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死由劍

    劍網與他的身軀相隔比較遠——這反倒讓牧野靜風心中有了不安的感覺。他相信對方絕不會就此束手待斃,一定還有對應之法。

    心念乍起,只聽向總管暴喝一聲:「長!」接著「嗡」地一聲轟鳴,向總管手中的刀突然急長近二倍。

    「噹」地一聲,刀尖抵於地面!

    牧野靜風一推之下,神劍堪堪與刀身一觸,向總管已藉著妖刀在地上一曲一彈之力飛掠而出。

    難道,他的刀已可隨心所欲或長或短?這豈不是成了妖術!

    一瞬間,向總管已在劍勢之外。

    腳步一錯,向總管突然手一揮揚,大喝一聲:「起!」

    便聽得狂刀破空之聲響起,隱隱有風雷之聲。

    牧野靜風目光不由自己地隨之升起,心中驚疑,忖道:他為何要將自己手中的刀擲入虛空之中?難道這也是一記殺著?

    不由暗歎「妖刀」不愧為「妖刀」,果然詭異之極。

    抬眼之時,但見空中隱隱有一團光芒,而隱隱風雷聲已變作尖銳的破空聲,仿若在同一瞬間,有無數尖刀傾灑而下。

    牧野靜風一驚,身形一挫,劍尖倏揚。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間,向總管突然欺身長進,右手一揚,赫然又有妖刀在手。

    牧野靜風的血液幾乎為之凝固,一切的一切都太過詭異,他分明看見向總管一擲之後,手中已無兵刃,而上空又真真切切地有刀氣劃空之象。

    高手相搏,生與死便在短得近乎不存在的一剎那間,牧野靜風的劍尖已揚起,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起式,但他全身的肌肉,血氣都為這一揚之動作而作了相應的變化。

    這使得他的劍招不得不比平時慢了一點點。

    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覺的「一絲一毫」。

    緊接著便是一招——生死由劍!

    一道血光拋灑而起。

    牧野靜風劍在對方的刀上一點,人便已如流星一般斜斜飄出。

    飄然落地!

    他的劍如同融入他的身軀一般貼身而立。

    他的胸口處已有一道長長的刀傷,鮮血不斷地溢出,將他本已在溪水中洗淨的衣衫再度染紅。

    向總管的眼中有了一抹冷酷的笑意。

    他的刀身上也有了一抹血痕,與淡淡的幽綠色相映,更添詭異。

    牧野靜風卓然而立,似乎被妖刀砍傷的人並不是他,他握劍的手仍是那麼穩,彷彿劍與手已渾然一體。

    唯有他的瞳孔在慢慢地收縮、收縮。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當年師祖在談及妖刀時所說的那一番話,妖刀刀法刁鑽怪異如鬼,若是「平天刀術」中融入妖刀刀法的精蘊,「平天刀術」精絕浩然之氣必是蕩然無存。

    妖刀刀法簡直就是來自於幽冥世界的刀法。

    牧野靜風暗忖:上空的刀術破綻來自何方,難道是我認錯了麼?

    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的神情卻是一片寧靜,讓人無法看出他的內心——他不能讓對手知道他的震驚!

    這時,因為牧野靜風出現後牽制了對方武功最高的「妖刀」向總管,所以一直停滯不前的十大門派弟子終於艱難地推進了五六丈距離。

    只要再攻進七八丈,便是一片較為平緩的坡地,地下山莊的人就無法堅守。這樣一來,人多的十大門派的人便可乘勢攻破對方的防線。地下山莊的人也深深明白這一點,奮力封擋,雙方在狹窄的山路上拋下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如此一來,牧野靜風與「妖刀」向總管之間孰勝孰負就至關重要了。

    向總管陰鬱的目光冷冷掃至,然後凝視著牧野靜風的雙眼。牧野靜風頓時覺得極不舒服,目視對方時,其感覺竟與在絕壁上與蟒蛇丑眼相對時的感覺極其相似。

    牧野靜風記得蟒蛇的眼光,便記起了百字劍訣!

    為了蓋過心中的那種難受感覺,牧野靜風不由自主地默念起百字劍訣,此百字劍訣他已滾瓜爛熟,瞭若指掌,所以心中一起,便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絕而至。

    心中不惑頓去,但覺心靈一片澄明如鏡。

    就在此時,「妖刀」向總管沉喝一聲:「飛!」

    右手一揚,利刃破空之聲當胸貫射。

    牧野靜風乍聞對方沉喝聲,本是一直默默記念著百字劍訣的他正好默念至「楊柳依依」,下一句便是「雨雪菲菲」,被對方喝聲一激,他竟也脫口一句:「雨雪菲菲!」

    聲音幾乎是與對方的喝聲銜尾而出,恰似相呼相應一般。

    向總管頓覺心中難受已極,就如同剛剛想吐的一口酸水又被生生逼回嘴裡再一咽而下一般。

    他的「妖刀」刀法本來揉合了邪門魔幻之術,利用一喝之聲,讓對方心神在一剎那間被自己的心神所誘惑,故當他喝一聲「飛!」的時候,其實並未將妖刀擲向虛空,但在一瞬間,牧野靜風對他的話已是「深深信服」,在牧野靜風的感覺中,真的有刀刃破空當頭貫下的感覺,甚至還幻視到一把刀的輪廓。

    而真正的刀則在此時悄然襲至。

    這與沙漠中常見的一種幻視之像有異曲同工之妙,生活在大漠中的人將那種幻視之景稱為「海市蜃樓」,以為這種景像是由神話中的「蜃」吐氣而成。

    其實這是因為陽光的折返照射而形成的,加上身處大漠,景物單調乏味,又有乾渴暴風的困擾,所以人之心理常常異於平時,方能見到此景。

    「妖刀」向總管總是喜歡立於松樹下,就是因為陽光從針葉之間照下,照射在他的妖刀之上,光線錯綜複雜,如此一來,他的幻視之法方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其實當年的「妖刀刀法」雖然走的是詭異多變之路,可謂是有鬼神不可測之玄機,但並非邪門刀法,但經歷二百年之久的發展蛻變後,妖刀後嗣以為妖刀之精華便在其「邪」,故不斷地揣摩發展刀法中邪異的部分,並融入了攝魂大法之類的陰毒手法,久而久之,方才有向總管之妖刀刀法。

    這等刀法,一旦輔助刀法的攝魂奪魄的手法被破,便再無可取之處。

    牧野靜風早已覷出其中玄奧,又急中生智喝出百字劍訣中的一句,而且時機恰到好處,頓時保住了自己心靈的一片清靈,再不為對方所惑。

    故向總管喝了一聲「飛」之後,其他旁觀者但聞刀刃破空之聲,如迅雷奔襲牧野靜風,而牧野靜風此時卻全無這種感覺,他清楚地看到對方的刀還在手中。

    但因為心存忌憚,反倒以為自己所看到的刀又是虛的,當即並未趁勢而進,錯過了太好時機。

    兩人頓成詭異古怪的對峙,雙方都凝神未動。

    向總管凝神未動是因為牧野靜風並沒有被他的喝聲所迷惑,自然就無隙可乘,而牧野靜風凝神未動,則是因為將對方真實的刀看作虛幻的刀,不敢貿然進攻。

    在旁人看來,他們的舉動則是古怪之極。

    當然,這種狀態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牧野靜風絕頂聰明,略一思忖,便想到對方之所以未能如上次般發出詭異難測的一擊,皆是自己方才一喝之功,但就在這時,向總管已暴進二步,沉喝一聲:「長!」

    「行道遲遲!」牧野靜風的百字劍訣隨口而出。

    若換了他人,即便在這時候喝出一句「行道遲遲」也是毫無用處,因為在尋常人眼中,它不過是寫得比較出色一點的賦詞罷了。

    但牧野靜風則不同,他見到百字劍訣的時候,恰好是被自己體內邪門武學及邪異內力深深困擾的時候,而「有情劍」以充滿人間真情的劍風見長,許多魔道中人可被大俠谷風一招「劍若有情天亦老」而變化,悔過自新,所以百字劍訣對邪惡之物有驚人的抑制消融之能。

    牧野靜風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後,他與百字劍訣之間便有了一種無間無隙的感應,劍訣一出口,便可直達心靈,讓清朗的意境護住自己的心中靈台,不為對方的聲音所侵蝕。

    向總管絲毫未料到自己一向引以為豪的「妖刀刀法」今天已被對方無意中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所克制。

    百字劍訣中無不是至美之物,加上抑揚頓挫極有韻律,聞者無不深深為其幽雅超然之意境打動,向總管乍聞四字,與其詭異邪術自然格格不入,頓覺又是胸口一悶,大為難受。

    牧野靜風眼見對方神情,心中一動,朗聲誦道:「參天地兮,習習谷風……」

    此時向總管恰好有一字剛欲出口,竟被牧野靜風的話生生卡住!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

    牧野靜風精神大振!

    「平天劍術」傾灑而出。

    同時朗聲誦道:「……城之北矣,雲誰思之……流水潺潺,楊柳依依……」

    眾人但見「妖刀」向總管節節敗退,俱都愕然,不明白方纔還佔有上風的他為何會突然不支。

    當牧野靜風念至「行道遲遲」之時,兩個人同時靜立不動。

    因為,這時牧野靜風的劍已洞穿了對方的身軀。

    向總管愕愕地望著牧野靜風,眼中充滿了疑惑與不信,他的身體一點點地變冷,一點點地僵硬,但他的眼睛遲遲不肯閉上。

    只是眼中的神采在慢慢地消散,眼神越來越黯淡,瞳孔則在慢慢地放大,他吃力地張了張,像是要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便已緩緩向後倒去。

    刀仍在他手中,但此時的妖刀已不再有原先的詭異氣息,而是成了再普通不過的刀。

    牧野靜風有些驚訝地思忖:難道刀的生命也已因為他的生命的結束而結束嗎?

    向總管一死,場上局面立變。

    即便牧野靜風未出手,局面也會向有利於十大門派的方向轉變,因為主將一死,地下山莊的人鬥志盡失。

    當下有人振聲呼道:「奪回青城山,接應諸位前輩!」此人說話倒頗為嚴謹,知道武林前輩是不能「救援」,而只能是「接應」!

    眾人精神一振,齊聲吶喊,個個奮勇爭先,地下山莊的人自也無心戀戰,相持片刻,便潰退了,兵敗如山倒,一旦開始退卻,恐怕就再難收拾局面了。十大門派中死傷已近半,對地下山莊的人自然恨之入骨,眼見對方的人開始退卻,如何肯錯過為同門復仇的機會,對方退得稍慢的人轉眼間便成亡魂。

    牧野靜風一看便知戰局已是向十大門派一邊倒,便放下心來,念及谷中眾人可能在受著崖頂之人的攻擊,當下不敢有絲毫怠慢,辨明方向,疾掠而去。

    才掠出幾丈遠,進入叢林,倏聞有利刃破空之聲響起,直取自己面門,牧野靜風根本未作絲毫停留,「破日神劍」倏然上舉,恰好迎上一支利箭。

    一聲脆響,飛箭已被硬生生剖為兩半,兩半箭身份別由劍的兩側飛射而出。

    不待牧野靜風有絲毫喘息的機會,便聽得一陣亂響,四周塵土碎石飛揚,八個人影由地面以下衝天而起,形如鬼魅。

    一聲不發,八桿長槍暴刺而出,仿若八條驚蛇,破空之聲驚魂奪魄。

    牧野靜風一聲清嘯,身如游龍,閃避如電,但見劍影如夢,在林中奔掠如風。

    一陣不絕於耳的亂響聲後,八桿長槍的槍尖悉數被「破日神劍」所斬斷。

    劍鋒疾回,被削下的八枚槍尖已在「破日神劍」上一字排開,森寒奪目。

    八人齊齊色變。

    相視一眼,他們立即同時發動,八桿槍桿斜斜直插地面,然後奮力一壓。

    一插之力非同小可,再一壓,立即有數丈沙土被挑起,八人同時發動,頓時便如同突然下起了一場沙土之雨,鋪天蓋地般向牧野靜風捲去。

    同時,他們的雙膝一曲,人便已貼地滑進,八桿槍桿瞬間又交錯成棍網,欲生生絞斷牧野靜風雙腿!

    牧野靜風的視線已被漫天沙塵所阻攔,無法看見任何東西。

    但他憑著耳力,飛速辨認著每一槍桿打來的方向!

    步伐閃掠挪騰,轉眼間所有槍桿皆已走空,但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對方八人之間配合得如此默契,槍桿招式一老,並不撤回,而是順勢一送,恰好將站在對面的人打個正著。

    再倏然反撩。

    這等手法,並非外人所能預料,其配合之嫻熟,讓人歎為觀止!

    如此一交錯,在極其短暫的一瞬間,八人攻招已轉化為守勢,而守勢卻已成了攻勢,方位角度亦有了複雜的變化。

    牧野靜風冷笑一聲,劍身倏顫。

    八枚槍尖已破空而出,直取四人咽喉。

    其疾其快,無與倫比,倘若對手一如既往取他性命,也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八個人不約而同地舉槍斜斜上擋。

    八次金鐵交鳴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八枚槍尖皆被擋開。

    然後便是接二連三的「咕通」軀體倒地之聲,倒下的是七名槍手。

    取他們性命的赫然是被自己同伴擋開的槍尖,彷彿這是他們之間排練已久的一場戲,一切都是那麼乾脆利索,直到生命消亡的那一刻,他們仍是無法相信自己會是死在同伴的槍尖下。

    牧野靜風的暗器手法冠絕天下,所以他有把握在射出八枚槍尖的時候,逼使對方都必須以槍桿移擋,更可怕的地方在於他竟將力道、角度拿捏得可以讓對方一格擋,就必定把槍尖擋射入同伴的軀體內。

    被槍尖射中而倒下的有七人。

    惟一站立著的人,以極度驚愕的目光望著牧野靜風,他的臉上己全然沒有了一絲血色。

    牧野靜風向前邁出一步,僅僅是邁出一步而己。

    但那人的臉色由白轉青,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然後慢慢地向前仆倒。

    他竟被駭得心膽破裂而死。

    牧野靜風輕歎一聲,無意中一抬頭,發現日光已漸漸收縮。

    他的心倏然一沉:黑夜又將來臨,而他對黑夜有一種深深的仇恨與驚懼。

    一旦進入黑夜之中,他的心豈不是又要歸於黑暗,歸於邪惡了。

    必須在天黑之前將敏兒他們救出來,這同時也是在挽救他自己,因為若是沒有敏兒、水紅袖、司如水、苦心大師等人相助,他自己也約束不了自己行為。

    這時,身後的廝殺聲也在漸漸地向這邊靠近,這說明十大門派弟子攻勢頗為凌厲。

    牧野靜風雖知對方把守崖頂的人數一定不少,自己一個人搶先孤身深入頗為危險,但同時他又覺得自己已無法再作更長時間的等待,一刻不能確定谷內的人還安然活著,他便一刻不得安寧,因為谷內有他的父親,有對他有恩的人,還有敏兒與水紅袖。

    一陣衣衫掠空之聲響起,身前五丈之外的一叢灌木突然分開,赫然閃現一個高大魁偉的人影。

    此人全身著赤紅服飾,卻是一六旬老者,他的臉膛亦是赤紅色,像是喝多了酒。

    更顯得奇特的是他的下唇留的一縷長鬚,也是紅色,迎風飄動,便如一團跳躍著的火苗。

    牧野靜風暗暗稱奇,世間怎麼還會有這麼古怪的人物,竟像是剛剛被扔進了紅色的大染缸裡撈出來的,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紅色。

    那人的目光先是落在地面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的人身上,頓時雙目也一片赤紅,當他把目光移到牧野靜風身上時,牧野靜風感到對方的眼神一片灼熱,似乎能將自己的衣衫燒出兩個洞來!

    牧野靜風暗道:此人是否脾氣特別火爆?見對方眼露凶光,心知必定又要有一場惡戰。

    那人嘶聲道:「人是你殺的?」聲音竟是古怪之極,就像是喉間含有一口乾燥的沙子一般嘶啞難聽。

    牧野靜風心中不喜,皺了皺眉,沉聲道:「我殺的又豈止他們,還有你們的向總管!」

    話雖如此說,他心中卻是有些奇怪,暗忖:此人裝束容貌如此怪異,無論在什麼地方應該都是搶眼得很,為何自己在地下山莊的時候,卻從未見過他?

    那人對「妖刀」向總管之死似乎並不甚關心,他只是大咧咧地向前疾上一步,嘶聲道:

    「讓我天火客教訓教訓你!」

    話音未落,右掌一揚,一枚烏黑色的球已疾射而出。

    「天火客」三字讓牧野靜風頓生警惕之心,自是不敢伸手去抓黑球,亦不會以兵器格擋,而是身形一偏,側身讓過。

    同時劍尖一顫,已向「天火客」長軀直進。

    「蓬!」地一聲,一道火光在牧野靜風身後閃亮,想必黑球已爆燃開來,牧野靜風絲毫不為之所動,仍是逕取天火客。

    他想:「我從未聽過天火客之名,其武功絕不可能超過暮也、旦樂他們,我將他打發了便是!」——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