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陌生之感

    慕小青道:「聽大師兄說,正盟十大門派中,有六位掌門人遭到不幸,而華山游前輩又下落不明,莫非真的是正道氣數衰竭?」

    范離憎心道:「看來江湖中人並不知道游天地前輩已被救了!」

    正待開口,忽聽得一聲極為輕微的呻吟聲,范離憎急忙轉身,只見燕高照已緩緩睜開了眼睛。

    當范離憎與燕高照目光相遇的那一剎間,他心中忽然猛地一跳,一股異樣心緒突然升起。

    他隱隱覺得燕高照的目光有些不尋常,但究竟有何不尋常,范離憎卻根本無法分辨出來。

    也許,那只是一種錯覺而已……

    這種感覺只在范離憎心中停留了極短的一剎那,隨即已道:「師父,你醒了?」

    燕高照極為吃力地點了點頭,以低啞虛弱的聲音道:「無害,你回來了?」

    范離憎點了點頭。

    一切都很正常而合理。

    慕小青柔聲道:「師父,八師哥特意去苗疆為你找來一味藥,師父現在就服用嗎?」

    這時,范離憎敏感地在燕高照眼中捕捉到了一絲—閃即逝的驚慌神色,這讓范離憎心頭大震。

    在極短的一剎那間,范離憎轉念無數。

    他不明白面對自己的弟子,燕高照為何會有驚慌之神情出現?

    是否因為久病之後,體虛神衰,心緒紊亂才有一些莫名情緒?

    抑或又只是自己的錯覺?畢竟,房中的光線黯淡,而且范離憎自身也頗為緊張,極可能會產生誤覺。

    燕高照吃力地搖了搖頭,喘息著道:「我的病無藥——無藥可治,何必……何必苟延性命?」

    慕小青走近床榻,以溫柔的聲音細細切切地道:「師父,難得八師哥一分孝心,再說全寨上下都在盼著師父早日康復,主持大局……」

    燕高照冷笑了兩聲,道:「是麼?」又是好一陣喘息。

    范離憎見他瘦骨嶙峋,心中不忍,想到病人皆是心情煩躁不安,便道:「既然師父現在不想服藥,弟子就先收好。」

    不料燕高照猶豫了一下,卻道:「你……你二師兄何在?」

    范離憎道:「師父是想見二師兄嗎?」

    燕高照雙目微闔,輕輕地點了點頭。

    范離憎正待起身,卻覺自己的衣衫被慕小青從身後輕輕拉了一下,隨即聽得她道:「我這就去找二師兄。」

    言罷,慕小青立即站起身來,向外走去,范離憎本就擔心自己對寨中情形不熟悉,難以順利找到俠異,既然有慕小青代勞,他倒可暫且安心。

    不多一會兒,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推門而進的除了俠異、慕小青外,還有佚魄。

    俠異快步走到燕高照榻前,恭敬地道:「師父有何吩咐?」

    燕高照吃力地道:「寨內……寨內情形如何?」

    俠異小心翼翼地道:「寨中事務,大師兄瞭解得更多一些。」

    燕高照低聲道:「佚魄,你……說說吧。」

    佚魄道了一聲:「是,師父。」當下便將寨內大小事務向燕高照一一稟報。

    范離憎垂手立於榻前,他驚訝地發現當佚魄向燕高照稟報時,燕高照顯得心神不定,隱隱有不耐之色,但寨內事務煩多,佚魄雖是揀些要緊的事情說,但一時也不易講完。

    佚魄只說出了四五件事,燕高照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這些小……小事,還要提它?為……為師辛辛苦苦調教你們,難道……難道什麼事也……也辦不了嗎?我命不久矣,

    你竟還用這些事來煩我!」

    佚魄連聲道:「是,是,弟子知錯了。」

    燕高照哼了一聲,道:「我有事要……要與俠異說……」

    佚魄身子微微一震,隨即道:「是。」

    當下他與范離憎、慕小青一齊告退,出了屋子,站在長廊上,慕小青微垂著頭,默默出神,而佚魄則背負著手,在長廊來回踱步,他的腳步雖然放得很輕,但看得出,他的心情很

    煩躁。

    過了少頃,俠異推門而出,他的雙眉緊鎖,臉有憂鬱之色,見了長廊上的三人,便輕聲道:「師父他心神不定,說是……說是只怕……離死不遠,他還說我比較細心,不能擔當大

    任,但可輔佐師兄弟,師父希望日後不論誰繼任寨主之位,我都要多多出力……」他自嘲地

    笑了笑,又道:「師兄弟之間,誰不比我強?何況師父也絕對不會有事的。我勸慰了一番,

    師父心情稍定,說想試一試無害尋來的藥。」

    佚魄微微點頭,若有所思,隨即對范離憎、慕小青道:「你們進去吧。」

    再次見到燕高照時,他的神情果然平靜了不少。

    范離憎便將瓷瓶中的「藍鳳神水」倒入一個碗中,再將勺子豎立於碗中,把另一隻碗中所盛的半碗清水沿著勺子緩緩注入藥中,隨後用勺子將藥水順攪九圈,再反攪九圈,最後用

    一隻蓋子將藥水蓋住了。

    范離憎對著這碗藥水,雙目微閉,口中輕念幾句誰也聽不懂的話,這才將蓋子掀開,輕聲道:「苗疆的蠱術頗為神奇,其實他們種下的蠱據說也是有好有惡的,苗人煉藥時,常在

    藥中下蠱,用藥時,需以咒語將蠱引發,方有藥效,是真是假,卻是不知,眼下師父病危,

    姑且信之。」

    他在藥上大做手腳,其目的就是要印證先前他所說的「此藥服法頗為複雜」這種話。

    范離憎知道「水族」中人的目的是為了從燕高照口中得到一個秘密,所以他們絕不會在這時候對燕高照下毒手,相反,水族中人要想讓「戈無害」得到燕高照的信任,就必須做出

    能取信於燕高照的實事。

    在范離憎的幫助下,慕小青為燕高照一勺一勺地把藥喂完。

    這時,文規與杜繡然推門而入,文規輕聲道:「八師弟,你長途跋涉,想必十分勞累了,還是由我在這兒守候吧。」

    范離憎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杜繡然以異樣的目光看了慕小青一眼,毫不避嫌地上前拉著范離憎的手,道:「我們走。」

    范高憎想到慕小青方才黯然神傷的情形,不由有些尷尬,輕輕一掙,欲擺脫杜繡然的手,沒想到杜繡然反而拉得更緊了。

    范離憎不便過於強硬,當下向燕高照告辭退出。

    在門戶重疊中穿行時,范離憎心中忐忑不安,只恐自己無法找到戈無害的住宿之地,沒想到甫一走出思空苑,便見莫半邪已在門外靜候。

    范離憎一顆心當即落定。

    原來戈無害居於苦吟坡,因為先前莫半邪已將思過寨內情形細細解說,范離憎知道與戈無害同在苦吟坡的還有燕高照的另外五名弟子,分別是佚魄、幕小青、文規,以及第四弟子

    池上樓,第十三弟子弘月,其中弘月年僅九歲,武功多半是由大師兄佚魄傳授。

    范離憎步入戈無害居處「金戈樓」,刻意收斂目光,不肯東張西望,以免露出破綻,儘管如此,他仍是清楚地感覺到「金戈樓」與「思空苑」的陰暗沉悶完全不同,裡面的陳設無

    不顯示出這兒的主人是一個充滿朝氣的年輕人!

    當他的目光不經意掃向西向的窗口時,目光倏然一跳,幾乎驚訝失聲。

    窗台上赫然有一個花瓶,花瓶中插著一朵白色的花!

    神秘白衣女子!

    神秘的白花!

    范離憎心中迅速閃念:「是衣姑娘……」

    一陣清脆的風鈴聲把范離憎的思緒牽回,只聽得杜繡然道:「無害,我送你的風鈴,你為何掛在角落中?」

    范離憎轉過身去,只見杜繡然正微抑著頭,在撥弄著掛在床前的一串風鈴,清脆悅耳的風鈴聲讓人心情為之一振。

    范離憎心中想著窗台上那一朵潔白的花,隨口道:「掛在那兒方便……」

    「你……!」杜繡然柳眉一豎,臉有嗔怨之色:「為何這一次回來,你變得笨嘴笨舌了?」

    一旁的莫半邪哈哈一笑,道:「無害遠赴千里之外,途中辛勞可想而知,他能陪著你說話,已頗不容易了!」

    杜繡然噘了噘嘴,嘟囔道:「誰稀罕?」臉色卻緩和了不少,她自語一般道:「小竹這丫頭,你這些日子不在寨內,她就疏懶了,風鈴上都積了不少灰塵,真該好好教訓教訓她了。」

    正說間,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片刻後,門口處出現了一個頗為俏麗的婢女裝束的年輕女子,見了眾人展齒一笑,一一施禮,口中道:「婢女小竹向無害公子、阿繡姐姐、麻叔

    問安。」

    杜繡然皺了皺眉頭,冷聲道:「寨主身染重疾,你身為寨中丫頭,卻是笑逐顏開,是何居心?」

    小竹一愣,委屈地道:「我……我見無害公子平安歸來,所以……」

    「住口!只知花言巧語,你以為人人愛聽麼?」

    小竹楚楚可憐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眼眶中已有淚水盈盈欲滴。

    范離憎心道:「杜繡然未免太過刁蠻,平白無故發這莫名之火。」於是對小竹道:「阿繡只是與你說笑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話未說完,杜繡然已一把拉下掛著的風鈴,猛地擲於范離憎身上,恨聲道:「戈無害,你以為人人都與你一樣,喜歡與這小賤人說笑麼?」

    沒等范離憎反應過來,杜繡然已如一陣風般衝出門去,經過小竹身邊時,右手暗使一式擒拿之術,便見小竹「啊」地一聲驚呼,身不由己地向一側跌去,重重撞在了門框上。

    范離憎牽累了小竹,頗為內疚,忙關切地道:「你……你沒事吧?」

    小竹強自一笑,低聲道:「飯菜已準備妥當,麻叔也在這兒用飯吧?」

    莫半邪搖頭道:「我需得侍奉寨主,不能多做逗留,無害,時值正盟多難之秋,縱使在思過寨內,也要多多留心。」言罷亦向范離憎辭別而去。

    小竹端來飯菜,菜頗為精緻,比范離憎在「試劍林」中所用的飯菜,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小竹很是乖巧體貼,一直在一側侍候著范離憎,范離憎自幼便流落江湖,從來沒有人如此溫

    柔待他,即使是姨娘水紅袖,也因為范書之故,對他十分冷淡。所以,面對小竹的小心侍候,

    他反倒頗不自在,匆匆吃了個半飽,便擱下碗筷了。

    小竹為他砌了一盞茶,方收拾碗筷出去,屋內只剩下范離憎一人。

    他藉機將屋內情形細細打量了一遍,隨後慢慢地踱至窗前,凝視著窗台上的那朵潔白鮮花,心中思緒萬千,近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不斷閃現,頓生唏噓感慨。

    試劍林……白辰、刀訣……白衣女子……戈無害、莫半邪……旋字劍訣、申盾……十大名門……思過寨……水族……

    思前想後,范離憎也不明白這一切本與自己毫無瓜葛的人和事,如今卻為何不可思議地被自己一一遭遇?

    正怔神沉思間,身後傳來了腳步聲,范離憎暗自告誡自己:「我的身份是戈無害,是金戈樓的主人,不可太過緊張!」

    於是他等腳步聲走得近了,方緩緩轉身,以顯示身為主人所特有的從容不迫。

    不料,他尚未完全轉過身來,忽覺腰間一緊,已被人攔腰抱住!

    ※※※牧野棲是第一次聽說大師兄戴無謂的名字,他對「戴

    無謂」三字自是毫無印象,因為戴無謂在武林中本來就默默無聞。五年前戴無謂與幽求一戰,

    但在場的倖存者僅古治、秦月夜、晨初晴三入,古治乃前輩名宿,而且沒有親眼目睹戴無謂

    的武功。秦月夜與展初晴所在的素女門遠在東海,與中原武林素無太多聯繫,故戴無謂雖然

    顯露出了絕世身手,但武林同道卻並不知情。

    牧野棲暗忖道:「師叔武帝祖誥違反門規,卻在武林中享有崇尊無比的地位與聲望,師兄戴無謂墨守門規,卻一世無名,二者之間,誰活得更有意義?」

    此念一起,牧野棲自己都嚇了一跳,忙將此念壓住,心道:「師叔傲然江湖,凌然萬眾之上,固然風光,但若是師門需要一世隱名,我……我也願意遵從,何況如今風宮逆亂江湖,

    我根本就不必隱藏實力!」

    天儒見牧野棲怔怔出神,便道:「你師兄雖然隱於江湖中默默無聞,但要找到他卻絕不困難,不過此事不是由你去辦,我已吩咐過卜貢子,他昨天就出發離開黑白苑了,至於你,

    為師還有更為重要的事要你去辦。」

    牧野棲忙道:「請師父吩咐。」

    天儒沉吟道:「少安勿躁,此事絕不簡單,雖然近五年來,由你出手所辦之事鮮有失手,但這一次,你所要面對的對手亦是空前強大,為了萬無一失,為師自今日起,將傳你太無劍

    法!」

    牧野棲心中一陣激動。

    五年前,牧野棲尚是一個毫無武功根基的少年,時至今日,他的劍法卻足以躋身武林絕強劍客之列,這固然因為牧野棲的悟性、天賦非凡,但也與其師天儒那博大精深、浩瀚如海

    的武學修為有莫大關係,能得天儒指點,起點就比尋常習武者高逾十倍!

    今日,天儒如此鄭重其事地說起再傳「太無劍法」之事,說明「太無劍法」絕對是驚世絕學!

    牧野棲心中甚喜,卻不願將這種喜悅顯現於臉上,他恭聲肅然道:「多謝師父!」

    天儒靜默片刻,道:「棲兒,你說天地之間有何物?」

    牧野棲雖然不明白師父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應邁:「天地間有山川河流、人畜鳥獸!」

    天儒微微頷首,道:「不錯,天地間有萬事萬物,生生不息,但是這萬事萬物又是由何而來?」

    牧野棲遲疑了片刻,謹慎地道:「請師父明示。」

    天儒道:「山由土石壘積而成,但初時土石又由何而來?河由水聚,水又由何處生?人們世代繁衍,那麼最初的人又來自何處?今天我們所能見到的萬事萬物,都能找到它的來由,

    但若是一代一代地向前推測,卻似乎是無窮無盡了……」

    牧野棲為天儒的話所深深吸引,心神恍惚。

    的確,萬事萬物追根溯源,似乎無窮無盡!

    但,世間又怎麼會有真正意義上的「無窮無盡」?

    也許,無論是誰,一旦去思索天地萬物,去思索萬物的來歷,都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感覺到世間的玄奧。

    天儒接著道:「儒門師祖認為在產生萬事萬物之前,有幾個神秘的階段,這就是太始、太極、太素、太無、太樸,它們是一種介於有與無之間的存在。」

    縱使牧野棲天賦過人,此刻也不由深深蹙眉,他喃喃低語道:「介於『有』與『無』之間?存在了,便是有了,又怎麼會在『有』與『無』之間?有……無…

    …有無之間……「

    天儒道:「西南邊錘山中產有一種獨特的岩石,被人稱作『磁石』,若將鐵製之物放在磁石附近,就會為其吸附,磁石對鐵器的吸附力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它又是真真實實地存

    在著,太始、太極等五個階段,就與此有相通之處。」

    「五個『太』的階段後,便有了一團混沌,混沌又分陰陽二氣,陰陽二氣再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氣,五行之氣相互作用,相互包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陽氣為主同

    時又包含陰氣的那一部分上升為天,以陰氣為主又包含陽氣的那一部分下沉為地,這樣就有

    了物化的天地,而後人與萬物產生了,大千世界更為繁雜!」——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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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