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林山陽到此時才知道敵人的真正目的原來是此。他大驚失色,急忙調兵回防。火軍團戰鬥力很強,回防也是極速,五德營屢次分兵,攻擊輜重的那支尖兵人數已然不多。饒是如此,輜重仍被五德營燒燬了三分之一。

    此戰兩方損失都很小,一共也不過傷亡了三四百人,但全軍都大為震驚。誰都不曾想到五德營竟敢主動出擊,方若水雖吃過敗仗,但他也一直是進攻的一方。圍了那麼久,幾乎要忘了敵人也能進攻的。

    鄭司楚受的傷也不算太重,回到營中也來不及去醫營包紮,先行去畢煒帳中繳令。畢煒此時正在聽各路軍官匯報戰況,一張臉陰晴不定。他滿面于思,看不出臉色,但鄭司楚看他的眼神便知定是十分惱怒。火軍團屢戰屢勝,這一次也不能說敗,可是被敵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襲,卻連他都不曾想到。

    繳了令,鄭司楚正要出去,畢煒忽然道:「鄭參謀,你去包紮一下,馬上來我帳中。」

    鄭司楚行了一禮,轉身出了營。看來,畢煒定要檢討戰術,重新定計了。他原本以為敵人都落入了自己的算計,可今日之事讓他明白過來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五德營也許的確已今非昔比,可仍然不能小看。鄭司楚抬頭看了看天空,暗自歎了口氣。畢煒說自己定計是「一廂情願」,當初還有些不服氣,但現在也知道說得沒錯。可就算畢煒自己,豈不也是有些一廂情願?

    他到了醫營,讓醫官將傷口包好。臂上傷勢甚重,不過那醫官說鄭司楚運氣好得出奇,那一劍居然沒傷筋絡,只是皮肉之傷,除了力氣不太用得出,現在也沒什麼大礙,過個十來天准好。背上那傷口就更輕微了,可能連傷疤都不會留下。只是見到程迪文時鄭司楚有些開不了口,戰戰兢兢地說把無形刀丟了,程迪文先是滿腹狐疑地打量了他一會,可能怕鄭司楚吞沒了他這把寶刀,發現鄭司楚沒說謊後,卻十分大度地說沒什麼大不了,讓鄭司楚大為感動。

    包紮好後,鄭司楚到了中軍帳去見畢煒。當著眾將之面,畢煒將林山陽怒斥了一通,下令全軍加強戒備,以防敵人晚間再次偷襲,鄭司楚在一邊聽得膽戰心驚,也甚是敬佩,經過白天一戰,他自己根本沒想到敵人可能再次偷襲。

    會議結束後,鄭司楚正要隨眾將出去,畢煒忽道:「鄭參謀,請留步。」

    鄭司楚心中微微一震,也不知畢煒要說什麼,等人都走完了,他轉過身道:「畢將軍,有何吩咐?」

    畢煒指了指身邊一張椅子道:「坐吧。對了,鄭參謀,此戰敵軍有三個傷兵被擒,我已下令將俘虜斬首。」

    說這話時畢煒緊盯著鄭司楚看,鄭司楚只覺氣息一滯,也說不出話來。畢煒說這話的言外之意他也明白,那是讓他以後不得再開口為俘虜求情的意思。他低聲道:「畢將軍英明,末將不敢置喙。」只是這話說得有氣無力,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真的在讚歎畢煒英明。

    鄭司楚的反應都在畢煒眼裡,他嘿嘿笑了笑道:「鄭參謀,令尊大人行事雷厲風行,畢某極是佩服,你倒是稍有不同。」

    鄭司楚心中略略有點著惱,道:「畢將軍取笑了,父母是父母,我是我。」

    「自然,自然。」畢煒似乎也不想再談鄭司楚的父母,往椅背上一靠,道:「鄭參謀,敵軍此舉也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看來他們已看破我們的打算,想再按前計行事是行不通了,你認為該怎麼辦?」

    的確,鄭司楚一看到五德營並沒有摧毀飛艇,就知道自己的計劃已全盤落空。自己本以為神機妙算,敵人步步都入囿中,但其實是敵人早看破了自己的計謀,反倒是共和軍被敵人牽著鼻子在走。如果火軍團一到馬上強攻,勝算還更大一些,現在糧草告急,而敵軍又步步領先,局面越來越險峻了。他定了定神道:「畢將軍,末將定計失誤,實在難贖此罪……」

    畢煒擺了擺手道:「別說這些話,勝負乃兵家常事,戰場上的勝者是活到最後的那個人。」

    這句話那個陳忠也說過。鄭司楚默默地想著。不知不覺,他心頭似重新燃起了一團火焰,方纔的迷惘和不安盡都消失。他道:「畢將軍,末將在回來時便已想過,敵人看來已識破我軍誘敵之計,我軍勢必有所變化,但如果我軍以不變應萬變,敵人……多半不會猜到。」他原本想說敵人一定猜不到,但話到嘴邊馬上省覺不該說得太滿。

    畢煒又是微微一笑,道:「不錯,敵人想不到的,便是奇計。只是一成不變,自然不行。」

    鄭司楚道:「畢將軍說得正是。敵軍不來擊毀飛艇,那自然以為飛艇只是誘敵之計,毫無用處,看來他們沒有發現其中奧妙,正是我軍的可乘之機。」

    畢煒臉上笑意更增,道:「說得好,接著說。」

    鄭司楚已沒了拘束,道:「飛艇雖然升不了太高,但是只消不掛吊籃,飛上十餘丈還是可以的,可以懸掛炸雷,飛到天爐關城頭轟擊。我算過,飛艇充足熱氣後,可以懸掛五百餘斤的重物,不用吊籃,足可以掛上百餘個炸雷。」說到這兒,他又有些黯然。炸雷大號的一個足有四五十斤重,但朗月省道路崎嶇難行,他們帶來的大號炸雷一共才十幾個,大多是小號的。

    畢煒道:「是。我方才就想過,不過不要以炸雷轟擊,而是選派身體靈便之人,借暮色偷偷上城。敵人所恃,無非是城頭的兩門巨炮,只消炸毀這兩門巨炮,我軍以堂堂之師進攻,哪裡有攻不下之理!看來,我們想到一處去了。」

    鄭司楚心中卻是微微一震。雖然他想的也是去炸毀那兩門巨炮,但在飛艇上懸掛炸雷,畢竟把握不是太大。按畢煒的說法,把握要大得許多,可是在飛艇上入城之人卻多半是死定了。

    畢煒真個是把士兵當作一件工具啊。可是鄭司楚也說不上畢煒這等做法是對是錯,如果真按自己的做法,萬一巨炮沒能炸掉,士兵死得更多。

    畢煒還是興奮之極,不住口地道:「此計必須要大軍跟上方能發揮效用。鄭參謀,事不宜遲,你馬上通知方將軍,今日晚間出擊!」

    鄭司楚嚇了一大跳,道:「什麼?今晚?」共和軍剛與敵軍激戰過一場,他總以為要休整一下,哪知畢煒竟然會下這等命令。

    畢煒眼中發亮,道:「正是。敵軍此番出擊,已盡全力,餘力已是不濟,多半想不到我們會如此快發動反擊。此時進攻,實是難得的良機,勝負在此一舉。」他說到這兒,又像自語,又像對鄭司楚道:「哼哼,曹聞道這廝,我倒要看看他還能有什麼手段。」

    鄭司楚心中象被掩上了一隻冰冷的手,他默默地看著畢煒。此時畢煒鬚髯飛揚,大是威武,但在他心底卻隱隱地有種懼意。

    也許有取勝之機,但這樣正面進攻,損失也一定很大。鄭司楚道:「畢將軍,敵軍都聚集在天爐關,這般攻擊可是一場混戰啊!」

    畢煒眼中突然閃過一絲亮光,彷彿帶著些嘲弄。他慢慢道:「鄭參謀,不會有混戰的。你立刻通知方將軍,馬上點齊軍兵,晚間出發!」

    鄭司楚心中突地一沉。他不知道畢煒心中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可是此時畢煒眼神中有一種奇異的東西,讓他不得不害怕。他也不敢多說話,只是道:「是。」

    「晚上就要出發?」

    方若水不禁愕然,但馬上頜首道:「不錯,確是好計,敵人多半想不到我們反擊會如此之快。」他想了想,又有點擔心地道:「可是我們如何衝進天爐關?他們那兩門巨炮好生厲害。」當初方若水派兵強攻,雖然攻勢佔優,可是隊伍一到天爐關下,便被城頭那兩門巨炮轟得立足不穩,以至於吃了一個大敗仗。

    「畢將軍已下令,讓敢死隊乘飛艇借暮色習入城,炸毀那兩門巨炮。」

    鄭司楚說這話時也有些猶豫,方若水卻一拍大腿,叫道:「畢鬍子真敢幹!不錯,這是條好計,只是可惜了那幾個勇士。」

    那幾個衝進城的勇士鐵定會被殺的吧。鄭司楚有些黯然。先前他就曾想過要討令加入敢死隊,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衝進去的話是九死一生,不,是必死無疑。

    方若水興奮過後,馬上又正色道:「破了城便要打一場硬仗了。五德營也不是好對付的,嘿嘿,我馬上點齊兵馬。」他雖然說五德營不好對付,卻沒半點懼意。

    鄭司楚向他行了一禮,打馬回營。一到營中,正好看見一些士兵正拉著一輛大車過來,車上裝著許多黑黑臭臭的東西。他叫住一個車邊的士兵道:「這是什麼?」

    那士兵也認得鄭司楚,道:「稟鄭參謀,這是猛火油,畢將軍命我們裝進水龍車裡。」

    猛火油!鄭司楚心中又一震,一瞬間,他明白畢煒的用意了。猛火油是和瀝青生在一處的一種黑油,可以燃燒,只是濃煙極大,而且出產極少,因此也沒有太大的用途。當初他向畢煒獻計是因為發現一個山溝裡有一個瀝青潭,只是沒想到猛火油一樣可用。畢煒將猛火油裝在水龍車裡,那定是想要火攻。

    水龍是輜重營必備之物,用來滅火的,平時也可以儲存食水。畢煒將水龍車全部調用,看來真的是孤注一擲,要一舉定勝負了。將猛火油裝進水龍車裡,這樣的主意大概也只有火軍團才想得出來吧。鄭司楚可以想像得到,一旦點著後,火龍車噴出一道十餘丈長的火舌開路。

    怪不得畢煒說不會有混戰啊。鄭司楚幾乎可以看到五德營的士兵在火舌下掙扎的樣子。這也許是一條好計,可是,這樣的計策也實在太過殘忍了!

    他茫然地看向天空。天色近暮,夕陽在山,殷紅如血,映得天爐關兩邊的兩座高山也似在燃燒。

    程迪文因為受方若水特別關照,給了他一間小帳單獨休養。他躺在床上看看書,倒也得其所哉。正翻著那本兵法,帳簾忽地被挑開,鄭司楚走了進來。他笑道:「司楚,你也要來陪我麼?」

    鄭司楚受傷算是不輕不重,原本要休養的話也是可以的。他坐到程迪文身邊,道:「迪文,你的傷好點了麼?」

    程迪文道:「哪有這麼快,我不像你,結實得和野豬一樣。」

    程迪文原也只是順口開個玩笑,鄭司楚卻只是勉強笑了笑。程迪文心思甚細,見他面色有異,道:「出什麼事了?」

    鄭司楚想了想,道:「迪文,老伯當年領兵,對付敵人是不是不擇手段?」

    程迪文道:「當然是。我爹說,戰場上你不殺人,便是別人殺你,要取勝,用什麼手段都可以。」

《天行健·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