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誘敵入套

    這時,桌旁有一背弓如蝦的小老兒拿話道:「依我之見,陰蒼老匹夫定是已經死了,要不然他怎麼會讓霸天城的人給攻進死谷?」聲音尖細,讓人不忍多聽。

    有人立即接道:「可為何至今未能在死谷中找到陰蒼的屍體?」一個粗粗壯壯的漢子反問道。

    「蝦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陰蒼的死叫什麼?那叫惡貫滿盈!若是讓人見了他的屍體,不知有多少人要搶著鞭屍呢!他的屬下考慮到了這一點,就將他的屍體給埋了起來,而且埋得很深!我擔保若是在死谷掘地九尺,定能找到陰蒼的屍首!」

    這時,西牆桌旁那個男子寬大的手掌已經青筋暴起,他的手摸向了腰間的刀柄!

    但那女子柔若無骨的手指按在了他的手上,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男子僵持了一陣,手上青筋方慢慢退去!而他另一隻端杯的手則輕輕地顫抖著,杯中之酒也一蕩一蕩的!

    「蝦公」絲毫不知自己已死裡逃生了一次,還在高談闊論。眾人雖知他是信口開河,但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樣,倒也聽興甚濃!

    就在這時,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眾人的目光都掃向發笑之人——一個頭紮白巾的中年男子,年約四旬,細細瘦瘦.他見眾人看向他,又添了一句:「你是胡說八道!」

    這話自然是針對「蝦公」說的。

    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頂撞,「蝦公」頓時氣得滿臉通紅,便如一隻煮熟了的龍蝦。

    「蝦公」一氣之下拍案而起,連他的背部似乎也一下子豎直了些,他手指那個細細瘦瘦的中年漢子,道:「哪裡來的野貓,竟敢在青城山腳下撒野?」聽口氣,他定是這一帶的江湖人物。

    細瘦漢子一笑,道:「陰蒼明明還活著,而你卻說他已經死了,這不是胡說八道是什麼?」

    聽到這兒,坐於西牆角邊的那兩個頭戴斗笠的男女竟齊齊一震。

    「蝦公」怪笑道:「你處處替陰蒼老匹夫說話,莫非是死谷餘孽不成?死谷中人,人人得而—一」

    說到這兒,他突然慘叫一聲,雙手捂著嘴巴,「呸」地一聲,竟吐出了兩顆門牙一粒花生米!

    顯然他是遭到了什麼人的暗算!

    只是酒樓中雖然坐有這麼多人,但沒有一個人看到這粒花生米來自何方,更沒有人看清是誰出的手。

    有人便不由自主地向各人桌上瞄了瞄,想看看哪些桌上有花生米,沒想到這麼一看,卻發現幾乎每張桌上都有花生米!

    這倒不是客人的口味驚人一致,而是因為這「大發酒樓」能提供的菜食太少,就是這一碟普普通通的花生米,也比平時貴上三倍。

    「蝦公」吃了個大虧,氣得哇哇大叫,可他已經掉了兩顆門牙,說話便漏風了,「咿裡哇啦」的誰也聽不明白。

    與「蝦公」同桌的另外三人又驚又怒,一腳踢翻身邊的凳子,高聲道:「明人不做暗事,哪位傷了我家老大,有種的就站出來!暗中襲擊算什麼好漢?」

    但沒有人站起來,連幾個剛要起身離桌結帳的人一聽他這句話,又重新坐下了。

    誰也不會傻到自找麻煩那種地步!

    這幾個人見無人應聲,膽子更是大壯,其中一人猛地一拍桌子,指著細瘦中年人道:

    「一定是你這死谷餘孽搞的鬼!」

    「錚」地一聲,這三個人同時拔出刀來!

    在座的大多是江湖人物,對這樣的場面自然不驚,倒是掌櫃的那張臉一下子就笑不起來了,他心知今日整整一天的操勞,眼看就要付諸東流了。

    戴斗笠的那個男人冷冷一笑,聲音很輕,只有他身邊的女人能聽清。

    細瘦中年人卻不驚慌,他哈哈一笑,道:「有眼無珠的傢伙,居然把我當作死谷餘孽!

    只怕真有死谷中人在你們眼皮底下,你們也未必能認出來!」

    戴斗笠的男子剛剛端起的杯子,聽得此話,又慢慢放下了。

    只聽得細瘦中年人話鋒一轉,又道:「諸位可知我是誰?」

    「轟」地一聲,幾乎所有人全都失聲笑了起來。因為眾人覺得他問得實在有趣,像他這樣其貌不揚之人,又怎會有人認識?

    而聽他的口氣,倒好像他是一個名聲顯赫的大人物一般!

    立即有人怪聲怪氣地接道:「你不會說你是英雄樓的卓英雄吧?」

    接著便有幾人附和,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細瘦中年人臉色倏變!他冷冷地掃視了眾人一眼,沉聲道:「一群鼠輩竟敢提他老人家的名諱!」

    他一臉肅然使每一個人都心中一震!有幾人本來還想喧鬧起哄,如今竟被壓了回去!

    畢竟,卓無名的名字份量大重了,即使他已不在人世,也沒有幾個人願意出言冒犯他!

    細瘦的中年人大聲道:「我自然不可與他老人家同日而語,但我也不可能是死谷中人,因為,我是英雄樓弟子——墨乘風!」

    眾人先是一時記不起墨乘風是誰,但很快便有人失聲道:「他—一他是墨乘風?」

    墨乘風的出名並非因為他本身,而是因為他是英雄樓最後的唯一一名倖存者!而且他活下來是那麼的不容易!

    受人尊重的英雄樓已不復存在,人們便不自覺地把對英雄樓、對卓英雄的尊重轉移到了墨乘風的身上!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變得複雜了。

    「蝦公」一時有些發怔,如果此人真的是墨乘風,那他又怎敢再出言相辱?

    但他的同伴卻不肯就此善罷甘休,其中一人冷笑道:「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以為頭上纏了一抹白布別人就真的把你當作墨乘風了嗎?」

    江湖中人都知道墨乘風額前尚有一截半寸長的劍刃露在外面,故平日一直以白布纏著。

    細瘦漢子淡淡一笑,伸手慢慢地解下纏在頭上的白布。

    當白布解下之後,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他的前額上。

    赫然有一截半寸長的劍刃露出他的額頭!

    看者無不心驚!

    即使是一根針紮在腦部,也是奇痛難忍,何況是一截斷劍!

    以觸目驚心來形容,實不為過!

    一時酒樓所有的聲音全都消失了!

    一個胖胖的商賈模樣的人正在倒酒,酒已倒滿了,但他卻忘記了停下,任憑酒水倒了一桌。

    連桌子底下的一條大黃狗本是一直暈暈欲睡,這下似乎也被滿樓內異常的氣氛所驚動,一下子支起身子,驚惶四望!

    「蝦公」牙疼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氣,慢慢地坐了下來,他的臉L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極為難堪。

    他的三個同伴也有些尷尬地悄悄收回了兵器。

    「蝦公」乾咳一聲,道:「誤會,誤會,程某衝撞了墨大俠,還望多多包涵!」

    雖然誰也沒有見識過墨乘風的武功,但僅憑英雄樓的聲名,也足以讓墨乘風深受眾人的尊重。

    卻聽得墨乘風很誠懇地道:「我並非什麼大俠,只是這位程兄弟所說之言的確有假,陰蒼根本沒有死!」

    以英雄樓弟子的身份說出這句話來,那份量可就絕不一般了!

    酒樓中人齊齊動容!以前他們也聽到了不少千奇百怪的說法,其中自然不乏有人說陰蒼依然還活著的,只是人們都抱著「可信可不信」的態度,根本不往心裡放。

    但這一次,人們都不能不慎重對待了。

    西牆邊的一男一女此時也平靜下來了,又把本已壓得很低的斗笠再低壓了一些。

    與墨乘風同桌的人大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他們趕緊向墨乘風敬酒。

    墨乘風婉言相拒道:「多謝諸位美意,只是我腦部受損,至今仍時有劇痛,如若飲酒,必會發作。」

    眾入一聽,心中都有些感慨,暗想:頭顱之中若留了一截斷劍,其中的滋味不言而喻!

    「蝦公」此時似乎己忘記了方才與墨乘風之間的不快,他遙遙舉杯道:「墨大俠的話我們自然是信的,卻不知陰蒼為何未死?如今又在何處?」

    墨乘風面有難色地道:「此事關係重大,恕墨某不能說出來。」

    他越不說,眾人越是心癢難捺。許多人不遠千里趕到青城山,為的就是此事。如今墨乘風一語驚人,他們如何肯輕易放過?

    西牆邊的那男子一口一口地呷著酒,動作顯得很機械,也許此時他的心思早已不在酒上了。

    這時有人道:「死谷早已不復存在,如果墨大俠知道陰蒼現在何處,何不聯絡天下豪傑,一舉圍殲陰蒼?也免得夜長夢多,武林再起風雨!」

    眾人紛紛附和。

    墨乘風趕緊起身,面有難色地道:「並非在下賣關子,此事的確無法相告,一旦事情辦妥後,你們自然會知道陰蒼的去處。不過有一點請諸位毋需擔憂,那便是陰蒼永遠也不能再為禍江湖了!」

    此言一出,又是滿樓皆驚!

    像陰蒼這樣的人物,只要一日不死,他便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墨乘風卻出此言,是何用意?

    墨乘風大概是擔心言多有失,連忙呼來小二要結帳告退。掌櫃知道他是英雄樓的人,再見酒樓中人對他都如此客氣,又怎會再收他的錢?

    推讓再三,墨乘風只好收回了銀兩,匆匆而去。

    墨乘風離開後,西牆邊的那對男女也立即結帳而去了。

    他們竟是悄悄地跟在墨乘風身後!相距二十餘丈。

    墨乘風走了一段路後,突然一個拐彎,離開了大道,揀了一條荒僻的小道。這條小道大概是樵夫踏出來的,不但路兩側棘荊灌木叢生,就連路中間也是佈滿了雜草枯枝。

    這條不像路的路蜿蜒著似乎是要穿過一片山坡後再沿山而上。

    路兩側幾丈之外便是高大的林木了。

    頭戴斗笠的一男一女便從路兩側的林子裡穿行,看樣子他們的武功都極為不俗,行走在如此崎嶇不平的山林中竟如履平地!雖然林木枝葉縱橫交錯,但他們竟能如水中游魚一般從容穿行!

    山道上的墨乘風顯然沒有發現有人跟蹤,雖然他不時地回頭看看,神色警惕,但他關注的全是身後,對由路兩側幾丈的林子裡一直未加留意。

    前面已是頗為平緩的山坡了。灌木開始減少,而高聳的樹木增多了,林子開始變得稀朗!

    這對跟蹤之人來說很是不利!墨乘風再往前走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路了,因為林子之中只有不及膝高的雜草,人完全可以在林子裡自由通行,而不必被「路」所約束。

    正在跟蹤的那個男子見此情景,不由有些心焦。他伏在一叢刺槐後看了看。然後拾起一粒石子,向遠處扔去!

    石子在空中無聲無息地劃過!

    飛出十幾丈開外,石子上所凝結的內力使石子突然爆碎!

    碎石撒在了樹葉上,「沙沙沙」地響成了一片!

    墨乘風不由自主地向聲音響起的地方望去!

    就在這時,跟蹤他的兩個人已不約而同地一齊起身,如一抹淡煙般向一棵榕樹射去!

    為了不使頭上的斗笠成為飛掠的阻礙,他們都己將它摘下來拿在手上!

    這時,便可以看清他們的臉容了!

    他們赫然就是姬冷、巫姒!

    姬冷與巫姒在墨乘風轉身的一剎那,已飛掠穿入那棵大榕樹的上端!

    他們的動作是那麼快捷,以至於墨乘風對此一無所知,他向石子碎裂的地方觀察了一陣子,便繼續向前走了。

    大榕樹上的姬冷與巫擬暗暗心焦,他們已很難再繼續跟蹤墨乘風了。

    是不是現在便出手?

    正舉棋不定間,忽然聽見墨乘風說話了:「我見了巫姒與姬冷他們兩人了。」

    乍聽此言,姬冷、巫姒都吃驚不小!心想:「難道他早已知道我們在跟蹤他?若是如此,他一路上卻一直未有任何反應,那豈不是極有可能是故意將我們引到這兒來?」

    兩人的臉色猛變,都準備一搏!

    就在這時,墨乘風所在的方向已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他們有沒有注意到你?」

    這是司如水的聲音!

    不過姬冷與亞姒卻與他不熟悉,自然也聽不出是何人所言。但是林中另有一人這事本身就讓他們吃驚不小!

    墨乘風送:「我曾當著他們的面說自己是英雄樓的墨乘風,他們不可能不注意到我。我本以為他們會暗中跟蹤我,或是在途中攔截我,可事實卻並非如此,這的確有些今人感到意外!」

    聽到此處,巫擬與姬冷都覺得有些滑稽,又不明白對方為什麼希望自己兩人跟蹤他?

    巨大的好奇心迫使巫姒與姬冷不得不繼續聽下去。

    只聽得司如水輕歎道:「如此也好,我總覺得此計不妥,你的身體本就未痊癒—一」

    墨乘風道:「此計不錯。如若他們真的是忠心為主之人,一定會設法找到我,並逼我說出陰蒼現在何處,我先且不說,他們一定會以刑相逼,然後我再裝作忍受不住的樣子,說出一個假地址,他們定會中計!如若他們不是真心衛主之人,那麼我們便將陰蒼殺了,他們見陰蒼已死,自然更無心與我們周旋,死谷的勢力,便真正地煙消雲散了!」

    聽到這兒,巫姒、姬冷心中震驚至極!

    讓他們吃驚的不是墨乘風設計對付他們,而是聽他的口氣,似乎陰蒼已落在了對方手中,而且隨時可以取了陰蒼的性命!

    這如何不讓姬冷兩人驚駭欲絕?

    墨乘風的聲音又已響起:「我只是有些不明白為何不索性將陰蒼殺了,然後再慢慢追尋姬冷、巫姒,那豈不穩當得多?」

    姬冷心中「咯登了一下,心道:「不錯,如果谷主真的已被控制,那他們又何必費盡心神來對付我與巫姒?一旦谷主遇害,我與她兩人又豈有回天之力?」

    心中頓生疑雲!

    同時又暗自為陰蒼的安危擔憂。

    司如水道:「陰蒼所居之處名為『九無殿』,意即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師、無友、無君、無情、無敵!可事實上誰會無父無母?這姑且不論,單單是陰蒼自稱的『無師』,便值得推敲,而這一點,也正是他老人家沒有殺陰蒼的原因。因為他懷疑陰蒼與二十多年前的一場武林冤案有關,他必須查明這件事。此事的決定權在他老人家手中,我們豈能干涉?」

    墨乘風歎息道:「不錯。」便沉默不語了。

    姬冷心中轉念無數!這一直未露面的人所說之「老人家」是誰?是不是那個黑衣人?但黑衣人又是誰?谷主當時受了那麼嚴重的創傷,居然還未死?

    一時百感交集,難以自已。

    同時,他又覺得此人所言有些道理。因為當陰蒼重創之後,不明生死,黑衣人突然出現,他不但救走了移風,而且還帶走了陰蒼,如果當時他要取陰蒼的性命,實在易如反掌。甚至他只需在出了死谷後對陰蒼棄之不理,陰蒼也無法生存下來!

    所以,黑衣人對付陰蒼,其目的並不是取他性命一一至少不僅僅是取他性命。所以陰蒼落入他的手中,並不會立即喪命!

    可黑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既然連墨乘風這樣的年屆四句之人都稱他為「老人家」,想必定是前輩高手!

    左思右想,一時難以把思緒理清。於是心中便暗自決定要從墨乘風口中掏出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

    這時,司如水有些擔憂地道:「你頭部的傷有些危險,如果姬冷他們的手段過於狠辣,只怕—一隻怕會舊傷復發,便會殃及性命!」——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