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帝學重現

    雙方默默對峙!

    幽求的臉上有了極為奇怪的表情!

    良久,他方緩緩地道:「空寂大法?!」

    聲音並不大,但在徐達、韓貞聽來,卻不啻於晴天霹靂!

    幽求此時所說的,自然是戴無謂的武功。

    但,江湖中人人皆知「空寂大法」乃當年武林七聖之首武帝祖誥的絕學!而世人從未聽說過武帝祖誥有傳人或師兄弟!難道,一向平淡無奇的戴無謂,原來是有著極不尋常的來歷?

    眾人皆知戴無謂武功平平,而今日徐達二人親眼見到了戴無謂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於是,對幽求的話,便半信半疑了。

    戴無謂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雖然他的表示模稜兩可,但徐、韓二人見他沒有矢口否認,已是極度吃驚了!

    若非親眼所見,誰會相信戴無謂會與當年聲望如日中天的武帝有著某種淵源?

    所謂「空寂」,便近於虛無,但又並非虛無。謁語有云:「心量個大,猶如虛空,沒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無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喜無惡,無頭無尾!」要習成空寂大法,就必須有「了了常知,昭昭靈靈」之心,即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心靈清朗!唯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空寂如無,單剩用自身的精、氣、元、神、內息、真力,將對方的殺機消融化解!

    方才幽求的一番狂襲,已有氣吞萬里、開天闢地之勢,但恍然間戴無謂仿若深不可測的大海,所有凌厲殺機竟全然沒有奏效!這讓幽求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武帝祖誥的「空寂大法」!

    愕然驚問後,由戴無謂的神情看來,也許這並非「空寂大法」,但又與「空寂大法」有著莫大的聯繫!

    幽求眼中精芒暴閃,隱隱有種興奮之色:「我無緣與祖誥一戰,一直引為生平憾事!今日若能與『空寂大法』一較高下,亦是太快人心!」

    「心」字甫出,幽求已再次暴然掠起!

    祖誥在十年前的武林中,一直被視作中原武林第一人,而幽求向來傲然不可一世,性喜挑戰強者,因為諸般原因使他無法與武帝祖誥一戰。今天,能與身懷「空寂大法」武學的人一決高下,多少可以彌補這一缺憾!下意識中,幽求已將戴無謂視作武帝祖誥的替身,於是出招時更是全力以赴,以求擊敗「中原第一人」!

    一番狂風驟雨般的攻擊過後,幽求突然悶哼一聲,倒跌出去!倒跌飛出時,腳尖急忙在一根柱子上一勾,同時強擰身軀,方站穩身形!一時間,他佇立不動,臉色蒼白而凝重!

    倏地,他神情一變,「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

    徐達、韓貞、小木齊齊一驚!很快他們就明白過來:一定是幽求全力出擊,將自己的功力催運至登峰造極之境,不慎使舊傷復發!幽求在與牧野靜風一戰中所受的傷並未痊癒,如此大動干戈,豈有不吃虧之理?

    徐達、韓貞登時又驚又喜,這時才覺自己的手心已全是汗水,背上都是涼颼颼的,全身乏力,彷彿與幽求苦戰的不是戴無謂,而是他們二人!

    半暈迷的齊子儀似平也感覺到了場內情形,緩緩睜開眼來。

    幽求自十七歲在洛陽劍會出現至今,從未有敗績!沒想到今日卻傷在一個在江湖中默默無聞的老者之手,心中之失落,可想而知!

    徐達有些發顫地叫了一聲:「戴老先生……」話音未落,驚人之事發生了!只見戴無謂口中不斷湧出殷紅的鮮血,轉瞬間已將他的胸前衣襟完全染紅!

    戴無謂的身子晃了晃,終於頹然跌坐於地,臉色蒼白如紙,面容一下子好像蒼老了許多!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戴老頭何在?你不是要邀集幫手為閻家人討個公道麼?本小姐倒要看看這個公道你是怎樣個討法!」

    ※※※

    星光、露珠、月色、倒影。

    ——睡蓮花。夢幻、幻想,瑕思……

    這是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這是有著搖曳相連、無邊無際的睡蓮花的湖面,湖面上飄蕩著如淡淡霜、薄薄雪、輕輕紗、飄飄雲的月光。

    睡蓮花總是有著佛理憚意般的寧靜美,一片又一片的睡蓮花葉子舒舒坦坦、井然有序地枕在漣漪上。

    「蓮花軟淨,欲現神力,能坐其上,令人懷故,是故諸佛,隨世俗故,於寶花上參禪打坐。」佛語有云:睡蓮花中藏著世界。誰解其意?

    「若愚軒」就在湖邊,前臨碧湖,其後則是平緩的山坡。倚山傍水,佔盡愜意。

    「若愚軒」內的一對紅燭已燃了大半,一張長几上擺放著筆墨紙硯。紙是宣紙,壓鋪几面上,紫毫筆架於筆台,旁置一碗清水。

    一個青衣老者端坐案幾前,神情肅穆,正在一絲不苟地磨著墨,黑色已頗為深沉,他卻絲毫無歇手之意。墨已磨了許久,卻遲遲不見他蘸墨書畫,似乎磨墨本身就已是他的最終目的。他的神情是那麼全神貫注——只是他的目光卻並沒有停留在紙上。確切地說,他的目光此刻沒有停留在任何實物上,而是仿若已穿透紙,穿透案幾,落在飄渺不可捉摸的東西之上!

    燭火搖曳。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目光忽然一閃,如同燭火爆發的火星那般一閃,他的手也略略一滯!

    但很快一切又恢復如常。老者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種奇跡般的恬靜微笑,這種恬靜的微笑,本不應在如此年老者的臉上出現。恬靜得近乎無邪,如同孩童一般!笑意漸甚,由嘴角處擴散開來。也就在這時,他輕吁一聲,一直磨著墨的手忽然停了下來,隨即飛快地拿起紫毫筆,在潔白的宣紙上運筆如飛,勾、擦、染、點、提,酣暢淋漓,快不可言!紫毫筆奮力一頓,突然停止!此時,老者背向著門外,他的姿勢未曾稍變,卻忽然開口道:「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若愚軒」外竟響起一個人的聲音,顯得甚是意外:「主人未曾回頭,為何竟能知道我沒有失手?」

    是「萬無一失」卜貢子的聲音,而「若愚軒」內的青衣老者正是天儒!

    天儒淡淡一笑,轉過身來,看到卜貢子站於門外,右手牽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

    天儒輕輕擱下筆,道:「這孩子就是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

    卜貢子點了點頭道:「正是!」

    牧野棲望著眼前的青衣老人,心中忖道:「這老人家為何與我所見過的老人全然不同?

    老人家並非聲色俱厲,但我見他時,卻總覺得有些敬畏,不似鎮上的老人那般可親。」心中想著,已拜了下去:「晚輩牧野棲見過老爺爺!」

    卜貢子的武功已讓牧野棲大開眼界,而卜貢子又稱此老人為「主人」,看來這青衣老者更是不同凡響了,想到這一點,牧野棲心中既好奇,又悠然神往。

    天儒微微點了點頭,上前將牧野棲扶起,仔細端詳著他,若有所思。

    這時,卜貢子低聲道:「主人,你……又在畫像了?」語氣顯得頗有些小心翼翼,同時又隱隱有絲關切之意。

    天儒苦笑了一下,慢慢踱步至案幾前,緩緩地道:「數十年來,每隔幾日,我就要畫上一次,已成習慣,不知為何,近些日子,我的心情變得異常煩躁,以至於畫像畫得更頻繁了!」

    牧野棲在一側聽他們交談,暗自奇怪,他偷偷看了看案几上的紙幅,只見紙上所繪赫然是一女子,年約三旬,雍容絕麗,氣質高雅脫俗,雖是線條簡單,卻栩栩如生,極為神似!

    牧野棲一向在心中認定自己母親蒙敏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今日見此畫中女子,卻隱隱覺得即使母親與之相比,只怕亦是略有不及!這還僅是一幅畫而已,若是真人,豈非更是傾國傾城?牧野棲年歲尚幼,美醜卻尚能分辨的,當下心中暗自嘀咕:「這女子是何許人?這老人數十年來所畫的肖像,難道全是她嗎?她是否是老者年輕時的妻子?」

    天儒捧起畫像,小心捲起,再用細線繫好,走至置於屋角中的一隻描金木箱前,將箱蓋揭開,牧野棲一看,暗吃一驚,只見箱子中赫然已堆了不少畫卷,長短不一,有的已呈淡黃色,顯然有些年月了!難道這只箱子裡所盛裝的,全是這女子的畫像?

    天儒將手中畫卷放入木箱中,蓋上箱蓋,撫箱沉思不語。卜貢子見狀,不敢驚擾,默然持刀而立。

    窗外星月清朗,波光盈盈。一聲蟲鳴,驚醒天儒,他轉首對牧野棲道:「孩子,你父親為何不傳你武功?」

    牧野棲一怔,心道:「我不諳武功,他如何知道?」口中卻答道:「家父身懷武學之事,晚輩亦是近日方知。」

    天儒喟歎一聲,道:「你父親的用意,我也能猜知幾分,他是不願讓你涉足江湖。當年你父親少年得志,名動江湖,卻能在如日中天之時抽身而退,實屬不易。可惜造化弄人,樹欲靜而風不止,你們父子終難免要捲入江湖是非。」

    卜貢子插話道:「主人,我們已見過牧野靜風。」

    「哦?」天儒略顯驚訝:「他是否仍與風宮中人在一起?」

    「不錯,他的稟性似已大變,且準備接任風宮宮主之位。風宮四老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們之間卻相安無事,奇怪的是他毫無失憶的跡象。」

    當下便將先前的一番經歷一一說與天儒知曉。當天儒聽到牧野靜風出人意料地任命卜懌為按察使時,不由感慨地道:「他這一手,可謂妙用無窮!」

    卜貢子一呆,道:「這一著有何妙處?那卜懌無甚骨氣,被牧野靜風略作恫嚇,就自斬一臂以保全性命,這樣的人物,怎可重用?」

    天儒微微一笑,道:「正是因為此人無能,牧野靜風才選中他的,他這麼做的目的,其實是針對風宮四老。風宮四老苦心經營多年,在風宮可謂地位尊崇,而牧野靜風則是新近入主風宮,他要真正地操縱大權,就必須抑制風宮四老。卜懌未建豐功,卻平步青雲,風宮四老必有所忌恨,加上卜懌這般人物略受重用,就有小人得志之嘴臉,以為自己真的成了牧野靜風的心腹,從此與風宮四老勢必磨擦不斷!倘若風宮四老不堪忍受,對付卜懌,則是給了牧野靜風把柄,可惜機興師問罪,削減風宮四老的勢力;若是風宮四老忍而不發,則卜懌會得寸進尺,不斷染指本該屬於風宮四老責權範圍的事,處處牽制風宮四老!」

    卜貢子聽得心驚肉跳,而牧野棲更是將信將疑,他不願相信自己的父親會如此工於心計!

    但轉念一想,似乎有所悟:「風宮四老殺害母親,父親如此對待他們,也是情理中事!」卜貢子恍然道:「我還道牧野靜風此舉是意氣用事,沒想到另有深意,如此一來,卜懌便成了風宮四老的喉中之刺,吞不下吐不出!但不知風宮四老能不能看出這一點?」

    天儒道:「無論風宮四老能否看出這一點,無論他們與牧野靜風權勢之爭誰得利,總之由此事可以看出牧野靜風已決意留在風宮,而且還希望能有所作為!而要有所作為,首先就必須有足夠集中的權力!」

    卜貢子試探著問道:「主人的意思是說牧野靜風入主風宮,已不可能是受他人脅迫,面成了他的一種自覺自願之舉動?」

    天儒緩緩點頭。

    牧野靜風再也忍耐不住,高聲道:「不,我爹不是那種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給我娘報仇!」

    天儒自不會與一個小孩爭論,只是望著牧野棲,道:「孩子,其實你自己也明白事實並非如你所說的,是也不是?」

    牧野棲還待否認,但在對方明察秋毫的目光下,忽覺心中一酸,眼眶一熱,頓時跪伏於地,哽咽道:「老爺爺,我該如何是好?」他自幼被牧野靜風、蒙敏、葉飛飛三人寵愛有加,生活波瀾不驚,從未經歷風雨,雖不是嬌慣之人,但乍遇諸多變故,早已方寸大亂,六神無主,此刻在天儒睿智和善並有少許憐憫的目光下,頓覺悲從中來!他何嘗不知父親性情大變定有蹊蹺之處,只是不願承認這個事實罷了。但在天儒的目光下,他卻覺自己的心思已被對方一覽無遺,根本無須再欺騙自己。

    天儒將他扶起,道:「殺害你母親的風宮四老皆是絕頂高手,連你父親也奈何不了他們,何況不諳武學的你?風宮行事詭秘,若你眼下冒然前往,只怕未能見到你父,就會有所不測。

    你要為你母親報仇、助你父親擺脫風宮,絕非一朝一夕可成,倘若你有足夠的耐心,也許我有法子幫你得償所願。」

    牧野棲心道:「莫非他欲傳我武功?是了,瞎爺爺的武功已極高,他的主人自然更厲害,只是他們將我救下,卻不像是湊巧所為,若是如此,他要傳我武功,多半也是另有用意的,但只要能學得武功,總是有益無弊,日後倘有變故,我自可見機行事。」當下,他道:「縱是我有足夠的耐心,又有何用?再等上十年,我也是沒有能耐與他們對抗的!若是我有瞎爺爺那樣的武功,便可殺入風宮!可這不過是我的癡妄之念罷了。」

    天儒乍聽「瞎爺爺」之稱謂,先是一怔,復而明白過來,不由捋鬚微笑。卜貢子聽牧野棲這一番話,知他有學武之意,心中暗喜,忙道:「我的武功也算不得什麼高明,就算你將我的武功悉數習成,也奈何不了風宮!但你若能得我主人點拔,日後修為必遠在我之上!」

    牧野棲聽得此言,再不猶豫,再次向天儒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老爺爺,晚輩懇請您老人家收我為徒,晚輩鈍愚,但求孜孜不倦,發奮圖強,以不負老爺爺教誨!」

    天懦與卜貢子對視一眼,道:「習武之道不同於習讀經文,孜孜不倦並無多大用處。」

    牧野棲聽他語氣,知道對方多半會應允,當下恭聲道:「是。」

    天儒神情肅然道:「其實即使你不開口,我也欲收你為徒的。因為普天之下,真正能合我心意的人,恐怕只有兩個,其一是你父親,其二便是你。」

    牧野棲心中「啊」了一聲,暗忖道:「為何唯有我與父親合他心意?」心中想著,卻未開口相問。

    天儒道:「你定是有些不解,日後我自會告訴你其中原委。」

    卜貢子隱匿華埠鎮十年之久,就是應天儒之命,為牧野靜風父子之故,他知道此事在主人心目中極為重要,而此時主人已流露要收牧野棲為徒的意思,那他的宏願終於有實現的可能,不由替主人欣喜不已,當下笑道:「小棲,你不快行拜師之禮?」

    牧野棲聰明機靈,立即畢恭畢敬地叩了九個響頭,口中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天儒微微頓首,道:「起來吧,習武之人,也不必太拘泥於俗禮。」

    牧野棲剛應了一聲:「是!」忽見卜貢子向他施了一禮,口中道:「老僕卜貢子見過少主人!」神情肅然,並無戲謔之意。牧野棲大驚,忙深還一禮,惶然道:「瞎爺爺是前輩,又對晚輩有救命之恩,如此稱謂,豈不折煞小棲?」

    卜貢子正色道:「你現在已成為主人的弟子,我稱你為少主人,自在情理之中。」

    牧野棲如何肯接受?一迭聲地推辭,只願讓卜貢子繼續稱他為小棲,卜貢子最終只好順了他的意思。

    天儒老人道:「你們一路長途跋涉,十分辛苦,就先行歇息去吧。」

    牧野棲向天儒請了安之後,就隨卜貢子離開「若愚軒」。看來卜貢子對這兒頗為熟悉,領著牧野棲在山坡、林間、小道曲折迂迴,不過片刻,即來到一片桃林中的小屋前,此時月光清淡,周圍的一切依稀朦朧。門是虛掩著的,推門進去,藉著月光可見屋內頗為簡陋,僅有一床一椅一桌。

    卜貢子也不點燈,只是將木椅搬至門口處,再將那柄烏黑黝亮的刀橫置於椅子上,這才道:「早些歇息吧,明天主人要向你傳授武學。」——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