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墨門遺學

    鐵盒子被推開後,不但現出被壓於盒子下面兩幅人像的全貌,更現出了數行刻在岩石上的小字。

    白辰不由向那具屍骨看了一眼,心道:「這些字及十三幅人像會不會是他留下來的?」

    目光匆匆掃過那些刻於岩石上的字。

    但見上面刻道:

    「我乃墨門七十一代傳人墨東風,與尊駕一樣,為取冷心決而來……」

    看到這兒,白辰先是一怔,忖道:「他怎知我是為取冷心訣而來?」

    旋即明白,若非取冷心訣,又有誰會進入這個洞穴之中?不由好奇心大起,繼續往後看道:

    「也與尊駕一樣,我被困於此洞,雖奮力搏殺,但最終仍無法衝出洞穴。」

    另起一行,又寫道:「我已受傷,傷勢甚重,更無法退出此洞了,尊駕能看到我留下的手跡,足以說明修為不遜於我,可惜此洞乃有進無回之地……」

    「與它相搏數次,雖未能擊敗它,卻也悟出幾式掌法,我所剩時間不多,倒不如將掌法記下,能為尊駕所用,亦是天意……」

    「尊駕若能脫困,兩部武功心訣自是為尊駕所有,此乃墨門規矩。但我妻花輕塵不聽我的勸告,已強練驚心訣,尊駕若能念及同屬墨門,將冷心訣授與我妻,以防她走火入魔,墨東風縱是在九泉之下,亦感激不盡。」

    白辰忍不住「啊」地一聲低聲驚呼,忖道:「原來刻下這些字的人竟是小草的父親,亦即花輕塵的丈夫!他臨死之時,還念念不忘其妻,足見其情深義重。聽他所言,似乎在花輕塵手中已有驚心訣,而且一旦在未習成冷心訣之前習練驚心訣,會走火入魔。

    莫非,花輕塵下半身不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頓了頓,又忖道:「岩石上所刻的『它』又是代表何物?居然能擊敗小草的父親,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

    下面繼續刻著:

    「此套掌法是由墨門絕學『無為掌』演化而成,『無為掌』乃祖傳絕學,故無人敢擅改,我乃將死之人,倒也無甚顧忌,由『無為掌』之謙和化為至剛至猛,與它相鬥,倒也有用……」

    最後一行字刻著:「若尊駕能將我胸前玉墜交於我妻花輕塵,不勝……」這最後一行字的印痕越來越淡,「不勝」二字之後,只有一橫畫,不難想像,墨東風定是寫到此處時,再難支撐下去,「不勝」二字後面,多半是「感激」之類的字眼。

    白辰心道:「原來這十三式掌法是由墨門的武學演化而來的,墨門當年既然是與風宮、水族相抗衡的幫派,必定有著非凡武學,若是能加以揣摩,倒大有裨益。」

    白辰看完向屍骨施了一禮,忖道:「前輩,驚擾之處,還望多多包涵。」思罷,他在屍骨旁翻找了一陣子,果然找到了一塊玉墜,不及細看,便將之放入懷中。

    他向那十三幅人像匆匆看了幾眼,想到自己此刻仍身處危險之中,不敢再作延誤,忙捧起地上的鐵盒,欲將它打開,看看其中是不是冷心訣與驚心訣。

    他將燭火放置於岩石上,用雙手扣住鐵盒,正待找到機括將之打開時,卻聽得「卡」地一聲響,鐵盒一側突然陷下一塊,白辰先是一喜,還道是自己無意中觸動了機括,鐵盒自動開啟了,但很快他就明白過來,這聲音並非機括啟動的聲音,而是鐵盒的一側因為受他的手所壓,被壓得坍塌出一個窟窿。

    白辰微怔之下,立時明白過來,原來鐵盒放在圓石之中,倒也無妨,但自從被取出後,日久天長,海水的濕氣比普通水氣的銹蝕性更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雖是鐵盒,也已鐵銹斑斑,幾乎洞穿,此時再受白辰一壓,立時破了。

    初時白辰還未在意,伸手就要從那窟窿中掏出冷心訣和驚心訣。

    他的手甫一伸入,神情忽然一變,頓時僵立當場,目光立即掃向那塊圓石。

    因為他想到鐵盒一破,若是要攜帶冷心訣與驚心訣離洞,勢必會被水浸壞,但那塊圓石也已四分五裂,大概是被第一個取出鐵盒的人以掌力震裂的,亦已無法藏放秘笈。

    忽地,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自己用來裝火石、火絨、火蠟的竹筒,竹筒是經巧匠精心製成,將竹筒筒身與筒蓋一合,立時滴水不浸,若將秘笈裝入竹筒中帶出去,倒也不失為一個良策。

    白辰心中一寬,俯身小心翼翼地將鐵盒打開。

    鐵盒打開之時,裡面果然有兩本薄薄的線裝書冊疊放其中,上面一冊的封面赫然寫著「驚心訣」三個字,筆跡純樸,超妙入神,白辰出身世塚,不由暗讚一聲,但此時他已無暇對書法留意更多,心中卻在思忖著:「所幸書冊甚薄,想必應能放進竹筒之中。」

    這麼想著,他已伸手取出上面的那一冊驚心訣,雙手一捲,欲將它捲成筒狀,以方便存放。

    孰料,只此一卷,便見驚心訣已碎如亂蝶,從他腰間紛灑而下,一冊書卷,立時成了無數碎紙。

    白辰立時呆若木雞。

    半晌,他方從極度震愕中回過神來,心中大為懊惱,他已明白驚心訣為何突然化為無數碎紙的緣故,因為驚心訣最初放入洞穴中時,已是在八十年前,放入此洞穴後,再無任何人對之保養,八十年過去了,它已變得極脆,幾乎是一觸即碎,更別提將它捲起了。

    八十年時間可以改變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何況區區薄紙?縱然紙上記載的是武林絕學,亦不能例外。

    在此之前,無論是花輕塵還是白辰,都私下設想,取到墨門秘笈時可能會受到種種艱難險阻,沒想到真正讓白辰束手無策的卻是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白辰望著一地碎片,心中頗不是滋味,亦暗暗自責不已,忖道:「驚心訣讓墨門多名高手為此喪命,必是武林奇珍,沒想到最終卻如此輕易地毀於自己手中!」因為他一心欲恢復功力,重練武功,故對諸般武學亦格外珍視,此驚心訣雖不會為他所有,但他亦感到扼腕不已。

    剩下的冷心訣,又該當如何?

    白辰望著冷心訣,不敢輕易碰觸,以防冷心訣步入驚心訣後塵,但見「冷心訣」三字剛勁雄猛,氣勢宏偉,與「驚心訣」三字顯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怔神之中,白辰忽地心中一亮,閃過一個念頭:「我若是能將冷心訣銘記於心,離開此洞,再將它複述於花輕塵,豈不兩全?雖然我本不宜觀瞻,但此時是迫不得已,只好用權宜之策,至多我只是將它記下,不去習練就是!」

    事不宜遲,他未及多想,當下一手執燭,一手小心翼翼地翻開冷心訣,當他翻過封面時,封面已開始破碎。

    白辰不由忖道:「看來,此書冊只能看上一次,翻過即毀,需得將它牢牢記住!」目光落在了首頁,但見上面以隸書寫道:「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相離則死,心之在體,君之位也,九竅有職,官之分也,心處其道,九竅循理……」

    白辰身在世家,少時除了習武之外,尚要熟讀詩文,記性頗好,否則在風宮中時,他亦無法習成諸門諸派的武功,甚至連僅在他面前施屬一次的「霸天刀式」,他也能大致習成。

    此時心知此書翻過之後,就絕無回頭重看的可能,故一字一句,無不是全力默記,不敢有絲毫分心。

    冷心訣本是合八十年前三位絕世高手之心智合創而成,參研冷心訣可化去人心浮躁,使身心靜如止水,波瀾不驚。書中蘊含三位絕世高手的心得,自是飽含至理,白辰全心研讀,不知不覺已沉浸其中,冷心訣本是斂神靜心的無上心法,更可讓白辰物我兩忘,心神與冷心訣相通相融。

    他的身心已完全沉浸其中,屏息而凝神,不知不覺中,已如無聲無息。常人自是無法如此,但白辰有藥物相助,可以在水中不呼不吸,此時他除了心神未曾竭止外,軀體的其他功能已幾乎完全消失,他的身子也變得一片冰涼。

    如此境地,無形中已與冷心訣所企求的境界暗相吻合。

    白辰沉浸於冷心訣中,渾然未知在他身後的水中,已有一雙碩大的眼睛注視著他。

    這是一雙森寒可怖的眼睛,眼中所射出的幽幽光芒,隱藏了可怖的殺機與詭謐之氣,這種眼神,只有死神方有。

    不知為何,這如死神般的眼神中,此刻又平添了一絲疑惑之色。

    這絕非人的雙眼,它足以比人的雙眼大十幾倍,在雙眼之間,是暗黃色的鱗甲。

    它,赫然是一隻水中異獸!

    它是否是被白辰吸引過來的?

    如果是,它為何還不向白辰發動攻擊?

    莫非,是因為白辰此時已無聲無息,讓它已無法感受到這是一個活著的生命體,因此它才有驚疑之色?

    白辰背向著它,他看過一頁,右手便自然而然地翻過一頁,這已是下意識的動作,根本未經思慮,以手翻過冷心決與被風吹過一頁,並無區別。翻過一頁,那一頁就無聲無息地化成碎片,但其中的文字卻已在白辰的心中根深蒂固。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輕則先本,躁則失位……」

    此時,白辰已全心全意融入冷心訣中,他已忘了這是在危機重重的洞穴中,忘了自己為何而來,甚至,他忘了他自己是誰,如今他的心中只剩下冷心訣為他帶來的空靈之境,那種意境,只有一片祥和,絕無浮躁……

    他自然也不會去顧及手中的燭火,其實,若非他此刻無呼無吸,只怕燭火會在他未將冷心訣看完時,就已熄滅了。因為人之呼吸,必定會消耗虛空之氣,而此洞穴上為石壁,下為海水,洞穴內空間有限,虛空之氣遲早會被消耗殆盡,而燭火亦會因此而滅,不過如此道理,時人尚未懂得。

    所幸冷心訣不過五頁而已,言精意骸,白辰終於看到了最後一頁,只見上面寫道:「其道即得,其知其為之;其功即成,其名其釋之.藏之無形,天之道也。」

    下面又以另一種字體寫道:「皇、儒、天三門共創冷心訣,但求能助墨門祛邪歸正,四門共行維世重責!」

    白辰看完心道:「沒想到世間除了墨門這個我從未聽說的門派外,還有皇、儒、天三個門派亦是我聞所未聞,不知今日這三個門派是否還存於世間?看來多半已不復存在了,否則為何從未聽人提起過?所謂『維世重責』又是何意?不過可想而知,皇、儒、天三門應是正道門派,而墨門本與他們關係密切,但後來卻有了變故,所以才有『祛邪歸正』一說。」

    此時,他已將冷心訣悉數記於心間,總算略略鬆了一口氣。他對武學如饑似渴,這時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岩石上的十三幅人像。

    還未等他能細加揣摩,忽地一聲驚天動地的怪嘯聲在他身後響起,聲震洞穴,其聲之可怖,足以讓人心膽俱裂,若是平時,如此突如其來的怪嘯聲,亦足以讓白辰驚駭莫名,但此時他的心神尚在冷心訣那玄奧之境,顯得極為鎮定。

    「嘩」地一聲暴響,是沖水而出的聲音,白辰立時想道:「水族的攻擊終於來了,卻不知怪嘯聲又由何處而來?」

    不及細想,立即轉身,右手一翻,「錚」地一聲脆響,離別鉤已自腕間彈出。

    就在白辰轉身的一剎那,他赫然發現一個渾身長滿了暗黃色鱗甲的龐然大物穿水而出,向自己悍然撲至,此時它的身子離開水面已有近丈長,卻仍未完全現身,但見它頭部凹凸掙獰,雙目如燈似戟,觸角橫生,血盆大口張得極大,露出森寒如刀的利齒,讓人望而生畏,在它的上半身,還有—對鋒利無比的利爪,正揮舞著向白辰這邊抓來。

    白辰大驚失色,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是龍!」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此怪物雖然與傳說中的龍有些相像,卻絕無龍的氣勢軒昂,而是充滿了凶邪殘忍之氣。

    驚變僅在電閃石火之間。

    白辰不敢怠慢,立時將自身功力提至最高境界,雙足一點,身形斜斜掠出,堪堪閃過那異獸一爪,右足在巖壁借力,反身倒掠,離別鉤已向異獸的頸部劃去!

    極為詭異的撞擊摩擦聲響起,離別鉤迅速抹過了異獸的頸部,卻並沒有白辰所期望的熱血四濺的情形,他大吃一驚,因為離別鉤並非尋常兵器,其利無比,沒想到竟無法劃開異獸鱗甲。

    一征之下,「嗖」地一聲,腰間一痛,竟已被異獸抓出一道血痕,血肉翻湧,痛不可當,半邊衣衫立時濕了。

    白辰鋼牙猛咬,忍痛旋身疾出一腿,腿快如風,自一個極為刁鑽古怪的角度向異獸右眼踢去。

    這一腿,他用是的蔡氏堂的腿法。

    異獸猛一甩頭,白辰快捷一腿未中其眼,卻重重踢在它的兩眼之間,發出沉悶響聲,那異獸受痛狂嘶一聲,洞穴上邊的浮石頓時「嘩嘩」震落,甩頭之際,在白辰的身上重重一撞,白辰痛呼一聲,立時如彈丸般被撞得倒跌出去,砰然落地時,已摔得苦不堪言。

    這時,那隻小小火燭早已滅了,洞中一片漆黑。

    白辰甫一著地,立時側身翻出,以防止異獸隨之而上,果不出他所料,他的身軀堪堪閃開,便覺一股冷風自身側疾劃而過,隨即便聽利爪劃過地面時的尖銳磨擦聲響起,令人聞之心驚。

    白辰未做絲毫停滯,雙拳齊出,拳勢剛猛狂烈,正是狂拳門拳法,他習武甚雜,情急之下,已下意識地使出兩派武學。

    雙拳準確無比地擊中目標,在拳面與異獸相觸的一瞬間,白辰就知不妙,雙拳擊實,如同擊中鐵板,他的雙拳立時鮮血淋漓,劇痛刻骨銘心。

    「吼」地一聲,白辰只覺一股腥熱之氣撲面而至,他雖不能視物,卻立即猜知異獸噬咬而至,若是被它咬中,蔫有命在?生死攸關之際,白辰竟突然靈機一動,足下一勾,憑著記憶,向鐵盒所在之處勾掃過去,他的判斷頗為準確,在他右腿的牽帶之下,鐵盒平地飛起,向異獸的血盆大口迎去。

    異獸毫不猶豫地一口吞噬了向自己迎來的獵物,暴響聲過後,異獸的身軀突然瘋狂扭動,海水被攪得水浪滔天,發出驚人的撲擊聲,想必定是鐵盒子讓異獸大吃苦頭了。

    白辰沒作絲毫懈怠,單掌在地上一拍,人已貼著地面飛出一丈開外。

    驚魂甫定之際,只聽那異獸發出如瘋如狂般的怪吼聲,叫了十餘聲,方靜止下來,隨即黑暗中有水浪聲傳入白辰的耳中。

    白辰心中疑惑不解,忖道:「它為何不繼續攻擊?莫非……莫非它只習慣於在水中?而不擅於岸上與人相鬥?若是如此,倒是一件好事!」但想到即使如此,自己仍是只能從水路離開此地,不由大為垂喪。

    那異獸悄然沒入水中,暫時隱而不動了。

    白辰忖道:「莫非數十年來,將潛伏此洞的墨門高手悉數截殺的竟是這頭醜怪水獸?看來這種可能性極大。前來此洞的墨門高手,其功力必定大打折扣,因為他們要騰出一部分真氣維持生機,不像自己這般身具異能。若是如此,那麼洞中這具屍體的右腿蕩然無存也不足為奇了,多半是被異獸吞嚥了。」

    隨即又忖道:「它守候於水中,我豈非永無脫身離去的機會?縱使它不再攻擊我,我亦難以倖免,最終必將困死於此洞中!」一時不由大為苦惱,而腰肋處所受的傷亦隱隱作痛。

    正當白辰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想起那岩石上所刻的十三幅人像,心中忖道:「是了,墨東風前輩說這些人像暗含一套掌法,而這套掌法是由墨門的『無為掌』演化而來,『無為掌』乃墨門絕學,想必這套掌法也頗不尋常,更何況墨東風前輩又說掌法剛勁,適合對付它,看來岩石上所刻的『它』,就是指剛才那頭異獸……此處頗有些奇怪,此獸皮厚肉堅,以剛烈掌風對付,如何反而更為適宜?」

    旋又想道:「無論如何,不如姑且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強!」

    想到這兒,白辰靜下心來,在黑暗中辯明方向,小心謹慎地摸到刻著人像的岩石上,在地上摸索了一陣子,找到火燭,但無論如何也摸索不到火石與火絨,氣餒之餘,忽然想到人像是以利器刻在岩石上的,而非以筆畫成的,不由心中一喜,伸手在岩石上摸索著尋到了第一幅人像,以指肚順著刻痕慢慢划動,借此來分辨人像所描繪的武功掌法。

    要想以這種方式辯察武功,本是絕無可能的,但墨東風刻下這些人像時,已是危在旦夕,故人像線條極為簡單,加上白辰已看過了人像,憑著他對武學超乎尋常的記憶能力,雖然是匆匆過目,卻仍是有了一些印象,這亦有助於他辨別人像,更重要的是他默記冷心訣,身心因此而進入祥和之境,眼前雖無光亮,心中卻有明燭。若非如此,他亦無法在凶險如此的環境中潛心辨別人像。

    與他默記冷心訣時一樣,白辰受到冷心訣的影響,很快進入物我兩忘之境,不知不覺中,他的氣息已悄然無聲,脈搏,心跳亦幾近於無——

    感謝掃瞄的書友,破邪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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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