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劍折銀槍

    鐵銀槍果然不簡單,他竟然能算準銀槍將要飛出的方向。

    看起來,似乎「稻草人」可以向任何一個方向將銀槍挑飛。

    而事實上,「稻草人」的用力,一定是選擇他最宜使力的角度,而這樣的角度是惟一的。

    「稻草人」下意識的一用力,便一定是符合這個規律的,只不過要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找出這一個角度來,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

    鐵銀槍卻做到了,所以,「稻草人」幾平被他攻了個措手不及。

    槍尖暴扎,槍尖破空如亂雨,空氣中發出裂引以的聲響!

    聲音刺入耳膜,讓人深深地感受到這桿槍的凌厲殺機!

    槍,並不是江湖中人愛用的兵器,因為它致命的攻擊點只有一處,那就是槍尖。

    加上槍身長,揮舞起來極不方便,卻又沒有一些粗獷兵器的驚人之力。

    所以江湖中用槍的人不多,能把槍用好的人就更少了。

    像鐵銀槍這樣能把一桿槍使得神出鬼沒的人,那就更少了。

    「稻草人」疾然暴橫半步,銀槍從離他左肩半尺的遠處掠過。

    槍未及身,他的左肩卻已有了一種酥麻之感。

    閃過這一槍之後,他的雙腿一彈,人已翩然升上幾丈高空,右手連揮,寒劍伸縮吞吐宛如蛇電擊映!

    於是,金鐵交鳴聲中,進出無數光焰碎芒。

    鐵銀槍厲喝一聲,上身一仰,銀槍突然狂扎如雨!

    便有繁星萬點!更有殺機無數!

    每一槍所紮出的方向、力度、速度,都那麼的完美。

    有人說鐵銀槍的槍法極快,極準。,快准到如果你在他前邊拋飛起二十個銅錢,在銅錢散落而下之時,他可以將二十枚銅錢全都用槍尖扎中。

    現在看來,這種傳說是錯了,因為鐵銀槍至少可以扎中四十個!

    「稻草人」的身軀幾乎已被這漫天飛揚的槍影所籠罩,吞沒了。

    只要「稻草人」略一閃失,他的身子立即要被這鬼神莫測的槍紮成一個篩子。

    幸好他沒有。

    在槍影達到最高之顛峰壯態時,他的劍開始反擊。

    一出手,便已揮出五十五劍。

    劍氣若霜如霧似風!

    青氣朦朧,但是光華流燦!如真如幻!

    一聲亂雨般的交擊聲響起。

    鐵銀槍已回阻了五十一劍!

    這已經很不容易!但畢竟還有四劍未攔回!劍芒乍收之下,他已悶哼一聲,身形向外暴旋急退!

    他的身軀已是一片赤血淋漓!他的身上已添了四道傷口!

    幸好,四處傷口都不是致命之傷,但這已是可便鐵銀槍那張俊朗之臉痛得有些扭曲了!

    但扭曲的也只是臉而已,他的身子仍挺得筆直!

    直的就像他手中的那柄銀槍!

    他眼中的傲然之氣並未因此而減少!

    鞦韆千不由有些佩服他了,事實上,她並不希望他們二人中的任何一個人死。在她看來,他們根本沒有如此廝殺的理由。

    於是,她大聲道:「二人武功果然高深莫測,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就此停手?」她這話說得實在沒有水平,明明鐵銀槍已經輸了,她卻還如此說,這不但不能替鐵銀槍掩飾什麼,相反卻會使他更為難堪。

    至於「面子」,她一個無名小卒,有什麼「面子」可言呢?

    果然,鐵銀槍的臉色變了。

    現在,他不拚死一戰都不行了。

    他握槍之手的關節暴起,因為握得太緊,那雙手的皮膚的顏色已是呈青色。

    血一滴一滴地從他的傷口處滴進秋天的土地中,很快便被秋日乾枯的上壤吞沒了!

    「稻草人」的帽子仍是壓得低低的,誰也看不清他的臉!他向著鐵銀槍側身而立!是那麼的冷靜。

    鞦韆千突然有一種衝動,她很想揭開這個黃褐色的草帽,看看草帽後面的那張臉。

    那張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是年輕的,還是蒼老的?是俊美的,還是醜陋的?

    他全身上下暴露於人的視眼中的肌膚只有他的那雙手。

    那雙手很優美,手指很細,但並不能給人以柔弱之感。相反,卻給人以一種有力感。所以,他的劍才能握得那麼穩。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好,清潔、整齊。這樣便不會在他出手時,造成任何阻礙。

    這是一雙適合殺人的手。

    而他所殺的人豈非已經夠多?

    七個了,也許還要加上鐵銀槍。

    鐵銀槍的傷決定他要搶先出手,因為他等不起,等的時間越長,他身上的血便流得越多,也就是說他死亡的機會便越大。

    他的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種極為奇怪的表情。

    這種表情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臉上,因為這是人得意的表情。

    一種自己的計劃得逞後的得意笑容!

    這種笑容當然是一閃即逝的,而且因為劍傷而扭曲的臉使這種表情有點變形失真了。

    但鞦韆千還是捕捉到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鐵銀槍有什麼權力得意,有什麼權力笑?

    等待他的,幾乎已注定是死亡了。

    一個注定即將死亡的人,他卻在得意地笑,這實在是一件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鞦韆千糊塗?。

    便在此時,鐵銀槍的攻擊開始了。

    他的槍疾然長射!其速如電!

    卻又不僅僅這麼簡單!

    他的銀槍在將接近「稻草人」時,右腕一抖,整根銀槍突然彎曲。

    彎曲如弓!

    「稻草人」的劍在銀槍將及時,已飛速在胸前橫封。

    他的劍,本該順利地封住銀槍的。

    長槍突然彎曲,便突然使攻擊的時間向後推遲了一點點。

    推遲的時間當然很短很短,但就這麼短的時間,已可以改變許多事。

    「稻草人」本是勢在必得的劍,其去勢如電,卻已走空。

    因銀槍並沒有像他估計的那樣如期而至,鐵銀槍完成了一件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事。

    「稻草人」的劍一走空,長槍疾然挺直如初。

    寒光眩目的槍尖便已疾然逼近「稻草人」的胸前。

    距離只有半尺!

    這是一個致命的距離!

    「稻草人」的劍一定空,便已來不及回掃。

    他只有退,而且要退得足夠的快。

    他的確退得很快,但他已變化了十幾種姿勢,銀槍的槍尖仍是直指他的胸口,而且一直保持在半尺之距。

    「稻草人」無法擺脫這必殺的一招。

    那麼,他豈非便只有被殺的份了?

    「稻草人」已退無可退,他的身後正是一棵蒼老古樹!鞦韆千這才明白鐵銀槍得意地笑的理由了。

    他一定是拼著一傷,來迷惑對方,然後才攻出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必殺一招。

    只有如此,像「稻草人」這樣的高手才會被迷惑,而對手的迷惑,便是機會。

    他這樣的方式很大膽,也很冒險,因為「稻草人」傷他的劍,隨時都有可能成為殺他的劍!

    劍只有三尺長,而槍有五尺多長!

    只要鐵銀槍能保持這種狀態,那麼他便可以順利地把「稻草人」釘在那棵大樹上。

    「稻草人」的後背已挨上了大樹。

    就在這一瞬間,一聲慘叫響起。

    倒下的,是鐵銀槍!

    倒下的竟然是鐵銀槍!

    鞦韆千傻傻地站在那兒,她在鐵銀槍倒下的時候,聽到了一句話。

    「你不是他——」這話是鐵銀槍臨死時說的,他說的自然是「稻草人」.可鞦韆千實在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你」當然就是你,無論如何,「你」又怎麼會成為「他」?莫非,是說「稻草人」本來應該是他所知道的「他」的,而鐵銀槍在臨死的時候才發現,「稻草人」

    並不是他所猜測的那個人?

    鐵銀槍最後說的這句話,聲音已完全變形了,顯示出他內心巨大的驚懼與不安!

    他所猜測的「他」又是誰?也許,這已永遠地成為一個秘密了,成為因為他的死而不可以解開的秘密了。

    鞦韆千心中的那種莫名的感覺更甚了。

    她真想揭下「稻草人」頭上戴的帽子,看一看他究竟是誰。

    但她也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

    「稻草人」將插入鐵銀槍身體內的劍拔了出來,用一塊絲巾將劍上的血擦盡,然後「嗆」

    的一聲入鞘了。

    直到現在,鞦韆千仍然沒有想明白為什麼倒下的不是「稻草人」,而是鐵銀槍。

    「稻草人」嘶聲道:「你是鐵銀槍的朋友嗎?」不是,當然不是。鞦韆千搖了搖頭。

    「稻草人」道:「那麼你還不走?你又無需為他報仇。無論你是回頭,還是要跨過這條溝,都不會有人攔阻你的。」鞦韆千卻不知道他為什麼單單不攔她一個人。

    鞦韆千奇怪地道:「你不走麼?」這個問題問得實在奇怪,她與他兩人根本就毫無關係,她為何要問這樣的話?

    「稻草人」輕輕地笑了一下——這是鞦韆千第一次聽到他笑——他笑了一下之後,道:

    「我為什麼要走?在段牧歡沒有死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鞦韆千突然氣憤地叫了起來:「你是個殺人枉!你為什麼要殺人?你為什麼要與段牧歡作對?我老實告訴你,我是鞦韆千!段牧歡是我的叔叔,你與他作對,便是與我作對!」

    「稻草人」似乎一點吃驚的意思也沒有,甚至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

    秋於千又道:「現在,你是不是打算要把我一起殺了?你應該殺我的。即使你不殺我,我也要殺你!」她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她的性格雖然刁蠻,雖然倔強,但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要殺人!在她的心目中,江湖中是應該有刀光劍影,是應該有血腥,但這一切都不應該自她的手裡製造出來。

    「稻草人」平靜地道:「我不會殺你,你也殺不了我!」鞦韆千愣了一下,她知道「稻草人」說的是事實。

    但她決不會就這樣妥協的,因為她是鞦韆千。

    「嗆」的一聲,她的劍便已出鞘!

    雖然她從未與別人決戰過,但她自信她的劍法還是不錯的。

    「稻草人」當然能聽到這利劍出鞘之聲,但他卻是無動於衷!

    鞦韆千一咬牙,雙足一點,立即如一隻優美的乳燕般飛射而出。

    身手果然不凡,劍刃橫空,奇快無比地向「稻草人」疾襲而上。

    鞦韆千聽到了一聲:「果然是你!」然後,她便聽到了「噹」的一聲,她那鼓蕩的劍氣突然散失了,手中之劍一震,幾乎脫手而飛。

    「稻草人」已如鬼魅般向後飄掠而去,立於二丈之外,仍是那麼平靜,似乎方才一招格開鞦韆千凌厲一擊的人,並不是他。

    鞦韆千又吃驚不小。「稻草人」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說的「果然是你」,是不是說鞦韆千與他猜測中的人相符?

    出來的第一天,就遇到這麼多奇怪的事?

    鞦韆千大聲叫道:「你說我是誰?」「稻草人」沉聲道:「你果然是鞦韆千!」鞦韆千又吃了一驚。

    「稻草人」的話表明廢話,卻又有點不像廢話,鞦韆千覺得事情真的有點複雜了,鞦韆千恨恨地道:「現在,你已肯定我是鞦韆了,該可以殺我了吧?」

    世上像她這樣急著要別人殺的人,恐怕也真的不多了,她當然不是因為不怕死,而是因為「稻草人」既然要殺一切想救段牧歡的人,為何單單不殺她?

    現在,他已知道她是段牧歡的朋友的女兒,那便應該殺她了吧?

    沒想到「稻草人」卻又搖了搖頭:「你是鞦韆千,我就更不會殺你了。」鞦韆千憤怒地叫了起來:「瘋子,你是瘋子!」她再次不顧一切地向「稻草人」衝殺過去。

    她要逼得「稻草人」傷了她,然後她再伺機逃脫,她覺得唯有如此做,才不會對不起她的段叔叔。

    她沒有想到如果對方要殺她,她根本跑不掉。幸好對方不殺她,甚至連傷害她的意思也沒有。

    鞦韆千的身形猝挫暴射,寒芒疾揚,揚出的劍芒尚未凝形,便已如焰飛分叉,冷電斜溜一抹,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向「稻草人」的咽喉切去。

    她的劍法已堪稱快、狠、準!

    只聽得極輕微的「噹」的一聲,便見「稻草人」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

    是不是他的人頭已被削飛,鞦韆千心中暗喜。

    但沒有血光飛起。

    便在此時,鞦韆千突然肋下一麻,然後便如騰雲駕霧般飛起。

    她以為自己的穴道已被點住了,這麼直摔出去,還不得摔成八瓣?

    但身在半空,她便發覺她的穴道全都暢通無阻,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件都可以靈活運動。

    所以她安然落地了。

    「稻草人」完全可以將她殺死十次。

    鞦韆千絕望了,她知道自己只能按他所說的:要麼回轉,要麼跨過這條溝,到「歡樂小樓」去。

    回去,還是去歡樂小樓?當然是去「歡樂小樓」,因為段牧歡已危在旦夕!

    鞦韆千對「窮惡劍」刁貫天是再清楚不過了,她已聽她爹說過這個人,銀劍姨更是重複了不下數十遍,她幾乎能把當年「四情劍俠」如何殺刁貫天的前前後後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秋夢怒說那時候,刁貫天的武功就已略略高過他了,更何況現在的刁貫天是個死而復生的刁貫天?

    她不知道自己去「歡樂小樓」能幫什麼忙,但她仍要去,段牧歡是她爹爹的朋友,她爹爹不能親自幫段牧歡,那麼便由她來完成這一件事。

    可憐的她還不知她爹爹早已死了。

    主意一定,她便還劍入鞘,一言不發地向那駕馬車走去。

    沒想到駕車的人卻已經早跑了,這也不能怨他膽小,見了這樣的血腥場面,沒有幾個人會忍住性子壯著膽子留下來的。

    她當然不會駕車,她甚至還是生平第一次坐馬車!

    「稻草人」突然走將過來了,他要幹什麼?

    他竟爬上馬車,拿起了那根馬鞭!然後他回過頭來,道:「上來吧,我知道去『歡樂小樓』的路。」鞦韆千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為什麼要如此做?

    鞦韆千忍不住道:「你不留在這兒殺人嗎?」「稻草人」道:「但送你去『歡樂小樓-比殺人更重要。」鞦韆千再也不想說話了,她發覺再多說下去,她便會瘋了。

    她像在與誰賭氣一樣,用力地跳上馬車。

    沒想到「稻草人」殺人的技術那麼好,連他的駕車技術也那麼好。

    車子極為平穩。

    鞦韆千很快便後悔了,她後悔為什麼要鬼使神差地爬上這個馬車上來?

    她怎麼可以相信這個魔鬼一樣的殺人狂呢?

    如果他要把她拉到她根本不知道的地方去,然後把她關起來,那又怎麼辦呢?

    但很快她又說服了自己:對方要害她,根本就不用那些麻煩。

    她卻不知道,害別人,並不一定要殺了對方,有許多種方法,可以讓人比死了更痛苦。

    那就是生不如死——

《鑄劍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