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患難之情

    白辰全無反抗之力,這使他反能靜下心來,一味只守不攻,將「聯翩步法」的精妙之處發揮至極致。

    木方廷又有幾招落空,心中的怒意無以復加。

    他突然暴吼一聲,將全身勸力齊聚右掌,身形暴進,發出悍然無匹的一擊。

    這一擊,沒有任何具體的攻擊部分,而是將自身功力全力催動攻出,只見白辰身形四周方圓丈許,盡數籠罩在這一掌之下。

    這正是破解白辰「聯翩步法」的絕好方式,白辰已功力盡失,所以步法雖然仍是精妙,但已毫無根基可言,木方延如此重擊,無論白辰的步法如何百變莫測,卻必在他的掌勢所及

    範圍之內!

    而一旦被他掌風擊中,毫無功力的白辰便必敗無疑。

    果不其然,白辰避無可避,只覺胸口一悶,已被無形掌風擊中,如斷線風箏般飛跌出去。

    砰然落地之時,還沒有任何舉動,木方延已飛身撲到,泛著奇異光芒的右掌向白辰當胸徑直插下。

    白辰心知再無法倖免,心中不由升騰起一絲莫名哀傷。

    畢竟,他還如此年輕,更何況滅門之仇還未報!

    白辰默默地等待利掌穿心之痛……

    卻聽得一聲悶哼,身在空中的木方延募然急墜而落,墜地之時,他的身軀竟佝僂如蝦,五官扭曲變形,極為可怖。

    白辰目瞪口呆,一時間竟不知所措,對自身的傷痛也渾然不覺。

    但見木方延的身軀在地上痛苦地蜷曲滾動,右手顫抖著伸入懷中,吃力地掏出一物,放入口中。

    白辰呆呆地望著這一幕。

    只聽得一聲如獸般的嘶叫聲後,木方延的身於一陣抽搐,終於回歸靜止。

    他雙目緊閉,面如死灰,赫然已經斃命!

    這時,他的口中竟有一縷淡黃色的輕煙飄出,裊裊升起,直入虛空。

    白辰恍如置身夢中,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木方延怎會突然身亡!

    此時他的自身傷勢已經極重,但木方延之死使他精神振作了不少,他吃力地支起上半身,倚於一截斷碑旁,望著自木方延口中飄升的淡黃色輕煙,心中暗自感到納悶。

    驀地,他心中一動,倏然記起木方延被人稱作「絕手鷹君」,其中「絕手」二字,自是由他不凡的手上功夫而來,至於稱其為鷹君,則是因為他還馴養了一隻白鷹,此鷹來自藏北

    雪域,極具靈性,木方延是否以此黃色輕煙向他的白鷹傳訊?以鷹的目力,縱是輕煙如線,

    它也能及時發現。

    若真的如此,那麼顯而易見,追殺白辰的人,絕不止木方延一人,白鷹必會將木方延的同伴引來此地。

    想到這一點,白辰大為焦慮,他知道此刻來的人縱使不會武功,也足以取了他與小草的性命。

    白辰忍不住低聲道:「小草……小草……」他不敢大聲說話,以免引來追殺他的人。

    「嗯。」小草輕輕地應了一聲。

    白辰知她性命無虞,心中釋然不少,他扶著斷碑慢慢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向小草那邊行去。

    小草傷得比他更重,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見了白辰,她的臉上浮現出蒼白的笑容,吃力地道:「你……還活著?」

    白辰也道:「你還……活著?」

    兩人默默相望,忽然齊齊笑了,小草一邊笑著一邊流淚,白辰一笑之下,牽動傷口,立時痛得倒吸了口涼氣。

    白辰走上前,欲將小草扶起,但此刻他已全身傷痕纍纍,幾近虛脫,竟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兩人幾乎同時聽到了西向林中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白辰、小草齊齊色變。

    白辰長吸了一口氣,神色恢復了平靜,他竟在小草身前緩緩坐下。

    小草低聲道:「有人來了……我們該如何是好?」

    白辰苦笑一聲,道:「我們除了等待,已無計可施,是我連累了你,如今我只能擋在你的身前,在我沒有倒下之前,你絕不會倒下!這就算我對你的謝意吧一一雖然這樣做也許並

    不能起到什麼作用。」

    小草怔怔地聽著,淚水漣潢而下,恍惚間,已忘了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腦海中只剩下白辰那一句話:「……在我沒有倒下之前,你絕不會倒下……」

    一股異樣之情忽然掠過小草的心間。

    那是——幸福的感覺!

    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小草竟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幸福的滋味。

    連她自己也難以置信……

    ※※※舞陽突然指出范離憎根本不曾去過苗疆,讓范離憎著

    實吃驚不小。

    他飛速轉念:「舞陽是真的發現了什麼,還是以此詐我?若是前者,那麼舞陽是自己察覺了我的異常之處,還是有人向他透露了真相?會不會有人出賣了我?」

    如此想著,臉上已有了不悅之色:「七師兄何出此言?」

    舞陽冷笑道:「今日正好是我與三師兄值守寨門,一刻鐘前,師父的生死至交,苗疆扈叔叔匆匆趕至,說是聽說師父重病,急需他們苗家的奇藥藍鳳神水,便親自將藍風神水送來,

    我與三師兄大吃一驚,因為在他之前,戈師弟你已將藍鳳神水取來,他又何必以年邁之體,

    遠赴千里送藥至此?婉言相問之下,才知真相!」

    縱是范離憎一向冷靜沉著,此刻亦不免焦慮驚愕,因為他並不知道戈無害有沒有去過苗疆,他所知道的一切,皆來自莫半邪,舞陽語氣咄咄逼人,顯然是有恃無恐!

    果然,舞陽快步走出封塵殿,不一會兒,便見他與一年逾六旬的老者一同向殿中走來,但見那老者雖然風塵僕僕,臉有倦色,卻掩不住他的威武氣勢,目光銳利,不怒而威。

    范離憎見他服飾與常人全無二致,不由心道:「他真的是來自苗疆?」雖有此疑慮,但卻絕不出口,因為他知道如果此人真的來自苗疆,且與燕高照是生死至交,那麼一旦他在此

    事上犯錯,無異於把自己逼向絕境。

    此人的確是燕高照的生死至交,名為扈禁,同時亦是苗疆上任族王之夫。原來苗疆一向以女子為尊,族王亦是女子擔任,扈禁本是中原人氏,亦是武林中人,後為躲避仇家追殺,

    方遁入苗疆,他年輕時相貌堂堂,高大威武,一次與當時的苗疆女族王相遇後,女族王對他

    一見鍾情,而扈禁對風情萬種的苗疆之主亦有好感,二人終成伉儷,扈禁從此便留在了苗疆,

    今日苗族女族王正是扈禁的女兒。

    藍鳳神水乃苗疆奇藥,僅為族王擁有,若非燕高照與扈禁是生死莫逆之交,怎麼可能令扈禁千里迢迢送來藍鳳神水?

    扈禁身在苗疆,極少涉足中原,故燕高照十三弟子中,年輕一些的甚至從未與扈禁見過面。

    佚魄、俠異等年長弟子乍見扈禁,皆是又驚又喜,文規卻並無驚訝之色。

    佚魄忙上前施禮道:「不知扈叔叔駕臨,晚輩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幾名年輕弟子及佚魄等人之妻亦一一上前相見。

    范離憎見此情形,心情更為沉重,他掃了莫半邪一眼,發現莫半邪的神色赫然也有些不自在,心中更是一驚。

    他強自定神上前道:「扈叔叔……」

    沒等他將話說完,扈禁已重重冷哼一聲,道:「閣下還是莫如此稱呼扈某!」說話時,他額頭青筋暴起,顯得極為激動。

    范離憎心中「咯登」一下,暗忖這其中必有蹊蹺之處。

    佚魄也很是意外,驚問道:「何事讓扈叔叔如此生氣?」

    扈禁強捺怒火,道:「他的確去了苗疆,但在苗疆卻做了讓人……不齒之事!」想必他自覺不便在晚輩面前直言,轉而道:「總之,他雖是我燕大哥的弟子,但我卻決計不會把藍

    鳳神水交與他!他沒有得到藍鳳神水,便離開了苗疆,我心念燕大哥病情,也立即啟程,趕

    赴思過寨,沒想到……唉,沒想到仍是遲了一步!我一聽文賢侄說此子已帶回藍鳳神水,心

    知不妙,孰料未等我見上燕大哥一面,便聽得燕大哥遭了不幸!非我武斷,此事十有八九是

    此子所為,我與文賢侄商議後,決定暫且不露面,想看看他要將戲演到何時,他果然以為此

    事天衣無縫,竟不鬆口!」

    佚魄聽罷,臉色鐵青,怒視范離憎,大喝一聲道:「給我跪下!」

    ※※※白辰與小草在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時,心中所想到的

    卻都與生死無關!

    自辰想到了「仇恨」。

    小草想到了「幸福」。

    自五年前的那一場惡夢般的變故後,白辰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

    自五年前,小草被人送入風宮成為一名侍女後,就再也不曾擁有「幸福」,葉飛飛雖然對她甚好,但這與幸福毫不相關。

    白辰與小草皆默默無言,「沙沙」的腳步聲以驚人之速向這邊逼近,不過片刻,已在左近。

    白辰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淡青色的身影已悄然立於三丈開外,那人臉上蒙著黑巾,身材不高,身上亦未攜兵器。他的農衫顏色與林木的顏色甚為接近,乍一看,幾乎分不清哪兒是

    林木,哪兒是人。

    白辰全無懼色,哈哈一笑,道:「閣下未免太過小心,殺兩個束手待斃之人,也如此藏頭縮尾!」

    那人竟不動怒,而是道:「你就是白辰?」其聲甚為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隔著蒙巾之故。

    白辰一愣,暗自奇怪風宮派來追殺自己的人怎麼認不出自己——也許,這只是明知故問。

    畢竟木方延的屍體就在附近,根本無法隱瞞。

    於是,白辰道:「不錯,我就是白辰!」

    那青衣人目光一閃,復又恢復了平靜,道:「空口無憑,你將信箋帶來了嗎?」

    白辰與小草皆大為意外。

    難道,此人不是風宮中人,反而是葉飛飛所說的來接應他們的人?

    白辰心中忖道:「假如此人有詐,那麼無論我說不說出真相,都難免一死,倒不如索性說出真相,若他真的是葉飛飛安排接應我的人,或許還可死裡逃生!」

    主意拿定,白辰便道:「信箋在包裹中,你…

    他本待說「你自取好了」,但話未出口,方記起包裹早已被木方延重拳擊破,生死攸關之際,他對這些細節,根本沒有留意。這時掃視地上,卻不見信箋,一時間,倒說不出話來

    了。

    倒是小草心細,插話道:「在……在那人的手……斷手上。」她的氣息虛弱,連說話都有些吃力。

    青衣人的目光掃向木方延的斷腕傷口,走上前去,俯身查看片刻,忽然輕聲冷笑道:

    「這人可謂是自尋死路,信箋中藏有劇毒,他卻偏偏用它包紮傷口!就算他沒有封住穴道,

    毒素與傷口一旦接觸,亦可送他性命!」

    白辰忽然勃然怒道:「胡說!」

    青衣人並不動怒,道:「你是想說葉飛飛絕不可能在信箋中暗藏劇毒,對不對?」

    白辰一錯愕,道:「是又如何?」

    青衣人道:「她放入劇毒,並不是針對我的,因為這種毒本就是我師門獨有的奇毒。」

    說著,他已將信箋揭下,也不顧上面有斑斑血跡,匆匆掃視一遍,眼中閃過極為複雜的神色。

    他走近白辰,靜靜望著白辰,良久方道:「……

    白辰,你在風宮受……苦了。「

    他的聲音雖然古怪,但白辰仍明顯感覺到了他的話語是真誠的。

    白辰不由怔住了。

    那青衣人道:「我就是接應你的人,沒想到風宮如此狠辣,你方離開風宮,他們就立即派出人手追殺!」頓了頓,又道:「你的武功已……全廢了?」

    聲音竟有些輕顫。

    一種奇異的直覺告訴白辰,此人待他絕無惡意。

    自辰緩緩地點了點頭。

    青衣人輕歎一聲,竟轉身背向白辰,自懷中掏出一個用薄獸皮縫成的小皮囊囊,扔在白辰的腳邊,道:「裡面有黃白兩種藥,白色的治內傷,黃色的治外傷。」

    白辰心道:「若他要殺我,只是輕而易舉之事,不必多費周折,這藥多半不會有詐。」

    於是道:「多謝了,在下冒昧一問,這袋是否有兩個人的藥量?」

    青衣人不答反問道:「她是什麼人?」

    白辰道:「她對我有恩,若只有一人的藥量,我自是應該將藥給她。」

    青衣人沉默片刻,道:「你分兩份吧,只是這樣一來,你的傷勢痊癒會慢一些。」

    白辰依言將皮囊內的藥分作兩分,服下其中一分,卻不將另外一分交給小草。

    小草先是奇怪,很快又明白過來,立知白辰是為防藥中萬一有毒,故先以身試藥。

    她不由心中一熱。

    過了一陣子,青衣人方轉過身來,見白辰手中還剩下一半藥丸,立時猜知他的心思,眼中的神色變得極為複雜。

    「呱呱。」

    不遠處傳來兩聲鳥鳴聲。

    青衣人眼中精光暴閃,如同黑夜中的兩點倏然閃現的火星,一閃即滅。

    他緩緩地道:「他們終於來了……白辰,你在風宮受了太多委屈,今天,我就代你出出這口惡氣,但願對方來的人多一些!」

    白辰凝神細聽,卻未聽出有何異常。

    青衣人背負著手來回慢慢踱著步子,每邁出一步的步伐大小快慢竟是完全相同,而且白辰驚訝地發現,他的步伐中,似乎有一種奇異的節奏感。

    倏地,青衣人收住了腳步,面朝樹林冷然道:「木方延的白鷹雖然能為你們傳訊,但同時也為我指引了方向,你們既然來了,何不現身?難道你們願讓木方延白白斷送性命?」

    白辰與小草暗自奇怪,心想此人對風宮中事竟然如此熟悉,倒有些蹊蹺了。

    四周並無人回應。

    青衣人冷哼一聲,左腳倏然用勁,地上青石立時暴裂,同時左腳疾掃,兩片碎石疾射而出,分取兩個不同的方向,劃空之聲如裂帛,聲勢駭人。

    兩聲短促的慘呼聲自林中驀然傳出,隨即便是樹枝被壓斷的聲音,以及人體砰然倒落之聲。

    自辰心中暗讚一聲好。

    青衣人冷聲道:「諸位若不想在未現身之前就斷送性命,還是早早出來吧!」

    「與風宮作對,是自取滅亡!」怒喝聲中,幾個人影同時自林中穿掠而出,瞬息間已將青衣人團團圍住。

    青衣人半步不移,道:「我本就是專與風宮作對的人!今天凡風宮中人,沒有一個可以活著離開此地!」

    「大言不慚,死有餘辜!」一個枯瘦如柴的老者一揮手,四名風宮屬眾立時分進合擊,直取青衣人!

    白辰已認出枯瘦老者乃炎越麾下第三殿主豐有蹤,豐有蹤的武功略遜於木方延,但他比木方延更為陰險詭詐,且手下有凶悍嗜殺的幽冥六煞,六煞擅於合擊:所用兵器全是鐵槍,

    但六桿鐵槍長短全然不同,長者近丈許,短者不過三尺,六煞對敵之時,無論對手是強是弱

    是眾是寡,皆以六人齊出,六煞合擊之力,絕不在任何絕頂高手之下。

    想必今日六煞亦是六人齊出,只是他們不曾料到會有青衣人突然出現,更不會料到青衣人的武功之高,遠在他們的想像之上,六煞合擊之勢未成,就已被對方擊傷二人。

    六煞武功皆入高手之境,尋常暗器想在數丈外擊中隱身林中的他們,絕無可能,青衣人卻在舉手投足間得手,豐有蹤豈能不驚?

    他心道:「看來木方延之死,絕非偶然,幽冥六煞僅剩四煞具有戰鬥力,合擊之威力大打折扣,多半不敵此人,看來要想取勝,還需用些心計!」——

    感謝掃瞄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