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分道揚鑣

    上了岸,留在岸上看馬的馮奇和另一個迎上來,向我行了一禮,道:「小殿下,楚將軍,你們回來了。」

    我跳下船,帶過馬匹,飛羽看到我來了,親熱地在我臂上擦了擦。我見馮奇神色有些驚慌,道:「沒出什麼事吧?」

    「沒什麼事,就是楚將軍您的馬被石塊擦了一下。」

    我聽得飛羽受傷,心疼得要命,看了看,只是擦破了一小條口子,倒也不礙事。江邊碎石嶁峋,這也難免。我雖然心疼,倒也不好說馮奇什麼,道:「快回去,拿酒洗洗傷口。」以前醫官葉台告訴我,傷口本身不礙事,但有時會化膿腐爛,事情越來越大,所以要經常保持傷口清潔。馮奇頓了頓,又低聲道:「共和軍不知出什麼事了,如臨大敵,營房四周圍得鐵桶一般。」

    我皺了皺眉。丁亨利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難道,他是擔心我們會偷襲他麼?

    我跳上馬,道:「先回去吧,馬上又要去他們營中開軍機會了,大家小心點。」

    我已打定主意,不管怎麼說,都要多長一個心眼,對丁亨利防一手。只是,隱隱地我總不願去猜忌丁亨利,我還記得當初與丁西銘同去五羊城談判,他力排眾議,送我安全回來的情景。在我心底,總覺得他不是那種兩面三刀的人物。

    一回到營中,地軍團士兵正在操練,小王子忽然道:「哈,曹將軍又在比槍!」

    他加了一鞭,向前跑去。我抬頭看去,只見曹聞道與廉百策兩人正在夾攻楊易,三匹馬正轉作一團。以二敵一,自是大戰上風,只是楊易槍法果然高明,雖然在兩人夾攻之下,但出槍穩重謹慎,雖然處於下風,卻根本不見敗像,反倒是曹聞道久攻不下,槍法有些焦躁。見小王子跑來,他們三人忽地收槍散開,跳下馬來,先向小王子行了一禮,又過來道:「楚將軍,你來了。」

    我跳下馬,道:「三位統領,我馬上又要去共和軍營中開軍機會了,你們千萬要小心。」因為擔心飛羽,馬上叫過一個士兵來,讓他把飛羽牽到廄下好生餵養,用好酒洗洗傷。

    小王子此時正和曹聞道說著方才槍法上的得失之處,楊易走到我身邊,小聲道:「楚將軍,共和軍營中出什麼事了?」

    我道:「你也看到了?」

    楊易點點頭,道:「我見共和軍營中不時揚起灰塵,但聲響全無,定在調度兵馬,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道:「我也不知,所以千萬要小心,防備共和軍有變。」

    楊易的臉忽地沉了下來,眼中已有擔心之色,道:「楚將軍……」吞吞吐吐了一句,卻又欲言又止。我道:「怎麼了?」

    楊易看了看四周,小聲道:「楚將軍,也許是我多心,文侯大人現在好像更看重水軍團,是不是。」

    我苦笑了一下,道:「帝都之變,我與大人意見相左,事變時被調出帝都,你也不是不知道。別管這些了,反正我們當前大敵是蛇人。」

    楊易道:「是,是。」看他的樣子,似乎有些後悔,大概覺得自己好意提醒我,卻被我用場面話堵住,有點下不了台。若是曹聞道,我拍拍他的肩,笑罵兩句也就沒事了,不過楊易不好這麼幹,我躬身行了一禮,道:「楊兄金玉之言,我當銘記在心。」

    楊易也苦笑了一下,低聲道:「楚將軍,也許是末將交淺言深,不過,說實話,末將實不願見你也落得個齊雅輝的下場。」

    齊雅輝表面上是受齊御史牽連,其實我也知道那是因為他自恃資格老,不甚聽文侯節制,否則頂多就是個削職為民,也不至於因為連坐而被斬首。與文侯作對的,上至二太子、江妃、路翔,下到齊雅輝這樣的將領,沒一個有好下場的,有時我想想也不寒而慄,文侯能容忍我,只怕是因為我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將領,平時還算聽話吧。如果文侯知道了我私底下已宣誓向帝君效忠,他會怎樣對我?

    好在張龍友瞞得滴水不漏,居然到現在也沒有走漏風聲。只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文侯沒有察覺,還是故意先沒有舉措,暗中卻在佈置。像這次增援,表面上我與鄧滄瀾是平級,鄧滄瀾作為水軍統帥,我則是陸軍統帥,但議事都是我去水軍團而不是鄧滄瀾來地軍團營中,那也是文侯不再絕對信任我的細微體現吧?

    想起當初文侯說是甄以寧死後就把我當兒子看的話,已是恍若隔世。我心中一陣煩亂,道:「沒事的,楊兄放心吧,這兒你千萬要小心。」

    楊易點了點頭,道:「楚將軍放心,有廉將軍和曹將軍在此,不必擔心。只是你也要千萬小心,我總覺得,和共和軍的聯盟,只怕快到了盡頭。」

    廉百策足智多謀,曹聞道雷厲風行,加上大將之材的楊易,就算我死了也問題不大。我笑了笑,道:「多謝了。只望能早日得勝班師。」

    這一趟,我只帶了馮奇他們這十劍斬前去。十劍斬衝鋒陷陣非其所長,但他們原是路恭行訓練成的死士,都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劍術,馮奇更有彈弓之術,步下相鬥,我敢說我也絕不會是他們十人聯手之敵。因為這次軍機會是在共和軍營中開的,就要正式一些,雖然飛羽那點小傷根本不礙事,我也不捨得再騎了,索性坐了輛馬車前去。楊易說和共和軍的聯盟快到了盡頭,我也深有此感,丁亨利也一定已感覺到了。蛇人雖然是敵人,無形中它們卻成了連接帝國與共和軍的紐帶。蛇人被消滅的那一天,也就是共和軍和帝國戰火再開的那一天吧。

    到了共和軍營中,裡面果然更是戒備森嚴,我心中已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開軍機會時卻大不相同,丁亨利十分坦率,提出的進攻計劃也十分切實可行,並沒有故意刁難帝國軍的意思。只是我仍然覺得不安,丁亨利不是易與之輩,何從景更是難對付。何從景已經到了此處,卻不露面,此中定有深意。

    此時丁亨利已將諸軍安排妥當,道:「諸位將軍,列位以為在下所言可有未備之處?」

    我正想開口,鄧滄瀾沉吟了一下,忽道:「丁將軍過謙了,將軍此議,滄瀾以為天衣無縫,定無失利之虞。只是南安北門外是坡地,滄瀾以為,北門請楚將軍主攻更為適宜。」

    丁亨利提出的是四面齊攻。我們的兵力已佔了絕對優勢,四面齊攻,絕對一鼓而下。南安的東門是水門,自非鄧滄瀾主攻不可,而丁亨利將我派到了西門,正好是兩頭。北門外有一片丘陵,西門外卻是平地,地軍團的鐵甲車在平地上威力更大,但鄧滄瀾讓我主攻北門,那是防備共和軍突起二心,將我們東西隔斷,各個擊破的主意吧。我攻打北門,就可以和東門的鄧滄瀾犄角呼應,就算共和軍突然對我們發動進攻,也討不了便宜。這一點我也想到了,鄧滄瀾卻搶先提了出來。

    他一說出口,丁亨利便道:「如此甚好,便照鄧將軍所言,有勞楚將軍主攻北軍吧。」他毫不遲疑,我倒有些猶豫了。如果丁亨利有所遲疑,那我就會懷疑他的確打了個破城後對我們發動突然襲擊的主義,但他似乎根本沒想過,一口便答應了。

    丁亨利的首肯一定也出乎鄧滄瀾意料之外。在西門外,我們可以以逸待勞,排開鐵甲車,蛇人一個都衝不出來。北門外的地勢坑坑凹凹,鐵甲車行駛較為困難,改為進攻北門後地軍團反倒更為吃力。但他臉色變也不變,馬上道:「好,明日一戰,定不叫蛇人逃走一個。」

    他說得慷慨,我們全都站了起來,道:「必勝!」

    開完軍機會,天也快要黑了。我剛起身要回去,鄧滄瀾走了過來,道:「楚將軍,明日發動總攻,還請楚將軍仔細。」

    他說得甚是含糊,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叫我防備共和軍的異動。我道:「鄧將軍放心,地軍團定會隨機應變。」

    他淡淡一笑,向我拱了拱手,帶著幾個隨從走了出去。我也走出門,剛到門外,丁亨利忽然過來道:「楚將軍,請留步。」

    聽得他的聲音,我的心中忽地一跳,扭過頭道:「丁將軍,有何指教?」

    丁亨利滿面春風地走了過來,道:「楚兄,此番一會,尚無暇與楚兄杯酒言歡。丁某略備薄酒,請楚兄小酌兩杯再走,可否?」

    他與鄧滄瀾隱然暗鬥,但說的話卻幾乎一般無二。我暗中想笑,道:「那多謝丁將軍了。」現在這時候,我倒不擔心他會將我突然軟禁或者把我殺了,我更想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丁亨利的酒席也擺在內室,居然和鄧滄瀾一樣,同樣只有一壺酒,兩個菜而已。我不禁暗自苦笑,坐下來道:「丁將軍,你太客氣了。」

    丁亨利給我倒了一杯,道:「楚兄,我們這是第幾次一塊兒喝酒了?」

    我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道:「如果是你做東的,那才是第二次。」

    我喝酒時,丁亨利拿著酒杯看著我,並沒有喝酒,見我喝了下去,他忽然道:「楚兄,你難道不怕我在酒中下毒麼?」

    我心頭一跳,但仍是笑了笑,道:「豈有鴆人丁亨利。」

    丁亨利歎了口氣,也露出笑意,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楚兄,我自認識人多矣,但楚兄這等人物當真少見。」

    我道:「是不是像我這麼笨的人太少了?」

    丁亨利搖了搖頭,道:「你有時聰明得叫我害怕,有時又笨得叫我哭笑不得。」

    我在心底長歎一聲。丁亨利說的,也正是我的毛病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麼,有時謹慎到多疑,有時卻又會一頭撞進別人拙劣的圈套中。我強笑了笑,掩飾住心底的悲哀,道:「丁將軍卻一直都是個聰明人。」

    丁亨利放下酒杯,道:「楚兄,此間已無六耳,我也不想再說別的,只想最後問你一次,楚兄,你可能夠加入共和軍?」

    我沒想到他會說得如此直接。在五羊城,他已經向何從景提過一次建議,要把我留在五羊城,如果不同意就殺了我,但那一次他最後卻還是把我放了。我道:「丁將軍,如果我說沒這個可能,你便要殺了我麼?」

    丁亨利笑了笑,道:「要是我矢口否認,那便是看不起楚兄了。不瞞你說,確曾有過此意。」

    他居然也直承有殺我之意,讓我大感意外。我放下酒杯,正想說句硬話,丁亨利卻又倒了一杯喝下,道:「楚兄,你想必也看得出來,共和軍和帝國的聯盟,馬上就要走到盡頭了。」

    我盡疑了一下,道:「丁兄所言,我亦有同感。」我不知道丁亨利到底是什麼用意,難道他有棄何從景之心麼?我小心地道:「丁兄,你的兵法都是陸經漁將軍所授,我極為佩服。若能與我一殿稱臣,當更能一展所學。」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陸先生都死在你手中了,我也未必是你的對手。楚兄,我實在不願有你這樣一個對手。」

    當初陸經漁隱居在五羊城,當何從景與帝國聯盟已成,陸經漁覺得在五羊城再難呆下去,便從五羊城出走,集結舊部佔山為王,劫掠帝國軍糧草,那次卻正好是我押送糧草。當時鐵甲車初成,陸經漁的鐵騎軍戰力極強,但兵力不足,仍然敵不過鐵甲車,結果舊部傷亡殆盡。當我知道是陸經漁時,曾想放他一條生路,但陸經漁卻拒絕了,寧可與部下同生共死,結果自盡而亡。在死前,他要我千萬不要太相信文侯,這也是後來我同意效忠帝君的原因。只是陸經漁之死除了地軍團少數幾人以外,根本無人知曉,卻不知丁亨利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我哼了一聲,道:「丁兄的耳目當真靈通,你不會要替師報仇吧?」

    丁亨利目光大是茫然,半晌,方道:「楚兄,你仍在猜疑我了。唉,陸先生走前曾要我隨他同去,但被我拒絕了。也許你會以為我是貪圖富貴,但我只想跟你說,我痛恨帝制,絕對不會為一家一姓賣命。陸先生也有平息天下干戈之心,但他想的仍是換個帝國而已,亨利雖深感師恩,終究不能為他出力。」

    我沉默不語。丁亨利現在說的是他心底話吧,他說得那麼坦率,讓我不禁有些感動。但感動歸感動,我也不會被他說服的。我道:「丁兄,當初你曾問過我,帝制與共和制哪個對百姓更有利些,我也承認共和制應該更能讓萬民安居樂業。但現在你們共和軍其實也是奉何城主為主,與帝國只不過相差了個名頭而已,我看不出共和制到底有多少。所謂帝制與共和,只不過是不同的名字而已,共和能做到的,帝制未必也做不到。」

    這番話其實就是當初郡主對我說過的。當時郡主和我說過許多設想,像開文武校之禁、開言路、整頓吏治之類,有些我也記不住。這些事有不少在南宮聞禮主持下已經得到開展,有些卻因為種種反對未能實現,但我相信,只消一步步走下去,未必就不能實現郡主的理想。

    丁亨利點了點頭,道:「的確,帝制若是君明臣賢,一樣可以國家大治。但你想過沒有,帝制之下,帝君一言九鼎,若遇明君還好,就算君王昏庸,但臣下賢德,尚可支撐;只是若君不明,臣不賢,帝制之下,軍為帝君之君,國為帝君之國,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又有何人可以制約?」

    我一陣語塞。的確,當郡主和我說,共和能做到的,帝國一樣也能做到,我就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但郡主也沒想到丁亨利說的這些,或者她根本不願去想。我怔了半天,歎了口氣,道:「我只是個軍人,這些就讓別人去頭痛吧,我只知道,不管帝制還是共和,只消天下蒼生能太平度日,那就足夠了。一片樂土說得再美好,如果是要建築在萬千屍骨上的,那就不值得。」

    丁亨利看著我,目光灼灼,半晌,才道:「楚兄,在這個時代,我們都已經走得太遠了,不能回頭了吧。」

    我一陣鼻酸。他的語中極是悲哀,我低聲道:「是,太遠了,太遠了。」

    我們都走得太遠了。我已經陷身在這個漩渦之中,難以自拔,就算我也有了野心,自立為王又如何?無非換湯不換藥,讓百姓徒增一番苦難。現在我能做的,就是早一天結束這戰爭,讓這片土地真正有和平降臨。

    丁亨利端起酒杯來,道:「今日就不說這些吧。楚兄,丁某敬你一杯。」他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道:「若楚兄日後為我所俘,便請楚兄降我。」

    他說得十分無禮,但我卻並沒感到不快,也端起杯子來,微笑道:「好吧。但丁兄若為我所俘,也請丁兄助我一臂之力。」

    我們現在還是同盟,但我們卻已在說些日後相爭的事了。看似玩笑,但我知道這並不是虛言。丁亨利卻搖了搖頭,道:「我是不會投降的,只求落到楚兄手上後,你給我一個好死,別折磨我。」

    我笑道:「五羊城七天將之首的丁亨利,難道還畏刀避劍不成?」

    丁亨利也笑了笑,道:「當然怕,平時我拿刀子削水果都有點擔心會削破手。不過,」他抬起頭,聲音也大了一些,道:「丁某是共和軍之將丁亨利。」

    我的心裡「咯登」一下。丁亨利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是向我表明,他並非何從景的私人麼?我看著他,道:「丁兄,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丁亨利道:「楚兄請說,只消我能回答。」

    「南武公子其人,到底是誰?」

    他笑了起來:「果然,你也猜到了。」南武公子是蒼月公的兒子,他也留在五羊城。蒼月公當年把共和軍的指揮權交給何從景後,這人就顯得極是神秘。上一次他定計要我去刺探何從景的秘密,我就覺得此人大不簡單,連白薇都為他所用,那麼鄭昭自然也是他的私人了,只是我沒想到丁亨利也是南武公子的人。我道:「南武公子到底是什麼人?」

    丁亨利道:「人中龍鳳!蒼月公高標共和之幟,但我覺得,以蒼月公的能力,要把共和付諸現實尚有距離,能建共和者,大概唯有南武公子了。」

    他說得如此誇張,我心裡大不舒服,道:「你方纔還在說明君賢臣不足恃,現在又在大讚南武公子是明君了。」

    丁亨利正色道:「南武公子並非是君。人力有時而窮,但也有一些人能力極強。像你我都是征戰殺伐之材,非治國安邦之材,而南武公子則是經天緯地之人。」

    我心中大不服氣,道:「好吧,日後定要見識一下丁將軍所言這經天緯地之人。」

    這南武公子與我素昧平生,但在五羊城時他就想利用我,而丁亨利對他又如此推崇,不知為什麼,我登時覺得此人實在很討厭。帝國軍中,我最討厭的人大概就是畢煒了,因為畢煒總喜歡算計別人,而這南武公子在算計人這點上倒與畢煒別無二致,只是計策有高下之分而已,所以畢煒好用計而不能籠絡人,南武公子算計了別人,別人還當他是好人。他這種人,說得再好聽,也只不過是個何從景一般的野心家而已。只是我知道丁亨利對南武公子敬若天人,我要是說了這番話他也聽不進去。日後丁亨利落到我手上,就算求死我也不會殺他的,但這南武公子就絕不能饒了。

    想到此處,我站起來道:「丁兄,明日就要進攻了,我也要速速回去準備,先告辭了。」

    他也站起身,道:「對了。還有件事,北門外地勢不平,你千萬要小心。」

    他說這話時,卻全然一片誠懇。我心中一陣激動,點了點頭道:「好的,丁兄,你也千萬要小心。」

    他臉上仍是微微笑著,但在一瞬間,我看到他的手指極快地一顫,不由大感驚奇。丁亨利這人極其鎮定,從他的樣子上看不出心裡的變化。我苦修《道德心經》,雖然對讀心術仍然毫無頭緒,但是察顏觀色的本領卻已大有長進。丁亨利縱然鎮定,畢竟不是神仙,我說的話平平常常,到底哪一句打動了他?但此時丁亨利已在送客,我也只得向外走去。

    共和軍的營房內,人群川流不息,但聲息非常低,我暗自咋舌於丁亨利治軍之嚴。地軍團之精銳,為人公認,我帶兵也夠嚴了,但也做不到共和軍現在這樣子。丁亨利如果真的成為我的對手,實在是個很可怕的敵人。

    剛出門,馮奇已迎上來,道:「楚將軍,回去了麼?」

    我道:「是。」卻見他面色有點異樣,道:「有什麼事麼?」

    馮奇道:「方纔魏風突然犯了絞腸痧,痛暈在地,我讓他躺在車中了,我去讓他出來。」

    這車是我乘來的,若是架子大一點的如畢煒然,一定不允許士兵乘坐,但我一向覺得自己應該與士兵同甘共苦。除了要我和士兵睡同一個營房,受不了那種此起彼伏的鼾聲以外,其餘一律平等。魏風若是疾病突發,讓他坐我的車自也應該。我道:「不用了,反正兩個人也能擠擠。」

    丁亨利忽然在一邊道:「楚將軍,你部下有得病了麼?我馬上叫醫官給他看看吧。」

    我正想說好,馮奇忽道:「不必了,多謝丁將軍美意,小魏還是早點回營去便是。」

    馮奇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我想他多半是不相信丁亨利的好意。他既然這麼說,我也不好反駁,道:「那就快些回去吧。」

    丁亨利卻道:「楚兄,丁某也略通醫道,讓我看看他得了什麼病。」他忽地一把拉開了車門,便要跨上車去。他這舉動大不尋常,我吃了一驚,眼角瞟了一眼馮奇,卻見馮奇眼中已有些驚慌之色。我心中一動,知道定然有什麼內情,也一下踏上踏車,道:「魏風,你沒事吧?」說著,已搶在丁亨利跟前。這車並不大,要擠兩個人已是很難,裡面那魏風正躺在座椅上,餘下的空間更小。我擋在丁亨利前面,他也沒辦法再上來,只是道:「楚兄,這位兄弟的病情如何?」

    魏風平躺著,臉色確有些不好,我摸了摸他的額頭,只覺濕濕的,額頭卻燙得嚇人,驚道:「出了這許多汗?魏風,你現在身上痛不痛?」

    丁亨利也看不清裡面的情景,伸進手來摸了摸魏風的額頭,道:「只怕是吃壞了。我這兒有點行軍散,服下去應該會好些。」他伸手到懷裡摸出個瓶子來,我接在手裡,他扭頭道:「來人,倒碗涼開水。」

    馮奇和丁亨利都有些怪,此時我已經瞧出些端倪來了,但馮奇既然要瞞住丁亨利,我就先幫他演這一齣戲再說。此時有個士兵端了一碗水過來,我托起魏風的背,道:「魏風,來,吃點藥。」

    魏風被我托起來,只見他兩眼瞇成一條縫,臉上毫無血色,一副病容,呼吸也很細。我把行軍散倒在他嘴裡,又把一碗水讓他喝下半碗,道:「馮奇,魏風以前得過這病麼?」

    馮奇道:「他吃多了魚腥往往如此,想必來這兒吃了些海魚吧。」

    我把碗還給丁亨利,道:「丁兄,我得馬上回去了,還請丁兄恕我不恭之罪。」

    丁亨利歎道:「楚兄,你真是愛兵如子,難怪地軍團能夠名震天下。」

    我正色道:「地軍團名震天下,那是地軍團的弟兄們英勇,與我可沒什麼關係。」車中擠了兩個人,車子都有些晃動了,我現在也只想早些回去。丁亨利道:「那後會有期了,先預祝一戰成功。」

    車子開動了,馮奇給我在前趕馬,其餘幾人騎馬相隨。一路上,我只覺魏風身上仍是燙如火燒,也不知他到底得了什麼病。馮奇急著回去,我只道其中有什麼秘密,但看魏風這樣子,難道是真的魏風得了急病麼?

    此時已進了地軍團軍營,馮奇急匆匆進營,楊易、曹聞道和廉百策都迎上來,馮奇卻不理他們,一直駛到我的營帳前。我呆了呆,敲了敲板壁,道:「馮奇……」

    我話沒說完,馮奇低聲道:「楚將軍,魏風椅下有個人,快把他拿出來,否則他就完了。」他說得很急,我呆了呆,道:「有人?」座椅下可以放點小東西,但那地方並不大,除非是小孩才鑽得進去。

    此時魏風忽然一骨碌起身,臉上的病容已爽然若失,道:「楚將軍,在這下面。」他一把掀起椅面,卻見裡面果然塞了一個人。這人手腳都並在一處,似是個人形傀儡一般,幾乎不似真人。我嚇了一跳,道:「這是……」

    馮奇已站到車門口,道:「楚將軍,小魏有一手本事,能把人的骨節卸下後再裝起來。此人自稱是甄侯派在共和軍中的間諜,有十萬火急之事相報,小人不敢全信他,也不敢不信,讓小魏打昏他後卸了骨節塞在此處,若不及時取出,他這人只怕真要悶死的。」馮奇是路恭行一手訓練的,對文侯自然不會有好感。現在縱然不是敵人,言語間對文侯也無絲毫敬意。這人自稱是文侯的間諜,馮奇自然不管他會不會吃苦頭。

    我沒想到這魏風居然還有這種本領,又好氣又好笑,道:「魏風,你倒是個做人販子的好手。」

    魏風微微一笑,道:「好叫楚將軍得知,當初路將軍練我十人,每人都有一樣特異本領,便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取人性命的。」

    當初便是為了暗殺朝中政敵,路恭行才訓練這十劍斬吧。其實暗殺一道實在是旁門左道,練了一輩子,卻沒多大效用,頂多只能出奇制勝而已。十劍斬上戰場,只怕還不如尋常士兵,像馮奇的彈弓,雖然足以驚世駭俗,但射程不及弓箭長,練起來卻比弓箭辛苦萬倍。而他們練了一身的本領,也對付不了真正有本事的人,否則早就刺殺文侯去了。只是這一身華而不實的本領現在卻大派用場。

    此時魏風將那人從椅下摳出來,馮奇接到手中,魏風伸手在那人四肢百骸一拉,那人骨節「咯咯」有聲,倒似在裝一個木偶。待那人一被拉直,我吃了一驚,叫道:「明士貞!」

    此人正是明士貞!當初我跟蹤何從景,他說他是文侯伏下的暗樁,但文侯卻否認了,我一直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麼人。馮奇聽得我叫出那人名字,道:「楚將軍你認識他?他真是文侯的人麼?」他們把明士貞骨節都卸了塞在車座下帶回來,讓明士貞吃了這麼大的苦頭,若我和這明士貞是朋友,他們便有點下不去了。

    我道:「快把他帶進去,讓他躺下。」明士貞此人的刀術拳法與西府軍頗有淵源,此番也是認出了他的聲音,我才猜到何從景上了前線。只是他求救於我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與何從景翻臉了?或者,共和軍已經發生了突變?

    一念及此,我不禁抖了抖。看到共和軍中戒備森嚴,先前想的只是他們會不會來攻打我們,卻不曾想到共和軍有發生異變的可能。也許,南武公子突然起事,奪下了何從景的權力?這也未必不可能,怪不得丁亨利會說他向南武公子效忠。

    只是共和軍遲不生變早不生變,偏生在這個時候生變,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此時楊易和曹聞道、廉百策一塊兒走過來了。方纔我進營時,他們便已在營門口迎接,但我根本沒理他們,馬車也停在了我的營帳門口,他們想必以為我出了什麼事。他們過來時,魏風正和馮奇兩人抬著明士貞進帳,曹聞道一見這副模樣,怔了怔,道:「楚……」

    我不等他再說,把手指按在嘴上,示意讓他住嘴,低聲道:「別問我,我也不知道,一塊兒進去吧。」明士貞到底是怎麼被魏風他們弄到車座下的,他又知道些什麼秘密,說實在的,我也很想知道。

    進了營,我讓十劍斬的另九人都出去在門口守著,誰也不許進來,說是諸將正在會議。等把帳門掩上了,我道:「馮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奇道:「楚將軍,方纔我們隨你去共和軍營中,共和軍如臨大敵,到處設崗。我們幾個也沒事,便在一個帳中歇息,結果,就碰上這人了。」

    我道:「他說他是文侯大人布下的內間麼?」

    馮奇道:「正是。此事事關重大,屬下不敢擅作主張,但這人說共和軍正在全力搜捕他,唯有靠我們逃出營去。小魏便說要卸了他骨節,將他塞在車座下方能出去。原本也是難為他一下,沒想到他一口應承,我們便將他帶出來了。屬下妄為,還請楚將軍責罰。」

    我道:「這也不算妄為。他醒了沒有?」

    馮奇道:「卸骨裝骨時都很疼痛,所以小魏用重手讓他暈過去了。現在骨節都已裝好,想必他也馬上就要醒來。」

    我點點頭,道:「好吧。馮奇,你去灶下讓伙頭燒點米湯,等一會他醒來讓他喝,順便把醫官叫過來。」

    馮奇道:「遵命。」

    等他出去,我看了看坐在一邊的楊易、廉百策和曹聞道三人,道:「三位將軍,你們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楊易道:「楚將軍,明天我們是要攻打西門麼?」

    我道:「不是,我們要攻北門。」

    曹聞道在一邊道:「怕被共和軍隔開麼?」

    我道:「鄧將軍正是擔心會如此。此人叫明士貞,是何從景的貼身侍衛,卻不知為什麼,現在丁亨利正在搜捕他。說不定,他知道些共和軍的底細。」

    楊易和廉百策同時一驚,兩人齊齊發問。楊易問的是:「何從景也在共和軍中?」而廉百策問的是:「共和軍中出了什麼事了?」廉百策見楊易也問了,忙打住了話頭。

    我道:「何從景很可能便在軍中,我在懷疑,他是不是已被奪權了。蒼月公有個兒子叫南武的,此人極其能幹,一直不滿乃父的殘部與信條盡為何從景所有。」

    曹聞道倒吸了口涼氣,道:「共和軍也有這事?我還以為奪權只有帝國才有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什麼地方沒有。共和軍最大的特長,就是編出一些好聽的口號,只是沒一句真話。」

    楊易道:「這明士貞如果是何從景的貼身侍衛,丁亨利要抓他的話,很有可能何從景已被趕下台了,只是……」

    他話未說完,廉百策忽道:「不太可能。他們昨天方到,此人當時還跟我交涉了一通,看來是何從景的親信。不太可能。」

    楊易也道:「是有些奇怪,若共和軍權力變遷,照例新上台的要馬上宣稱權力已經轉移,否則除非他們是想用個傀儡來瞞一輩子去。何從景此人精明強幹,寧死也不肯給人當傀儡的。」

    廉百策道:「正是此理。以下克上,事成後隱瞞消息的,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何從景已受起事者控制,對起事者言聽計從,二就是起事者尚不能控制局面,還要借何從景的名義節制軍隊。這兩種可能,第一種不符何從景本性,第二種就顯得起事者太無能了,居然會不做準備就動手。而且,在軍中動手,是最不安全的,萬一有人依然效忠何從景,何從景只消一聲令下,便能叫起事者灰飛煙滅。」

    我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也有些道理。但共和軍到底想要做什麼?」

    廉百策道:「有時,想得太多反而自縛手腳。但我也實在想不明白……」

    曹聞道忽然插嘴道:「等此人醒來問問清楚,豈不真相大白了。」

    楊易道:「是啊,曹將軍此言不錯。」

    曹聞道一直和楊易不甚相能,楊易也知道曹聞道在五大統領中與我最為接近,有意無意地討好他,我也不禁暗笑。廉百策道:「只是,他說的便是真話麼?」

    我道:「是不是真話,看著辦吧。」

    這時門外有個士兵道:「報楚將軍,蔣醫官來了。」

    蔣醫官名叫蔣一模,還是新來的,是葉台的師弟。他的醫道也相當高明,地軍團原先的醫官因為年紀大了,上個月剛退伍,我請葉台推薦一個,葉台便推薦了他的師弟。我撩起門簾,道:「蔣醫官,快快請進。」

    蔣一模在門口先向我行了一禮,這才走進來。進來後他才發現三個統領都在,小小吃了一驚,行了一禮道:「楊將軍,廉將軍,曹將軍,卑職有禮。」

    我道:「蔣醫官,你看看這人,怎麼樣了?」

    蔣一模走到床邊,將藥箱放下,伸手搭了搭明士貞的脈,道:「此人似乎受過極重的撞擊啊,週身骨節都曾錯位,剛剛接好。楚將軍,出了什麼事了?」

    蔣一模一言出口,楊易他們不知道明士貞方纔的情形,還不覺得如何,我卻不由得動容。我道:「馮奇沒跟你說麼?」

    蔣一模道:「馮將軍就說楚將軍營中有個病人,叫我過來看看,他去伙房張羅煮粥去了。」

    我道:「此人曾被卸下週身骨節,方才才接起來。蔣醫官,他何時能醒?」

    蔣一模道:「卸下週身骨節?還真有這本事?」他咋了咋舌,似乎對這種本事更加感興趣。我道:「你別管這些了,讓這人快點醒來吧。」

    蔣一模在明士貞肩頭胸前摸了摸,又試了試他的鼻息,道:「稟楚將軍,此人因為外傷曾極其嚴重,好在正骨還算及時,現在只是虛弱些,卑職給他吹些太一提神散,應該馬上便可以醒過來。」

    我奇道:「吹些?怎麼吹?」

    蔣一模笑了笑,從藥箱裡取出一個小竹管。這竹管一頭削成了勺子形,他將這竹管插進一個小葫蘆裡,挑出一撮灰白藥粉,又將這勺形的一端搭在明士貞鼻子下,輕輕一吹,藥粉登時消失在明士貞的鼻子裡。我這才明白蔣一模說的「吹」是個什麼意思。而明士貞鼻子裡一吹進藥粉,馬上動了動。蔣一模又搭了搭脈,道:「這人身子很強健啊,脈像已經沒什麼異樣了。」

    這時明士貞忽地睜開眼,一把抓住了蔣一模的手腕。我知道這是拳術中的解腕法,如果明士貞仍是平時的體力,這一下就能廢了蔣一模的一隻手。但現在他十分虛弱,蔣一模輕輕一甩,已掙脫了他的手,道:「朋友,你沒事了。」

    馮奇也端了一罐粥進來了。我讓他放下,走到床邊道:「明士貞,果然是你。」

    明士貞抬眼看了看我,苦笑道:「楚將軍,沒想到你手下還有這等異人,我這苦頭吃得可當真不小。」

    他動了動,想要起來,我按住他,道:「先別動,你還虛弱得很。你到底為什麼要逃出共和軍營中?何從景被推翻了麼?」

    這是我最想知道的。楊易他們也湊了過來,明士貞咳了一下,看了看他們,我明白他是擔心人多耳雜,回頭道:「你們先出去吧。」

    等帳中人都走空了,我道:「明士貞,這回你總可以說了吧。」

    明士貞咳了兩下,道:「何從景仍是共和軍首領。只是,楚將軍,你可知道,帝國軍現在情勢極是危急。」

    我心中只覺好笑。明士貞還要裝作是文侯佈置的人麼?只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會。在五羊城時,他可以用這話來騙我,但他也猜得到我回去後肯定會向文侯詢問,自然就真相大白了。我道:「這個我早有準備,不勞明兄費心。」

    明士貞歎了口氣,道:「楚將軍,你還不曾明白我的意思,何從景和丁亨利,他們是準備把你們這支增援部隊一網打盡!」

    我終於笑了起來:「明兄,你這苦頭看來是白吃了。」見他怔了怔,我道:「你知不知道,帝國援軍足足有三萬之眾,共和軍也不過這個數。就算他們想一網打盡,一旦付諸實施,誰吃掉誰還不一定呢。」

    明士貞道:「唉,你不明白,丁亨利已經有了神威炮……」

    我道:「這個我也知道。叫神威炮麼?不知與神龍炮相比威力如孰大孰小。」

    丁亨利有了火炮,廉百策嗅到他身上有硝黃之味便已隱約猜到了。明士貞見我居然還不意外,他眼中倒是大感意外,道:「他其實早就在四面城外都布下了神威炮,只要你們衝進城中,就封鎖四門,讓你們與城中蛇人火拚,卻一個都不放你們出來。」

    南安城的東門是水門,直接臨海。如果只有地軍團前來增援,那這條計策還有可行性,丁亨利只消封住三面就是了。但現在鄧滄瀾就在東門外,水軍團注定不會直接衝入城去的,所以這條計無形中便已被化解。我想,文侯定已顧及此節,因此才把自李堯天死後實力未復的水軍團也派了出來。我笑了笑,道:「那他怎麼解決水軍團?」

    明士貞道:「五羊城已有了水雷。只消用水雷,帝國水軍團全無防備,定然全軍覆沒。」

    他說到現在,只有這句話才真正讓我大吃一驚。我道:「水雷?這是什麼,在水中也會炸麼?」

    「正是。水雷半沉半浮在水中,一觸即炸。蛇人被圍那麼久,沒能從海上逃出去,就是被丁亨利布下水雷陣,無法駕船出逃。」

    張龍友製出火藥後,已經製成不少火器了,但還從來沒有發明過水雷,大概水火不容,要在水中點火,實在難於上青天,沒想到五羊城先行做出來了。我道:「真會有水雷麼?」

    我已有些不信。明士貞道:「我也知道楚將軍可能不信,因此已偷出一張《水雷製法圖》,便在我腰帶裡。就因為要偷這張圖,我被何從景看出底細,出動全軍搜捕我。」

    丁亨利如臨大敵,竟然只是為了捉住明士貞?但他既然說腰間有《水雷製法圖》,不管怎麼說,先拿出來看看再說。我伸手到他腰間一摸,發現他的腰帶鼓鼓的,裡面似乎藏了什麼軟軟的東西。我一把拉下他的腰帶,正要問,見明士貞費力地想倒點粥湯,忙給他倒了一碗,道:「是這個麼?」

    明士貞點了點頭,道:「楚將軍請看。」

    我拉開他的腰帶,只見裡面塞了一卷帛書。打開了,卻見上面果然寫著「水雷製法圖」幾個字,便有些吃驚。明士貞過來,我倒有七分懷疑,他用的可能是苦肉計,故佈疑陣,但如果拿這種秘密來交換,這代價似乎也太大了點。我道:「好,我拿去給隨軍工正看看。」也不管明士貞願不願意,走到門口,道:「楊易。」

    楊易他們正在門口,聽得我叫,楊易走過來道:「楚將軍,怎麼樣了?何從景是不是被奪權了?」

    我道:「這一點我們猜錯了,何從景還在位置上。楊兄,你把這個馬上拿去給工正看看。」

    楊易接過來看了看,動容道:「水雷?」他一叫,廉百策和曹聞道也擠了過來,曹聞道看了一眼,道:「我去把封工正叫過來,讓他在這兒看。」

    隨軍工正叫封震。這人手藝自然比不上薛文亦,但妙在很全面,木工泥瓦樣樣都懂,甚至張龍友那種煉丹他也會一些。曹聞道動作很快,馬上便去了,我連攔都攔不住,只好任他去了,轉身對楊易道:「楊兄,你覺得如何?」

    楊易道:「末將也不懂這種火器之術,不過看圖片,便覺構思極為巧妙,尤其是這個點火裝置。」

    據明士貞說,水雷只要一受撞擊就發生爆炸,我也看了看,只覺這圖畫得極為精細,不是專精此道之人,多半看都看不懂,但也看得出的確非常巧妙。此時廉百策正看著,忽然道:「果然巧妙!想出這辦法的虛心子真是個天才!」

    我突然聽得虛心子的名字,更是大吃一驚,道:「廉兄,你哪裡看到虛心子這名字?」

    廉百策道:「你看這兒有個落款的印章。咦,虛心子,這名字好熟,我哪兒聽過?」

    虛心子和師父真清子原本就在東平城。那時廉百策鎮守東陽,多半這兩個名字也曾刮到耳邊,只是早忘了吧。上一次我去五羊城,便聽說虛心子也在,想去看看他,紫蓼卻說他整天在工房裡做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過那地方旁人不能去。

    原來,當時虛心子做的便是火器啊。的確,真清子和虛心子師徒本來就是上清丹鼎派的,在東平城我去找硫黃,就是真清子給了我一袋。他們和張龍友是同門,發明火藥自然毫不意外。但當時虛心子莽莽撞撞,與會讀心術的師父真清子根本不能比,師父擅長的醫道他也馬馬虎虎,想不到他的特長居然在這個地方。

    我接過廉百策手中的圖,正要看,耳邊突然便是一聲巨響。

《天行健6·心如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