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衣王爺

    柯冬青插話道:「那麼,他們便不能看出這其中有詐嗎?」

    段牧歡道:「應該能。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夠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來,可以明確證明『武杯四公子』並非自相殘殺而死的!而以他們的身世來說,他們的家族是不可能讓他們白死的。」

    「換句話說,他們必須要找到一個敵人,而且是盡快地找到,哪怕明知是假的敵人.其實,江湖中人做起一些虛偽做作的事,比起官場上的人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要為維護他們家族的威望,而把他們憑空樹立的敵人打倒!」

    「當然,以後,他們也許會慢慢地尋找真兇,但那是以後的事!」

    段牧歡的手一揮,總結似的道:「所以,這四人之死,極有可能是一個圈套,一個讓四個勢力強盛的武林家族陷於混戰之中的圈套!」

    他望著窗外,慢慢地道:「那麼,設這個圈套的人,一定是可以從中得利的人。」

    「是誰呢?我一直猜不出來,直到你提到了卓白衣!」

    他這麼一分析,柯冬青的思路也—下子明朗了!

    對!極有可能是卓白衣的佳作。

    八王爺卓白衣很像一個王爺,所以人們都叫他為八王爺.至於這個「八」是由何而來,卻是無人知道了.他的人長得極其威儀,很像王爺.

    他的勢力很大,也像王爺.

    更重要的是,一般人無法分清他是黑道,還是白道上的人.卓白衣幾乎就是一個獨立於江湖之外的江湖人!

    卓白衣的「白衣山莊」幾乎也像是一個獨立武林之外的武林門派.他就像一個既不是白道,又不是黑道中人的紅門人物!

    這也使他很像王爺。

    但這一切,都只是假象。

    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的人並不多,段牧歡就是其中之一。

    段牧歡知道卓白衣不是白道之人,也不是黑道之人.他是一個黑白通吃的人。

    但段牧歡從未掌握到「白衣山莊」做出過什麼越軌之事.他的表現是那麼的自律,從不招惹是非.

    段牧歡也暗暗佩服卓白衣,卓白衣是一個能讓人迷惑的人.也許,真正瞭解卓白衣的人很少很少.

    有人說他的武功很高很高.

    有人說他根本不會武功,他只是他妻子的傀儡而己。

    有些人說他的祖先本是世襲王爺.

    另外有些人說他的祖先本來是位黑道巨魔,而也有些人傳聞他祖先是位白道大俠。

    作為一個江湖組織,「歡樂小樓」不可能超脫塵世之事,它一樣要爭奪、滲透、明查、暗訪……除了行事光明磊落之外,他與別的江湖幫派組織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它需要防備任何有可能出現的敵對勢力。

    能與「歡樂小樓」抗衡的,的確不多了。

    這幾年,段牧歡已隱隱地感到一種潛在的勢力在崛起,但一直未弄清是什麼勢力。

    一切都只是憑著多年來積累下來的敏銳的觸覺作出的判斷.有時候,感覺比真憑實據來得更直接、迅捷、有效。

    直到今天,當柯冬青提起八王爺卓白衣時,他才把目光集中於卓白衣的「白衣山莊」身上.

    似乎便有了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以前那縹緲不定的思緒,一下子有了落腳點.「白衣山莊」,卓白衣!

    段牧歡道:「你是依據什麼作出這個判斷的?」

    柯冬青道:「根據秋姑娘身上所中的點穴手法.」

    段牧歡看著柯冬青,那意思是讓柯冬青繼續說下去。

    柯冬青道:「秋姑娘所中的點穴之法是『佛月手』,而如此點穴手法,只有『白衣山莊』的人才會用。」

    段牧歡道:「你能肯定嗎?」

    柯冬青點了點頭。

    段牧歡略一思忖,道:「速去將端木先生請來。」

    柯冬青站著沒動.

    段牧歡熟悉柯冬青的任何生活習慣,他知道柯冬青—定是認為自己的指令有不妥之處。

    於是,他問道:「你要說什麼嗎?」

    柯冬青道:「至少,你應該把金先生也一同請來。」

    金先生,自然就是「歡樂小樓」的總管家金老村。

    段牧歡沉默了片刻,卻道:「算了,端木先生也別去叫了,夜已深了,說不定他們都已睡了.」

    聽了這句話,柯冬青的眼中閃過一種奇怪的光芒,但轉眼即逝。

    他道:「樓主,你知道我與游姑娘他們幾個人是從何處進來的嗎?」

    段牧歡奇怪地看著他。

    柯冬青道:「從我們『歡樂小樓』的伙房之中,我們從地下上來時,還敲破了一隻大缸!」

    說到這兒,他笑了笑。

    段牧歡卻沒有笑,他知道柯冬青在這個時候與他說這些話,絕對不是為了讓他一笑那麼簡單.

    事實上,他也發現了這其中頗有古怪。

    他又坐了下來.

    他坐下來,當然得倒酒,自然得很,自然得就同睡覺要閉上眼睛一樣.他道:「你把如何救出鞦韆千的經歷說一說吧.」

    柯冬青說得很簡練,前前後後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二十幾句話.但他已把該說的全說了,不用說的一句也沒有說.

    這就是柯冬青,讓段牧歡極為欣賞的柯冬青.柯冬青把話說完之後,兩個人都沉默了.

    少頃,段牧歡站了起來,道:「很好.」

    「很好」是什麼意思?

    柯冬青沒有問.

    ※※※

    這是一個小城.

    又是酒樓裡面.

    我們的故事總是喜歡在酒樓裡發生.

    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如果你不想讓別人發現你,你便可以到酒樓裡來,揀一個角落坐下,背著眾人,要幾個不起眼的菜,默默地喝酒吃飯,那誰也不會向你多看幾眼,因為在酒樓中永遠不缺乏一個引入注目的亮點.

    如果你想讓別人發現你,就做這樣一個亮點.人們很喜歡吃飯的時候,觀賞著一件東西或者一件事。

    到現在為止,這個酒樓裡還沒有什麼亮點,也沒有什麼人要刻意把自己隱藏起來.然後,便有一個人進來了.

    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極具威儀的人.

    這種威儀是掩飾不住的,他的衣飾是那麼的華貴,走路是那麼的威武,任何人一看,都會不由自主有一種想仰視之感.

    他手中的刀,寬且厚實,刀把略略彎曲,如一隻仰首怒目的龍頭.但他戴著一頂笠帽,而且帽沿壓得很低,似乎是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臉。

    看樣子,他應該是不想讓別人發現.

    但他這樣拿著刀,頂著帽子,有誰會不去注意他呢?

    所以,他很有可能也是一個想讓別人注意的人.無論他是哪一種人,反正,我們前邊說過的規律出現了.在酒樓裡,永遠不會缺少故事,這就像青樓中永遠不缺少女人一樣,那麼自然而真實.這個威武且手裡拿著一把怪刀的人揀了一個角落坐下,要了幾個不起眼的萊,背著眾人,默默地吃著。

    他實在可以歸於不想讓人注意的那一類人中.但身不由己的事發生了.

    先是有一張靠窗邊的桌子邊上的人開始低頭小聲議論,嘀嘀咕咕的.說話時,他們的目光不時地掃向這個戴著帽子的中年人.他們的聲音很小,卻又恰好小到可以讓別人聽見。

    許多人似乎對這種很不容易聽清卻又恰好可以聽清的話特別感興趣。

    如果人的耳朵可以像兔子那樣豎起來的話,這酒樓早已成為養兔場了.他們在說:他就是『斷夢刀』司徒水!

    連夢都可以一刀兩斷的刀法,該是何等的可怕!

    這種聲音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開來。

    到後來,除了聾子之外,每一個人都已知道這件事了.這個威儀的人如不是「斷夢刀」,那麼誰是「斷夢刀」?

    如果司徒水也是使劍的話,也許人們早已把他歸於段牧歡、伊忘憂、莫入愁、秋夢怒他們一起了,然後再加上一個別的稱呼!

    可惜,他是使刀的。

    他是段牧歡的朋友,那種一條褲子穿兩個人還有空餘的朋友.能成為段牧歡的朋友的人都是不簡單的,司徒水自然也是個不簡單的人.段牧歡有一個武功很低很低的朋友,低到只能打打長拳之類不入流的拳術.但他反而更不簡單.

    因為天下所有的青樓幾乎都是歸他管的.別看青樓裡有的只是女人,而且是一些不那麼上得了場面的女人,但它絕對的不簡單,許多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探不到的消息,它卻可以輕易地問到.

    司徒水的刀法很絕,有人說他的刀法已可以與四十年前的「鬼刀」柳回回相提並論.而知情人知道這種說法並不正確,正確的說法是司徒水的刀法已在四十年前名動天下的「鬼刀」

    柳回回之上.

    現在,酒樓中的所有目光,幾乎都已集中於司徒水身上了.目光很複雜,但敬佩的佔大多數.

    終於,有一個大漢站了起來,手中捧著一個酒杯,向司徒水走去.他的腰上也掛著一把刀,很不錯的刀,但現在他卻極想把它藏在身後.誰都看得出他很興奮,又很緊張.

    當他在司徒水面前站下時,他艱難地嚥下了一口口水,方道:「司徒大俠……」

    聲音嘶啞乾燥,「沙沙」作響,像一個破了的風箱。

    那人抬起了頭,但臉仍是在帽子底下,他驚訝地道:「是叫我嗎?」

    大漢恭敬地道:「不錯,我想敬司徒大俠一杯」

    那人道:「我……我不是司徒大俠.」

    大漢臉色更加恭敬:「大俠確是真人不露相,其實即使大俠不說,我們單憑大俠這一股浩然之氣,我們也是猜得出你便是司徒大俠了。」

    有好幾個人已大聲附和了.

    司徒水卻還在一個勁地說他不是司徒水.

    也許,一些成名英雄都愛如此。

    壯漢越相信這個人便是司徒水了,他執意敬司徒水一杯.不由分說,他為自己和司徒水各倒了一杯酒,然後遞出一杯,謙遜地道:「司徒大俠,請務必賞個臉!」

    話說到這個份上,沒有誰能夠拒絕了.

    果然,司徒水接過了那杯酒,似乎有點無奈地道:「多謝了。」

    兩隻酒杯「噹」的一聲碰在一起。

    就在壯漢的酒杯剛要碰到嘴唇時,杯子突然一聲脆響,碎了!

    酒便灑了一地!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這位壯漢更是吃驚不已,因為他知道這只杯子是被暗器射破的!

    問題是他根本沒有看清是什麼暗器射破了他的杯子,也不知道這枚暗器是從什麼地方射來的.

    他所知道的實在不多.

    司徒水的臉色變了變,這種變化,沒有人能夠看到。

    他突然道:「多謝壯士之意,但我有要事在身,實在不能久留.」

    言罷,他一拱手,也未等壯漢說話,轉身便走.壯漢一時反應不過來,便傻站在那兒。

    只見人影一閃,已有一個人攔在司徒水的面前這是一個中年人,卻看子出是三十幾歲,還是五十幾歲。

    他衣衫的質地不錯,但因為一點也不整潔,亂亂地捲著一團,所以多多少少有點寒酸的模樣.

    他的鞋子也不好好地穿著,而是把後面鞋幫踩在腳下,便那麼趿著.他的樣子像剛剛睡醒,或許還沒有睡醒的樣子,—雙眼睛惺惺忪忪的.眾人誰也沒有留意到他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按理說,他應該本就是坐在酒樓裡的,但沒有一個人想得起來他原來所坐的位置.

    他就是那種不用隱藏就很不起眼的人。

    現在,他卻攔在司徒水之前。

    他說道:「這麼急著走嗎?」

    語氣便像是在挽留一個到他家串門的朋友,但他的臉上卻是一臉的冷笑。

    司徒水沒有說話,壯漢卻已先叫了起來:「不可無禮!他是『斷夢刀』司徒水司徒大俠!」

    那個「睡漢」聞言,像很吃驚的樣子,他道:「他是司徒水?」

    壯漢大聲道:「不錯!」

    「睡漢」的樣子便顯得更驚訝了,他奇怪地道:「他是司徒水,那麼我呢?我是誰?」

    誰知道他是誰.

    壯漢不屑地一笑,冷聲道:「你是誰?鬼才知道你是誰!」

    那人忽然正色道:「我才是真正的司徒水!」

    他說他是司徒水。

    好幾個人差點噴飯了,他們覺得這睡眼朦朧的「睡漢」實在有意思,他竟然說他是赫赫有名的司徒水.

    司徒水沒有生氣,崇拜司徒水的壯漢生氣了.他瞪著眼道:「朋友切莫再開玩笑了.不是我損你,你那副德性,給司徒水大俠提鞋都不配!」

    「睡漢」反問道:「司徒水就應該是什麼樣的一副德性呢?」

    壯漢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司徒水突然轉身向後飛速彈射,身手頗快。

    後面只有一個窗戶.

    而他現在卻正是要朝這個窗戶掠去。

    眾人不由被這意外的變故嚇了一大跳.

    司徒大俠為什麼要從這窗戶出去?

    卻見司徒水的身子即將脫出窗戶的時候,窗前突然多出了一個人.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出現的,似乎他本來就已經在這兒站著,等待司徒水過來的.又是睡眼惺忪的中年人!

    這一刻,所有的人都呆在那兒了。

    這次,即使是傻瓜,也可以看出這「睡漢」的武功極高了.他比司徒水後發,卻比他先至.——

《鑄劍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