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邊上兩個士兵過來抓住了那人。柳風舞放開了他,把自己的腰刀揀起來,在那人身上擦了擦收回鞘中,道:「這是什麼人?」

    唐開道:「他不知何時,竟然躲在一個貨箱裡,我剛才下去檢查發現有一個貨箱有異才發現的。這人好厲害,竟然被他傷了兩個兄弟,我打了他一掌才讓他逃命,不然只怕他是想在貨艙裡把我們殺光。」

    這人竟然先中了唐開一掌?柳風舞記得在軍校中聽老師說過,西府軍有兩樣特異的本領,一樣是斬影刀,一樣是斬鐵拳,在單兵對決時都非常厲害。唐開本來出自西府軍,他的這兩種本領一定很強。這人若不是先中了唐開一記斬鐵拳,只怕自己沒這麼輕易收拾他。他走到這人邊上,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人一動不動,一個士兵試了試他的鼻息道:「將軍,他昏過去了。」

    這人接連受重傷,只怕已是性命難保。唐開道:「叫醫官速去救治,定要查問他的來歷。」

    破軍號上居然出現這樣的人,實在令人擔憂。

    柳風舞和唐開走下艙頂,這時玉清子的一個弟子出來道:「請問將軍,出了什麼事?」

    唐開道:「沒什麼大礙,請真人放心。」

    這時兩個士兵正挾著那人下來,那小法師一見,驚叫道:「他是虛行子!」

    他這一聲出口,唐開和柳風舞都大吃一驚。這名字,明明是個法統的人,怎麼會躲在貨艙裡?唐開道:「他是法統的人麼?怎麼躲在艙中,還傷了我們三個弟兄。」方纔他對柳風舞說是傷了兩個,現在成了三個,那自是故意要把情形說得嚴重些。

    小法師道:「他是上清丹鼎派真歸子師叔的弟子。他怎麼會來船上的?」

    上清丹鼎派的排行是「泰極真虛」,而清虛吐納派是「天開玉宇」,這些排行唐開和柳風舞並不清楚,這小法師是宇字輩的,也懶得跟他們說。唐開聽得這虛行子是上清丹鼎派的,才舒了口氣,道:「我們也不知他為何躲在船上。」

    小法師走到虛行子跟前,兩手合攏,食指、拇指相並伸直,另三指相交屈攏,忽然用兩根食指在虛行子胸口一戳。他手指剛碰到虛行子身上,虛行子頭動了動,卻仍是垂了下去。他歎了口氣道:「我的功力還不行,看來得讓師傅來試試。兩位將軍,把他送到我師傅艙中吧。」

    把虛行子送到玉清子艙中,那小法師剛把門關上,唐開小聲道:「柳將軍,你說這虛行子到底是什麼來歷?」

    柳風舞沉吟了半晌,道:「唐將軍,有些事我們不知道的話,還是不知道算了。」

    唐開本是西府軍中的人,對帝都法統兩派相爭不甚了了。法統分為上清丹鼎派和清虛吐納派後,兩派為在帝君跟前爭寵,無所不用其極。現在上清丹鼎派因為門下的弟子張龍友和葉台的丹藥相當靈驗,地位已超過了清虛吐納派。這次玉清子出海尋仙,雖然得帝君大力支持,上清丹鼎派掌教真歸子不敢反對,但天知道會不會使什麼陰險手段。好在現在是在茫茫海上,真歸子再神通廣大,手腳也伸不到這兒來,虛行子死後扔進海裡餵魚,也沒人會知道的。柳風舞有些厭惡這些勾心鬥角,他也不想讓唐開摻進去。

    唐開笑了笑道:「也是。天高海闊,帝君現在也管不到我們,回去你不說,我不說,自然從來沒有過虛行子這個人。」

    他語氣雖似說笑,但柳風舞也聽得出他話中有些憂慮。本來以為出海無非是與天地相爭,沒想到當中還夾了那麼些法統派別之爭,這一趟出海,真不知還會發生什麼事。柳風舞道:「唐將軍,我們最好還是再細細查一遍。」

    唐開忽然小聲道:「正是。不會只有他一個人的。」他看了看正在忙碌的水兵,臉上已帶了憂色。

    這時,一個柳風舞隊裡的士兵過來道:「兩位將軍,船頭的小艇都已捆紮周全,主帆也已落下了。」

    柳風舞看了看右邊,現在那塊伸下來的黑雲已幾乎要碰到海面了,越往下就越細,這團黑雲的樣子就像個漏斗。雖然破軍號並不對著那黑雲駛去,但現在卻已經近了許多,看上去,那團黑雲也大了許多。只是半個時辰,這黑雲離破軍號的距離已近了一半,玉清子說是蛟雲一個時辰後來襲,竟是分毫不差。柳風舞看了看桅頂,那些幽冥火現在已經大多熄滅,偶爾還冒出一條藍幽幽的光,像是蛇信。

    唐開看著黑雲,憂形於色,他道:「看樣子我們可是凶多吉少啊。」

    柳風舞卻只是一笑道:「唐將軍,你自己不也說,這安知不是龍神來送我們一程的。放寬心吧,我不信縱橫水上的水軍團會被這陣風暴打敗。」

    他說得很是豪氣,唐開卻仍是搖了搖頭道:「天地間的偉力,豈是人力能抗。算了,是禍躲不過,吃完飯後,我把我的另一半人也加到槳手裡,希望能和這蛟雲錯開。柳將軍,掌舵之責,就全歸你了。」

    柳風舞道:「現在掌舵的是我隊裡的徐忠,他是個行家裡手了。我再加派兩個人去幫他。」

    唐開又看了看甲板上,現在甲板上的東西已全部固定住。他道:「要是躲不開,那半個時辰後必定會有大風雨。柳將軍,你們在甲板上可要當心。」

    柳風舞帶著隊中的士兵吃完了飯後,重又穩穩地站在甲板上,看著那條黑雲。划槳的人已多了一倍,船也登時行得快了。現在已經可以看出那黑雲確實是在向這邊移動,因為近了許多,只見那條伸下來的雲柱彎彎曲曲,正在不住轉動,真個有如蛟龍。柳風舞喝道:「甲板上留二十個人,其餘的進艙。」他看了看那瞭望台,上面的那水兵還坐在那兒。他伸手到嘴邊喊道:「喂,你下來吧。」

    風雨將來,在上面實在太危險了。那水兵把身子欠出來道:「柳統制,我已把自己綁在桅上了,不要緊。」

    柳風舞心頭一熱,也不再說什麼。他走到船尾的舵艙外道:「徐忠,沒事吧?」

    舵手徐忠身上也綁了根繩子,他看了看舵邊的羅盤道:「統制放心,我當年在大江裡也遇到過風浪,這兒頂多大一些而已,沒事的。」

    當初在大江上,曾遇到大風來襲,那裡的船只有月級,一場大風雨,水軍團有兩艘船被打翻,那時徐忠和自己也在一條船上,卻也安安穩穩地過來了。可現在是在海中,海上的風浪,跟大江中是不能同日而語的。柳風舞心中暗暗想著,但嘴上也沒有說。

    他重又走回船頭,手抓著船艙外的一個扶手,看著那道黑雲。

    現在黑雲已探到了海面上,離這兒大約還有七八里遠,原本十分平靜的海面,現在在動盪不息。西邊的太陽已大半沒入海中,那邊遙遙望去仍是一片安謐,這兒卻已如同鬼域。

    一個士兵忽然高叫道:「浪來了!抓住!」

    一陣浪頭已捲著白沫翻捲而來。海水本來已如墨一般黑,但翻出的白沫卻仍是象雪花一樣白。這層浪在海面上行進極速,打在船邊,「嘩」一陣巨響,破軍號龐大的船身也被打得側了側,有海水濺上了甲板來。

    剛才那個老兵這時就在柳風舞邊上,他驚叫道:「統制,蛟雲要來了!我們進艙吧!」

    柳風舞看了看艙口。一個個舷窗都已關上了,那些童男童女的座艙也一絲聲響都沒有。他們也許已經嚇呆了吧。他喝道:「船上若不留人,萬一出些什麼事,便無法解決了。你們再有十個人進去,留十個最強的跟我守在甲板上。」

    甲板上只留下十個人後,破軍號上便更加冷冷清清。四十丈長的船身,現在左右各有五個士兵,柳風舞道:「抓緊邊上,站穩了。」

    風大了,主帆雖然早已卸下,但兩張副帆吃飽了風,比以前張著主帆更快,柳風舞聽得底艙裡發出了「啪啪」的聲音,那準是唐開在命令手下將槳收回來,封住槳孔。現在破軍號駛得如此快法,划槳已沒多大意義,反是槳孔裡有可能打進海水來的。

    又是一陣浪打來,破軍號開始像在大籮裡顛簸的一顆豆子一樣東倒西歪,但仍是破浪而行。那條蛟雲現在更近了,看得到蛟雲和海面相接部份純是海水,裡面還有一些魚在飛速地轉動。遠的時候看不出大小,現在可以看到,那黑雲和海水相接處大約總有兩丈來寬。因為是上大下小,黑雲上端,只怕有幾千丈寬吧。

    那個老兵臉色煞白,雙手緊緊抓著艙壁的扶手,動都不敢動。柳風舞倒是笑了笑道:「膽子大些吧,我們在軍中正面對著蛇人時,你好像也不曾怕。」

    這老兵有點哆哆嗦嗦地道:「那時可不是這樣大的東西啊……」

    他話沒說完,破軍號忽然一側,像是要翻倒一樣。船上的士兵都沒防備,人一下倒了下來,幸好一個個都是抓緊了扶手,倒一個也沒掉下海去。只是從艙中一下發出了一片驚叫聲,最響的是那些童男童女的。隔著厚厚的板壁,他們的聲音有些悶,更像是從地底深處發出的一樣。

    破軍號雖然側著,速度卻一下子又增大了許多,簡直可以和疾馳的駿馬相比,甚至,比那更快,而天空也好像在這一瞬間發生了變化,那些黑雲極快地轉動,人只消看看天便要頭暈。

    柳風舞站直了,叫道:「這是怎麼回事?」現在破軍號雖然側著,但因為行得快,反倒不顛簸了。這時瞭望台上那士兵高聲道:「柳統制,你看那兒!」

    海上,像是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碟子一般,有一片方圓數里的地方一下子平靜下來。本來這兒浪濤滾滾,但這一大片地方卻只是一稜稜的全是些細浪,更一道道向外伸展開,倒像是平靜的湖面上扔下一塊石子時起的漣漪。但漣漪是層層向外的,這些細浪卻你追我趕地在轉動。破軍號正在這碟子的邊緣飛快地行進,看樣子,更在在繞著圈駛向這碟子中心。

    而這中心,便是兩里外的那條蛟雲。

    蛟雲現在與破軍相距只有兩里,已經能看得很清楚。在幾十里外,蛟雲直直向下,但現在才可以看到,原來蛟雲並不直,而是扭屈著,瞬息萬變,只是上下兩頭移動得較少,當中特別的靠海那一段,像是一條受傷的巨龍,不時彎曲。

    這是個漩渦啊!

    柳風舞在大江大湖上也見過漩渦,那時的漩渦也有些叫人害怕,但從來沒有大到這等樣子的。現在,破軍號正在直直開向這漩渦中心啊。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大聲道:「快!把副帆也全下了!」

《天行健·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