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刀初現

    絕心大為震怒!

    在他叱吒江湖三十幾年當中,尚從未如此被動過!

    即使他被困在「地鎖」中,眾人要想攻擊他也不容易,沒想到如今獲得自由了,處境反而更加不妙!

    其實,如果他是停留在原地防守,蒙悅只怕就極難傷到他。對於一個雙腳已廢,而且已習慣了呆在原地的人來說,留守原地的選擇要安全得多!

    只是即使絕心能明白這一點,他也不會作出這樣的選擇!

    斬天魔從來都是生活在不斷的進攻之中,從進攻中擄掠到他需要的一切,也是在進攻中讓越來越多的人對他聞名喪膽!

    絕心終於按捺不住,在一個很不理想的距離,從一個很不理想的角度,強行發了凌厲一擊!

    這樣牽強的進攻,對於他本身來說,其結果自然不如人意,蒙悅胸有成竹,在這一次進攻前,他絲毫未退縮,而是徑直迎上絕心的真氣!

    「轟」地一聲之後,「破日神劍」發出一聲動人心魄之顫鳴!

    他的劍氣與對方的真氣接實!但因為對方的攻擊是勉強而為之,「逆天大法」只能發揮七八成,蒙悅與絕心拼了個旗鼓相當,詭異至極的「逆天大法」未能侵入蒙悅的心靈!

    絕心怒極反笑:「憑你這樣的人也配稱武林七聖之一?有種的便與老夫決一死戰!休得一味閃避!」

    說話間,他已連續逼進三次,無奈蒙悅心意已定,決不與之強拼,絕心空有一身驚世武功也只能徒呼奈何!

    遠遠望去,便見一團閃掣明滅不定的光芒在作著鬼神莫測的移動,而另一個如同鬼影一般的人則在這團光芒上空起落進退,久久不落,似乎他已可凌空而行!

    轉眼間,兩人已拆了數十招!

    絕心在數十年前便已雄踞武林之巔,無人可敵,連大俠谷風也只是堪堪與之平分秋色,所以才不得已用自己的生命作誘餌困住絕心,沒想到三十七年後的今天衝出「地鎖」,面對的第一個對手就能與他纏鬥這麼久,這如何不讓他狂怒?

    如果他知道,「武林七聖」並非浪得虛名之輩,人人都是當今武林的絕世高手,也許他便不會這麼驚怒交加了。

    其實此時,蒙悅也一樣是心驚不已!武林中能接下他數十招的人已是少之又少,寥如晨星,而絕心竟是在雙腿已廢,無法站立的情況下與他拚殺數十招,氣勢仍是咄咄逼人,著實令人心驚!

    倏地,絕心一聲暴喝:「天道無常,萬法逆天!」

    暴喝聲中,絕心突然凌空飄升直入三丈高空,緊接陡然折身,頭下腳上,向蒙悅貫射而下!

    蒙悅仍是遵循一貫原則,斜斜飄飛,欲避開對方雷霆一擊!

    絕心本是左洩而落的身軀,突然不可思議地如龍行魚游般隨心所欲地蜿蜒曲折,未憑借任何著力之處,竟可改變方向,飛速逼近蒙悅!

    此時,他的身形完全違背萬物之常理,竟不再受大地的吸力控制!

    蒙悅沉哼一聲,「破日神劍」倏然上揚,呈舉火燎天之勢,直取倒射而來的絕心!

    他的劍已封住了絕心所有下墜的線路!

    但誰也沒有想到絕心根本就不落下!

    只見他右掌倏出,竟然徑直取向「破日劍」劍尖!

    誰也沒有想到絕心會有如此驚人之舉!眼看著「破日劍」便可一劍貫穿他的掌心!

    但眾人先是聽到了一種類似於金石交擊的脆響聲,然後便見絕心右手手掌與「破日劍」

    緊緊相抵!

    而絕心的右手竟安然無恙!似乎他的右手是鐵鑄一般!

    縱是精鐵鑄就,在「破日神劍」面前也要受損!

    敏兒與牧野靜風都驚呆了,怔怔地看著這驚人的一幕,腦子裡幾乎只剩下一片空白!

    而此時蒙悅心中之震驚自是不在任何人之下!當對方的掌心與自己的「破日劍」相抵的一剎那,蒙悅立覺有一股浩瀚無邊的真力當頭罩下,將他連人帶劍罩於其中,其力量之大,讓他覺得自己的身軀似乎正在被慢慢地擠壓、收縮!

    雖然雙方接觸的只有一點,但蒙悅所承受的攻擊卻是來自四面八方每一個角度!似乎攻擊他的已不再是凌空倒立著的絕心,而是無所不有、無孔不入的無形無質的空氣!

    唯有雙腳所站的大地沒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攻擊!

    蒙悅只覺胸口越來越沉悶,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骨骼在巨大的壓力下發出了「咯咯」之脆響聲!

    「破日神劍」開始一點一點地彎曲!

    蒙悅很想變招撤出自己的劍,但他驚愕地感覺到一旦他變換招式,本是從四面八方湧向他的內家真力勢必會集中於某一個角度,在他變招的一瞬間,這種平衡完全崩潰,而他將會受到最可怕的致命一擊!

    換而言之,這種獨特的平衡狀態是目前最為安全的狀態,哪怕是任何細小的微變,都會帶來石破天驚般的後果!

    就如同一聲咳嗽會引來一場致命的雪崩一樣。

    蒙悅苦苦支撐,他已將真力提運至極限!但絕心的掌心仍是安然無恙,而他的「破日神劍」彎曲度越來越大!

    如果,劍——折!

    必將,人——亡!

    「逆天大法」的一切都是不可以常理度之!絕心全身凌空,全無借力之處,那麼對蒙悅形成的驚人威壓是由何處而來?

    「卡嚓」一聲,聲音並不太大,但在敏兒聽來卻不亞於晴天霹靂!她的心猛地一沉,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

    戰局卻未有風雲突變!兩人仍是一上一下對峙著,再看「破日劍」反而挺直了一些!

    敏兒頓時百思不得其解!驀地,她的目光落在蒙悅所踏之地面上,方明白過來,頓時冷汗涔涔而出!

    只見蒙悅的雙腳已沒入地面數寸,而且地下岩石上所形成的凹陷腳印邊側是平整如刀削!

    方才『』卡嚓「之聲原來是由此而來!這顯然是蒙悅不得已才將自己所承受的力道傳至腳下!

    隨後,「卡嚓」之聲不時響起,蒙悅的雙腿陷得越來越深,只恐無需多久,他便會遭受「滅頂」之災!

    敏兒心知以自己的武功若是貿然出手,只怕非但救不了父親,反而會成為他的果贅,情急之下,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牧野靜風。

    牧野靜風卻視而不見,依舊冷漠地看著場面上作生死搏殺的雙方,誰也不知道他此時在盤算著什麼。

    敏兒再也無法忍耐,她大聲道:「牧野靜風,你若再不出手,就永遠也沒有機會了,你自忖以自己的武功能獨自一人對付絕心嗎?」

    牧野靜風並沒有為此話所動——也許,他是希望等到蒙悅與絕心兩敗俱傷時,才發出其致命一擊!

    敏兒以一種近乎絕望的眼神望著牧野靜風,聲音有些嘶啞地道:「你知不知道你這麼絕情絕義,待到天明時你將後悔莫及?」

    牧野靜風冷冷地道:「陽光下的我是一個錯誤的我!我憑什麼要做俠客?只要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我就可以為所欲為,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在陽光下我就會變得那麼迂腐、愚蠢,為一些毫無意義的事而庸人自擾!」

    敏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終於徹底地明白過來:此時對付牧野靜風,只能把他當作一個徹頭徹底的邪魔中人,才有可能說服他,若是想要以正義與情感來感化他,未免就有些可笑了。

    又是一聲岩石碎裂聲響起!

    蒙悅的膝蓋以下已完全沒入地巖中!

    而他的劍則已彎曲如弓!

    一縷鮮血從他的嘴角慢慢滲出——三日之內,他已兩次傷在絕心手下!

    敏兒驚呼失聲,頓覺手腳一片冰涼!

    倏地,衣袂掠空之聲響起,一條白色身影如同流星般劃空而出,從絕谷西端出現後,轉眼已至眼前!

    雙足在地上一點,白色人影已如驚鴻般掠空而起,身姿卓越優美,似乎已飄飄欲仙!

    此人並未攻擊絕心,也未攻擊蒙悅,而是飛速彈身射向絕心的上空!

    「錚」地一聲,是寒刀出鞘之聲!

    一道森森寒光閃過,復而凌空暴射開來,便如平空爆開一個大冰球,光芒四濺!

    莫非此人是要破碎虛空?否則為何既未攻擊絕心,也未攻擊蒙悅,而是揮刀直取空無一物的虛空?

    敏兒被這意外出現並有意外之舉的人驚呆了!腦海中只剩下一片驚愕,什麼也不會想了。

    就在這時,驚人的事件發生了!白衣人「錚」地一聲收刀回鞘,幾乎就在同時,絕心冷哼一聲,突然右手一曲一伸,人便倒飛而起,掠出數丈之外,方飄然而落,盤腳坐在地上!

    他為何放棄了眼看便要成功的戰局?難道白衣人揮擊虛空的刀對他也有威脅?

    白衣人如同一片白雲般輕盈落下!

    眾人這才看清此人是一個女子,白衣飄飄,在朦朧的月光下,似乎隨時都會隨風飄飛!

    她戴著輕紗斗篷,誰也看不見她的臉容,但誰都會猜想輕紗裡面所掩蓋著的一定是一張傾國傾城之臉龐!

    但憑她那卓絕脫俗、秀挺不凡的身姿便可以知道這一點!

    絕谷中頓時陷入了一種沉寂之中。

    最先開口的是蒙悅,蒙悅的聲音顯得有些吃力:「是……你?沒想到會是你救了我。」

    敏兒驚訝地看著她的父親。

    白衣女人緩緩地道:「我本就欠你許多。」她的聲音彷彿來自天國,有一種獨特的空靈氣息,帶著一種水一般的透明的質感!

    敏兒被這種聲音深深地吸引住了,她覺得這種聲音對她來說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可以讓她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下來。

    蒙悅輕歎一聲,道:「你並不欠我什麼,你欠的是我們的女兒。」

    敏兒心頭劇震!

    「我們的女兒?爹如此說,豈不是等於表明『白衣女人』便是我娘?」

    敏兒緩緩地看著月光下天仙一般的女人,只有淚水不斷滑落,心中卻不知是喜是悲,是苦是痛!

    十幾年來的心願竟在幾日間相繼得以實現,這是不是上天對她的一種補償?

    白衣女子聞言身子微微一震,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向敏兒。雖然有輕紗相隔,還有朦朧夜色,但敏兒卻仍能感覺到輕紗後面那雙溫暖美麗的眼睛!

    這是她兒時記憶中的美麗眼神,也是這十幾年來在她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眼睛!

    敏兒的嬌軀忽然如同微風中的葉子般顫抖不止!

    白衣女子看著她,柔聲道:「孩子,你真的是——敏兒嗎?」

    不錯,是娘的聲音!儘管這種聲音她只是在十三年前聽過,但卻在她的心中迴盪了十幾年!即使有一萬個人稱她為敏兒,她也能輕易地從這一萬種聲音中分辨出娘的聲音!

    她的喉間頓時堵堵的悲呼一聲:「娘!」不顧一切地飛奔向白衣女子——或者說是月刀司狐。

    「月刀」司狐便是「日劍」蒙悅之妻,他們無疑是江湖中武功最高的一對夫妻。

    可惜,他們從未能雙棲雙飛!

    人影一閃,絕心如鬼魅般欺身長進,直取敏兒!

    絕心終是絕心,在錯綜複雜的形勢下,仍能作出清晰明瞭的判斷並做出果斷的決定。他在見到月刀司狐突然出現時,便立即想到她是由谷外而來,既然她能夠由絕崖頂上來到谷中,那麼其他人自然也能做到這一點。

    這就意味著已保護了他三十七年的絕崖已不再能為他提供第一道天然屏障了,一旦眾多江湖人湧入時,他這個數十年前人神共怒的人勢必會成為眾矢之的。也許健全的絕心對這一點並不在乎,但雙腿已廢的絕心卻有自知之明!

    而月刀司狐居然能夠一眼窺破解除他對蒙悅的危險之惟一方法,便是破壞他的「氣機」,這使他心生寒意,明白來者必然又是一位絕世高手!

    原來,絕心之所以能夠凌空倒立全無借力之處,卻對蒙悅有重若泰山壓頂般的壓力,皆是因為他憑著「逆天大法」,取飄浮於空中的渾渾濁氣據為已有,使之化作駭人真力,直壓蒙悅!

    這樣玄而又玄的武學,自非常人所能知曉!

    但月刀司狐卻能,她僅是一記破碎虛空之勢,便將聚於絕心上空的渾渾濁氣激盪開來,絕心一不小心納入朗朗清氣,與自己的「逆天大法」完全相悖,頓時氣血逆轉,幾乎身受重創!

    無奈之下,他只好放棄了本是勢在必得的攻擊!

    當他知道來者竟是一介女流之輩時,心中更加驚愕萬分!

    至於當他明白蒙悅、司狐及敏兒三人是一家人時,他的心情只能用「心涼如水」來形容了!

    因為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下,一旦「日劍」、「月刀」夫妻聯手,他的勝算便小之又小了!

    只是,他卻不知道,「日劍」與「月刀」還從來沒有聯手過一次,他們的關係如同水火!

    絕望之際,他想到了利用敏兒以挾制「日劍」、「月刀」這一招。

    敏兒是他們二人共同的女兒,只要控制了敏兒,他們非但不敢攻擊絕心,甚至還可以被絕心所利用,用來阻攔牧野靜風或其他江湖人士的進攻!

    絕心的計劃可謂陰狠而有效!

    此時,從場面諸人的距離來看,有可能救護敏兒的只有牧野靜風一人!

    蒙悅與司狐何等人物!在絕心暴然而起的一瞬間,他們便立即明白了絕心的動機!

    也正因為明白了絕心的動機,他們幾乎心哀如死,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救護敏兒!

    但他們仍是不顧—切地撲向敏兒!

    而此時牧野靜風反向後撤了二步!

    就在蒙悅與司狐絕望之際,突聞絕心怒哼一聲,然後便是一陣驚心動魄的骨頭碎裂聲!

    二個人影從絕心的身後如同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飛出數丈之外,方砰然落地!

    因為這一變故,絕心的速度略略一緩,而這極短的一瞬間,卻足以讓蒙悅與司狐救出敏兒!

    當蒙悅與司狐一人抓著敏兒的一隻手臂倒掠而出,落定之後,冷汗方「嗖」地一下子冒了出來,浸透衣衫!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發生了,原來生與死之間的距離是那麼的近!

    待到平安落地時,「日劍」、「月刀」方有時間去考慮是誰在生死懸於一線的緊要關頭救了敏兒一命!

    憑他們的經驗,從絕心身後突襲絕心的人此時定已凶多吉少了!

    只是為何被絕心擊得倒飛出的會有兩個人?

    敏兒隱隱有了一種預感。

    當他們三人為防止絕心對敏兒的救命恩人再痛下殺手而趕至數丈之外時,見到了救了敏兒一命的人!

    敏兒的預感被證實了:果然是姬冷!

    此時,姬冷斜斜地靠在一個樹樁上,身子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每抽搐一下,便有鮮血從他的口中湧出!

    他的性命已危在旦夕!

    蒙悅沉默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救了他女兒一命之人會是姬冷!他忙將雙掌抵於姬冷的後背,欲以自身內力護住對方的心脈,以延續一點時間!因為蒙悅明白姬冷不可能再活下來了!

    但當他的真力一進入姬冷的體內時,姬冷立即噴出了一大口熱血!

    他的心脈已俱碎,催入內力非但延續不了生命,反而會加速他的死亡!

    姬冷雙目不能視物,伸出顫抖的右手,似乎想要摸索什麼。

    這時,敏兒不知從什麼地方找到了巫姒的屍體——一個已死亡了半個多月的人無疑有些可怕,尤其對女孩子來說,但此時敏兒的心中卻沒有這種感覺,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有些羨慕巫姒,因為姬冷是真心真意待她,甚至在攻擊絕心的時候,仍是抱著她的——而這樣做無疑會增添他的危險!

    當敏兒把巫姒交給姬冷時,姬冷的臉上有了欣慰的笑容,他已不能負荷巫姒的重量,所以兩人幾乎是肩並肩地倚在樹樁上。

    敏兒很難以語言表述自己的心情,她知道姬冷並不需要她的感激。最終,她只是輕輕地問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姬冷的聲音細如游絲,他斷斷續續地道:「因為……因為你是……是惟一一個能……能理解我……我與巫姐姐的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歸於無……

    而他的手卻仍是緊緊地握著巫姒的手——這讓人感覺到如果他們都活著,他願一生都這麼牽著巫姒的手……

    敏兒茫然地望著已魂歸天國的姬冷,有時候,人心是那麼的複雜;有時候,卻又是那麼的單純,單純得近乎幼稚,單純得僅僅為了一份理解,就可以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誰會相信死谷最年輕的紫袖級人物,與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換回別人的生命之人,會是同一個人?

    敏兒相信姬冷走得沒有遺憾,這從他臉上那永恆的恬靜的笑容便可以看出——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