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妄自為尊

    他的目光中有了一種瘋狂的光芒:「爹,今日你我父子相見,正是共圖大業的大好時機!

    他日整個武林在我們腳下時,一切在我們股掌之間,師祖之願不是一樣可以實現嗎?」

    牧野笛一聲冷笑:「你越說露出的馬腳越多!若是你已殺了師祖要找的五個人,那麼你能拿出他們竊取的幾部武學經典嗎?你口口聲聲說你是我的兒子,那麼我的骨笛安在?」

    提起「骨笛」,幾位前輩高手都記起了二十年前江湖中的確出現過一位手持骨笛的少年,而且武功不凡!

    只是他便如一顆流星般,僅在江湖中閃耀了極短的時間,便銷聲匿跡了,沒想到二十年後他會重現江湖!

    牧野靜風一呆。

    因為他身上的確沒有骨笛,也沒有「平天六術」的武學經典!他本已得到卓無名的一份「平天劍術」,以及從旦樂———亦即假作屈不平的人——那兒得到了另一本武學經典,但此時此刻,他的身上卻是一無所有!

    這時,他不由又想起城伯、煙雨門門主及陰蒼手中的武學經典。城伯即為朝莫,得了其中的刀法;煙雨門門主即為冬丑,得到了有關暗器的武學經典;陰蒼亦即暮也,他的拳法如神,無疑當年得到的是「平天拳術」!

    這三部武學經典如今又在何處?牧野笛見仳一時沉默不語,便冷冷一笑,道:「你根本拿不出這些東西,只能說明你並非我的兒子牧野靜風!我兒子堂堂正正地做人,又怎會目無尊長、嗜殺如命、妄自尊大?」

    牧野靜風只覺心頭火起,不由冷聲道:「爹,你為何要把我往絕路上逼?」他的目光一寒,沉聲接道:「如果你逼人大甚,可莫怪我翻臉無情!」

    頓時響起一片指責喝罵聲!

    苦心大師誦聲佛號道:「罪過罪過!老衲聽說牧野少俠竟然攻擊武帝,心中不信,因為老衲曾親眼目睹枚野少俠之大仁大義。為防誤傷好人,老衲便從寺中匆匆趕來,如今方知原來是有人在假冒牧野少俠之名!」

    他與司如水兩個人在英雄樓親眼目睹牧野靜風的不凡風采,所以對江湖傳言牧野靜風為惡江湖的事大為懷疑,如今自認已真相大白,倒是心安了不少。

    有德高望重的苦心大師這一番話,眾人都有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們心想:「以前將牧野靜風視若後起之秀並沒有錯,今日圍攻此逆賊,也是合情合理,兩者間並不相互矛盾!」

    牧野笛對牧野靜風道:「風兒自死谷一戰後,已有二個月未在江湖露面,說不定已遭了你的毒手,今日我必須為我兒討回血債!」

    自牧野笛出現後,心情最複雜的除牧野靜風之外,莫過於敏兒與蒙悅。他們之所以心情複雜,是因為月刀司狐的緣故,他們都知道她對牧野笛的情意,也正是這種本不應該存在的情意才造成了他們一家人十幾年的離散!

    當然,這一切牧野笛並無責任。

    自從苦心大師出現後,蒙悅趕緊重新替下敏兒,親自以內家真力為妻子療傷,讓他隱隱不安的是將雄渾之極的內力貫入對方體中後,司狐的情況仍不見有絲毫的好轉!

    在聽到「牧野笛」三個字時,蒙悅感覺到司狐的身子微微一震,並微微地睜開了一直閉著的雙眼,這讓他心中隱隱作痛:牧野笛對她竟如此重要,以至於過去了十幾年,她還不能忘懷,以至於在生命垂危之時,憑著「牧野笛」三個字,便可以激發她殘存的生命力!

    身為人夫的他,又該作如何想法?

    當牧野靜風與牧野笛越說越僵的時候,司狐吃力地向敏兒招了招手。

    敏兒趕緊俯下身子。

    司狐的嘴唇翕動著,但敏兒卻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她強忍悲傷,輕聲道:「娘,你的身子太弱,有什麼話待傷好之後再說,好不好?」

    司狐的臉上有了淡淡的哀傷笑意,她幾乎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用手指了指腰間的「碎月刀」!

    敏兒見此情景,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如何不知這是母親的最後話語?

    她已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覺淚水已完全模糊了她的視線!

    苦苦思念了十幾年的母親好不容易相見了,但轉眼間又將成永別,這該是一種怎麼樣的傷悲?

    忽然,她感覺到了母親有些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後用另一隻手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輕輕地划動著。

    好像是寫什麼字。

    雖然暫時不明其意,但敏兒亦知道這必是極其重要的話,當下便默默地記下其中的筆劃。

    待司狐寫完最後一筆後,身子一顫,又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子已軟軟地倒在敏兒的身上,慢慢轉冷。

    敏兒一聲悲叫,緊摟著母親,淚如雨下!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司狐一隻手那麼用力地握著敏兒。她本是有千言萬語要對她惟一的女兒說,但最後所有的內疚、遺憾、十幾年沉積的思念與牽掛都只能融入那飽含無限情念的一握之中!而另一隻手則握住了蒙悅的。

    蒙悅這位頂天立地的偉丈夫不忍再看這淒楚的一幕,緩緩地別過臉去。他在心中深深自責,自責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卻連自己的妻子也救不了!

    妻子的最後一握讓他的心隱隱作痛,他明白這其中包含了妻子難以言表的情懷。

    蒙悅在心中默默地道:「我不會怨恨你棄家而走,你便安心去吧,我會好好地照顧敏兒,我要把我們欠她的都補上!」

    群豪沒想到連月刀司狐這樣的絕世高手也會重傷而亡,想到繼英雄樓卓無名卓英雄之後,武林七聖又失一人,都有些黯然。

    苦心大師與悲天神尼默默地為司狐誦念《元旦壽經》,以超度她的亡靈。

    就在這時,牧野笛與牧野靜風已交上了手!看樣子牧野笛已認定此牧野靜風有詐!

    眾人發現牧野笛所用的劍法與牧野靜風所用的劍法居然是一模一樣!由這一點看來,他們豈非應該是真正的父子?

    按理牧野笛也應該會注意到這一點,但牧野笛大概是怒極攻心了,只知一招緊似一招地進攻,出手毫不留情!看樣子竟是一心要取被他認定假冒了他兒子之人的性命!

    眾人心道:「也許假扮牧野靜風的人設法偷學了牧野靜風的武功,或是謀害了真正的牧野靜風然後奪得了牧野笛所說的武學經典。」

    而牧野靜風初時出手尚留有餘地,但後來因牧野笛越逼越緊,於是出招也越來越狠辣,眼中亦有殺機湧動!

    這哪像一對父子,分明是仇敵在作生死搏殺!

    但見二人所用的劍法都是奇絕,有凌駕萬物、囊括天下之氣勢,在場的人不乏高手,亦不由暗暗驚歎,為「平天劍術」這樣的絕世劍法而深深折服!

    牧野笛怒斥道:「小子,你怎麼會使我的劍法?是否自我兒子手中竊得?」

    說話間,便是一招「生死由劍」,快捷辛辣,令人目眩!

    但牧野靜風對這套劍法太熟悉了,他根本無需思索,強擰身軀,已讓過驚人一劍,同時還上一招「魔消道長」,口中道:「爹,若你再苦苦相逼,可莫怪我大逆不道!我已讓你三分了!」

    因為施展出來的是同一套劍法,因此以招拆招都是奇快無比,旁人看來,但見兩團眩目的光芒在閃掣、迸射。撞擊,令人歎為觀止!

    而劍氣劃空之聲如裂帛,聲聲扣擊著諸人的神經!

    唯有苦心大師、蒙悅等絕頂高手,方能看出牧野笛的劍法與牧野靜風相比,尚少了些神韻之處。而且,牧野靜風的內力似乎比牧野笛的內力還要深厚一些。

    他們並不知絕心的五六成功力已貫入牧野靜風的體內。

    苦心大師心中暗忖道:「無需多久,牧野笛便會露出敗跡!」於是暗自留神,一旦牧野笛有危險,立即出手相助。這些年來,他極少涉足江湖,只是潛心修煉,但牧野靜風在英雄樓的舉措,讓閱遍滄桑的苦心大師也不由欽佩對方少年俠義,之後又聽說牧野靜風勇闖死谷,更是對這位武林晚輩青眼有加,所以在聞聽牧野靜風於青城山闖出大禍後,便匆匆趕來。

    如今,他心想自己既已明白真相,無論真正的牧野靜風如今在何處,是生是死,首先要保證牧野靜風父親的安全!

    敏兒終於從巨大的悲痛中慢慢地平靜了些,蒙悅從司狐的腰中解下「碎月刀」,親手為敏兒佩上,他明白司狐在最後一刻指著「碎月刀」的用意。「碎月刀」是司狐心愛之物,生平從未離身,她把它留給敏兒,定是寄有她的情感。既然她已無法與女兒相伴,那只好讓自己心愛的刀伴隨著女兒!

    敏兒又怎會不明白母親的心意?

    她忽然記起司狐在她手心上寫的兩個字,第一個字很簡單,是個「有」字,而另一個字的筆劃則有些繁雜,加上司狐在劃寫這二個字時,已是氣若游絲,所以動作難免走形,給敏兒辨認這個字帶來了一定的困難。

    敏兒心知這二個字一定很要緊,於是依著記憶,不斷地揣摩、猜測。

    「有」字後面是什麼字?

    「有罪?」

    筆劃不像。

    「有情?」

    也不像。

    「有誅?」

    筆劃倒是頗為相同,但「有誅」又是什麼意思?根本言之不能成文!

    驀地,一道亮光閃過她的腦際,敏兒幾乎失聲呼出:「有詐!不錯,一定是『有詐』二字!」

    娘為何在最後一刻要刻意寫下這二個字?她所謂的「有詐」指的又是什麼?

    所指是眼前的牧野靜風有詐嗎?可憑直覺,敏兒相信眼前的牧野靜風一定是真正的牧野靜風,儘管現在他所做的一切都那麼反常!何況如果母親所指的若真是這一點,那麼這一點本就已由牧野笛指出來了,而且也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認同,那她又何必再告訴自己呢?

    一個個的念頭在敏兒的心中閃過!

    她又想到母親對牧野靜風本是一無所知,既然不瞭解牧野靜風,又怎會看出牧野靜風有詐?

    「母親不瞭解穆大哥,但卻一定瞭解穆大哥的父親!」

    想到這一點,敏兒心中猛地一震!

    莫非,母親所說的「有詐」竟是指牧野靜風之父牧野笛?

    牧野笛是讓司狐一見鍾情之人,所以對牧野笛的瞭解,司狐必有獨到之處!

    若「有詐」指的的確是牧野笛,那麼「有詐」的又是什麼?

    是指牧野苗明裡進攻牧野靜風,暗裡卻是要設法把自己的兒子救出去?還是乾脆指此牧野笛並不是真正的牧野笛?

    看起來,似乎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倘若牧野笛身份有假,那牧野靜風又怎麼會識辨不出?又怎麼會反被對方逼問得無以應對?

    「既然是前一種可能,那麼母親把這一點告訴我的用意又是什麼?是讓我當眾道破牧野笛的用意,還是讓我助牧野笛一臂之力,一起救出已經陷入重重圍的牧野靜風?」

    「若從母親對牧野靜風之父的情感來看,母親應該是欲讓我助牧野父子一臂之力,若是以『月刀』——武林七聖之一的身份,她又應該是讓我道破牧野笛的計劃左思右想,難以確定!

    同時又想牧野笛若是想救出牧野靜風,又怎能採用現在這種方式?這非但救不了牧野靜風,反而更會把牧野靜風推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思路又回到了起點:會不會是此牧野笛並非真正的牧野笛?……

    不知不覺中,敏兒的思維已陷入了循環往復之中,一次一次地把自己的設想否定。

    正苦思冥想之際,忽聽得一聲悶哼,牧野笛已踉蹌退出了數步!

    他的右肋部多出了一道血槽!

    牧野靜風竟把他的父親給傷了!

    牧野靜風傷了自己的父親,竟是神情平靜得很,分明已是無情無義!

    當然,在其他人看來,這並非是牧野靜風無情無義,而是易容成牧野靜風的人出手狠辣歹毒!

    當下戴可、龐予齊齊攻上!

    也就在這一瞬間,天空中現出了一線微弱的曙光!

    敏兒清楚地看到牧野靜風的神色變了變,如同大夢將醒時的那種茫然!

    戴可、龐予知道牧野靜風劍法奇絕,所以他們一出手便是致命殺著!

    而此時的牧野靜風竟一反常態,有些失神地仗劍而立,似乎根本未在意迫在眉睫的危險!

    他的意外之舉反倒讓戴可、龐予有些心驚,暗忖會不會是牧野靜風欲使什麼詭計!

    因為心中有所顧忌,他們本是流暢凌厲的殺著變得有些生硬滯納了!

    就在這時,水紅袖失聲叫道:「小心!」

    她與敏兒一樣,自始至終都在為牧野靜風擔心著,只是礙於局面,只好把這種擔憂藏在心中。對牧野笛的說法,她也是將信將疑,從理智上講,她覺得牧野笛的話在理,但從感情上說,她卻又站在牧野靜風這邊。

    當牧野靜風對迫在眉睫的危機一無所知時,她忍不住已脫口喊出「小心」二字!

    話一出口,立即有目光「嗖」地一齊射向她這邊!無疑這些人不滿她的舉止!

    急中生智,水紅袖緊接著立即又喊道:「此人詭計多端,莫被他騙過!」

    聽起來,她似乎是在提醒龐予、戴可,不要被牧野靜風故作茫然的眼神騙住,眾人聽到這兒,紛紛收回不滿的目光!

    而牧野靜風卻在水紅袖的一喊之下,霍然驚覺,不假思索,便是一招「逍遙容與」使出!

    他似乎根本沒去留意龐予、戴可是如何攻擊他的,而只是依他自己的思路攻出一劍!

    但他的劍法遠遠地凌駕於對方之上,加上內力又精進了不少,信手一劍,以攻對攻,後發而先至,龐予、戴可神色皆一變,已被逼退數尺!

    當激戰一開始時,司如水也忙得不亦樂乎!

    他是懸壺老人惟一的弟子,此時自然責無旁貸地包攬了為他人療傷之事,包括古亂、古治、悲天神尼及其他幾個人的傷勢都由他來料理,的確夠他忙碌的了。

    唯有敏兒與蒙悅方才明白牧野靜風為什麼會在天空中透出一線曙光時神情忽變!敏兒不由驚喜交加,默默祈禱牧野靜風的正義之靈魂快快復甦!

    戴可、龐予被擊退之後,牧野笛已飛身再上!

    但眾人忽然感覺到牧野靜風的招式殺機大減,雖然劍法仍是卓絕不凡,但不再那麼咄咄逼人!圍攻他的三個人中戴可武功最弱,好幾次牧野靜風的劍都有機會取他性命,但牧野靜風總是有意無意地錯過了這種機會。

    眾人不由有些疑惑!

    牧野笛的攻勢更緊!似乎急欲一劍便取了牧野靜風的性命!

    本是佔了上風的牧野靜風反而開始節節後退!

    天空越來越亮,在絕谷的上空已有絢麗的朝霞浮現!

    牧野靜風擋開龐予的描金紙扇,順勢反撩,「嘶」地一聲,描金紙扇已破碎如亂蝶飛舞!

    此時,牧野靜風只需再遞進數寸,便可直貫龐予的胸口!

    眾人神色皆變!

    苦心大師禪心一震,低喝一聲:「小心了!」右掌翻揚之處,已有一股雄渾至極的掌力湧出!

    以牧野靜風劍法之精絕,完全可以在避讓苦心大師的掌風前重創龐予,因為苦心大師與他相距不近,而且又是劍出在前!

    倏見牧野靜風突然悶哼一聲,臉色一變,似乎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腳步一晃,已向後跌退!

    龐予險險留得一命!他終是名門正派的掌門人,無論牧野靜風為何沒有殺他,他已自知是從閻王殿中走了一遭回來,若再戰,已有辱他的身份,當下默默地退下了。

    而牧野靜風向後跌退時,連身子都不由自主地佝僂了一些,似乎在忍受著難言之痛!

    苦心大師以慈悲為懷,出手時留有後路,而且先以話語提醒,其用意只想逼退牧野靜風,以防他傷了龐予。以牧野靜風現在的武功,應當能夠避過他的掌風,沒想到牧野靜風意外地踉蹌而退,恰好與他的掌風迎了個正著,只聽得牧野靜風「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熱血,迎風化為血霧,而他的身軀則被苦心大師所發之掌風擊得飄出,落地的地方與敏兒所在之處頗近!

    落地時,他的臉色已是一片蒼白,鮮血也已將他自己的胸襟染紅!

    苦心大師心中已無殺意!沒想到今日一出手便傷了牧野靜風,不由禪心震驚,歎息一聲,沉聲道:「罪過,罪過!」

    自責之情,溢於言表!——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