的兩個夥伴,又久無消息,便知大事不妙,惟恐被房上的人發覺,也是從站後逃走的。這時,玉蓮剛走不久,而杜丹夫婦因知雪山魈負傷,不知傷勢如何?急於前往查看,故雖發現巡風二賊逃走,也沒有追趕。傲霜怕二賊追上玉蓮,壞了自己姊妹的事情,悄告雪梅道:

    「幹掉這兩個東西,不能教他們追上師妹。」掩蔽著身形,斜著截了上去。二賊逃命,只顧身後有無追騎,作夢也沒有想到,前邊還有人等著他們,當發現二女,極是驚訝,猶想發問,但也僅問出,

    「你們怎……」聞到一縷淡香,便翻身栽倒,作了一對糊塗鬼。傲霜人如其名,性情甚是孤傲,極工心計,惟恐蠱毒被人查出門戶,手起劍落,將二賊斬殺,又把蠱毒除淨,一點不留痕跡。

    杜丹夫婦到達管事房,見雪山魈正在行功療傷,身上地上一片血漬,珍姥在旁守護,悄聲問道:

    「傷得很重麼?」珍姥道:

    「已經服過藥了,恐怕得休息三五天,才能復原,蘭姥與印場主追賊去了,你們快去打接應。」杜丹夫婦應諾,隨後追擊。羅昆帶來的這批人,都是老江湖,自然不會聚在一起逃,蘭姥和印天藍,更是親眼看到雪山魈負傷,問過傷勢才追下去的。別看就那麼三兩句話的耽誤,哪裡還能追得到人影。杜丹夫婦接應更遲,自然更難追得到賊蹤,在鎮東不遠,老少四人會齊以後,蘭姥道:

    「羅昆重傷,匪徒們背著他,絕難逃遠,一定在近處藏起來了,萬一看見我們全都出來了,再去站上鬧事,就珍姥一個人,怕照顧不了,我們得趕快回去。」四人立即匆匆越回。賊人沒去,傲霜姊妹卻已到了,問知玉蓮已走,蘭姥道:

    「姑娘們都很聰明,這麼做正和老身的想法一樣,只因立場不同,怕姑娘們多心,是以不便說明,你們兩姊妹,打算怎麼辦?」傲霜不答先問道:

    「老前輩追人的情形怎麼樣?」蘭姥據實告訴她們。微一忖思,傲霜道:

    「本來我是想,請老前輩用獨門手法,點我胞妹暈穴,我再從後窗把她背出去,作為我乘隙把她救走的。月亮是這樣的亮,萬一有人隱藏在附近,我姊妹進出,必難逃過他們的視線,這個辦法已經不能再用。」蘭姥深覺此女思慮深遠,道:

    「姑娘的想法,不無道理,縱然此刻出去搜不到人,也難保就沒看見,即使如此,老身仍然要出去搜一搜。」傲霜道:

    「前輩不用去搜了,從樓後逃走的那兩個人,已經被我姊妹殺死,還有在鎮裡被殺的那個,我也難脫嫌疑,師恩雖然深厚,無奈金師伯做事,實在教人寒心,我姊妹決定不回去了。」

    她的語氣,極是果斷。蘭姥道:

    「姑娘棄暗投明,聰智之極,不知對於玉蓮姑娘,有無不利影響?」傲霜道:

    「我師妹走時,搏戰還未結束,樓後逃走的那兩個,就是因為怕他們追上我師妹,才不得已殺死的,應該沒有什麼影響,不過,金師伯為人雖然不端,礙於師門淵源,我姊妹也難為前輩效力。」蘭姥道:

    「這樣愈足見出姑娘為人正直,老身至表敬佩,有婆家了沒有?」傲霜含羞一搖頭,蘭姥笑道:

    「這件事包在老身上,嗯,姑娘家中還有什麼人?令尊是否會遷怒?」傲霜道:

    「先父母俱已棄養,此外再無親人。」蘭姥道:

    「這樣就好,羅昆回去之後,金星石一定還要派人前來,天亮我就替你們安排去處。」忽聞衣袂破風聲,向站中奔走,其勢絕速,眾人齊都一驚,傲霜姊妹尤甚。

    印天藍與杜丹夫婦,已當先迎出。

《花月斷腸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