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此時的叛軍其實是他自己了,不過陳忠稱共和軍為「叛軍」已有十多年,從不改口。他的聲音響若炸雷,幾個攔住他的共和軍被他的喝聲嚇得一激凜,手中長槍都差點落下地來。

    陳忠當年號稱「力伏九牛」,一身神力驚人,此時年紀大了,神力依然,共和軍總要合五六人之力方能擋住他的一刀。守運糧隊的士兵原本就少,連拉車的民伕算上,也不過七八十人,陳忠帶的雖然只有四十餘個,但這些共和軍仍是節節敗退。只是共和軍依據糧車反抗,一時間仍然衝不過去。

    這時共和軍中一個帶隊的軍官道:「陳將軍,我知道你是帝國名將,但在下既受軍令,唯死而已,陳將軍不用多說。」

    陳忠皺了皺眉。他雖是神力無敵,卻從不好殺,在五德營中,他所統的信字營是斬級最少的。此番奇襲,只望這些守兵一喝即散,將糧車推入山崖便大功告成,哪知共和軍竟然又派人在最緊要關頭接應,所統奇襲隊只得分出大部由副將帶領抵擋,自己手中只帶四十餘人,雖然共和軍根本不是對手,但步步為營之下,自己一時間居然攻不上去。

    他心中怒意更增,回頭喝道:「不要再留手,一律殺了。」

    下出這等命令,他心中也有些頹唐。身後的士兵猛地向前衝去,這些人不少是地軍團五德營時的老兵,即使是後來入伍的,也屢經戰陣,與共和軍的士兵不相同日而語,只一個衝鋒,便將共和軍盡數逼到了糧車之後,兩個逃得慢的立時被砍翻在地。

    那共和軍的軍官也喝道:「守住!畢將軍派來的援軍馬上就會殺過來,勇士們,別丟了火軍團的臉!」

    原來是火軍團的士兵,怪不得如此強韌。陳忠已衝到糧草前,邊上幾個士兵護著他,火軍團的士兵隔著糧車用長槍亂搠,陳忠喝道:「幫我擋住!」伸手將大刀柄插入車下,扛在了肩上,大喝道:「起!」

    陳忠因為力量極大,因此大刀柄與平常不同,完全用精鐵鑄成,當初信字營鐵刃陳忠之名曾是共和軍的夢魘。這糧車總有兩千餘斤的份量,陳忠刀柄一撬,糧車前輪竟然離地而起三寸有餘,整輛車都搖搖晃晃起來。車後的共和軍見此情景,紛紛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忠撬起糧車,頓了頓,猛地喝道:「開!」肩頭一發力,糧車被頂得移到了一邊,晃動著倒了下來。在共和軍見鬼一般的驚叫聲中,這糧車轟然倒地,一下從路邊摔了下去,車上的糧包如冰雹一般四散,翻滾著沿著山坡倒下去。

    糧車一被掀翻,車後的共和軍登時露了出來。那火軍團軍官喝道:「全員退後,他掀不翻兩輛的!」

    這人雖然也為陳忠的神力咋舌,卻方寸不亂,幾十個士兵重又退到後面一輛糧車後,仍然以此頑抗。陳忠弄翻這輛車,本就是立威之意,哪知火軍團絲毫不亂,他歎了口氣,喝道:「殺了!全殺了!」

    真是一場苦戰啊,火軍團名下無虛。他默默地想著。這些火軍團士兵雖然今非昔比,不是畢煒最初的班底了,但仍有當初號稱攻擊第一的火軍團的影子,要殺了這幾十個士兵,實在要大費周章。

    他看了一眼身後。後面的士兵正在與共和軍交戰,雖然人數不及,但有攻有守,那支援軍根本殺不過來,自己還有得是時間。

    薛庭軒這小子很不錯,不會辱沒星楚的。

    他有些欣慰地想著。

    鄭司楚眼見一輛輛糧草被推倒在山坡下,心中大急。但對手強到了超出他的意料,雖然人數不及,卻守得極其頑強,兩軍一共也不過數百人,一時卻如同千軍萬馬,不時有士兵被擊落馬下。

    此時火軍團兩百人如車輪一般輪轉不休,用的是個三疊陣。這陣勢原本只用於弓箭手,將全隊分為三組,一組射箭,一組準備,一組搭箭。當第一組射出後立刻退到最後,第二組上前一步發射,第三組也已將箭上弦,馬上便可發射,如此連番攻擊。畢煒因為覺得火軍團不能一味以弓箭攻擊,必須加強個人的格鬥能力,因此將三疊陣變化為適用近戰,如此火軍團的攻擊可遠可近。敵方布成的卻是個古怪的圓陣,不住轉動,衝在最前的士兵一被捲入敵陣,便如一顆磨盤下的豆子一般消失在敵軍陣營中。

    即使能突破敵軍,那時糧車只怕也已被敵人盡數摧毀了。他心中有如火燒,卻也束手無策。在這種時候,也只有看兩軍哪一路更頑強,什麼奇謀妙計都沒用處。只是這般鬥下去,定然是個兩敗俱傷之局。

    程迪文已換了匹馬,氣喘吁吁地到鄭司楚身後道:「司楚,這般打下去可不妙啊,我們好像不是敵人的對手。」

    此時兩方都已有相當大的傷亡,自己一方死得更多,此消彼長,只怕最後真的是要兩邊統統打光。鄭司楚只覺一陣茫然,看了看馬前的一具士兵的屍體,道:「還有什麼辦法麼?」

    這樣的惡戰,也已除死無休。雖然鄭司楚覺自己已經練到了鐵石心腸,但眼見士兵被刺得血肉橫飛地摔下來,幾次忍不住要讓大家退下。只是他也知道,現在只消有一方稍稍退後,便是一敗塗地了。

    就算死,也只能硬頂住。在這等情勢下,什麼兵法,什麼詭道,統統沒有用處,只能以刀槍來說話。

    這時對方那人忽然拍馬上前,叫道:「住手!住手!」

    隨著他的叫聲,敵人忽然齊齊退後兩步。動作極是整齊,竟然如同預先訓練好的一樣。共和軍仍有收不住勢衝上前的,但更多的也是紛紛退後,卻要亂很多。鄭司楚吃了一驚,喝道:「全體站住,不要動!」

    士兵的優劣,還是有差別的。他有些痛心地想著,火軍團雖強,看樣子竟然比敵人仍要差了一線。

    兩邊士兵站定了,那人叫道:「在下薛庭軒,來將通名!」

    鄭司楚有些詫異,兩將通名,只有在說故事時才聽到過,沒想到敵人真個要來通名。他大聲道:「我是共和軍行軍參謀鄭司楚。」

    「行軍參謀?」這個官職大概也把對方搞楞了。這薛庭軒也沒想到敵人竟然不是戰將,僅僅是個參謀。他點點頭道:「鄭將軍,薛庭軒有禮。」

    薛庭軒莫名其妙的禮節讓鄭司楚也摸不著頭腦,他喝道:「你有什麼話麼?」

    「鄭將軍槍法通神,薛庭軒佩服之極。此時兩軍不分勝負,與其任由士兵相鬥,多有死傷,不如我二人決一勝負。」

    程迪文在身後小聲道:「司楚,別信他的!」

    此時糧車已被推翻了大半,押送糧車的士兵憑借最後幾輛糧車仍在苦鬥。鄭司楚知道已是鞭長莫及,殺不退這批人,糧車定是救不出來了。他心中頹唐,但聽得那薛庭軒出言挑戰,卻又豪氣頓生,道:「好,我來取你性命!」

    薛庭軒笑了笑,道:「諸軍退後,嚴陣以待。」他手下也只剩了百十來人,但發令之時氣度雍容,如統萬眾。鄭司楚也道:「大家退後。」正待打馬上前,程迪文忽道:「司楚,等等。」鄭司楚轉過頭,程迪文解下無形刀遞給他道:「拿這把刀吧,小心他暗算你。」

    鄭司楚心頭感到一陣暖意。他接過刀來,將自己的腰刀解下換了一把,道:「放心吧。」

    這薛庭軒槍術高強,但鄭司楚有自信勝過他。可是程迪文仍是帶著憂容,道:「小心他有別的本事。」

    鄭司楚點了點頭,打馬上前。此時兩隊分開,當中隔開一個空地,薛庭軒立馬站在陣前,見鄭司楚過來,大聲道:「鄭將軍,想不到共和軍中還有閣下這等好手。」

    鄭司楚只是淡淡道:「你也一樣。」

    如果能一槍刺倒這薛庭軒,敵人的士氣定然一落千丈。他舉起了白木槍,擺出出槍式,眼角卻突見那薛庭軒忽地一笑,笑容大是詭異。

    最後一輛糧車也被陳忠與幾個士兵推翻,車後的共和軍士兵失去了屏障,全都暴露在五德營的槍下。其實陳忠只帶了四十餘人,一輪猛攻,有七八個受傷,共和軍的士兵雖然死了十來個,人數仍然多過他。可是這些共和軍都已被陳忠這身驚世駭俗的神力驚呆了,竟然已失去了鬥志,已是束手待斃。

    那火軍團軍官忽然大喝一聲,挺槍上前。他騎在馬上,陳忠卻是步行的,這一槍大是不凡。此時這人還能反擊,火軍團的確名不虛傳了。哪知這一槍剛到陳忠面門,陳忠左手忽地一探,一把抓住槍桿,發力一拖,這士兵禁不起陳忠的神力,被一下拖下馬來摔在地上,待爬起時臉上都已被地上的石子擦傷。他伸手要去拔出腰刀,邊上一個五德營的士兵猛地衝上,舉槍便搠。這一槍正刺在他的右肩,那腰刀只拔出一半,便再也拔不出來了。這五德營的士兵槍尖一抖,脫出他的傷口,正待向他心口再刺,陳忠左手槍一把架住那士兵的槍,道:「此人也算一條好漢,饒他性命吧。」

    這軍官喝道:「陳將軍,我原不是你的對手,但糧車失陷,在下唯死而已,不必多說了。」

    陳忠看了看他,道:「好漢子。你若不棄,不如降我吧。」

    這軍官冷笑道:「要殺便殺!」他右臂被刺,左手忽地反手拔出刀來,身形一晃,已捲入陳忠長槍之中,一刀平著向陳忠削去。邊上那個士兵被陳忠喝住,長槍還不曾收回,一時哪裡還擋得住,驚叫道:「陳將軍!」哪知陳忠忽然將身一側,右手大刀象被彈出的一般猛地揮出,「嚓」一聲,這軍官的人頭一下飛了起來,屍身倒地。

    陳忠看了看這軍官的屍體,歎道:「可惜。」他看了看另外那些士兵,喝道:「有不降者,以此為例!」

    那些共和軍士兵渾身抖了抖,卻沒一個答應的。邊上一個五德營的軍官低聲道:「陳將軍,要殺了他們麼?」

    陳忠臉上掠過一絲痛楚,頓了頓方道:「繳了他們的械,放他們走吧。」

    他生性就不願多殺,見這些共和軍雖然害怕,卻沒一個願降的,只怕也真個沒人覺得跟著五德營能有作為。他扔掉了左手倒握著的長槍,轉身向回走去。現在糧草盡數擊毀,也該馬上回去了。

    剛轉過身,卻見後隊卻站著不動,並不曾交戰。他怔了怔,向一個近的士兵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士兵道:「薛將軍單騎挑戰敵將,要決一生死。」

    陳忠吃了一驚,道:「什麼?胡鬧!」他知道這薛庭軒是由五德營培養長大,自恃槍法出眾,向來覺得單以槍法而論從無敵手,只怕也因為敵將槍法太高,竟然不顧一切要去單挑。陳忠對五德營極有自信,帶出來的這些士兵都是精挑細選,此時敵我兵力相差無幾,而五德營有八陣圖,絕不會失敗。可薛庭軒若是敗北,那士氣一落千丈,敵人挾單挑獲勝之威,只怕一下便能衝垮八陣圖。

    只望薛庭軒不要敗。

    他跳上了邊上的座騎,打馬向前衝去。

《天行健·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