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雲步法

    此時,日劍蒙說等人都未離開青城山,聽得簫聲猛地一驚,細細辨之可知簫聲來自山巔,於是便猜知山巔恐怕又有變故!

    這其中,以日劍蒙悅與青城派掌門戴可對此事最為關切。戴可焦慮的原因自不必說,而日劍蒙悅則是因為他曾見過牧野靜風,並助過他一臂之力,他相信牧野靜風本不應該如此,故一直心存疑惑,現在又聞簫聲響起,再也沉不住氣,立即折返上山,戴可自然也不落下。

    就在他們重新折返山巔之時,黑衣人與范書又陷入了纏戰之中。此時雙方都有些急躁不安。范書自知久戰之後,自己肯定難以倖免,而黑衣人則是擔心夜長夢多,到時即使能殺了范書,只怕已難以取武帝祖誥的性命了。

    兩人都是豁命一樣,故場面極為凶險!

    日劍蒙悅疾馳如飛,很快便把戴可遙遙甩在後面。離山巔尚有二三里山路時,日劍蒙悅聽見有呼喝打鬥聲隱隱傳來,心道不好,立即引氣長嘯!

    黑衣人神色劇變!

    他從此長嘯聲中聽出來者不善,定又是一位絕世高手!

    心頭暗恨不已,心知無論如何今夜只有無功而返了。

    驚怒之下,便將一腔怒焰全發洩在范書的身上,銅簫搞起漫天銳風,似可擊破虛空!

    范書勉力支撐,若非有「風雲步」相助,只怕他早已性命堪憂了!

    饒是如此,在黑衣人如狂風驟雨般的搶攻之下,范書心神一亂,便覺腰上一痛,已被銅簫掃中!

    范書身不由己地「蹬蹬蹬」連退數步,終是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熱血來!

    血腥之氣息刺激了黑衣人的殺機,他的目光一寒,銅簫破空而發,空氣從簫孔中穿過,帶起了尖銳的嘯聲,自有一種先聲奪人之勢!

    范書神色倏變,右腳踏出「良」位,同時手中寒刀側封!

    刀法、步法都堪稱精絕!可惜因為已受了傷,力道虛浮,黑衣人正是看準了這一點,銅簫直擊而出,並無多少花招變化,但其威勢駭人!

    「噹」地一聲,范書的刀竟脫手而飛!

    黑衣人手中銅簫如不散之陰魂,閃電般直射范書咽喉!

    「錚」地一聲,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響起!雖然僅僅只是出鞘之聲,但卻隱隱有一種超然之氣度在其中,任誰聽見都會心生懍然之感!

    拔劍之人,絕對是劍中之絕頂高手!

    而拔劍之聲就響在石屋外!

    黑衣人一怔——就在他一怔之際,范書的身軀己藉機閃過銅簫的致命一擊,飄然後掠!

    雖是倉惶留得性命,但范書應變之快亦足以讓他人歎服。

    黑衣人不知拔劍之人是友是敵,驚疑不定間,日劍蒙悅已踏門而入!

    黑衣人見狀,一聲怪笑,雙足一點,人已如一張滿弓般反身掠起,凌空斗折,已穿窗而出!

    他的內力已高至不可思議之通靈境界,比武帝祖誥亦絲毫不遜色半分,甚至還略佔上風,所以在黑暗中視力遠非常人所能及,在日劍蒙悅進入石屋的一剎那,他已看清了來者的容貌!

    范書大難不死,暗稱僥倖!他從懷中掏出火折子來,引著火絨,在一個靠窗戶的桌上找到了一支紅燭,趕緊將它點著。

    在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日劍蒙悅已趕至屋外,片刻後又回來了,他本是想追尋方才破窗而出的人,但沒想到已不見任何蹤跡!無奈只好又回到屋中。

    剛進屋,日劍蒙悅便驚呼一聲!

    因為他赫然發現武帝祖誥無力地坐在一張椅子上,臉色煞白如紙!再看他身上,日劍蒙悅便明白武帝祖誥傷口處流血大多,方至如此!

    武帝祖誥腹部中了一劍,能支撐到現在,已是不易!他深知一旦他不支,范書之性命便危在旦夕,故一度勉力支持。但過度的失血,仍是使暈眩感一陣接一陣地向他襲擊過來!

    此時沒有了危險,范書頓時有一種欲虛脫的感覺,他心念一轉,暗自拿定了主意,於是輕哼一聲,雙眼一閉,向後便倒!

    日劍蒙悅剛要去救護武帝祖誥,忽見范書倒下了,頓時手忙腳亂,無暇分身!

    一陣紛沓的腳步聲響起,戴可氣喘吁吁地匆匆趕至!他一進屋,便被嚇了一大跳,心道:

    「半個時辰前武帝仍可謂是談笑風生,怎麼忽然間就成了如此模樣?」

    趕緊起步上前,連聲相詢,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並從懷中掏出一個扁扁的小瓷瓶,倒出一粒淡藍色的藥丸來,道:「此乃青城派傳了一百多年的藥,名為『入世丸』,本派煉有六顆,歷代皆由掌門人掌管,傳至我手中時只剩三顆,請武帝前輩服用,或許有些用處—一」

    日劍蒙悅見他哆嗦了好一陣子,其意無非是向武帝祖誥表功,忍不住輕笑一聲。

    戴可老臉一紅。

    武帝祖誥微一搖頭,道:「我已能憑借自身的力量補損,服不服藥物並無多大區別,這位小兄弟也受了傷,還是先救他要緊。」

    戴可心頭暗凜,忖道:「武帝竟能無需借助藥物,而憑自己的內息真元使受損的軀體恢復如初,這豈非近乎於神仙一般?」

    暗自咋舌不已!

    這時,日劍蒙悅已將自身真力緩緩地由范書後背注入,范書是假裝暈絕過去的,故沒過多久,便悠悠「醒」來,忙站起身來,深施一禮:「多謝前輩救命之恩!」日劍蒙悅見他謙遜有禮,心生好感,便道:「舉手之勞,何須言謝?」

    當下范書便將事情的大致經過說了,只是對於自己為何會在這兒出現之原因便忽略不表了。

    在他敘說時,武帝祖誥一直在旁邊默默運轉自已體內真元內息,他的臉色漸漸變得紅潤如初,戴可看在眼裡,歎服不已。

    范書述說經歷時,絲毫不提自已救人有功,倒像是他這般豁命拚命是理所當然的一般,日劍蒙悅不由暗自點頭,心道:「當時情形想必是危險萬分,他有挺身而出的勇氣已是不易,事後卻不張揚居功,更是難得!」

    如此想著,卻未再去考慮范書怎會在青城山巔出現這一回事了。

    武帝祖誥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眾人驚訝地發現他那本是一直有鮮血滲出的傷口已停止了流血,而且他的神色已與平日無異,眼中依舊是精光內蘊!

    他的內家真力精元竟己能如天地間之流水一般來回往復,生生不息!

    眾人頓時心生崇仰之情!連日劍蒙說這般不凡的人物也對此暗暗佩服!

    武帝祖誥開心地道:「今日若非范兄弟出手相救,只怕老夫已成隔世之人了。」言語表情皆是由心而發。

    范書心中驚喜不己!他知道憑武帝祖誥這一句話,已可使他的武林地位急速上升!

    但他的臉上卻立現惶然不安之色,趕緊離座跪下,道:「前輩切莫如此稱呼晚輩,前輩乃武林泰斗,無論誰見前輩有閃失時,都會盡綿薄之力的。何況黑衣人乘人之危,乃江湖好漢不齒之行徑,晚輩雖然不才,亦不敢置身於度外!。

    武帝祖誥朗聲一笑。

    戴可忍不住道:「你們所說的黑衣人不知其真實身份是何人?」

    范書道:「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說明他本是為江湖中人熟知的人物。」

    武帝祖誥微微頷首,道:「不錯,已成名的人物中有他這樣的身手之人也是寥寥無幾,卻不知他是其中何人。」

    日劍蒙悅道:「武帝可曾從次人的武功中看出什麼端倪?」

    武帝祖誥武學淵博,只怕天下已沒有什麼武功能瞞過他的眼睛了。不料,武帝祖誥卻歎道:「此人之武學路子,老夫從未見過,今日他的招式倒也罷了,最讓人不得不歎服的是他的內家真力之渾厚,恐怕尚在我之上!」

    眾人皆神色大變!

    武帝祖誥己年近百歲,其內家真力浩瀚如海,牧野靜風若不是以計詐他,想必定是根本傷他不得。現在武帝祖誥卻說黑衣人的內力還在他之上,如何不讓人心驚萬分?

    戴可強自定神,聲音略顫地道:「不知他現在何處?若是他要離開青城山,山下的人能否截住他?若是他不離開青城山,又該如何?」

    他一日氣問了這麼多問題,顯然是因為他的心中頗有些慌亂,畢竟他的武功與屋內其他三人不可同日而語,而他與此事卻有著割捨不斷的聯繫,畢竟他是青城派的掌門人。

    武帝祖誥道:「此事大可不必過慮,因為此人一見蒙兄弟到來,立即脫身而去,說明此人行事很小心,不會冒險,他之所以對我出手,是因為他見我重傷在身,故即使他仍滯留山中,想必也不會輕易出手的。」

    范書聽他稱「日劍蒙悅」為蒙兄弟,而蒙悅又稱武帝祖誥為「前輩」,心中不由有些好笑,暗道:「這豈不是有些亂套了?」

    事實上,日劍蒙悅稱武帝祖誥為前輩,是因祖誥年邁百歲,成名時間比蒙悅少說要早四十幾年,故蒙悅以前輩稱之,而祖誥卻因為他與蒙悅被世人尊稱為白道七聖,故又以兄弟相稱,旁人聽來彆扭,但他們卻覺得合情合理。

    戴可聽了武帝祖誥之言,雖然仍有顧慮,但總算已將大半個心放下來了。

    ※※※

    雨已停了,天空中又有一輪朦朦朧朧的月亮高懸著。

    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敏兒將山洞裡的人堆滅了,藉著剩下的熱量,她已將自己身上的衣衫烘乾,而牧野靜風則被她安置於離火堆五尺遠的地方。

    雖然看不清牧野靜風的容顏,但敏兒能感覺牧野靜風的憤怒與怨毒!

    這種憤怒與怨毒如同鈍刀般一刀一刀地剮著敏兒的心,她的心痛,不是因為承受了怨恨,而是為承受得根本不應該!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牧野靜風會如此待她!

    甚至,她寧可牧野靜風是神智不清,或是被他人以藥物迷了心智!

    可事實上牧野靜風卻是清醒得很,他用來對付武帝祖誥、對付敏兒的詭計都絕不是一個被他人控制心智的無魂無魄的人所能夠做到的。

    時間如流水一般向前悄無聲息地滑了過去。

    每隔二個時辰,敏兒便要將牧野靜風封鎖的穴道換過,以免他會因為穴道被封得太久而導致氣血淤塞,最後使他身上的器官衰竭乃至損壞。

    到了後半夜,牧野靜風顯得極其的煩躁,他忽兒恐嚇威逼,忽兒婉言相求,但敏兒絲毫不為之所動!

    也許,她的內心並不像她的表情那麼平靜,她一直在默默地等待著——等待著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

    也許,是牧野靜風的回心轉意?

    牧野靜風的聲音已有些扭曲嘶啞:「臭女人,快解開我的穴道,否則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後悔的!」

    聲音是咬牙切齒般的聲音,這真的是出自敏兒心中暗自愛慕著的男人之口嗎?

    她的心很苦、很苦!

    但她一直沉默著,為了沉默,她己把自己的唇咬出血來!

    牧野靜風如同中了魔咒般,把一切他能想到的惡毒話語全部鋪天蓋地般傾倒向敏兒!

    今晚本來是一個情意綿綿、互訴心意之夜,敏兒歷盡周折,終於找到了牧野靜風,沒想到得來的卻不是她期待的款款深情,而是一個噩夢般的事實!

    如果不是因為多年的殺手經歷磨煉了她鐵一般的意志,只怕她早已崩潰了!

    雖然是秋天的夜晚,但她竟出了不少汗,她的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角。她的無助、孤獨,乃至有些絕望的眼神埋藏於黑暗之中—一終於,有一道微微的亮光從洞口處透射過來了。

    洞內的光線並未增加太多,但因為有亮光,人的緊張、焦慮,就會奇怪地消退。

    敏兒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她的目光掃向牧野靜風。

    只見牧野靜風怔怔地看著那一抹淡淡的光亮,他的神情極為奇怪,摻合了痛苦、迷茫、失落、懊惱,以及其他的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一似乎他從未見過亮光,以至於見到晨暉時,竟那般的出神!

    敏兒的心中一動,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定了定神,她像是怕嚇著牧野靜風一般輕輕地喚了一聲:「穆一穆大哥—一」

    雖然牧野靜風的言行已深深地刺傷了她,但她仍是稱他為穆大哥!

    有時候,愛真的很盲目——很不可理喻!

    她的聲音很輕,而收野靜風卻仍是如同被嚇了一跳般身子一震。

    他的軀體及頭部都不能活動,所以他只能依靠目光的轉移來表明他的注意力的轉移。

    當他的目光落在敏兒身上時,就如同被火燙著了一般閃開了,然後又重新落在了敏兒的身上。

    牧野靜風遲疑著道:「敏兒,我—一我昨夜一定罵了你,讓你受委屈了,對不對?」

    敏兒的身子一下子如同秋日之葉般顫慄起來,她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入手掌中,兩隻纖美的肩頭聳動著,顫聲道:「你—一你又要使什麼詭計?」

    昨夜,牧野靜風已用了不少計謀,一心只想讓敏兒替他解開穴道,可惜都沒有成功!

    牧野靜風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輕輕的歎息聲竟使敏兒再也無法抑止自己的情感,失聲痛哭起來!

    牧野靜風緩緩地道:「我知道自己騙過你,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諒我、只是—一隻是我想讓你知道,真正的我曾為你心動如許,如今,我只有心懷深深的內疚——可一切都已是一種無法挽回的噩夢!」

    敏兒泣不成聲地哽咽道:「你騙人!你—一你又想用花言巧言騙我嗎?」

    可世間真的有如此真摯的花言巧語嗎?敏兒心思敏銳,又豈會聽不出此時牧野靜風所說的話與昨夜為了騙取她的同情所說的謊言大大不同?

    牧野靜風哺喃地道:「不錯一-不錯,我總是會欺騙你的,所以,我希望你最好離開我,離我越遠越好,若不如此,我會帶給你越來越多的傷害,而我卻永遠也無法贖回自己的罪孽!」

    一滴清亮的淚水從他的眼眶中奪目而出,緩緩流落!

    這是男兒的淚!

    在晨暉的映照下,它顯得那麼的耀眼!

    敏兒一下子呆住了。

    良久,她才自語般輕輕地道:「你流淚了一一你為什麼會流淚?」

    她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一下子撲入牧野靜風的懷中,抽泣道:「昨夜你所說的所做的,一切全是不得已而為之,對不對?你己忘記了昨夜你所做的一切,對不對?」

    她仰頭期待地望著牧野靜風,期待著她所願意聽到的答案。

    但牧野靜風卻緩緩地道:「不,我沒有忘記昨夜的一切,我清晰地記得自己是如何傷了武帝祖誥,我還清晰地記得你如何制住我的穴道,記得我如何辱罵你、欺騙你!」

    他的眼中有無邊的痛苦在湧動著。

    敏兒像是不認識般怔怔地望著牧野靜風,忽然,她出手如電,已迅速解開了牧野靜風的所有被封穴道!

    做完這一切後,她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了。

    因為這幾乎就等於一種危險的賭博!如果牧野靜風又是設計騙地,那麼她解開牧野靜風的穴道後,就等於把自己推向了絕路!

    在她看來,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不明不白的死於自己心愛的男人手中!

    可縱使有萬般擔憂,她仍是毅然作出了這種看來有些愚不可及的選擇——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