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限虛空

    牧野靜風甚至覺得對方似乎已不再是一個血肉之軀,而是一片輕盈的羽毛,或是一汪可以向任何縫隙裡滲透的無孔不入的水銀!

    若非親見,誰能相信一個人的身法可以快捷詭異到這樣的程度!

    連牧野靜風也感心驚的輕身功夫,即使說它已獨步天下,無人可及也不為過!

    牧野靜風應付得越來越吃力!

    他已發覺若長久地在這鐵管間廝殺,定會失利無疑。但此時他已成騎虎難下之勢,旦樂藉著驚天地泣鬼神的身法,緊逼著他,根本不給他任何脫身而出的機會!

    傲視天下之「天平六術」中的四式凌厲無匹的劍招在此竟處處受挫!好幾次,牧野靜風的劍都削中了鐵管,削得火星四射,其景雖然壯觀,卻使他肝火大旺!

    倏地,旦樂右腕一抖,手中軟劍突然捲射而出,其速度之快,令人目眩!

    牧野靜風一驚之後又是一喜!若是能奪得對方軟劍,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的劍驀然劃出,迎向那柄飛在空中的軟劍!

    就在兩劍即將相接的一剎那,軟劍突然不可思議地一曲一彈,便改變了方向。

    牧野靜風一驚之下,正待變招,那柄軟劍已在一根鐵管上一沾之後,如閃電般從自己身後射出!

    不及細想,牧野靜風急忙以左腳在邊上一惜力,人便倒竄而起!

    孰料方纔還與他正面相對的旦樂,此時竟已如鬼魅般閃至了他的上方!

    牧野靜風忽覺上方有風聲襲擊,立即劍尖倏揚!

    「噹」地一聲,劍再次撞在了鐵管上!幾乎就在同時,牧野靜風只覺腹部一痛,那柄神出鬼沒般的劍已不可思議地劃過了他的腹部!

    牧野靜風真氣一洩,直墜而下!

    但未等落地,牧野靜風已單掌拍出,虛擊地面,藉著反彈之力,再次向旦樂撲去!

    而此時,那柄軟劍竟又出現在旦樂手中!彷彿軟劍根本就未曾離開過他的手一般!

    牧野靜風終於明白了,旦樂一定在這個地方苦心演練了極長的時間,他早已熟悉了這兒的每一根鐵管,並將自身、軟劍,以及看似雜亂無章的鐵管有機地結合為一個可怕的整體!

    在旦樂看來,他在其中可謂是如魚得水,而牧野靜風的感覺卻與他恰恰相反,牧野靜風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制約!

    雖然已有兩處受傷,但牧野靜風又怎會輕言放棄?

    但沒過多久,牧野靜風又中了一劍,這一次傷得很深,他的衣衫已浸濕了一大片!

    他背倚一根鐵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因為失了不少血,他感到口乾舌燥,喉嚨中似乎已著了火!

    旦樂站在一根橫著的鐵管之上,劍尖直指牧野靜風這邊,他冷笑道:「平天六術,老夫僅得一術,而看樣子你卻是六種全都練過,可你卻仍是鬥不過我!老傢伙若是知道這事,只怕會氣得不行了!」他所得之「一術」,必是輕身功夫無疑!

    牧野靜風聽他辱及自己最尊敬的師祖,不由恨得咬牙切齒!

    他大吼一聲,沖天而起!

    旦樂故伎重演,身形一晃,已閃至鐵管之後!

    「砰」地一聲,牧野靜風左拳竟不迴避,重重地砸在了那根鐵管上!

    「卡」地一聲,牧野靜風的左手已斷了二根指骨,鮮血淋漓,拳面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而那鐵管內部是空的,受此力逾千斤一擊,竟被生生打折!

    站在其後的旦樂又怎會想到牧野靜風會是如此拚命的打法?猝不及防之下,面門已被鐵管狠狠一撞,不由慘叫一聲,掩面倒掠!

    待鬆開手時,只見一手的鮮血,而臉上則是奇痛無比,鼻樑大概已折了,好在雙眼還能視物!

    牧野靜風見狀,心中升起一股快意,剛想笑,卻一下子牽動了腹部的傷口,便「啊喲」

    一聲,再也笑不出來了。

    旦樂受此一擊,又驚又怒,怪吼一聲,如同一個幽靈般飄身襲至!

    牧野靜風左手倏揚,口中喝道:「一見傾心!」

    一顆栗子已飛射而出!

    旦樂冷笑一聲,軟劍倏卷,又快又準地迎向撲面而來的那顆栗子!

    眼看即將掃飛栗子之際,栗子突然不可思議地一沉,已直取他的胸前「幽門穴!」

    如此突變,旦樂竟不曾慌張,猛吸一口氣,他的身軀突然如同全然沒了份量,竟貼地平平飛起!

    栗子落了個空!

    牧野靜風叫了一聲:「可惜!」再一揚,剩下的兩顆已同時射出!

    同時,他已借力一點,人劍合一,標射而出,出手便是一招「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此招看似極其的簡單,簡單到近乎平凡——平庸!

    但它內蘊之無窮玄機,又怎可小視?

    甚至,連牧野靜風自己也不知道。這一招,本就不再是簡單意義上的一招,而是代表著一種武學的精神,代表著某一類劍派的共同靈魂。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同的人,從這一招中所挖掘出來的東西,是不等的。

    這也正是「平天之術」之武學的精妙所在,它的所有東西全是活脫脫的具有生命力的,而不是古板與一成不變!

    旦樂還算識貨,他的臉色變了變,這不僅是因為牧野靜風的劍招,還因為他同時得應付兩顆栗子。

    栗子射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而且似乎都不是以他為目標——但他知道這絕不可能!

    對於自己難以摸清底細的東西,最妙的選擇便是退閃!

    他便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著一般向後飛了出去!而此時兩顆栗子恰好在空中陡然一折,向同一個地方射去!

    那便是旦樂方纔所在之處!

    「噗」地一聲,兩顆栗子撞了個粉碎!

    正是一招「殊途同歸」!

    而牧野靜風的劍竟恰好刺在了兩顆栗子相撞的那一點上!

    看起來,似乎是牧野靜風一劍將兩顆栗子刺了個粉碎!

    可刺碎了栗子又有什麼意義?

    旦樂幾乎要失聲笑了。

    旦樂堪堪露出一點笑容,便一下子凝固在那兒了。

    原來,凝固了的笑容,有時會比哭還要難看!

    旦樂低下頭來,驚駭地看著自己胸前的一個洞,一個並不很大的洞,但洞中正有殷紅的鮮血汩汩而出!

    在這樣的部位,即使是再小的孔洞,也許同樣是致命的!

    旦樂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般用左手摀住了胸前的傷口。血,便從他的指縫問漫出,漫出。

    傷,是真真實實的傷——可自己為什麼會受傷?旦樂沒有看到對方有暗器射出,而牧野靜風的劍離自己尚有兩尺之距!

    他的力量正隨著汩汩而出的鮮血一起慢慢流逝……

    牧野靜風冷冷地看著他。此時的牧野靜風便如同一尊不倒的石像!雖然他也是全身血污!

    旦樂有些吃力地道:「為什麼……會這樣?」

    牧野靜風冷冷地道:「你不是自認為你只學了平天六術中的一術,便可以勝我嗎?現在我便以暗器手法取了你的性命!」

    「暗器?難道世間還有我根本看不見身影的暗器?」旦樂覺得難以置信。

    牧野靜風彷彿知道他的心事,道:「殺你的只是一招『無中生有』!」

    旦樂有些茫然地輕聲道:「無中……生有?」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了,一縷鮮血慢慢地從他嘴角流下!

    旦樂忽然古怪地笑了,他含糊不清地道:「此時……他……他們應該……應該來了吧?」

    身子一晃,一頭從鐵管上栽了下去!

    牧野靜風已不再如以前那般胸無城府了,他見對方,一頭栽下,立即掠空而出,如一抹淡煙般躍至旦樂的身邊,劍尖抵在旦樂的咽喉上!

    牧野靜風沉聲道:「我要看看你的真面目是怎麼樣的?」

    他知道旦樂此時年約五旬,不可能會這麼蒼老,而屈不平只是他假扮的形象,卻不知真正的旦樂會是如何一個樣子?

    語畢,劍芒一閃,如微風拂面般掃過旦樂的臉皮。

    沒想到旦樂的的臉上並沒有人皮面具!這大大出乎牧野靜風的意料之外!

    旦樂竟又慢慢地睜開眼來,以細不可聞的聲音道:「我……便是……我!……」

    就此死去!死亡之前,仍是一句自負至極的話!

    一個將玩弄他人的性命視若遊戲一般的人就此死去!

    牧野靜風靜靜地看著這張蒼老的臉孔,深深地沉思著。

    漸漸地,他的臉上有了覺悟之色。他終於明白旦樂為何如此蒼老了!

    因為,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陰暗的一面。一個與屍體或行屍走肉般的人打交道的人,一個以殺人為自己的追求之人,一個曾對自己思師下毒手的人!——他,自然會蒼老得特別快!

    牧野靜風緩緩地收回了劍!

    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痛十分厲害,一種疲倦感向他襲了過來,讓他有一種欲睡之感!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他失血太多了!牧野靜風俯下身來,在旦樂的身上摸索了一陣,很快,他找到了一本書卷,取出一看,果然是「平天六術」中的其中一部武學經典!

    牧野靜風匆匆一翻,看出這是載錄輕身功夫的武學經典,書的邊緣已被磨損了不少,可見旦樂在這本武學經典上浸了數十年!

    牧野靜風將武學經典納入懷中,站起身來。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神色一變,取過石室牆邊的一根燭火,立即飛快地向來時的方向疾馳而去!

    七八里的長長通道,他幾乎是一口氣跑完的,因為擔心燭火滅了,他未施展輕功。

    打開棺蓋,他聽到了外面猶有打鬥之聲!

    牧野靜風心中大喜,急忙翻身而出,棺蓋在他身後「砰」地益上了,然後又是「卡」地一聲響。

    藉著燭火,牧野靜風看到了房內尚有兩個人在纏鬥!

    他們的身上已遍佈了纍纍傷痕!整個人全是包裹於血污之中,根本不成人形!

    牧野靜風大聲道:「住手!快住手!」

    就在他喊出這句話時,只聽「噗」地一聲輕響,身形略為矮小的那人已將一把彎彎的刀深深地刺進了對手的腹部!

    幾乎便在同時,高個子的右拳已重重地擊在了他的腦袋上,牧野靜風聽到了一種清脆的碎裂聲,令人心驚!

    他一下子呆立當場!

    然後便是兩個身軀倒下的聲音!

    牧野靜風終於清醒過來了,他趕緊舉著燭火,在遍地的死人中尋找,他希望能找到一個倖存者!

    當他看到一個牆角處有一隻手輕輕地動了一下時,心中不由一喜,忙上前將那人扶起,一探鼻息,尚有一

    牧野靜風又是捏人中,又是揉胸口,好一陣折騰,那人終於低低地「啊』了一聲,卻未睜開眼來。

    牧野靜風信心倍增,忙與之單掌對抵,將體內真力源源貫入!心中一迭聲地道:「你可千萬不能死,千萬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外面傳來了「光光」地巨響聲,聲音大得嚇人,連地面也輕輕顫動了!

    牧野靜風一怔,不由想起旦樂臨死前所說之話:「他們應該來了吧?」

    「他們」是誰?

    外面的聲音是不是「他們」衝將進來的聲音?

    正思忖間,一陣急促錯雜的腳步聲響起,一聽便可知來者至少有二十人!

    牧野靜風一時手足無措,慌亂間,自身真力忘了催運,只聽得「哇」地一聲,那人的心脈一下子失去了保護的屏障,再也支撐不住,噴出一大口熱血後身子一挺,竟已斃命!

    猝不及防之下,牧野靜風讓他噴了一身!

    就在這時,門「吱呀」地一聲四分五裂,十幾個手執火把的人衝了進來,分立於兩側!

    一直昏昏黃黃的屋內頓時一片通明!這讓牧野靜風一時很不適應.從這些人的衣著打扮來看,他們應該是屬於同一門派的,而且身份都不高。

    隨後進來的人則顯然不是一個門派的。他們共有七人,定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滿臉虯鬚的老人,雖然年紀在六旬之上,卻威嚴雄偉至極!他一進門,面對滿地的屍體,身子猛地一震!

    然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牧野靜風身上!

    事實上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牧野靜風身上!因為他是這房中惟一一個活人!

    雄偉老者的目光突然一跳,彷彿被火烙著了一般!

    牧野靜風發現他的目光已落在了死在自己懷中的人身上!

    老者的雙目漸漸充血,鬚髮皆張,如同一隻憤怒的老獸!

    他慢慢地向牧野靜風逼進,一字一字地道:「是你殺了我的兒子?」聲冷如冰!

    牧野靜風心中一沉,忙站起身來,道:「你的兒子?不,這兒的人都不是我殺的!」

    倏地響起一聲婦人的哭叫聲:「憶兒、術兒,你們死得好慘!」

    只見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婦人一下子跪坐於地,在她的身邊,有兩具年輕人的屍體,婦人捶胸頓足,痛哭不已!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女子的嚶嚶哭聲響起,但見一個頗為清秀的女子伏在靠牆邊的一具屍體上,泣不成聲,那具屍體己斷了一隻手,胸口處深深地插著一隻鐵錐!

    牧野靜風心開始一個勁地往下沉!他已明白這些人的來歷了!這些人一定是死者的親人!

    雖然自己並無過錯,可在如此場合之中,只怕是百口莫辨了!

    虯鬚老者冷聲道:「為何這兒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這一時如何說得清楚?牧野靜風一愣,趕緊指著鐵棺道:「方纔我一直在那兒……不對,一直在與鐵棺相連的地下石室中,我出來時,所有的人都已經戰死,而……而令郎尚有一口氣,我本想救他,「卻沒能救成!」連他自己對這一番說詞都感到不滿意,雖然講的皆是事實,但聽起來卻是那般的牽強!

    虯鬚老者沉聲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我要用你的人頭祭我兒子的亡靈!」反手一摸,一把寬大無比的刀已赫然在手!

    卻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慢!城主愛兒心切人人皆知,但我等還是先把事情查清了再作定奪不遲,若他真的是兇手,諒也逃不脫這間房中!」

    牧野靜風一看,卻是一個中年儒士,面相清朗,讓人一見不由便生親切之感。

    又有人道:「司先生言之有理,莫城主請少安勿躁。」

    虯鬚老者「哼」了一聲,對分立兩側的人一揮手,道:「去查查鐵棺裡到底有什麼!」

    立即有二個人依言上前,將棺蓋抬開。牧野靜風心道:「當他們發現通道時,想必會有些相信我的話了。」

    那兩人探頭看了一陣,回轉身來,道:「稟告城主,棺內空無一物!」

    虯鬚老者道:「我要知道有沒有通道與之相連?」

    那兩人毫不猶豫地道:「沒有。」

    一聽此言,牧野靜風幾乎跳了起來!他結結巴巴地道:「不可能……不可能,那麼大的一個洞口,你們怎麼會看不見?」

    虯鬚老者冷聲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辨?」

    牧野靜風大叫道:「棺內的確有一個洞口!此乃千真萬確之事!我……我可以拿人頭來擔保!」

    虯鬚老者冷冷地道:「好吧,你自己去看看,老夫就不信你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玩出什麼花樣來!」

    牧野靜風趕緊走到棺邊,探頭一看,整個人便一下子僵立於那兒了!

    他的神情就像被誰重重砍了一刀!

    棺底平平整整,根本沒有任何洞口!包括僅容一隻老鼠通過的洞口也沒有!

    有那麼一瞬間,牧野靜風覺得自己的思想已飛離了自己的軀體,腦中空洞洞的一片,而婦人的嚎陶聲,年輕女子的抽泣聲都一下子退到了極其遙遠的地方,變得飄飄渺渺——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