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俠寨風雲

    乍聞燕高照死訊,范離憎心中之驚愕可想而知。

    此刻,已不容他有任何考慮機會,他必須如其他弟子一樣,在第一時間趕到思空苑!

    一路上,但見思過寨已燈火通明,眾弟子皆是行色匆匆,一部分向思過寨而去,另一部分則趕赴寨邊嚴加守護,誰都知道,一寨之主突然毒發身亡,極可能是敵人發動攻擊的先兆。

    范離憎一邊向頂峰思空苑掠去,一邊暗自思忖:「毒死燕老俠的人會是誰?按理無論是風宮還是水族,在沒有得到『血厄』的秘密時,他們是絕對不會對他施下毒手的,難道,除

    風宮、水族之外,思過寨中還存在著另一股力量?如果有,他們毒害燕老俠是否也是為了『

    血厄』?」

    一時間千頭萬緒,如何理得清楚?

    當他趕至思空苑門口時,裡面已聚有不少寨內屬眾,范離憎不及多想,逕入苑中,立即有人迎上前來,道:「八公子,寨主仙骸已移至封塵殿!」

    范離憎應了一聲,心中卻暗自焦慮,因為他根本不知該如何前去封塵殿。

    惶急中,范離憎隨口道:「大師兄他們是否已到?」

    那人點了點頭,道:「大公子、三公子皆已在封塵殿。」

    正說話間,苑門外忽然傳來一男子號啕大哭之聲,隨即一個高大壯實的少年疾衝而入,邊跑邊哭叫道:「是誰害死了我爹?你們全是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爹,他們害死你之後,

    就要殺我了!」

    范離憎立知此少年定是燕高照的獨子燕南北,燕南北比戈無害還要小上一歲,在十三弟子中排名第十。

    燕高照年近六旬方得此子,自是對其寵愛有加,除了全力傳授愛兒武功之外,更以奇門神藥為其催發功力,一心只盼燕南北早成大器。

    不料,禍福無常,燕南北在十歲那年,竟因無法承受藥力,變得癡愚不堪,燕夫人悲痛之下,鬱鬱而逝。

    從此,燕南北再也無法習練燕高照的武功,但自那一場變故之後,燕南北身材迅速變得高大強壯,且有驚人神力。

    自燕高照重病後,他門下弟子便設法將燕南北與其父分開,以免癡癡呆呆的燕南北在燕高照身邊胡言亂語,胡作非為,因而加重燕高照的病情。

    今夜燕高照突然亡故,燕南北身為人子,眾人自然不能瞞著他。

    范離憎身側的人見燕南北徑直疾闖而入,惟恐他惹出禍端,忙上前攔住他,小心翼翼地道:「師弟,師父他在封塵殿……」

    話未說完,燕南北已大步邁進,猛力推出,驚叫聲中,兩名思過寨屬下已被推得倒跌而出。

    燕南北嘶聲道:「你們也不是好人!」他那黑少白多的目光落在了范離憎身上,忽然大聲道:「戈無害,你夜裡偷偷跑到五嫂的房內,也不是好人!」

    乍聞此言,范離憎大吃一驚,一時回不過神來。

    他不是真正的戈無害,自然不會惱羞成怒,但他知道,世間說話最可信的人,要麼是孩童,要麼是傻瓜,因為無論是孩童還是傻瓜,他們都沒有學會撒謊的本事。

    那麼,戈無害與「五嫂」之間,豈非有不可告人的隱情?

    范離憎知道燕高照的五弟子名為曾子,娶有一妻,但婚後第三個月,曾子在正盟與風宮的一次拚殺中,就已不幸戰死,曾子之妻在家中已寡居半年多,難道寂寞之下,她已有負曾

    子,與戈無害有了苟且之事?

    若是如此,戈無害豈非太過風流成性?身邊既有杜繡然、穆小青,又與曾子之妻有染?

    驚愕莫名間,范離憎不知該如何是好,眼看著燕南北大步向東側而去。

    忽聽得身後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道:「戈師弟真是好涵養,竟然平靜如此!」

    不需回頭,范離憎已知來者是燕高照第二弟子俠異。

    范離憎略略沉默,隨即淡然道:「我問心無愧,又何必與一個不諳世事的人生氣動怒?」

    轉過身去,身後果然是俠異,與俠異並肩而立的還有一少年,身子顯得甚為單薄,彷彿被風

    一吹,他就會乘風而去。

    燕高照的十三弟子中,比戈無害更年少的惟有燕南北、十一弟子卓陽、十二弟子鄭火、十三弟子弘月,其中十三弟子弘月年僅九歲,與此少年年歲不符,卻不知此子是卓陽,還是

    鄭火。

    俠異嘿嘿一笑,道:「無害,你自苗疆回來後,性情可真是改變了不少!」

    范離憎心中一動,暗忖道:「都說燕高照十三弟子個個傲然,我若是處處忍讓,反倒會讓他們起疑!」

    當下冷哼一聲,道:「師父遇害,二師兄倒有興致說不鹹不淡的話!」冷笑一聲,再不多言,逕直沿著燕南北消失的方向走去,無形中,燕南北的出現解除了他的窘迫,使他可以

    從容步入「封塵殿」。

    燕南北、佚魄、文規、穆小青已在封塵殿內,穆小青雙目紅腫,臉上猶有淚痕,而佚魄、文規亦是神色悲痛,殿內氣氛沉悶至極,至於燕南北則跪於地上,嘶聲痛哭,嗓子早已啞了。

    大殿北向,已安置了一張平台,平台上靜靜躺著已撒手而去的燕高照。

    幾名思過寨屬眾默默地忙碌著,插香焚紙、掛帷幕、剪紙……指點著這一切的人正是莫半邪。

    當范離憎進入封塵殿時,莫半邪似乎沉浸在悲痛之中,根本沒有留意到他,倒是佚魄、文規、穆小青三人齊齊看了他一眼,眼神顯得有些異樣。

    范離憎走至平台前,緩緩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九個響頭,這才起身立於一旁,心中黯然忖道:「正盟十大門派掌門人,今日又損其一,如今惟剩下癡愚禪師與華山游老俠了!」

    俠異與那少年隨之進殿,行禮之後,也肅立一側。

    不過片刻,燕高照十三弟子中,除五弟子曾子已作故,四弟子池上樓前幾天代師前往少林,與諸派共商大計外,其餘十一名弟子皆已趕至。

    同在大殿內出現的還有佚魄、文規、池上樓、曾子四人之妻,而俠異雖是二師兄,卻沒有成家。四人之妻的身份與十一弟子不同,便在下首站立,遙遙向燕高照行?九叩之禮。

    莫半邪將殿內佈置成一個簡易靈堂後,正待退出,卻聽得佚魄道:「麻叔,你也不是外人,不妨對我們做晚輩的指點指點。」

    莫半邪黯然道:「寨主待我思重如山,我留在寨主身邊,卻未能為寨主擋住他人暗手,又有何顏面留在這兒?」

    幾人勸了幾句,莫半邪終於應允留下。

    佚魄輕咳一聲,眾人立時靜了下來,連燕南北也止住了哭聲,獨自一人蹲在一個角落中,不聲不響。

    佚魄的聲音顯得有些嘶啞:「師父自四十年前開山建寨,以俠為本,勵精圖治,開創思過寨局面,更使思過寨位列十大名門,俠名遠揚。師父待我等弟子及寨內兄弟,猶同親子…

    …」說到這兒,他的眼中閃過了痛苦之色:「孰料人心叵測,竟有鄙劣之徒趁師父重病之際,

    暗下毒手,我等弟子雖無德無能,亦不敢不報此仇,以慰師父在天之靈!」

    文規插話道:「師父毒發之時,我與九師妹在師父身邊,當時毒勢發作極快……我們沒能止住師父體內毒素的蔓延……」。佚魄沉聲道:「我已仔細察看過,師父的確是中毒而亡,

    但他身上沒有新的傷口,由此可見,師父是中了食物或藥物中的毒,但師父重病之後,已極

    少進食,顯然易見,毒極可能就是下在藥中!」

    所有的目光立時全都集中於范離憎身上!

    佚魄繼續道:「藥的確是八師弟尋來的,但正因為如此,我認為最不可能在藥中下毒的人,就是八師弟,因為沒有人會做如此昭然明瞭之事!」

    俠異緩緩地道:「如果毒真的是下在藥中,那麼有機會接觸此藥的人,又有幾個?」頓了一頓,又自問自答道:「有大師兄、三師弟、六師妹、八師弟、九師妹,以及麻叔,當然,

    還有我。麻叔在場時,屋內共有五人在師父身邊,當然沒有機會。」

    話說到這兒,他便停住了,言下之意是說除「麻叔」外,其他幾人皆有下毒的機會。

    文規道:「我們師兄弟間雖有不和,但想必還不至於有人卑鄙到會對思師施以毒手,也許此事是外人所為!」

    佚魄搖頭道:「絕無可能!師父病後的飲食起居一向由我們師兄弟親手照料,從不假他人之手,若說有人潛入思空苑,並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在藥中下毒,那麼思過寨也枉為十

    大名門之一了!」

    舞陽橫掃范離憎一眼,沉聲道:「師父是中毒而亡已無庸置疑,其毒要麼是藥中本就有的,要麼是有人暗中加入。八師弟,你能擔保自苗疆取回來的藥,絕無問題嗎?」

    范離憎心知此時已不能不將戲一直演下去,於是他道:「絕無問題!」

    舞陽的唇間浮現了一絲冷笑,道:「很好!其實無論藥中有沒有毒,如今已無從查證,但,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八師弟在說謊!」

    剎那間,幾乎所有的目光齊齊向范離憎射來。

    震愕之下,范離憎仍是敏銳地捕捉到一點:恰恰是最應該吃驚的莫半邪神色卻平靜如舊!

    范離憎的心中飛速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莫半邪出賣了我?

    他的神情卻依舊平靜:「七師兄可莫血口噴人!」

    舞陽古怪一笑,道:「因為你根本不曾從苗疆求來『藍鳳神水』!」

    范離憎的心倏然一沉!

    ※※※白辰終於醒了過來。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堂皇富麗至極的臥室中,梨木椅、紅木床,牆上掛了兩幅山水畫,淡雅飄逸,白辰出身臨安白家,錦衣豐食,一眼就看出兩幅畫出自名家之手。

    最為顯眼的是窗下擺放著的一尊象牙雕成的仕女,雕工精絕,衣裙合體,佩帶飄飛,鬢髮根根入綹,髮梢參差輕動,栩栩如生。

    白辰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張寬大而舒適的床上,帷幕半垂,床上掛著一把劍,但白辰一眼就看出這一柄劍絕非武林中人所用,而是供人玩賞的佩劍,所以劍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白辰靜躺片刻,終於清醒過來,記起在風宮發生的一幕幕。

    他心中頓生疑云:自己怎會身置此地?

    白辰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劇痛,他試了試,竟讓他支起了上半身——

    他的上身赤裸著,身上的血跡蕩然無存,幾處傷口早已包紮妥當,傷口處有些清涼之感。

    白辰立即想到了葉飛飛,四顧無人,忍不住叫了一聲:「葉姑姑……」

    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人,白辰望去,卻是葉飛飛身邊的侍女小草。

    白辰一怔,不由問道:「此地難道……難道是在風宮之中?」

    風宮無天行宮結構恢宏,白辰雖身在風官,但對風宮內的寢宮居室並不熟知,見到小草,他頓時懷疑會不會是葉飛飛見他暈倒,又將他帶回了風官?

    小草搖頭道:「這是賈大人府內。」

    白辰略略一愣,隨即道:「是駐守歧州的賈大人嗎?」

    小草點了點頭。

    風宮勢力日盛,連地方官府也有不少已暗中歸附風宮,成為風宮座上貴賓,歧州駐守賈政就是其中之一。

    白辰不由皺了皺眉頭。

    小草彷彿猜到了他的心思,道:「夫人知道你不願留在風宮,也不願留在與風宮有任何瓜葛的地方,但你傷勢太重,夫人只好將你先安置在這兒,夫人說只要你能走動,就可離開

    此地了。」

    白辰心知這也是葉飛飛一番好意,當下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道:「她……回風宮了?」

    小草道:「是,夫人還說……說……」她支吾著一時不肯說下去。

    白辰將上半身又慢慢縮回被中,道:「夫人說什麼?」

    「她說……若不是已有身孕,也許,她會親自將你護送去一個地方。」

    白辰心中一怔,暗道:「葉姑姑有了身孕嗎?」

    口中卻道:「她想將我送去什麼地方?」

    小草微微一笑,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要等你傷好了,能趕路後再說不遲。」

    白辰心道:「我已無親無故,又有何處可去?不過這終是葉姑姑一番好心。」他在被中略略動了動四肢,發現已無大礙,便道:「今日我就可以離開此地了。」

    小草驚喜地道:「真的?」立即意識到什麼,忙又道:「我……不是怕侍候你,而是因為我想見夫人。」

    白辰寬容地笑了笑,道:「我已說過,多一人反倒多一份累贅。」他見小草雙目微紅,顯得甚為疲倦,不由感激地道:「當然,對你的照料,我仍是感激不盡。」

    小草笑了。

    白辰忽然發現她笑起來的模樣十分可愛——十分美麗!

    ——很純,很真,不諳世事的美麗。

    小草道:「那天夜裡,你真的很勇敢,我雖然不明白你為何要與宮主作對,但夫人能如此待你,你……

    一定是個好人。「

    白辰被她認真的神情逗樂了,卻正色道:「我離開這兒後,你一定要返回風宮!」

    小草道:「但夫人吩咐過,要我將你送到一個叫和尚鎮的地方,才准返回風宮。」

    白辰略一思忖,道:「也好,我們即刻啟程!」

    小草便為白辰捧來一身乾淨的衣衫,賈府內的穿著自是與江湖人物不同,白辰換上之後,立顯英俊灑脫,氣度不凡。他本是武林世家子弟,這一襲貴公子的服飾穿於他身上,甚是得

    體,小草見了,不由輕笑一聲,道:「公子,我們這便上路吧!」——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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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