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家子弟

    柳鎮是一個喧鬧的鎮子,這主要得益於從東側流過鎮子的柳江.柳江並不十分寬廣:甚至,稱它為河反而更恰當些.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為一條熱鬧的富有生機的河.因為柳江鎮乃兩省接壤處,上游的木材必須經過柳江才能進入黃河,然後流通各地,而京杭運河中那些從南方遙遠而來的大米、絲綢如果要運到鄰省,就須得逆黃河而上.岔入柳江,然後才可進入鄰省.

    有了如此得天獨厚的地利,柳鎮便是想清靜些,也是不可能了.因為有南來北往、東出西進之人,柳鎮便熱鬧得有點複雜了.在這兒,三教九流,僧道儒丐皆可常見,鎮中亦有紅樓畫閣,繡戶朱門,雕車競駐,駿馬爭馳.高櫃巨鋪,盡陳奇貨異物,茶坊酒肆,但見華服珠履.

    真是花香滿路,簫鼓喧空,金翠耀日,羅綺飄香。

    如此繁華之鎮,若是少了倚門賣笑的青樓女子,便有些不正常了。

    但柳鎮卻是正常得很,在柳鎮最繁華的那條橫街的東頭,便有一青樓,名為「千嬌百媚樓」。

    「嬌媚」二字,本就有點勾魂奪魄之味道,何況是「千嬌百媚?」

    所以走進或走出「千嬌百媚樓」的人,沒有一個不是一副失魂失魄的樣子.也許,未進「千嬌百媚樓」以前,他們是想去那兒找些魂魄的,哪知進了「千嬌百媚樓」

    後,把原來的那點魂魄也丟在那兒了.

    不需要看到「千嬌百媚」樓,你便能遠遠地感覺到它的存在.那淫聲浪語,嬉笑嗔嬌;那暗飄之脂粉香氣,和那奇異的甜腥的氣息,無不在提示你它的存在.今夜,「千嬌百媚樓」的老鴇已是笑得只見牙不見眼了,因為她的姑娘幾乎已傾巢而出了,卻仍不斷有人上來招呼:「叫阿翠,大爺今天要樂個夠!」或道:「兩個,兩個!」

    老鴇的鼻尖上冒汗了,也不知是喜的,還是急的.便在此時,有一少年公子飄飄然而來,背著雙手,神情頗為瀟灑,一身錦袍,燦然生光,腰上佩著長劍,再看他的臉,極為秀雅雋朗,惟一美中不足的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中隱然有一種邪淫之味,越走近這「千嬌百媚樓」越是如此.老鴇一見此人,便再也站不住了,忙遠遠地迎將過來,吊著嗓子高聲道:「啊喲,豐公子,怎麼這麼久也不見您光臨?小喬可好生想您了,您倒如此沉得住氣,真是鐵了心腸?。」

    其實這豐少文豐公子前夜便是在此狂歡一宵,又豈是「許久未見?」

    那豐少文豐公子微微一笑,也不言語,一揚手,便有一大錠銀子進了老鴇手中了.老鴇臉上卻沒有笑意,只聽得她道:「我那麼標緻的一個女兒,便值這麼兩個小錢?」

    豐少文哈哈一笑,道:「這是給你喝茶的,花賬另算.我豐少爺什麼時候虧待過你了?」

    一臉媚笑立刻閃現於老鴇臉上,她笑道:「老身只是與豐公子開個玩笑,整個柳鎮誰不知豐公子之豪氣?若是豐公子一高興,把老身的破樓整個買下,那也是不足為奇的.」

    豐公子懶得再與她磨牙,邊走邊道:「老規矩,小喬房中,要些酒菜,今兒莫再燉雞兒,上次那肉絲盡塞牙縫.」

    老鴇一溜小跑地走開了.

    豐公子對這「千嬌百媚」樓倒是熟悉得很,也不理會身旁那些嬌媚女子的挑逗,七彎八拐的就走向了那西首的房間.

    站在房間外,他未直接進門,而是俯身於紙窗前,向裡窺視。

    只見裡邊有一張牙床,錦榻上羅帳半垂,一個竊窕的身軀面孔向外側臥著,那微蹙的柳眉兒,挺秀的鼻粱,紅嫩而潤濕的小嘴,縱然那美眸緊閉著,也可自那長長的睫毛上看出那雙眼睛在平素是如何的勾人魂魄.

    一席薄綿蓋住了半個身子,她的玉臂酥胸卻全在外頭,在那對紅燈閃爍的映照下,讓人不由聯想翩翩.

    豐公子嚥了一口口水,輕輕地推了一下門,那門虛掩著,豐公子一喜,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行至榻前,豐公子緩緩地半跪於榻下,貪婪地凝視著小喬那沉睡的面龐.小喬那輕勻的呼吸中,有一股淡雅的芬芳,有一種溫暖的氣息,她的一頭青絲,有一綹繞在眼彎,似雲霧,似紗綿,更增加了她的嫵媚動人。

    豐公子忍不慢地向那紅墩的小嘴上湊去,便在將要觸及時,門外有一女道:「豐公子要的酒菜已備好了。」

    小喬便在此時一驚而醒,仰頭坐起,看清是奉公子,便嬌聲遭:「你壞!嚇了我一跳!」

    說罷,提起兩個粉拳,便要去擂豐公子.豐公子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方才因被人攪了美事而升起的慍怒立即煙消雲散了.

    他回過頭來,道:「速速端進來!」

    門外應了一聲,進來一個身材頗為小巧的丫頭,手中棒了一盤酒菜,將它擺於桌上之後,正要退出,豐公子卻不失時機地在她那水靈靈的臉上捏了一把.那丫頭「呀」的一聲驚叫,逃了出去.

    那小喬緊咬嘴唇,才未笑出聲來.

    小喬從床榻上下來,伸出纖纖玉手,用那酒壺,倒了兩杯酒,然後坐了下來,嗔道:

    「我還以為你又讓哪個女人給懾去魂了,竟是幾日不見人影。」

    豐公子在她身側坐下,握著她那雙柔荑道:「不是前天來了一次麼?」

    小喬一側身,繃著粉嘟嘟的臉道:「兩日便不是幾日麼?若是嫌棄我,便從此莫要來了,我卻是不稀罕你的.」說到這兒,她的眼圈竟紅了,樣子楚楚動人.豐公子心腸一熱,忙道:「我又怎能放得下你?只是我爹近日管得有點緊了.以後只要你喜歡,我便日日都來,若是言而無信,天……」

    小喬立即摀住他的口,道:「又要發什麼毒誓了.只要你心中有我,便足夠了.」

    豐公子趁機親了一下那只如玉蔥般的手.

    小喬舉起一隻酒杯道:「現在我要罰你飲酒一杯.」

    豐公子道:「該罰該罰.」接過那只杯,輕輕地抿了一口,正待放下,卻聽得小喬道:

    「要全都喝下才作數的.」

    豐公於一笑,道:「我覺得這酒中多了一點什麼東西.」

    小喬一愣,突然掩口「咯咯」嬌笑,笑了半天,方強忍著笑意道:「公子好眼力,只是不知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此言一出,豐公子臉色微變,聲音也變得有了寒意,只聽得他道:「我爹的毒術在江湖中幾乎是無人能及,我雖不才,但這辯味之本事,倒也是有一些瞭解.」

    小喬的臉色倏地變得嫣紅,一雙美眸已是水靈已極,只聽得她細如蟻語地道:「酒中多些……東西不……不好嗎?」言罷,她已是嬌羞萬分,意味深長地斜瞟了豐公子一眼,連呼吸之聲也急切起來了.

    豐公子一聽,立刻領悟過來,不由心神一蕩,哈哈笑道:「多些東西好!好!還是小喬心眼多!」

    言罷,他一仰頭飲下那杯酒.

    然後,他望著小喬道:「今夜,你似乎比以前更美了。」

    小喬嬌笑道:「我數三下,數三下之後,你便不再感到我有什麼美麗之處了,公子信否?」

    豐公子不知她又要玩什麼花樣,一迭聲地道:「不信,不信.」

    小喬便開始數了,她道:「一!」

    豐公子含笑看著她.

    小喬給他微微甜笑,又接著數:「二!』

    豐公子笑意更濃了,他覺得小喬著實可愛,竟數得那麼一本正經.只聽得小喬櫻口一啟,「三」字已脫口而出.豐公子笑意更濃.驀地,那笑容凝住了.

    再看豐公子的神情,已是一片木然與空洞!

    小喬繞著他轉了一圈,道:「現在是不是覺得我醜得像個妖婆?」

    豐公子一宇一字地道:「丑……得……像……個……妖……婆……』小喬笑彎了腰,笑罷,又道:「你抓自己的臉吧,只抓一下.」

    「嗤」的一聲,豐公子的臉上便多了一道血印.小喬又道:「用牙齒咬自己的鼻子.」

    豐公子便齜牙咧嘴地仰頭去咬,那頭越仰越向後,終於,「咕咚」一聲,豐公子倒在地上.

    這時,那送酒萊的丫頭進來了,只聽得她低聲道:「香兒,莫再貪玩了,小心誤事.」

    「小喬」一伸舌頭,做了一個鬼臉,這才對躺在地上的豐公子道:「起來,慢慢地走下樓後,再往東走,到東邊那個涼亭裡等我,去吧.」

    豐公子從地上爬起,機械性地轉身去了。

    那「丫頭」低聲道:「我這就收拾酒菜下去,你將那真小喬弄醒時要小心,別讓她發現,辦完事後,我也會去那涼亭.」

    香兒一臉正經地道:「是,紅兒姐.」倏而又低聲笑了.紅兒趕緊收拾東西出去了.

    香兒趴下身來,伸手在那床底下扒呀扒的,終於拉住了什麼,一扯,卻是一個人,與她現在的模樣一般無二.

    香兒把她抱在床上,拍去灰塵,蓋好被子,然後附在她耳邊道:「你是小喬,那我又是誰呢?」說罷,她又「咯咯咯」地笑了一陣,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到後面的窗前,輕輕推開,探頭看了一陣,才回過身來,輕輕地從那窗簾上扯下一粒珠子,右手一揚,那珠子便飛射而出。同時,她的人已從那窗中飛身彈射而出,如一隻驚鴻般消失於茫茫黑夜之中.只聽得下面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如此深夜,竟還有覓食之鳥.」

    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又在胡言亂語了,你管它什麼鳥不鳥的,它覓它的食,你先把我餵飽了才是正事。」一陣淫笑聲響起.

    那女子「咯咯」蕩笑道:「你這只饞鳥……」下面的話便被「伊唔」之聲淹沒了.樓上的小喬卻在此時一驚而醒,暗自奇怪自己怎麼就睡著了.看看外面,似乎時辰已不早了,豐公子怎麼還未來?莫非他真的忘了千嬌百媚的小喬不成?

    一陣失落湧上她的心頭.

    此時,豐公子已是走在向東而去的那條路上了.剛下「千嬌百媚樓」時,一些人看到他那木然呆滯的模樣,勝上還有一道血印,不由都暗暗道:「這豐公子玩得也未免太瘋狂了些,竟成了如此模樣.」

    老鴇見他只顧筆直向前,絲毫未有付賬之意,不由大為不悅,正要上前攔截,那個小巧的叫小菊的丫頭卻已上前,捧出一大錠銀子來,道:「豐公子今日太……太勞累了,不想多說話,這是豐公子的銀兩.」

    老鴇一見那白花花的紋銀,嘴便一咧,笑了.她滿意地拍了拍小菊的手.這小菊的確不錯,昨日她剛回去奔喪,今日便又連夜趕回來,倒真是勤快沒說的了.

    她打定主意這個月要給小菊加上二十文工錢.豐公子出了「千嬌百媚樓」,並未回他的「殘雨樓」,而是慢慢地向東而去.路人見這豐家公子一勝木然呆板,心道:「這惡少定是在那『千嬌百媚樓』中玩得不甚開心,才如此一番惡相吧?」

    當下,人人都避得遠遠的,誰敢上前搭理他?

    豐少文漸行漸遠,慢慢地,他已離開了柳鎮的街面,走上了鎮邊的小道.再後來,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座涼亭,他便一步一步向那涼亭走去。

    此時,涼亭裡已有了二個人,一個是香兒,另一個與豐少文長得一模一樣。

    豐少文一走進涼亭,便看到了那人,他有些驚異,一字一字地道:「你……是……我,我……又是……誰呢?」

    香兒笑道:「你是劍十。」

    豐少文一字一字地道:「劍……十?」

    香兒點點頭,道:「你會不會『殘雨劍』?」

    豐少文道:「會.」

    香兒道:「你將你的『殘雨劍法』演練一遍給我們看看,要用心點.」

    豐少文拔出他的劍來,那劍的劍尖頗不尋常,竟不是像一般的劍那樣尖削,而是呈一略尖的圓弧狀,便如一滴雨珠凝於劍身上.

    那個與豐少文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咦」了一聲,暗乎有點驚奇.豐少文卻已開始演練他的八式「殘雨劍法」了,但見他竟然能每一次出劍的劍尖都真幻莫辨,也許那看是假的似是真的,看是真的反倒是假的,那長劍過空時所挾之「沙沙」聲,竟如紛紛灑灑飄落的雨水一般密又綿長.

    待他八式劍法演練完後,香兒問道:「少主,你全看清了嗎?」

    被稱作少主的人自是歐陽之乎,只是他現在已易容成為豐少文的模樣,只聽得他道:

    「大致看清了,但亦有未看實之處.」

    香兒便轉身對豐少文道:「你再將『殘雨劍』法演練一遍。」

    豐少文神情木然,一聲不吭,長劍又舞將起來,待他演畢,已有一身細汗了。

    哪知歐陽之乎又道尚有一處不甚明瞭.

    香兒只好又讓豐少文現演練一次.

    豐少文平日不學無術,只知吃喝嫖賭,不但僅得他義父豐寒星武功十之二三,而且身架子早已為酒色掏空了,如此三遍下來,他已是氣喘如牛了。

    但他的神色卻並未有變,仍是漠然呆板之狀.歐陽之乎不由歎道:「如此精妙的劍法讓這種酒囊飯袋學了,真是暴殄天物.」

    香兒笑道:「若是他精明的話,我們又豈能如此輕易得手?只是以豐少文的劍術,恐怕連劍十也排不上.」說罷,令豐少文將劍給了歐陽之乎.歐陽之乎正要開口,卻聽得亭外有人道:「二位倒是逍遙得很,我卻做了一夜伺候人的活兒.」言罷,紅兒進來了,她已恢復原來的容貌裝束,手中還捧有一個酒壺.香兒笑道:「紅兒姐莫非要在這兒與少主把酒吟詩,共敘衷腸麼?」

    這麼一句戲謔之言,竟讓紅兒嬌羞異常,偷偷看了歐陽之乎一眼,才知他似乎並未在意,不由一陣哀傷,心道:「我倒是……倒是多心了.」

    於是正色道:「香兒怎可亂開少主的玩笑?真是沒尊卑了.」

    歐陽之乎一愣,心道:「紅兒怎的忽出此言?」口中忙道:「紅兒……姑娘切莫如此說,我又算什麼少主?以後直呼我名便可。」

    香兒笑道:「若是紅兒要喚你為哥哥呢?」

    歐陽之乎一愣,俊臉一紅,道:「同輩之人,長者為兄,倒也不錯,只是……只是似乎稱……稱……稱大哥更妥當些吧?」

    紅兒卻已臉上掛不住了,向香兒撲將過去,口中道:「香兒你倒是骨頭癢癢了。」邊說邊撓她的癢癢。

    香兒最怕的便是這一招,當下不由嚇得大叫饒命,卻是未逃脫紅兒的之手,於是便「咯咯」笑作一團,口中氣喘吁吁地道:「好……姐姐,饒……啊……啊……咯咯……饒了香兒吧……咯咯……」

    紅兒卻一直把她撓得癱軟在地,方才罷手.

    歐陽之乎見她們鬧夠了,才正色道:「我也奇怪得很,紅兒姑娘為何捧了一壺酒來?」

    紅兒不敢望他的雙眼,側身道:「少……主……之大哥既然扮作豐少文,那豐少文進了『千嬌百媚樓』出來後,豈有不喝酒之理?」

    歐陽之乎不由歎道:「紅兒姑娘果然心細得很,我倒是差點出了個大漏洞.』紅兒道:「時間已不早了,我現在將『殘雨樓』的情形說與你聽.」

    當下,紅兒便細細地將「殘雨樓」的情況說來,倒也真夠詳盡,包括裡邊的佈局,有幾個僕人,如何稱呼等都跟歐陽之乎講了一遍.最後她又強調了一遍道:「豐少文稱呼豐寒星是義父,切莫錯了.其他事宜,便需得之大哥隨機應變?」

    歐陽之乎點了點頭,道:「現在我們便分手吧,我去『殘雨樓』,紅兒姑娘去『清歌茶樓』,香兒姑娘回谷中去。」

    於是,各人就此分手,豐少文自是隨香兒去了.歐陽之乎灌了一大通酒後,將酒壺一扔.歐陽之乎按紅兒所言方位,向西而去,到了鎮中,他便邊走邊察看.路人見他渾身酒氣,所以看他尋尋覓覓的樣子,也不驚訝,只見心道:「豐家的公子竟是醉得連自家門口也是識不得了.」

    歐陽之乎終於找到那個門口有一叢文竹的宅子,大院的門額上果然有「殘雨樓」三字.——

《玄功邪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