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谷之主

    死谷。

    陰蒼的食慾永遠那麼好、看他進食的樣子,你會懷疑吃完了這一頓,他便再也不準備吃下一餐了。

    所以他對這「最後一餐」格外地珍惜,對每一口飯,每一勺湯每一塊肉都珍惜到了尊重的地步,細嚼而慢咽。

    其實,他吃得並不豐盛,其中的湯還是他自己熬的。

    他一向是在心情比較好的時候熬湯,平日他很少喝酒,因為他覺得喝了酒的人總是會越來越傻。

    今天他的心情無疑是比較好的一無

    這份好心情的其中一部分是從二十多天前一直延續到現在的,因為旦樂終於死了,而卓無名又自斷了一臂!

    雖然對於旦樂,他早就可以隨時要他的性命,但他還是一直讓他活著,並且讓他起了不少的作用——比如讓他把持著「死亡大道」的局面,從而使死谷這些年來一直未與武林白道有直接的激烈衝突,死谷的勢力便藉機逐漸擴展,現在終於到了羽翼豐滿的時候了!

    那麼,到了這時候,旦樂便不再是死谷的一道屏障,而成了死谷的一塊絆腳石,陰蒼自然要毫不猶豫地把他搬開了!

    但他並不想親自動手,他無意中得知牧野靜風與旦樂之間似乎有勢不兩立的矛盾,於是他便樂得坐享其成,他相信牧野靜風這個曾闖入死谷的年輕人可以除掉旦樂!

    更重要的是他同時可以借旦樂來控制牧野靜風。在旦樂為自己能暗中控制「死亡大道」

    的局面而竊喜之時,他哪裡知道陰蒼不但瞭解他的真實身份,而且還對他其他東西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比如,陰蒼知道旦樂在「死亡大道」的地下掘有一條長長的甬道,長達六七里,在甬道的盡頭,便已接近死谷的核心層,旦樂自然是指望這能成為他將來侵佔死谷的一條捷徑,而事實上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利用此甬道之前,陰蒼便已先利用了此甬道!

    陰蒼讓人自死谷內暗掘一通道,與旦樂的地下甬道相鄰。當死谷廣佈之耳目探明何時甬道內沒有人,死谷中人便立即進入了旦樂的地下石室。在那兒,他們看到了旦樂的一部「平天六術」之武學經典。

    陰蒼得知後並不驚訝,因為他本就知道旦樂的身份了。在三十年前,他便成功地暗中監視著自己這位同門的一舉一動,這三十年來,可也沒少對他進行「觀照」。他立即親往甬道石室內,將武學經典默誦於心,然而把它原封不動地放回去,退出石室。再將兩條通道中間的口子重新封好。

    就在牧野靜風殺進石室的前一天,陰蒼讓人尋機再入石室,這一次,他讓人將一種毒藥塗在了「平天六術」之上。

    這是一種很特別的毒,它的特別之處首先在於它出自一個極為特殊的人之手,唯有這個人下的毒,才能保證他的毒藥能達到他的目的。

    這種毒,便來自司如水的師父懸壺老人!

    而陰蒼要用此毒對付的人並不是旦樂,而是牧野靜風!他對付牧野靜風,也不是為了要他的性命,而是要讓他為自己出力。

    他知道在那樣的關頭,旦樂是不會翻看此武學經典的,所以他不會中毒。而牧野靜風在殺了旦樂之後,一定會被「平天六術」中的不凡武學所吸引,那麼他就會中毒,因為毒在書內,而不在扉頁。

    只是,他不曾料到旦樂會把書放入自己的懷中,更不會想到牧野靜風是識得此書的。但結果陰差陽錯地與他所希望的結果不謀而合,牧野靜風中毒了!

    牧野靜風應該中毒,但不應該死!

    所以,陰蒼讓人代旦樂將卓無名與司如水引了出來,否則,旦樂怎會自找麻煩?將讓黑道中人談之色變的卓無名卓英雄引來?

    陰蒼引來卓無名,是因為他知道卓無名是白道七聖之一,這些年來,一向以除暴安良為己任,他對牧野靜風不可能見死不救!

    而司如水則是這件事辦妥的關鍵所在。司如水是懸壺老人的弟子,懸壺老人的話,他自然是信的,而早已被陰蒼控制的懸壺老人則曾按陰蒼吩咐,教司如水如何解「源惡」這種劇毒,司如水又怎會想到自己師父的話也有詐?

    正如事先安排的那樣,司如水告訴卓無名只能到巫姒那兒才能求得「忘情水」,只是讓陰蒼吃驚不小的是為了得到「忘情水」,卓無名竟然心甘自斷一臂!

    這可以說是意外的收穫!卓無名斷了一臂,就不再是讓黑道中人避而遠之的卓英雄了!

    牧野靜風得到了忘情水,果然醒轉,但陰蒼卻知道:牧野靜風的體內從此便埋下了一個禍根,這也正是陰蒼將來借此控制牧野靜風的手段!

    他相信牧野靜風將會成為他最滿意的一名殺手,一員大將!

    為了使自己的計劃順利完成,他在牧野靜風進入「死亡大道」赴旦樂之約時,甚至讓人暗中保護牧野靜風。這正是牧野靜風在受到旦樂以捆於狗身上的火藥攻擊時而未曾吃虧的原因,暗中射死那條狗的正是死谷中人!

    牧野靜風只怕水遠也不會想到那一次救了他的人會是死谷中人!

    今晨,當姬冷告訴他這麼多天以來,英雄樓的人在「死亡大道」頻繁活動時,陰蒼的心情就更好了。

    當時,他對姬冷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此時那個闖進我們死谷的年輕人穆風大概是會準備去霸天城了。」

    說這話時,他的神情很愉快,似乎牧野靜風去霸天城,對他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這一餐他足足吃了半個時辰。

    當他喝完最後一口湯的時候,姬冷進來了,他對陰蒼道:「谷主,穆風已在前往霸天城的路上了。」

    陰蒼笑得更開心了,他道:「去了就好,去了就好。」

    ※※※

    牧野靜風離開英雄樓,匆匆趕往霸天城。

    他前去霸天城,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說服范書,讓范書在英雄樓的人進入「死亡大道」

    後能與英雄樓的人遙遙相應。

    霸天城離「死亡大道」並不太遠,霸天城的勢力雖然己經削弱,但仍不失為一方霸主,他們城主的二千弟子對死谷來說,多少會有些壓力。

    英雄樓的人進入「死亡大道」之後,一旦受到死谷反撲,如果沒有後應,將可能會全軍覆滅!少了英雄樓這樣一股力量,自然是極為不利的。

    如果霸天城能夠作其後應,那麼情況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牧野靜風對此次霸天城之行還是抱有極大希望的。他希望范書與死谷有深仇大恨,范書說他要奪霸天城城主之位,其目的就是為了對付死谷,報仇雪恨,想必自己的設想,會得到范書的同意!

    一路急趕,未到正午,便覺口乾舌燥。此時已漸入盛夏,日頭頗為毒辣。

    當他在大道拐彎處見到一間露天的鋪子,一桿幌子高掛一個「茶』字時,不由滿嘴生津,不由自主地便下了馬,走進了茶鋪。

    茶鋪裡生意著實好極,牧野靜風走進茶鋪時,四張桌子都己坐得滿滿當當了。

    茶鋪老闆好不容易才給他騰出一個位置來,牧野靜風坐了下來,貪婪地喝了幾大口後,方注意到與自己同桌的幾個人全都是江湖中人,長相甚惡。唯有一個與自己正對著的人長得白淨些,偏偏下巴上的鬍子又稀又黃,額頭上還貼了一張狗皮膏。

    牧野靜風心知這樣的人都是一些江湖中摸滾跌爬的不入流人物,平日常常做些不大不小的惡事,心中便有些不屑,當下只顧喝自己的茶。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發現與自己正對坐著的那「狗皮膏」一直未喝茶,而是一直拿眼看著自己,現在見自己看向他,竟向牧野靜風擠了擠眼。

    牧野靜風一怔,接著便偏過頭去了,他知道這些人的江湖伎倆特別多,吃喝嫖賭拐騙搶竊,對這樣的人,最好是置之不理。

    沒想到那人見他偏過頭了,竟又是撇嘴,又是擠眼皺鼻子。

    牧野靜風頓時心生厭惡,暗忖道:「這人好沒來由,竟對我大做鬼臉!」

    他心中有事,使三口兩口喝了碗中之茶,站起身來,便要離去。

    就在這時,只見「狗皮膏」嘴一張,「呸」地一聲,竟吐出一口痰來,那口痰不偏不移,正正地落入牧野靜風方才喝過茶的那只碗中!

    牧野靜風沒想到此人會來這一手,他一看那口痰,頓覺一陣反胃,好像方才喝的茶也有痰似的。

    舉目望去,那人還在向自己擠眉弄眼呢!

    牧野靜風只覺心頭之火「呼」地竄起,忍不住隔著桌子,「砰」地一個巴掌扇將過去!

    沒想到對方竟不閃不避!而他的同伴也未出手相助!

    只聽得「啪」地一聲脆響,牧野靜風的巴掌已正正地印在對方的臉上!

    那張白淨的臉立時腫了起來!

    牧野靜風一怔——忽然,他發現自己一巴掌扇過去,竟把對方下巴的鬍子給扇飛了!

    鬍子原來是假的!

    沒有了鬍子的「狗皮膏」一下子變得極像一個人了!

    牧野靜風一轉念,「啊」了一聲,道:「你是……」

    沒等他說完,對方便拚命地眨眼皮——牧野靜風這才明白,方才對方根本不是擠眉弄眼,而是因為無法動彈,只好如此!

    他已認出這「狗皮膏」便是有兩個酒窩的水紅袖!

    至於水紅袖怎麼會成如此模樣,他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幾人似乎已感覺到苗頭不對,站起身來便去拉水紅袖。

    水紅袖被拉得幾乎摔倒,牧野靜風立即看出她半身的穴道已被封住了!

    當下,他冷喝一聲:「你們走,把這人留下!」

    茶鋪裡眾人的所有目光一下子集中在牧野靜風身上!

    可惜這幾個人實在太過平庸,平庸得他們根本看不出牧野靜風乃絕世高手!

    他們竟狠狠地道:「小子,別多管閒事!」

    牧野靜風看著水紅袖半邊紅腫的臉龐以及額頭上的「狗皮膏」,覺得很是滑稽,心頭一樂,忍不住地道:「怎麼是多管閒事?她可是我的小媳婦!」

    「哈哈,既然如此,就只好先打發你這小子了!」怪笑聲中,一個酒糟鼻拔出大刀,便向牧野靜風身上砍來!

    牧野靜風冷哼一聲,身形閃幻如鬼魅!

    便聽得一陣「撲通」之後,那四人在瞬息間已不分先後如稻草人般飛了出去數丈之外,落地後,一時如何爬得起來?只聽得一片痛呼聲!

    牧野靜風走近水紅袖,出手拍開了她的啞穴,然後便道:「哪些穴道被封了?」

    水紅袖有些忸怩地道:「天穴……玉堂……中府。」

    牧野靜風在她說完這些話的同時,已將三處穴位都拍開了。

    水紅袖的穴位一經拍開,忽然右手疾出,便向牧野靜風臉上揮來!

    牧野靜風先是一驚,待他明白水紅袖是恨他打了她一巴掌時,便未曾閃避,而是暗運真力,準備在對方的手掌挨近自己的一瞬間,以無形真氣封住她的穴位,讓她既換回了一點面子,又不讓自己吃虧.

    沒想到水紅袖的手揮至一半,突然慢了下來,牧野靜風一怔,然後,他便感到臉上一陣溫軟——水紅袖的手竟是從他的臉上輕輕滑過。

    這無異於是撫摸了他的臉!

    這倒使牧野靜風鬧了個大紅臉!正愣神間,水紅袖已一把拉著他,道:「還愣在這兒幹什麼?是想讓別人看我的笑話嗎?」

    牧野靜風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被她牽出了茶鋪。他心裡直嘀咕:「水姑娘今日怎麼連性情也變了?按理她在得救之後,怎會不大大地向那幾個人報復一回讓他們吃夠苦頭?」

    水紅袖將他拉到外面僻靜無人之處,氣哼哼道:「我向你使眼色,你為什麼還認不出我?」

    牧野靜風聽她說這事,忍不住就要笑了,他道:「你那副模樣,我豈不把你當作一個小無賴?」

    水紅袖杏眼一瞪,好像要生氣,結果卻是「撲哧」一聲笑了。牧野靜風那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以及他融合偉岸野性和儒雅清新的氣質於一體的獨特魅力,讓她的心變得又熱又軟,哪裡還能生氣?

    想了想,水紅袖又道:「你為什麼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打我?還說……還說我是……是你未過門的媳婦?」

    她第一次顯得有些期期艾艾了。

    牧野靜風隨口漫不經心地道:「我隨便開個玩笑罷了,你可別介意。」

    水紅袖好像一下子變得緊張了,她站在牧野靜風對面,幾乎是「逼視」著他,輕聲道:

    「這是一個玩笑?」

    牧野靜風有些莫名其妙地道:「那你以為是什麼?」

    水紅袖又道:「一點其他意思也沒有?」

    牧野靜風不假思索地道:「沒有。」

    「不行!」水紅袖突然激動地大叫一聲,把牧野靜風嚇了一跳,她幾乎是嚷著道:「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我是你未過門的媳婦,現在卻說只是一個玩笑,以後我還怎麼嫁人?

    你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她幾乎是惡狠狠地瞪著牧野靜風。

    牧野靜風一向是比較嚴謹肅穆之人,可唯獨在這個一笑就有二個可愛的酒窩的女孩面前嚴肅不起來,他忍不住一樂,道:「你是急著要嫁人嗎?」

    水紅袖道:「對!而且我就要嫁給你!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都在找你?就是因為急著找你,我才上了那些人的當,他們說他們見過你!」

    牧野靜風這下有些沉不住氣了,他道:「你要找我有什麼事?」

    水紅袖道:「我要告訴你,我喜歡你,並且很想嫁給你!」

    牧野靜風幾乎一下要暈過去了,水紅袖的勇氣讓人心驚膽戰!

    他吭吭哧哧地道:「水姑娘,其實我們……我們並不很熟,再說我……何況……對不對?」

    水紅袖的臉色先是有些蒼白,然後她突然笑了,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開心之事,以至於笑得彎下腰,笑出了眼淚。

    牧野靜風驚愕地望著她。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容,她一邊抹去臉上的淚珠一邊指著牧野靜風道:「看把你嚇的,我只是與你開個玩笑而己。你放心,名動江湖的冰水雙艷,又怎會愁嫁不出去?」

    牧野靜風看著這個古怪的女孩,很有一種讀不懂她的感覺。

    水紅袖正色道:「多謝你救了我。」

    她的神情正經得讓牧野靜風有些不自在!

    水紅袖道:「如果不是你救了我,只怕他們就這樣偷偷地把我劫了去做他們的壓寨夫人了。」

    牧野靜風發覺自己只有聽的份兒——他無話可說!

    水紅袖一邊揭去額頭上的狗皮膏,一邊道:「我這副樣子是不是很古怪?」

    說這些話時,她都極為自然,因為太自然了,反倒讓人覺得有些不自然——即使她是開了一個玩笑而己,也應多多少少有些尷尬。

    牧野靜風老老實實地道:「有一點……古怪。」

    水紅袖又道:「你這一巴掌打得可不輕,是否己腫了。」

    牧野靜風有些內疚地點了點頭。

    水紅袖道:「很小很小的時候,我還在我娘身邊之時,我記得要是我身上什麼地方摔腫了,我娘就會用一塊青布為我揉,她說用青布一揉,就會很快地退腫。」

    說到這兒,她看了牧野靜風一眼,道:「你能否為我揉一揉?」

    牧野靜風抵頭一看,自己身上穿的正是一件青布衫——其實他平時最常穿的是白衫,只是在『死亡大道』一戰,他的白衫早已是血跡斑斑,加上數處被劃開了口子,只好在英雄樓換了一件青色的。

    水紅袖這樣的要求好像無法拒絕。

    牧野靜風只好用自己的衣袖裹住掌心,然後在水紅袖的右頰上輕輕搓揉。

    忽然,他發現水紅袖已是清淚漣漣!嬌軀輕顫,不由一驚,惶然道:「水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水紅袖的聲音低不可聞:「你這麼揉,人家豈能不痛?」

    牧野靜風心道:「原來如此。」他忙停下手道:「如此我便不揉了,免得你挨痛。」

    孰料就在這時水紅袖突然一下子投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擁著他,泣聲道:「難道你真的不知我痛的是心?」

    從未與異性有過接觸的牧野靜風頓覺有一股熱血上湧,然後迅速地向全身蔓延,一時頓覺口乾舌燥!——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