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萬毒之源

    從「死亡大道」到英雄樓,足足有三百餘里,卓無名與司先生竟只花了四個時辰便趕到了。途中他們共跑垮了五匹馬!

    英雄樓這幾年聲勢浩大。聲動天下,卓無名更是被人視如武林泰斗,公認為武林七聖之一、沒想到英雄樓卻是樸實無華,其樓內所有樓閣、家什等全是灰色——一種最不起眼的顏色。

    而卓無名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是灰色的——司先生甚至注意到卓無名方才一路過來所選的馬匹幾乎也全是灰色的。

    他怎麼如此偏愛往往不為常人所喜歡的灰色?

    在進入英雄樓的時候,司先生注意到了這座被江湖人稱為英雄樓的正門上,寫的卻是「無名」二字!

    司先生忍不住問道:「卓英雄,武林中人皆稱此樓為英雄樓,為何正門前寫的卻是『無名』二字?」

    卓無名沉默了片刻,有些奇怪地道:「其實,豈止此樓無名?我亦無名。我本為卓無名,不知什麼時候起,別人總愛稱我一聲『卓英雄』。」他苦笑了一下,顯得有些無奈:「而此樓也隨之成了英雄樓了。」

    他忽然道:「如我是英雄,那天下誰不是英雄?我若是能無名,便已足矣.面對『英雄』二字,只能惶惶而不可終日……」

    司先生看了他一眼,竟無話可言.

    卓無名進樓後,立即吩咐人將牧野靜風安頓好。

    司先生驚訝地發現英雄樓裡的人幾乎人人沉默如石,若非萬不得已,決不輕易說一句話!

    安頓好牧野靜風之後,卓無名便將司先生讓入一間書房裡,道:「我知道司先生乃天下第一神醫懸壺老人的高足,沒有司先生治不好的病、化不去的毒,請司先生務必為我救醒他。」

    說罷,深深一揖!

    司先生道:「我師父乃超凡入聖之人,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能,慚愧的是我從師十年,只怕十能學其十之一二,不過一般毒物,尚是能解的,也不至於需要如此大動干戈,只是這個年輕人所中之毒,太過霸道,若是救他,恐怕不是件易事……」

    卓無名急道:「如此說來,他尚是可救?」

    司先生道:「救是能救,只怕有一味藥不好找。」

    卓無名忙道:「只要司先生為我指點迷津,我便是豁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把這一藥找來!」

    司先生慨然道:「卓英雄高義,讓司某望塵莫及。卓英雄可知人之本性中,有哪三大醜陋稟性?」

    卓無名身子一震,頓了一頓,方道:「司先生請說。」

    司先生道:「人生都有三大醜陋天性,那便是貪、惡、淫。此三性人人皆有,為何有人成了聖賢之人,而有的成了大惡之人?這是因為人除了這三個方面之性情外,尚有其他良性的一面,比如善良無私……」

    卓無名忍不住插話道:「司先生所說的與去毒又有什麼關係?」

    司先生道:「世間之毒,分為四等、最末的是傷及肌膚,化去甚易;第三等毒物,可傷及五臟內腑,一般江湖人物常用毒物皆是第三等之毒,此類毒物雖然可殃及性命,而且發作極快,但去之並不大難;而到了第二等之毒,便是深入骨髓,骨髓乃人之精元所在之處,加上毒入骨髓之後,無論針療、藥療,均極難以達到很好的效果,所以這等毒物,發作雖不比第三等之毒快,但能治此毒的人,環視天下,並無幾人」

    卓無名惶然道:「那麼他便是中了第二等毒物了?」

    司先生搖了搖頭,緩緩地道:「他中的是第一等毒物!」

    卓無名一下子呆住了,半晌方道:「可……可除了肌膚、五臟六腑及骨髓之外,人體還有什麼可以損傷的?」

    他身為武林七聖之一,其地位是何等尊崇高貴,可謂咳嗽一聲,武林中都會搖晃一陣的人物,如今卻因為牧野靜風而變得六神無主,再無了七聖之傲視萬物之氣,倒很像一個為小輩操勞的長者。

    司先生道:「這等毒物,傷的便是人之魂魄。人不同於萬事萬物且成為萬物的主宰,就在於人有魂有魄。而這年輕人所中之毒,便浸入了其魂魄,勾起他內心深處的三大惡念。毒發之時,或極貪,或極惡,或極淫,且每發作一次,便加重一些,最後魂魄不堪三大惡念的重壓,魂魄爆散而死!」

    卓無名哺哺地道:「原來……如此!」

    然後便道:「療毒之藥該於何處取得?」

    司先生道:「此毒發作症狀有三,分別為貪、惡、淫,原此毒稱為『源惡』。解毒之藥也是由三部分組織,前二者我可找到克制之藥,只是後者不易求得。我師父說克制三惡中的淫念,普天之下,只有二人手上有解藥。其一是東海素女門掌門人秦樓,她豢養的一隻九醉香狐之精血可解此毒,但無論是素女門,還是素女門的掌門人,都只是一種近乎傳說般的故事,是否真的有素門女還未可知,更不必說找到秦樓向她索求九醉香狐之精血了。」

    卓無名心道:「既然全無可能,還說它幹嘛?」嘴上自然不好講出。

    司先生又道:「而另外一個擁有解藥之人則是卓英雄也認識的人。」

    卓無名驚喜地道:「此人是誰?」

    司先生道:「便是死谷中的毒美人巫姒。」

    卓無名失聲道:「是她?」一時茫然失措!

    要想從死谷巫她手中要來解藥,豈不是難於登天?

    若是卓無名知道牧野靜風與巫姒已有過節,只怕就更會絕望了。

    司先生道:「正因為我知道巫她是推—一個尚有一線希望可以找到解藥之人,所以我才如此慎重。因為下毒之人若僅僅只是為了毒殺這年輕人,完全可以用快捷一些的毒藥,為何偏偏要用『源惡』呢?我便懷疑這極有可能是一個圈套,下毒者是希望我等為索求解藥而與死谷發生衝突。卓英雄仗義救人,在下佩服得緊,可是否為了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而冒那麼大的風險,卻是值得細細思量了。」

    頓了一頓,他又道:「所以我將這年輕人帶到兒處,也是不想卓英雄因為他而落下一個救人不力之名。」

    卓無名有些不悅地道:「司先生怎可作如此想法?」

    司先生道:「我從不說違心之言。我覺得此人本就已被白老城主、西門夫人等人所猜疑,卓英雄也已盡了力,即使找到巫姒,成功的機會也極小,此事不如就此罷休吧?」

    卓無名搖了搖頭,沉思道:「此毒應當是旦樂所下,也許他的用意的確是如你所說的那樣……」他皺了皺眉,道:「司先生能否查一查他是如何中的毒,然後由此推測大概會是何人下的毒嗎?」

    司先生道:「我且試試。」

    言罷,他從懷中掏出一隻鹿皮手套戴在手上,然後便隨卓無名一起去牧野靜風所在的屋子。

    司先生將牧野靜風身上仔細地查了一遍。最後,他戴著鹿皮手套的手從牧野靜風懷裡掏出一本書來,翻了幾頁,神色變了變,回頭對卓無名道:「此書便是使他中毒之物,書頁中本已浸了巨毒,他卻藏在胸前,如何能不中毒?」

    卓無名忙上前一看,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平天六術」的武學經典上時,身子不由一震!臉上閃過一種複雜至極的神情!

    司先生看了看他,道:「無庸諱言,你我都知此書所載乃絕世武學,這便更顯得此人來歷蹊蹺。若是此書本為他所有,那麼書上自然不會有毒,即使有毒也不會傷了他自己,依我之見,此書必是他人所有,而被他所劫取,不料對方已有後著,在書中下了巨毒,方成如今之勢。」

    他將武學精典合上,道:「如果我的推測不錯,那麼對於這等人,我們又何必救他?」

    卓無名肅然道:「既然毒是來自此書之內,那老夫便更要救他!」

    司先生吃驚至極地望著卓無名,道:「這卻為何?」

    卓無名的目光落在了牧野靜風腰內暗藏的骨笛上,緩緩地道:「因為唯有如此做,當能了老夫多年的心願!」

    ※※※

    卓無名竟真的去找巫姒了。

    臨走前,他在牧野靜風的屋子周圍布下了整整四道嚴密的防線,而牧野靜風所睡的床邊則有四個卓無名最為倚重之人環立左右!

    只怕就是一隻鳥,要想飛近牧野靜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司先生對卓無名說巫姒的「忘情水」便可作為解毒之用,當時卓無名的神色很是吃驚,他道:「忘情水本是巫姒賴以成名之毒物,又怎能作藥用?」

    司先生道:「砒霜亦是至毒之物,但在某些時候,砒霜卻又是一味好藥——簡而言之,這是一種以毒攻毒的手法!」

    卓無名沉聲道:「好,我信你!」

    司先生是與卓無名一起出了英雄樓,因為他說他得去找另外兩味需用之藥。

    兩人分手之前,卓無名道:「司先生說可保他在二十四個時辰內平安無事。不知司先生幾時能回?」

    司先生道:「不出四個時辰。」

    卓無名道:「那我需得幾個時辰之內趕回?」

    司先生道:「我配藥調劑時需要二個時辰。而現在已過去了六個時辰,卓英雄務必在十六個時辰之內趕回。」

    卓無名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一定會在十六個時辰之內趕回——如果十六個時辰過去,我尚未趕回來。那麼你便不用再等了,因為我必已死於死谷中!」

    言罷,揚鞭一抽,疾馳而去,留下司先生一人站在那兒發了好一陣呆!

    三個多時辰之後,司先生果然趕了回來。

    英雄樓內立即有人將他引進書房中歇息——自昨夜起,他已未曾得到片刻休息!

    但卓無名豈非也是如此?

    何況他還需得進入堪稱龍潭虎穴的死谷索求解藥?

    司先生呆在書房內,坐立不安。

    也不知卓無名此次前去死谷,其結果如何。

    司先生忍不住在屋內來回踱步,踱著踱著,他的目光被牆上的一條橫幅所吸引了。

    只見上邊寫道:

    「歎年華一瞬,人鬼兩分明,誰信逝者亦可追?笑煞多少人!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竟難棲,終是一過客!」

    司先生不由看得呆了。

    他心中暗道:「卻不知此條橫幅是否出自卓英雄之手?看字裡行間,竟有千般無奈思緒,卻不應是身為武林七聖之一的卓英雄所書。他本應叱吒江湖,傲視天下才對!」

    可不是他的筆墨,又怎會掛在他的書房之中?

    司先生一時難以分辨。

    他默默地等待著卓無名回來。雖然他有些難以理解卓無名的做法,但同時他卻也因此更為敬佩卓無名!

    卓無名讓人敬佩的不僅僅是他的武功,更是他那真正的俠義行為!

    這些年來,卓無名為武林不知做下了多少除暴安良之事?

    只怕沒有人能說清!

    在洞庭湖力殺「邪道人」虛非;獨闖血影堡;掃平獨霸遼東為惡一方的魔窟;千里追殺天陰、地陽雙怪,在身中十三刀的情況下,力誅雙怪於大漠之中;與「碎心人」司空血在北國萬冰崖之決戰,更是天下震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武林七聖之中,武帝祖誥行蹤飄渺不定!「日劍」蒙悅、「月刀」司狐也是極少在江湖中露面,風塵雙子古亂、古治則行為古怪,不可以常理論之;苦心大師已閉關五年。

    所以,雖然他們被人尊稱為聖,但基本上只是如同一種符號一種象徵般,武林中人真正能切膚地感受到聖者所帶來庇護的,只有卓無名卓英雄!

    據說這些年來,卓無名若是走過某一條路,那麼十里之內,便不會有一賊一盜,甚至有人說曾有一個採花賊在潛入民房時,忽聞有人說了一聲:「卓英雄!」此賊立刻嚇得心膽俱裂,就此而亡!

    也許,這些說法都有些誇大其辭,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卓無名卓英雄這些年來為匡扶正義,可謂已是鞠躬盡瘁!

    甚至於不少黑道中人亦放言道:「我若是死於卓無名之手,使死而無怨!」

    而當初卓無名在做這些事時,都是極力掩飾的,更不用說會去張揚了。

    也許,就如英雄樓本為「無名樓」一樣,卓無名所追求的的確是無名!

    可當一個人把好事做得那麼多。那麼盡善盡美的時候,他想無名也是不可能了。

    他的聲望一日高過一日,他已成了人們心目中一個名將其實的英雄!

    三個時辰過去了;

    六個時辰過去了;

    十三個半時辰過去了……

    再過五個時辰,牧野靜風中毒時間便已達二十四個時辰!

    而除去二個時辰的製藥,也就只剩下三個時辰了!

    在這三個時辰之內,卓無名若還是再不回來,便等於說牧野靜風必死無疑!

    不過司先生最焦慮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卓無名!因為卓無名在離開的時候便已聲明,若他不能按時而歸,那便說明已經死了!

    司先生雖然不明白卓無名怎會說出此言,卻仍是極為擔憂!

    他知道卓無名口中,絕無戲言!

    讓司先生感到奇怪的是卓無名這麼久未回來,英雄樓中人似乎並不十分在意,他們仍舊沉默少言,默默地有條不紊地做著他們份內之事。

    而守衛牧野靜風的四道防線及他身邊的四個人仍是兢兢業業地守著無聲無息、無知無覺的牧野靜風。

    難道,他們就一點也不擔心他們樓主的安危嗎?

    不,不是!

    司先生已從他們的目光中看出了他們的不安——只是,他們沒有說出來而已!

    司先生一次次地坐下來,又一次次地站起身,然後一遍遍地望望窗外迷迷濛濛的天空。

    又過了一個時辰,司先生再也無法在書房中呆著了,他一人跑到英雄樓外的路口處去等卓無名!

    此時,已又是一個凌晨了,天上沒有了月亮,只有幾顆星星。

    司先生察覺到身後有二個人不遠不近地跟著出了英雄樓,見自己停下,也隨之停了下來。

    司先生心知他們一定是擔心自己會有什麼意外,才隨著自己出來的,只是他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從不張揚。似乎如果不是非開口不可的事,他們就決不會開口。

    司先生知道他們這樣的人是勸也勸不了的,當下也不說什麼,只是向他們點了點頭,以示謝意。

    就在這時,夜風吹來了隱隱約約的馬蹄聲!

    因為過分的驚喜,司先生反倒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卻見那兩人也開始略顯緊張地向遠處張望,便斷定自己並十聽錯。

    馬蹄聲越來越近——司先生的心也越跳越快。

    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自己何嘗這樣為人擔心過?

    在淡淡的星光映襯下。終於出現了一匹馬,馬上有一個偉岸的身軀。

    司先生終於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眼看著那匹馬越來越近,他忍不住高聲道:「是卓英雄嗎?」

    沒有回音!司先生剛剛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來。

    身後的兩個人這時大概也沉不住氣了,向那邊跑步迎了上去。

    馬在司先生身前三丈遠處的地方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噴著熱氣。

    只聽得一個嘶啞的聲音道:「是司先生嗎?」似乎有些吃力。

    司先生忙道:「正是!」他覺得有些奇怪,二丈之外,連他都能看見馬上乘坐的正是卓無名,而卓無名為何卻認不出他來?

    卓無名道:「你要的『忘情水』我己經要來了。」

    司先生正待開口,忽然一下子呆在那兒了!

    因為他驚愕地看到卓無名忽然一個跟斗從馬上摔了下來!

    兩個英雄樓門下弟子失聲叫道:「樓主!」已飛身而上,將卓無名扶起!

    他們的呼叫聲將司先生驚醒過來,他趕緊也跑上去,只見卓無名左手高擎著一個木盒,臉色蒼白如紙!

    司先生心道:「大概是過分勞累所致!」

    當他挽著卓無名的身體,正欲與二名英雄樓弟子扶著卓無名走進樓內時,司先生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