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斷刃奇甲

    牧野靜風單掌翻揚,看似飄柔輕盈,卻已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將破空而至的利箭悉數挑飛。

    借此機會,穆小青、杜繡然等人立即退入如意樓。

    「轟」地一聲巨響,如意樓正門上方突然有一道鐵柵急墜而下,將牧野靜風與穆小青等人隔開,如意樓內一片黑暗,穆小青等人根本無法看清其中情景,驚魂未定,驀地又聞樓內一陣機括之聲,穆小青諸人忽覺腳下有輕輕的震動搖晃,並越來越劇烈,四周「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像是碰撞,又像是物什傾倒之聲。到後來,他們腳下的地面竟忽兒升起,忽兒墜下,身形因此而搖擺不定。

    如此混亂之局,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復歸平靜,杜繡然已索性將喻幕放在了地上,諸人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心中一片茫然。

    這時,忽聽得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入各人耳中:「牧野靜風,此樓乃本莊老莊主舊友以五行八卦之術修建而成,其中機關重重,牽一髮而動全身,縱然你有絕世武功,也只能徒呼奈何!何況你兒子亦在樓中,若是還眷顧兒子,就請速速退走!」

    聲音來自幾人的頭頂之上!

    杜繡然低聲道:「不知此人所言是真是假——好像周圍真的有了變化。」

    「我們所在的地方,一定比地面更低,換而言之,如意樓內的確機關重重,而機關啟動之後,我們已被降到地面以下。」穆小青很冷靜地道。

    九苦師太這時道:「想必依靠機括,也只能暫時攔阻牧野靜風,若有牧野棲在此,他的確不敢輕舉妄動。」

    這時,只聽得牧野靜風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須多久,風宮弟子就可佔領整個留義莊,待到天亮,要破此樓就是輕而易舉之事!」

    此刻聽他的聲音,竟也是來自高處,如此看來,穆小青所言果然不假。

    杜繡然有些擔憂地道:「如果他真的等到天亮才攻入,只怕無人能與之抗衡了,那時樓內機括的威力也會大打折扣,何況他尚有屬下弟子為之探路!」

    「他不可能真的等到天亮,這只是他的一個幌子而已,目的是為了拖住正盟中人,不會對他兒子有何舉措。風宮中奇人異士甚多,精通五行八卦之人也應不少,一旦風宮中人攻下留義莊其它所有地方,就可以集中力量攻打如意樓。」穆小青分析道。

    杜繡然正待開口,忽聽得九苦師太道:「奇怪,四面皆是牆,很是狹窄,一時也找不到出口……」想必她已在四周摸索了一陣子。

    「想必此時樓內已是門戶重疊了,我們幾人大概是獨處一間密室,否則如意樓內有三百多人,不可能不會遇見他人。」穆小青道。

    「不錯,最後退入如意樓的人一般都是留義莊地位身份較高者,所以當初建造此樓的人就有意做了這種安排,讓機括啟動時本是站在如意樓正門前的人轉入密室之中。」杜繡然道。

    穆小青沉吟片刻,道:「有火折子麼?」

    杜繡然一呆,隨即明白過來,道:「有……」隨即補充道:「能點嗎?若是讓牧野靜風看見……」

    下邊的話,她打住了。

    「多半不會,如此情景,已是危機萬分,苦心大師的錦囊不可不看!」穆小青堅決地道,她的語氣十分果斷,因為她知道在極度危險時,必須有一個人顯得鎮定而果斷,否則各人自行其事,極可能會事倍而功半。

    「穆姑娘所言有理。」九苦師太附和道。

    當下,杜繡然取出火折子與火絨,九苦師太與穆小青則圍到她的身邊,以盡可能地擋住光線外洩。

    因為緊張,杜繡然敲了幾次,也未能將火絨引著,這時,遠處慘烈的廝殺聲遠遠傳來,更讓人心驚。

    終於,火絨亮起了小小的火苗,穆小青將錦囊取出,拆開,裡面果然有一張紙條,匆匆展開,接過杜繡然手中的火絨,穆小青的目光快速掃過上面所寫的內容。

    紙上只有寥寥二行字,穆小青剛剛看完,神色不由一變,顯得極為吃驚,秀眉深蹙。

    杜繡然見她神色有異,不由心中一沉,道:「怎麼了?」

    穆小青看了她與九苦師太一眼,極其鄭重地道:「你是我師妹,而九苦師太則是神尼之後,我對你們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信任的,但此事關係重大,我必須在你們立下重誓絕不外傳之後,才可讓你們看錦囊中所言!」』

    杜繡然與九苦師太相視一眼,皆有愕然之色,九苦師太心有佛性,倒未有慍怒之色,反而是杜繡然,臉現不以為然之色,若是先前,只怕她早已對穆小青出言相譏了。

    當下,九苦師太道:「佛祖有知,弟子九苦立下重誓,絕不將錦囊之計外傳,否則將久無佛緣,淪入阿鼻地獄!」

    穆小青見她立下如此重誓,心中倒有些不忍了。

    杜繡然則道:「我若不守信,就將永遠關押於劍簧閣中!」

    杜繡然此言倒是讓穆小青大感意外,她們自幼便進入思過寨,對劍簧閣的感覺自幼便很神秘,而神秘之物總是會讓人心生恐懼之感,所以,燕高照的弟子年少時賭氣發誓,就常說我若如何如何,便被送入劍簧閣中。在他們眼中,被關入不與外界相通的劍簧閣內必是天下最可怕的懲戒,沒想到杜繡然這一次竟亦以這種方式發誓,穆小青不由記起少時與諸多師兄共處的時光,而今,已是物是人非,除了大師兄及幾位小師弟外,其他人皆已不在人世,不由感到哀傷。

    輕歎一聲,穆小青將那張字條交與九苦師太,九苦師太雖是佛門中人,卻性情清靜不驚,但此時看完字條上的內容時亦不由臉色大變。

    杜繡然見狀,更是好奇,迫不及待地接了過來,目光匆匆掃過。

    她不由輕聲驚呼:「怎會如此?」

    只見字條上寫的赫然是:「危難之時,放棄牧野棲退卻,此事絕不可外傳,否則武林危傾!切記切記!」

    後面四個字,一個比一個粗大、有力!顯然可見苦心大師對此事極為重視,無怪乎穆小青會讓杜繡然與九苦師太立下重誓。此錦囊苦心大師本是交付衛倚石的,因為衛倚石是留義莊莊主,此戰多半由他為主,那麼衛倚石在拆閱此錦囊後,再不讓他人過目,亦並無不妥,誰都能諒解他是為了使計劃不至於洩密。而穆小青不是衛倚石,所以,儘管有苦心大師的囑咐,她也不能不讓九苦師太過目。

    火絨滅了。

    黑暗之中,三人心中都在思忖著:「苦心大師怎會留下如此不合情理的話?」

    的確如此,為了此事,整個正盟皆被驚動,而且為此已折損了不少人馬,留義莊更是將臨滅頂之災,而今,苦心大師卻欲讓眾人合棄牧野棲退卻,那麼正盟的犧牲豈不成了無謂的犧牲?

    這本絕不會是悲天憫人的苦心大師所做的決定。

    但此刻,這一切偏偏明白無誤地呈現於她們面前。

    而所謂的「武林危傾」,則更讓人百思難解。

    穆小青早已覺得如何對待牧野棲之事,苦心大師的舉措已有不少不合常理之處,而這一次更是如此。

    黑夜中,她在瞬息間已轉念無數。

    九苦師太沉聲道:「游掌門在風宮手中,我等若是棄牧野棲而退,豈非失去了救游掌門的惟一機會?」

    穆小青道:「牧野靜風極具智謀,他料定有游前輩在手,正盟就不敢傷害牧野棲,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攻擊留義莊。如今正盟諸派絕頂高手已如鳳毛麟角,少之又少的幾位前輩高手此刻也是遠水難救近火,故此戰風宮雖然人數不多,卻佔了上風,如此局勢之下,牧野靜風更不會輕易退讓。也許,惟有牧野棲方可說動其父,只是,牧野棲又怎麼可能向著我們?」

    忽聽得九苦師太沉喝一聲:「什麼人?」

    穆小青與杜繡然齊齊一驚,很快又冷靜下來,心想多半是如意樓中的正盟弟子走近了,九苦師太武功修為在她們二人之上,又心具佛心,故比她先察覺有異。

    穆小青、杜繡然皆有些意外,穆小青道:「尊駕是哪個門派的朋友?」

    「我……不是十大名門的弟子,我是范離憎。」

    穆小青一怔之下,腦海方跳出「范離憎」這三個字來,畢竟她對這個名字仍是極為陌生,只是在范離憎恢復真面目,離開思過寨時,她才對此有所印象,此刻聽有人自稱是范離憎,她很是吃驚,隨即道:「尊駕絕對不可能是范離憎。」她知道范離憎與天師和尚、廣風行受悟空重托,已為鑄造劍鞘之事而奔走,絕不會在此出現,大概是因為如意樓機括啟動後,門戶重疊,連人的說話聲傳開後,也有些變化,顯得尖細了些,故穆小青憑借對方的說話聲亦不能分辨出什麼。

    那人道:「在下的確是范離憎。」

    說這句話時,聲音已與她們三人很近,也十分真切,應是對萬找到了進入此間的門戶。

    「嚓嚓」數聲,火星四濺,很快有一團小小的火苗亮起,藉著微弱的火光,穆小青與杜繡然已看清手持一團火絨的人正是范離憎!

    兩人皆失聲道:「你怎會在這裡?」

    杜繡然接著又問了一句:「天師大師是否也在?」穆小青明白她之所以這麼問,也許是希望武功卓絕的天師和尚在此,至少可以與牧野靜風拚殺一陣。

    范離憎顯得有些欣慰地道:「沒想到能在此地見到二位姑娘……及這位師太,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來到此處的,剛探進半個身子,整個如意樓突然一陣搖晃,而那窗子上也有鐵柵欄落下、我要麼退出,要麼進入,否則必被鐵欄柵欄腰截斷——進入如意樓後,只覺一陣天翻地覆,當周又一片黑暗,一時間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說到這兒,范離憎忽然打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所說的未免太多太繁雜而瑣碎。

    為何會如此呢?這與自己往日的性情全然不相符!

    於是,范離憎簡扼地道:「總之,我能在如此混亂局面中見到二位,也算是僥倖,只是天師未與我同來留義莊。」

    他的話語由繁化簡,變化十分突兀,穆小青心思敏銳,自然感覺到了。

    她以略顯嚴峻的語氣道:「范公子為何會與天師大師分道而行?是否已將那事辦妥?」

    范離憎於是就將自己如何遇見正盟中人與幽求之事,以及他怎樣進入莊中說了一遍。

    原來,那天范離憎一路追蹤正盟中人,直到正盟中人進入留義莊為止,本來他不欲潛入莊中,但為了正盟和牧野棲的安危,他毅然決定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於是便思索著如何順利進入莊中,他本欲自護莊河上游靠近留義莊,沒想到當他到達對岸時,突然有幾名留義莊弟子出現,將一桶桶黑油倒入河中,他便小心隱身,不敢輕舉妄動,若非後來都陵派出神風營弟子前來上游引燃黑油,讓上游的留義莊弟子陷入一片混亂,他一時還真無法潛入莊中。

    潛入莊中後,進入煙雨洲反倒容易了,因為留義莊內諸門派弟子交錯混雜,普通弟子絕不可能完全認識,而且莊內又是一片黑暗,更有可乘之機。

    穆小青聽完范離憎的敘說,淡淡地道:「范公子來此,雖然的確可助正盟一臂之力,但鑄造劍鞘之事,也是非同小可。」

    范離憎既關心著牧野棲的安危,又擔心正盟傷亡太重,同時對杜繡然、穆小青二人的安危亦有些擔憂,所以他一路追蹤,始終不肯中途而退,其實,他又如何不知血厄劍鞘之事,也是關係重大?此時他惟有一心指望天師和尚那邊不會出現什麼差錯才好。

    面對穆小青略帶責備的語氣,范離憎無言以對,他沉默了一陣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忙道:「地上這位傷者是何人?是否傷得極重?」

    穆小青三人之所以將喻幕帶入如意樓,只是為了卻喻七弦及衛倚石死前最後一個心願而已,衛倚石在最後時刻仍記得將喻幕的身軀挑向對岸,顯然可見他對此事頗為看重。

    聽得范離憎此言,穆小青想起衛倚石、喻七弦夫婦二人為保全她們三人性命而亡之事,心中不由湧起一股感傷之情,她低聲道:「此人乃留義莊現任莊主的表弟,他……已經死了。」

    話剛說完,卻聽得范離憎低聲驚叫道:「不,這絕不可能!」

    穆小青亦很是吃驚地道:「莫非,范公子與他相熟?」她料定范離憎如此驚呼,多半是因為不願相信這一事實。

    范離憎道:「我並不認識他,只是……只是方纔我分明看見他雙眼仍是睜著的,而且還……還在動。」頓了頓,方又道:「我以為他是一個重傷者。」

    說完之後,他忽然發現穆小青三人都噤聲不語,半晌,穆小青方道:「他的確已經遭了不幸,數枚暗器同時射中他的要害部位……」

    范離憎喃喃自語道:「難道是我眼花了不成?」

    這時他已開始懷疑自己了,因為在他看來,如果地上躺著的人並沒有死,無論傷得多重,在聽到穆小青與他的對話之後,應該會有所舉措的,至少應發出一點聲音。

    在微弱的火光中,四個人影投在四周牆上,搖曳不定,四人的目光齊齊投向了倒在地上的喻幕。

    所有的神情在那一剎間全僵於臉上!

    因為,他們赫然看到喻幕竟真的睜開著雙眼,而且雙眼動了動。

    火苗一跳,滅了,縱是如此,每個人都已看清了喻幕不但活著,而且他身上沒有任何血跡。

    穆小青道:「范公子,他的穴道被封了,你為他解開穴道吧?」

    「所封是什麼穴道?」范離憎道。

    「不知道,是被牧野靜風所封。」

    范離憎心中一凜,已明白過來,當下他忙將喻幕扶起,先擊開了他的啞穴,喻幕低低地「啊」了一聲,隨即急切地道:「不容穴、大橫穴、天鼎穴……」

    范離憎依其所言,一一將這些穴道解開,喻幕越往下說,范高憎越是心驚,牧野靜風封住對手的穴道,非但無須逐一點擊,而且以其內家真力點住對手穴道時,所封的穴道竟遍佈了人體內幾大經脈,而非集中於同一條經脈之上。

    范離憎剛剛將喻幕被封的穴道一一解開,喻幕立即一躍而起,向出口衝去,看來,他對如意樓中的佈局十分熟悉,縱是樓內結構已發生了重大變化,他仍能準確地判斷出口在何處。

    一聲佛號,九苦師太身形閃動,已搶在喻幕之前,沉聲道:「喻少俠請止步!」

    喻幕嘶聲道:「我要與牧野靜風拼了!」他的聲音中飽含了無限的悲憤,以至於有些顫抖了。

    以他的武功與牧野靜風相戰,無異於自取滅亡!但親人被殺之恨已對他產生了極大的震動,想要勸止,絕非易事。

    穆小青忽然冷冷一笑,道:「與衛莊主及喻夫人相比,喻少俠可是相去太遠了。」

    「如何?」喻幕一驚。

    「我們好不容易將你救出,你卻知恩不報,讓我等困於此處,與衛莊主、喻夫人捨生取義相比,你豈非遠有不如?」穆小青依然冷冷地道。

    喻幕被穆小青冷言一激,頓時清醒過來,他自然明白穆小青的一片苦心,喻幕只覺一股悲憤之情湧上心胸,雙膝一曲,已轟然跪在地上,悲聲道:「姐姐、姐夫!」哽咽不能成聲。

    眾人不由心中惻然,一時默然無語。

    良久,喻幕已漸漸冷靜下來,道:「若將牧野靜風引入如意樓內,也許可以利用樓內的機括,合眾人之力,將之擊殺!」

    杜繡然忍不住問道:「你被暗器射中,為何……安然無恙?」

    喻幕歎了一口氣,道:「這是我姐夫、姐姐救我之策,眾所周知,留義莊是衛伯父與家父兩位莊主共創,他們一生同生共死,自是武林有目共睹,但衛伯父與家父卻想到了我與姐夫這一輩,未必能如他們一般,若再同時立姐夫與我為莊主,顯然不甚可取。最終,他們定下讓我姐夫繼任莊主,姐夫的人品、武功都遠逾我,由他繼任莊主,自是合情合理,我心中也是歡喜得緊,但衛伯父卻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將他家祖傳寶物『斷刃甲』贈送與我,『斷刃甲』兵刃不侵,更勿論暗器了,姐姐知道這一點,而且算準了在她射出暗器後,牧野靜風會以我的身軀格擋,一擋之下,牧野靜風料定我必死無疑,而且我全身穴道被封,的確無法動彈,於是僥倖保全性命,但姐夫他們卻……卻因此不幸遇難!」

    說完右拳狠砸於牆上,一陣「嗡嗡」亂響,聽聲音,牆壁赫然是鐵板鑄就——

    感謝掃瞄的書友,破邪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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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