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儀劍陣

    正盟中人有如潮水,忽進忽退,雖不時有人受傷,但畢竟人數佔絕對優勢,對幽求的包圍絲毫不見鬆懈!

    范離憎暗中觀看了一陣子,忽然驚訝地發現這一群正盟中人雖然人數眾多,但自他們的武功看來,絕頂高手卻幾近於無!

    是否因為正盟屢受重挫,絕頂高手本已不多?

    幽求的目的顯然是在於那三輛馬車,故出招極快,一接即走,憑借其絕世身手,竟逐步向三輛馬車靠近。

    范離憎心道:「正盟中沒有絕頂高手,要想困住幽求絕不容易,相反,正盟中必添傷亡,而幽求此戰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尋找自己,自己是否該挺身而出,以免累及正盟中人?」

    正自思忖間,忽聽得那深沉的聲音喝道:「武當弟子聽令,速速佈陣!」

    武當素以「兩儀劍陣」名動江湖,「兩儀劍陣」最獨特之處就在於此劍陣靈活多變,可大可小,少則以兩名武當弟子結陣,多則逾百弟子亦可結成兩儀劍陣。

    只見數十名武當弟子開始飛速穿插,而其他門派的弟子則逐步退出,兩儀劍陣很快形成。

    幽求驀然暴喝:「你們自尋死路,可怨不得我!」

    身形倏起,猶如沖天鷹隼,一道驚人劍芒亦隨之而起,劃空而出,氣勢駭人,似可開天闢地!

    范離憎一望便知這是「破傲四式」之「縱橫怒」的前兆,他雖亦得「破傲四式」真傳,但其內家真力卻無法與幽求相提並論,故此時幽求施展出「縱橫怒」,連范離憎亦不知它的威力到底達到了何種境界。

    橫如狂雷,縱如怒電!

    縱橫交錯,似已囊括天地萬物。

    范離憎心中一沉,如墜冰窖。

    凌厲無匹的劍氣過處,血光滔天,十數名正盟中人如風中敗絮,仰身而倒。

    劍勢未止,劃空而出,其中一輛馬車車頂已被削飛。

    裡面空無一人!

    幽求身形未止,身如巨劍,長射而下,向第二輛馬車疾射而去,身法之快,已至無形可辨,無跡可尋。

    他竟以身代劍,使出「破傲四式」中的「無情冷」!

    范離憎霍然起身。

    這時,幽求的「無情冷」已傾灑而出,身形未至,守在第二輛馬車前的幾名武當弟子已被無形劍氣所傷,倒跌出去。

    一聲長笑,幽求右腿自上而下向馬車暴掃過去,「嘩」地一聲,馬車猶如被巨劍縱劈,立即分斷成兩半。

    幽求快捷逾電的身形突然頓止!

    而正盟中人的攻擊也出現了短暫的停滯,一時間,場上竟出現了不可思議的僵持局面!

    范離憎察知異變,迅速隱身於亂石之後,暗中窺視。

    第二輛馬車已四分五裂,現出三個人來。

    當中一人赫然是牧野棲!范離憎與牧野棲在華埠鎮共處了幾年之久,雖然兩人的身材、容貌各有變化,但他仍是一眼就認出了牧野棲。

    牧野棲身旁立著兩人,觀其衣飾,多半是華山派的弟子,兩人兵刃出鞘,抵於牧野棲身後,牧野棲竟然被正盟中人挾制了。

    范離憎看到這種情形時,心中立時轉念無數。

    自五年前「笛風客棧」一場驚變後,范離憎被幽求挾制而去,整整五年時間未出試劍林,對牧野棲能否在那場變故中倖免遇難,亦一無所知,待到范離憎出了試劍林,方知牧野靜風已成了風宮白流之主,而牧野靜風父子早已失散多年,牧野靜風亦一直在尋找牧野棲的下落。

    那次小鎮中因自己身份之因,而失去機會。今日,范離憎竟再遇見牧野棲,其驚喜之情可想而知。

    只是他不明白牧野棲怎麼會與正盟結仇,莫非,因為他是牧野靜風之子?

    想到這一點,他不由憶起自己身為范書之子,心中常常倍受煎熬之苦,對牧野棲的同情心大起。在華埠鎮,他與牧野棲雖然極少共處,但他對其母蒙敏卻有感激之情,僅憑這一點,他也絕不會對此事袖手旁觀。

    幽求心中亦驚愕不已!

    怔神片刻,他詫異地道:「怎會是你?」他曾與牧野棲一戰,牧野棲的劍法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牧野棲在馬車中聽到外面的嘈雜聲時,初以為是黑白苑的人與正盟發生了衝突,後來方知是幽求與正盟之間產生誤會,不免有些失望。

    他忽然開口道:「為何不看一看第三輛馬車中有沒有你要找的人?」

    幽求與范離憎同時一怔,皆忖道:「原來他能開口說話,那方才為何在馬車中一直未曾開口?」

    幽求不假思索地道:「第三輛馬車必定也是空的!」

    牧野棲頗為意外地道:「你如何知道?」

    「因為自你被迫出現後,所有的人全圍聚在這邊,第三輛馬車卻無人看護!」頓了頓,幽求接道:「你是否想讓老夫與正盟再起衝突,使你有機會走脫?」

    「走脫?」牧野棲苦笑一聲,道:「難道你未看出我已身受重傷,穴道被制嗎?他們之所以未對我施更重的辣手,只是因為擔心我受不了車馬顛簸之苦!」

    幽求淡淡地道:「老夫雖對正盟中人無甚好感,但亦不會因為你與他們作殊死之戰!」

    言罷正待轉身,卻聽得牧野棲大聲道:「你的第五式劍法我已有了破解之法!」

    幽求驀然回首,沉聲道:「此言當真?」

    牧野棲卻喟然歎道:「只是如今我受制於人,無法與你過招,實是有些遺憾!」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很聰明,想以這種方式引老夫出手,只是若你真的有破解老夫第五式劍法的能耐,又怎會被這群烏合之眾所擒?」

    言罷,他果斷轉身。

    正盟中人齊齊將目光射向一高髻長鬚的道長,此道人年逾五旬,神容沉鬱,乃武當無想道長的大弟子平陽子,這一行人中,以他輩份最高,想必正盟中剛才那個說話時顯得十分深沉的人就是他了。

    平陽子一臉悲憤之色,幽求殘殺的正盟中人,以武當弟子最多。

    他仰天悲嘯一聲,聲震雲霄。

    幽求卓然而立,面帶自負而幽冷的笑意。

    卻聽得平陽子對正盟中人沉聲道:「由他去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愕莫名,連幽求也甚感意外。

    正盟中人默默地為幽求閃開一條道來,人人皆有忿然不平之色。

    幽求掃視眾人一眼,逕自離去,此次雖然在數百高手中從容進退,但幽求心中卻絲毫沒有快意,他隱隱覺得平陽子刻意忍讓,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眼見幽求向自己這邊走來,范離憎立即隱匿好身形,直到幽求消失於遠處,他才起身,抬眼望去,卻見正盟中人已重新啟程,地上的死傷者亦已帶走,只留下兩輛破損的馬車。

    范離憎不假思索,立即追蹤而去,牧野棲乃童年之友,他不能視若無睹。

    ※※※

    黑白苑。

    若愚軒。

    黑道總領敖中正垂手而立、

    雖然他的容貌永遠隱於一塊蒙巾之後,但任何人見過他的目光之後,就永遠也不會忘記這雙眼睛。

    那是一雙陰沉得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睛!

    天儒慢慢地捲起一幅畫軸,沉聲道:「我交待的事,你是否已經辦妥?」

    敖中正道:「屬下來見主人,正是欲稟報此事,屬下設法讓幽求相信范離憎在正盟手中,幽求果然上當,並與正盟拔刀相向,最終,幽求迫使少主人暴露。」

    天儒道:「也就是說,如今已有外人知道棲兒是在正盟手中?」

    敖中正道:「幽求並不知少主人乃牧野靜風之子,何況他一向自負自傲,獨來獨往,想要由他傳訊江湖,只怕會落空。不過,屬下在追蹤幽求時,發現另有一年輕人亦在暗中跟蹤他,即使在幽求離去之後,此人仍繼續尾隨正盟中人而去。」

    天儒「哦」了一聲,道:「這年輕人是誰?他會不會壞了我的計劃?」

    敖中正道:「此子的武功身法雖然不弱,但卻絕對無法對數百正盟中人構成威脅,而且我已告知卜貢子,讓他設法引開此子。」

    天儒微微頷首,道:「卜貢子行事縝密,應不會出太大差錯,風宮動靜如何?」

    「風宮白流弟子頻頻出動,有圍襲清風樓、少林寺的跡象。」敖中正稟報道。

    「看來牧野靜風為了救出棲兒,是不惜血本了。」天懦平靜地道。

    敖中正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道:「屬下有一事不明,為何主人見少主人有難,卻不立刻施救?」

    天儒高深莫測地一笑,道:「他絕不會有事,如今鼎立武林的風宮、正盟及我們黑白苑都不願意棲兒被殺,那麼,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危及他的性命?我自有救出他的方法,你大可放心。」

    敖中正恭聲道:「是!」

    「這一次,牧野靜風必定會親自出動,如果不是顧及大局,我倒真想會一會他!」天儒忽然說了一句讓敖中正捉摸不透的話。

    也許,他從來就沒能真正瞭解天儒。

    ※※※

    十大名門之留義莊。

    山莊地勢高峻,群巒起伏,依山臨水,草木蔥茂,湖沼洲島星羅棋布,宮殿亭榭掩映其中,風光旖旎,巧奪天工,四周環以二丈高牆,依山勢蜿蜒起伏。

    俗語有云:一山不容二虎。但留義莊卻是由兩位莊主主持莊中大局,彼此間從無隔閡,此亦「留義莊」之來歷,兩位莊主衛高流、喻頌義結金蘭,生死與共,為江湖人人稱頌,不少高手仰慕其高風而至,留義莊亦因此不斷壯大,其建莊時間不過二十餘年,卻很快躋身十大名門之列。

    衛高流有一子,名為衛倚石,喻頌則有一女一子,長女喻七弦,次子喻幕。在衛倚石與喻七弦未曾出世時,便已被兩方父母指腹為婚,結為秦晉之好,情投而意合。

    羅家莊一役,喻頌、衛高流雙雙遭害,留義莊悲慟之餘,便推衛倚石為新任莊主。新舊莊主更替可謂波瀾不驚,更無內部權勢紛爭,復成武林佳話。

    饒是如此,悲抑之氣在留義莊仍是久久不散。

    今夜,正盟近四百人齊聚留義莊,留義莊總算一掃半個多月的沉寂,莊中人影熙攘。

    正盟諸派弟子倒也通情達理,各派長老對門下弟子嚴加約束,眾人用過晚餐,在留義莊各弟子的指引下,紛紛入房歇息。留義莊佔地甚廣,房舍眾多,雖一下子多出三百多人,卻並不顯得狹小。

    留義莊西面有一方圓十幾畝的小湖,湖名流盈,流盈湖中有座煙雨洲,因湖面終年煙雨朦朧籠罩湖洲而得名,留義莊機密樞紐所在地「如意樓」便座落於煙雨洲上。

    煙雨洲南側有一座木橋通向岸邊,今日傍晚時分,一輛馬車快速駛過木橋,進入煙雨洲後,木橋就已被八名留義莊弟子封鎖,煙雨洲上人影幢幢,入夜後,如意樓一反往常情景,竟是漆黑一片,沒有亮起一盞燈火。

    與此同時,留義莊萬鶴殿。

    留義莊莊主衛倚石在主位落座,夫人喻七弦在其身後陪坐。衛倚石年約二十五六,與其父衛高流頗為神似,高鼻濃眉,容貌顯得甚為剛烈,只是今夜看起來頗顯憔悴。

    客席上則有武當平陽子,思過寨穆小青、杜繡然,天下鏢盟所轄萬鷹鏢局老鏢師餘勁松,慈靜庵悲天神尼的關門弟子九苦師太,一共五人。

    因為衛倚石,喻七弦守孝未滿,故席間僅有素食果點。留義莊在十大名門中最有財勢,莊內的廚子無一不是身懷絕技,看似尋常的素食果點,卻清而淡,香而醇,形高雅,味純真,器明淨。只是席間諸人皆懷心思,極少投箸。

    老鏢師餘勁松清咳一聲,打破沉默,道:「為何那兩路人馬遲遲未至?意外遭遇幽求,使牧野棲在我等手中已不能成為秘密,若是風宮聞風而動,只怕不妙!」

    平陽子沉吟道:「苦心大師兵發三路以混淆風宮視線之計,本是甚佳,但事情有變,若是另外兩路人馬遲遲不來……」,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但眾人皆知其意。

    杜繡然道:「若是風宮敢輕舉妄動,就將牧野棲殺了,我等再與風宮決一死戰,至多拚個魚死網破!」她與穆小青聽說真正的戈無害已重現江湖,但甫一出現,就被牧野棲所殺,立即雙雙離開思過寨,兩人雖不同道而行,但當苦心大師親自出手挫敗牧野棲時,她們仍是幾乎不分先後地趕到正盟聚集之地。

    杜繡然恨牧野棲殺了戈無害,自是欲立即將之斬殺。

    穆小青卻沉默未語,此刻她心中所想的是苦心大師擒住牧野棲後,為何不讓他人取其性命?而要勞師動眾,將他送去嵩山?

    更奇怪的是,穆小青暗中將戈無害曾自思過寨消失一段時間的事告訴了苦心大師,並說明戈無害極可能已有背叛思過寨的行徑,為何苦心大師對此似乎並不甚在意?任何人都應能想像到,如果戈無害真的背叛了思過寨,那麼牧野棲殺戈無害及池上樓之事,極可能是他人設下的圈套,苦心大師佛心慧明,難道連此事也不能看透?

    自從知道戈無害已被禹碎夜利用,淪為風宮走狗後,穆小青已心灰意冷,對戈無害的一片深情自此煙消雲散。她是一個外弱內剛的女孩,與杜繡然恰恰相反,如今已能夠冷靜下來——也許,這與她並沒有真正得到戈無害的情感不無關係,沒有得到,就無所謂失去。當穆小青知道戈無害背叛思過寨的事後,她內心中的那個戈無害已經死去,在她看來,牧野棲所殺的,不過是戈無害的一具軀體而已,也許她會因為池上樓的死而恨牧野棲,卻不會因為戈無害的死而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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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