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邪中之邪

    但他已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了,對方以掌力掙開他的手法,雖屬上乘,卻還不算驚世駭俗——可就這樣一個人,竟能狡猾至此!

    黑衣人知道今日已難以倖免,於是冷聲道:「閣下何人?能否讓我死個明白!」

    「牧野笛」哈哈一笑,輕輕地揭開一張人皮面具,用兩手指掂了掂,笑道:「做工精巧至極,你的手藝頗為不錯,想必用的一定是少女胸前皮膚製成,對不對?」

    答非所問,有時,這便是一種極度的輕藐,那表示對方的話根本不值得他回答。

    黑衣人所看到的是一張極年輕的臉,年輕得讓黑衣人心驚不已,他沒有想到最終會栽在一個如此年輕的人手裡!

    雖然這有他本已受傷的成份在裡面,但對方手中的人皮面具說明早在他殺了獵戶的時候,就已盯住了他,而他卻一直未察覺,同時對方又能算準他必會到達山神廟中來,又巧妙地利用了人皮面具對黑衣人可能產生的心理壓力,一舉制住了黑衣人,這無疑已顯示了年輕人過人的心智。

    何況他的暗器手法也可謂是登峰造極!

    忽地,一個人的名字閃過「黑衣人」的腦海,他一字一字地道:「莫非,你就是范……

    書?」

    年輕人笑了笑,很開心的樣子,他道:「不錯,我就是范書!」

    黑衣人心道果然是他,人說范書與牧野靜風是武林後起之秀,我一直只看好牧野靜風,而忽視范書,現在才明白這種說法不是沒有道理的!

    范書微微笑道:「現在你的生與死只在我的一念之間,所以我希望你是個識時務的人。」

    黑衣人目光一閃,有些意外地道:「你不殺我?」

    范書搖頭笑道:「我若要殺你,又何必多廢這麼多口舌!」

    黑衣人古怪地一笑,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出來,說明他不愧為大奸大惡之人,笑罷他道:

    「難道你不覺得讓我活下來,對你來說是一種危險麼?」

    范書道:「對我用激將法麼?不必如此,我本無意殺你,就算你有意要伺機報復,我也絲毫不擔心。」

    頓了頓,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冷了。道:「否則,我又怎配稱范書?范書二字便是最優秀最出色的意思,難道你不明白麼?」

    言罷,哈哈一笑,也不去看黑衣人的神情,忽然揚手輕輕地互擊兩掌。

    黑衣人暗中默默地提運內力,試圖反擊。

    范書彷彿能洞察一切,他緩緩地道:「你不必再作徒勞的努力了。」

    這時黑衣人已突然胸口一陣奇痛,忍不住噴出一大口鮮血,血液中隱隱有一股腥臭味,黑衣人神色大變,失聲道:「你的暗器中有……毒?」

    范書奇怪地道:「沒有毒我怎麼制得住你?如果你知道『傷心刺』的厲害,就勿再作無謂的嘗試了。」

    誰不知「花蟲鳥語」四毒中的「花毒」便是指「傷心刺」,此乃是天下大漠深處有一種奇毒無比的花,花開於塵暴、漫天沙塵的大漠中,卻是極為艷麗幽香,但在有」傷心刺」的地方,方圓十里之內,必無其他草木,因為「傷心刺」的花香奇毒無比,狂風將花香不斷地送到附近去,其他草木便必死無疑!

    而它之所能被稱為「傷心刺」是因為這種植物最毒的地方,還不是它的花,而是它莖上所長的刺!

    三百多年,西域宗喀城城主與蒙古一代魔君悲苦王勾結,大舉進攻中原武林,使用了」

    傷心刺」之毒,成為那場大浩劫中最可怕的一件「武器」,後來中原武林同仇敵愾,終於擊退了宗喀城主與悲苦王的進攻,但「傷心刺」這種毒物卻己有部分留在了中原!

    當年能擊退宗喀城城主及悲苦王的進攻,自然也就有了破解「傷心刺」的方法,只是「傷心刺」在中原無法生長,即便在大漠中也是極其罕見,留在中原的也不過是一些干制後的「傷心刺」而已,沒有毒物,針對它的解藥也就沒有多少存在的價值,久而久之,知曉化解「傷心刺」之毒的人,怕是寥寥無幾了。

    「黑衣人」默然無語,大約是知曉「傷心刺」的厲害。

    就在這時,神像後的地面上突然輕輕地響了一下,然後又是「砰」地一聲,地面上竟出現了一個洞口,從裡面掠出一個人來!

    黑衣人大驚!

    卻見那人已一躍而上,年不過十七八歲,一身紫色的衣衫,他對范書恭聲道:「城主,是否現在便撤走?」

    范書輕輕地點了點頭,對黑衣人道:「請吧!我這可算是請君入洞了!」

    黑衣人已別無選擇。

    他在紫衫少年的幫助下進入地下洞口中,卻見前面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昏暗,因為前邊不遠處又有一個紫衫少年手持一支火把在待著。

    走出一段距離,身後「光」地一聲響,想必正有人將洞口封住了。

    約摸半里路之後,眾人已重新回到地面。

    黑衣人一看,卻是在一個廢棄的草料場裡,離這兒不遠處就是一條官道,官道口赫然有一隊迎親的隊伍,抬著大紅花轎,正吹吹打打地向東而去。

    范書若即若離地走到黑衣人身邊,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夠看出他們是我安排好的人,今天可是要委屈你做一回新娘了。」

    新娘?

    黑衣人雖然知道自己處境危險之極,但聽范書這麼一說,仍是幾乎失聲笑出。

    只怕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像一個大姑娘那樣穿上紅嫁衣,蓋著紅蓋頭,坐在花轎裡面。

    這種滋味,比一刀一刀地剮他的肉好受不了多少。

    但他還是忍下來了。

    他還要等待機會,有朝一日,他要讓范書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當然,他也知道范書是一個可怕的年輕人,要想在范書的控制下尋找到機會,的確不容易!

    「迎親」的隊伍回到霸天城。

    自從城伯及當時的霸天城主死後,黑衣人已不再顧及霸天城的勢力,儘管他的屬下曾提起過新立的城主范書很不簡單,但他一直未在意。

    孰料今日竟以階下囚的身份進入霸天城。

    進入霸天城的時候,已是第二日午後。

    這一路上,隊伍在不斷地改變著,先是迎親的隊伍,隨後是官員帶著隨從赴征,而進入霸天城的勢力範圍時,則已成了一隊途經霸天城的高麗使者的車隊!

    黑衣人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他只有靜靜地坐在轎子裡面的份,一路上他想得最多的問題就是:范書不殺我的目的是什麼?

    唯有明白了這一點,才有可能尋找到可趁之機,但他並沒有想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隊伍進入霸天城的勢力範圍,速度明顯加快,連坐在轎內的黑衣人也感覺到了這一點。

    當「黑衣人」被「請』出來時,他已站在了一個相對獨立的院子裡,范書一揮手,轎子便飛也似地抬了出去,又有四個紫衫少年上前,分四個方位站在黑衣人的四周,手按彎刀,默默而立,就像四個沒有生命的樹樁一般。

    范書背著手慢慢地在院子裡踱了幾圈,忽然在「黑衣人」面前停了下來,指著東西兩間廂房,道:「這兩側各有一個你將要見到的人,你願先見東側房中的人,還是西側房中的人?」

    黑衣人冷冷地道:「一先一後,又有什麼區別?」

    范書像個夜遊的怪鳥般輕笑了幾聲,道:「既然你難以選擇,我便替你作主,先去東側房間,如何?」

    東惻房門被推開了,范書就像個慇勤的主人般走前面,「黑衣人」走在中間,後面則是四個毫無表情的紫衫少年。

    屋內空空蕩蕩的。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屋內的光線一下子變暗了,彷彿剛才走的不是一間屋子的門,而是人間通向地獄之道。

    昏暗之中,響起了范書的聲音,道:「霸天城這段時間可謂祥雲高照,竟接二連三地請來了位尊無比的客人,甚幸甚幸。」

    一陣機括響動聲後,正對著的那面牆已緩緩移開,屋子的空間頓時加大了。

    牆後面有四個人,其中一個坐在一張極為寬大的椅子裡,另外三個人則是圍著他或站或蹲,在一個角落裡有一盞油燈,燈光很暗,像是隨時都會滅了。

    其中三人見范書出現,立即起身上前,跪於地上,恭聲道:「城主萬安!」

    聽聲音一時竟難以分清男女!

    范書擺了擺手,讓他們站起來,道:「你們可按我的吩咐伺候好他了嗎?」

    「屬下對他已照顧得一絲不苟。」其中一人嘶啞著聲音應道。

    椅子裡的人自始至終未起身,也未說話。

    范書道:「我要親自看一看你們照顧得周不周到!」立即有一個紫衫少年急步上前,將屋子裡另外幾盞油燈也都點著了,屋子裡頓時亮堂了不少。

    這時,黑衣人方赫然發現那張椅子其實是一個巨大的設計精巧的枷鎖,那人已被牢牢地鎖在其中,有二根粗大的鐵環竟是穿過了那人肩上的琵琶骨,將他牢牢地扣在「椅子」上。

    范書緩緩上前,一個紫衣少年為他舉著盞油燈,范書噴噴地道:「天已深了。你年事已高,我便著手下的人給你做些合適的衣物穿戴,也不知你滿不滿意。」聲音很是溫和。

    頓了頓,他又道:「啊呀,我倒忘了,你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黑衣人眉頭一跳。

    范書俯下身來,像是在仔細端詳著什麼,少頃,他忽然很不滿意地道:「這貂皮大衣的針線怎麼這般粗糙?撕了重新再做,務必要做得完美無暇!」

    「是!」其中一個趕緊上前,藉著油燈的燈光,可以看清這人竟是個粗陋不堪的女人,五官俱己挪了位,而且麻子多如星辰,她伸出一雙爪子般的手來,抓住了椅子裡的人一處衣角,用力一扯!

    只聽得「嘶」地一聲,一股血腥之氣立即在屋子裡瀰漫開來。

    黑衣人赫然發現所謂的「貂皮大衣」竟是將獸皮一針針地經進了那個人的肌膚之中,這麼用力一拉扯,便已將那人扯得體無完膚,不少地方「針線」密集的地方,已拉下了一塊塊血淋淋的肉。

    醜陋女人並未就此停下,她又抓住了另外一塊縫在身上的獸皮,猛地一拉,又是「嘶」

    地一聲響,血腥之氣更濃。

    血肉被撕開的聲音在昏黃的屋子裡一下一下地響著,血腥之氣越來越濃!

    而椅子裡的人竟不曾哼出一聲,這是否與他不能說話有關?

    一股怒意升上了黑衣人的心間,最讓他心寒的不是范書所用的極為殘酷的手段,而是范書如此年輕,而面對這一幕的時候,竟是從容已極。

    范書一邊欣賞這一幕,一邊微微笑著,忽然皺了皺眉,道:「我讓你們為他訂做的鞋子呢?」

    另一個粗陋女子立即取出一雙鞋子,兩鞋相撞,竟發出「噹」的聲音,竟是鐵製的。

    范書點了點頭,道:「還不替他試試腳!」

    粗陋的女子便蹲下身來,用力地將那人的腳塞進鐵鞋中,不多時,便聽得「卡嚓」聲不時響起,想必是對方腳上的骨骼生生給擠碎擠斷了。

    這女人累得直喘粗氣,才把那人的腳塞進鐵鞋裡!

    范書拍掌道:「很好,只怕穿上了幾年也不會破,可惜就是冷了些。」

    「這又何難?只要用火燒烤,保證極為暖和。」粗陋不堪的女人道。

    范書連聲道:「不錯,妙計,快替他烤一烤,凍壞了他的腳,我拿你問罪!」

    「屬下怎敢!」其中一個尖聲怪氣地應道。

    從紫衫少年的手中接過油燈,拔了拔燈蕊,然後放置在鐵鞋下,慢慢地烤著。

    不一會兒,屋子裡有了皮肉的焦糊味道瀰漫開來,讓人聞之欲嘔。

    一直燒到兩隻鐵鞋都變得有些暗紅了,范書才讓他停了下來,他轉身對黑衣人道:「來者都是客,我便給你引見一下。」他指著椅子上的人,微笑道:「這位便是名震武林,位冠天下的武帝祖浩祖老前輩。」

    他的聲音很是平靜,但在黑衣人聽來,卻是一記晴天霹靂,怔怔地望著一動不動地躺在椅子上己不成人形的人,黑衣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臉上的肌肉也在不住地跳動!

    范書看著他,語氣極為平靜地道:「沒有我暗中相助,你怎麼覓得武帝祖誥不在青城山的機會?可惜最終你還是輸了,否則,所謂武林七聖,只怕要永遠地從武林中消失了。」

    黑衣人好不容易才平定了心情,緩緩地道:「現在我才明白,即使我的計劃都很順利,最終的勝利果實都將為你所擁有,對不對?」

    范書毫無愧色地道:「十有八九是如此。」他的話鋒突然一轉,道:「我也該把你介紹給武帝前輩了,可惜我只知道你曾以懸壺老人的面目出現過,現在見了你的真面目,我反倒不知你是誰了!」

    他的神惰、語氣極為平靜。

    但黑衣人的精神幾乎為這些話而崩潰,在此之前,范書所做的一切雖然讓人觸目驚心,祖誥的出現更是極具震懾力,但對他來說,並非不可承受,因為他本就是一個大奸大惡的人,一樣可以視別人的性命如草芥!

    但此時他的心中卻有一種極度的惶然與絕望升起,腦中似乎轉過了無數的念頭,又像是什麼也沒有想。

    他終於顯得蒼白無力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應該很明白!」范書的聲音像是一枚枚釘子重重地敲進了對方的心中,他沉聲道:

    「我指出這一點,就是要告訴你,我對你的瞭解遠比你想像得多,與我對抗,只有如武帝前輩一樣的下場!」

    他竟仍是稱武帝祖誥為前輩!

    黑衣人沉默著。

    現在他才明白即便他沒有受傷,即便沒有中了「傷心刺」之毒,面對范書這樣的對手,他的勝算也未必有很多!

    他對范書的瞭解,只限於知道他是霸天城城主,而范書卻已知道他自以為天下不可能有人知曉的秘密!」

    范書高深莫測地望著黑衣人,忽又道:「這兒的空氣不大好,我們也不便打擾武帝清修,不如到另一個房裡看看,如何?」

    他的話說得很真切謙遜,如果僅是聽他的聲音,一定會以為他是一個謙謙君子。

    黑衣人不知道另一個屋內還有什麼東西在等著他,但他已相信范書要讓他見的人,一定足以讓他大吃一驚!

    而這種「大吃一驚」的滋味並不好受。

    於是,他道:「你能否直接告訴我你想達到的目的?」

    范書似乎已算準了黑衣人要在這時候問這句話,他快捷而簡練地道:「我要拜你為師。」

    儘管「黑衣人」已見識了范書行事的詭異古怪,而且也做好心理準備,但乍聞此言,仍是忍不住猛地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他知道范書的武功最初是來自於一個半瘋的武林高手,而這個半瘋之人最終是死在范書的手上,也許他更台驚愕了。

    少頃,黑衣人方沉聲道:「學得我的武功,然後殺了我,對不對?」

    范書很是坦然地道:「未必一定如此。」

    他又補充道:「我相信你是個有仇必報的人,我如此對你,你怎會不伺機報復?而要報仇,你就應該活下去,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將你的武功傳給我。」說到這兒,他輕輕地笑了一聲,道:「至於最後是你殺了我,還是我殺了你,那便看你我的造化了。」

    他彷彿就是「黑衣人」肚子裡的一條蟲,可以清楚地知道對方的心思。

    「黑衣人」歎了一口氣,道:「除了你指出的這條路,我看不出有別的更好的選擇。」

    這便等於說他已屈服了,至少是暫時地屈服了——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