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洛陽劍魁

    居右聞聽斷楚之言,哈哈一笑,大聲道:「斷楚姑娘,我若勝了你,是否就可與其他七人一道角逐劍魁?」

    太叔斷楚沒有開口,闌蝶卻道:「正是如此。」

    居右卻搖了搖頭,道:「縱然老夫取勝斷楚姑娘但終勝不了羊老兄;若是萬一敗與斷楚姑娘。老夫一世英名將付諸東流矣,不試也罷。」

    眾人哈哈大笑,古治雖沉吟不語,心中卻暗道:「這位七星樓樓主倒識得大局,他這一番話看似插科打渾,隨意調侃,其實卻是在提醒他人,不可自視過高,若是自忖武功不及羊孽、牧野棲他們,就無須冒著敗給一個不知名的後輩的風險一試了。」

    果然,聽得居右一番話後,本是跌跌欲試者思量之餘,又穩下性惰。如此一來,自可避免洛陽劍會陷入一場混戰之中。

    太極劍派掌門人羅琵琶卻已長身而起,道:「羅某久慕羊老先生等人高明劍法,倒想能有機會與諸位切磋一番,奈何羅某不諳五音,只好另辟途徑了。」

    言下之意,自是要與太叔斷楚一較高下。不過,論輩分他比太叔斷楚高上不少,此舉多少有失體面,卻又不願失去奪取劍魁的機會,只好以「不諳五音」掩飾搪塞了。

    太叔斷楚神情淡然地道:「羅大俠請!」

    一聲「羅大俠」讓羅琵琶老臉一紅,當下故作未覺,自席間緩步走至場中空地上,向太叔斷楚道:「羅某久聞逍遙門的逍遙風雲劍法,願一瞻真面目!」

    與一個十幾歲的女流之輩過招終究不甚風光,羅琵琶就有意將話題引至逍遙門的逍遙風雲劍法上,讓人感覺到這是太極劍法與逍遙風雲劍法之爭,而非一派掌門與一少女之戰。

    忽聞幽求冷冷一笑。

    羅琵琶本是微紅的臉色此刻立時又變得鐵青,他沉聲道:「姑娘請出招吧!」

    「羅大俠,得罪了!」太叔斷楚冷冷地道,倏然翻腕,一抹幽冷光芒如幽靈般自她腰間閃出「嗤嗤嗤」三聲輕響,她的劍已虛刺三記,所取方位,皆不可危及羅琵琶。

    太叔斷楚此舉是以晚輩自居,但她三招皆未攻擊羅琵琶,顯然有絕對的自信。

    羅琵琶乾笑一聲,緩緩拔劍在手。

    太叔斷楚目光一沉,手中之劍倏然劃空而出,如同一抹咒念,直取羅琵琶胸前要害,所取角度刁鑽狠辣至極,劍挾懾人殺氣,閃電般迫進。

    眾人不由心萌寒意,仿若太叔斷楚那一劍並非刺向羅琵琶,而是刺向場中每一個人。

    幽求本是漫不經心,目睹這一劍,臉上頓時出現專注之色。

    羅琵琶略一側身,借擰身之際,太極到法已揮灑而出,身形未移,劍身已劃出一個很大的弧度,將對方的辛辣招式悉數封擋——正是太極劍法以防守見長的一招「如封似閉」。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羅琵琶沉肘之間,劍已順勢滑出,藉著反震之力斜斜倒撩,速度奇快,卻沒有絲毫倉促草率的感覺。羅琵琶在太極劍法上浸淫四十年,盡得太極劍法之精髓,出手之間,就將太極劍法的「虛、圓、柔、非、攻」五字真言發揮得淋漓盡致,腳下配以獨門步法,人劍合一,化作一道柔和卻又極富韌性的劍風,將太叔斷楚籠罩其間、他的劍幾乎一觸即走,靈動至極,難以想像以他微胖的身軀,竟有這般快捷靈巧的身手。

    兩團劍芒縱橫迸射;剎那間雙方已攻守十招。

    居右皺眉低聲道:「斷楚姑娘所用的劍法快絕冷酷,絕不可能是逍遙風雲劍法。」

    慕蓉楠微微頷首,道:「逍遙風雲劍法正如其名。極為飄逸、不過逍遙門遭遇大劫時,斷楚姑娘多半還是一稚童,未練過本門的劍法也在情理之中。」

    正說話間,倏聞太叔斷楚道:「承讓了。」身形倒掠,「鏘」地一聲,劍已歸鞘。

    眾皆一怔。齊齊向羅琵琶望去,卻見羅琵琶身上毫無受傷跡象,不由大惑不解。

    羅琵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強自道:「老夫甘拜下風!」言罷向眾人草草揖手,竟自離去、顯然他自感身為一派掌門,卻敗於一位年僅十幾歲的少女之手,覺得大丟臉面,再也無顏留在此地。

    當他轉身離去之時,眾人目睹其背影,赫然發現他的衣衫後背處竟多出了一個花形破洞。

    此洞無疑是太叔斷楚在間不容髮的瞬間,以快不可言的劍法在羅琵琶身上留下的。洞並不大,正因為不大,方更不易做到,要想在羅琵琶這樣的高手衣衫上刺上一劍,已是不易,更勿論用劍在柔軟的布衫上劃出一個完整的圖案了!眾人皆知若非太叔斷楚劍下留情,羅琵琶早已喪命,無不愕然失色。

    惟有牧野棲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對自己的劍法一向極為自信。但上次與太叔斷楚交手時,對方絲毫未露敗象,以她的劍法勝過羅琵琶自在情理之中,只是這個結果比牧野棲猜測的來得更快而已。

    之所以會有如此結果,除了因為太叔斷楚的劍法神奇不凡之外。亦與羅琵琶劍法不濟有關。牧野棲心道:「連姬泉這樣的人物都能勉強窺出琴音劍意中的破綻,羅琵琶身為一派掌門人竟有些力不從心,無怪乎太極劍門數十年來在江湖中的地位日漸淪落。」

    古治見羅琵琶中途退出洛陽劍會,亦不加勸阻,想必對羅琵琶先不顧身份向太叔斷楚出手,最終又落得慘敗很是不屑。

    闌蝶打破沉默,道:「由此刻開始進行最後角逐,不知是否有人持有異議?」

    金劍門門主扈不可振聲道:「以扈某之見,還有一人應在此列。」

    闌蝶道:「扈大使請說。」

    扈不可道:「此人就是斷楚姑娘!她只是劍魁後人,並非上屆劍魁、按照劍會規矩,她完全可以參與其中,而且以她的劍法,誰也不能否認她有這種資格。」

    太叔斷楚鄭重地道:「多謝扈大俠抬愛,太叔斷楚自知份量,尚不敢有所奢望!」

    她的目光無意間與牧野灑的目光相撞,隨後迅速移開。

    牧野棲亦沒有任何舉措。

    這時,天色漸漸變暗;笑菊苑有燈光不斷亮起。天色愈暗,週遭的燈籠火把燃起越多,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不經意間很難留意到已由白晝進入了黑夜。

    列於笑菊苑前的二十名少年劍手悄然退開,閩蝶的目光掃過范離憎等七人,道:「諸位不妨到前席來,可與曇菊挨得更近。」

    習柔水笑道:「此言倒是不假,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笑聲中她的嬌軀已如風中敗柳般飄然而起,凌空斗進折身,衣袂飄飄,如同一片杏黃色的浮雲,輕盈落於千餘盆菊花西側的長席旁。身形過處,香風陣陣,醉人心脾,不愧為以明艷著稱的閒雲劍姬。

    她的身法固然讓人耳目一新,但更讓眾人佩服的是她的不拘一格。闌蝶說出讓七人列於前席時,攝魂劍羊孽等人尚自恃身份,有些猶豫,習柔水卻毫不猶豫,其豪爽氣概不讓鬚眉。

    居右心道:「七人奪取兩束曇菊,僧多粥少,難免有一番拚殺。高手過招,勝利僅在毫釐之分,闌姑娘讓他們坐於前席,只怕他們個個極為願意,卻又要故作超脫,反倒不如這位閒雲劍姬直率。」

    他自知以自己的劍法武功與劍魁絕對無緣,反倒落得心安,冷眼旁觀他人,暗自評頭論足,倒也痛快。

    有習柔水開此先河,另外六人也移身至前席,范離憎仍在習柔水身邊落座,羊孽亦在這邊坐下了。而姬泉、李青、扈不可、牧野棲則在對面落座。

    幽求忽然道:「那中年婦人是何人?」他問的自是古治。

    古治與幽求一戰難免,卻並未拒絕回答幽求,道:「她是姑蘇劍俠之妻。」

    幽求道:「她毫無戰意,絕不可能脫穎而出!」

    古治微微頷首,忖道:「姑蘇劍俠夫婦二人一向同進同退,如今僅有李夫人一人,又如何能與他人相匹敵?」

    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於千餘盆菊花上。

    眾人忽然發現時間過得格外慢,隨著時間的推移,諸多劍客越來越感到闌蝶此計極為高明,也許最終分出高下只在極短的一瞬間,但在此之前,卻已有無聲的較量。

    空氣中開始瀰漫著緊張的氣息,旁人皆下意識地將自己的呼吸壓得悠長平緩。

    誰也不知道那兩束隱於眾花叢中的曇菊在何處,亦不知它會在何時盛開。所以,七人需自始至終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大戰一觸即發。

    無疑,這是一個既耗心力亦耗真力的過程。

    「噹啷!」

    不知是誰的劍與劍鞘突然碰響了。

    立即有十數人本能地向自己腰間的劍摸去。

    更有兩人「嗆嘟」一聲拔劍出鞘,長劍拔出一半,方醒悟過來頓時一臉愧色。

    姬泉的客頭開始有細密的汗水不斷滲出。

    攝魂劍羊孽越來越頻繁地摸著他的山羊鬍須。

    習柔水的雙頰卻一片潮紅,嬌艷欲滴。

    忽然,李青長身而起,歎了一聲,向募容楠那邊苦笑一聲,她剛站起時,身子竟不由微微一顫。

    慕容楠向她寬慰地笑了笑,點點頭,心意自明,李青便悄然退開了。

    她已無法承受驚人的壓力——沒有慕蓉楠在身邊,她的定性無疑大打折扣。

    慕容楠迎上前去,與其妻攜手時,只覺她的手心一片冰涼。鬢角卻已見汗,不由大起憐愛之心。

    驀地,冷劍出鞘,其聲猶如龍嘯九天,生生破碎了夜空的沉寂。扈不可和羊孽幾乎不分先後地揚劍出鞘,掠身而起,向場中射去。

    當習柔水、姬泉隨之而出時,扈不可與羊孽的劍已在半空悍然接實。

    兩人皆蓄勢已久,一出手就是傾力而出,兩劍相擊,其聲如雷,金星四射,猶如萬點繁星並耀夜空,蔚為壯觀。

    羊孽畢竟江湖經驗老道,悍然一拼之下,強擰身軀,手中的攝魂劍在對方反震之力下彎曲如弓,倏而彈直,他的整個身軀頓時如同一團狂旋颶風,凌空長射而下。

    這時,眾人亦己看到花叢中有一束白色的花朵開始緩緩綻開。

    在場眾人平時過著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何嘗有興致賞花?如今親眼目睹花蕾綻放,真是感觸莫名新奇。

    可惜他們的目光卻不能在那束正在綻放的曇菊上停留太久,因為劍道巔峰之戰他們亦不願錯過。

    羊孽未能接近曇菊,姬泉、習柔水已一左一右掩殺過來,而扈不可則自上向下悍猛襲出,劍氣如嘯,交錯縱橫,羊孽頓時身受三面夾擊。

    羊孽不及回頭,反手一劍;劍身虛幻如霧,不可思議地破入扈不可的劍網中,「噹」地一聲暴響,羊孽藉著一撞之力,人如紙鳶般飄飛出去,險險避過習柔水、姬泉的合擊。

    習柔水的劍為軟劍、劍身細長,振脫之間,劍身一顫,便向曇菊花盆捲去,手法極為高明。

    姬泉一聲冷哼,冷劍一擋,習柔水的劍立時將其劍捲個正著!姬泉內力疾吐,同時身形暴旋,試圖將習柔水的劍紋飛,孰料習柔水一聲輕笑,劍身倏然挺直,如毒蛇般直刺姬泉右腕,姬泉凜然一驚,揮劍疾封,劍氣頓時如一堵堅不可摧的氣焰,將習柔水的攻勢瓦解。

    但由於略一慌亂,姬泉已踏翻一盆菊花——這雖不算落敗,卻亦讓他自覺臉上無光。正待再進,旁側已有狂烈劍芒洶湧而至,冷眼一掃,卻是扈不可!金劍門不愧為武林中一個財大氣粗的門派,扈不可的劍亦是真金所鑄。劍柄上嵌著十顆上等寶石。幽光綻放,好不奢華。

    一時劍氣飛揚,四個人影穿飛騰掠,身形快不可言,四人之間忽兒結盟,忽兒為敵,局面瞬息萬變,觸目驚心。

    但范離憎與牧野棲卻一直沒有出手!

    難道,他們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幽求目睹如此情形,不免有些焦慮,他對范離憎期望甚高,沒想到范離憎卻遲遲不曾動手。

    那束曇菊不斷綻開,越發顯得美麗。

    羊孽、姬泉、習柔水、扈不可四人鬥得更緊,漸成膠著狀態,誰也無法取得絕對優勢,自然就無人能在三劍環伺之下取得曇菊!

    眼見曇菊在一片劍氣瀰漫之中即將完全怒放,眾劍客不由暗自焦慮,心忖若幾人一直僵持不下,只怕未等任何人得到曇菊,曇菊便己謝了。

    就在此時,一個白色的人影如箭射出,向無數花叢中飄然而去。

    正是牡野棲!

    身在空中,「嗆嘟」一聲脆鳴,牧野棲已拔劍在手,動作灑脫至極。

    劍甫一出鞘,使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取姬泉!

    姿勢手法之優雅從容,難以言喻。

    他的動作在眾人看來歷歷在目,清晰可辨,其速卻快得不可思議,姬泉擋開習柔水一劍,立即側身橫阻,劍影如織,但牧野棲的身形已不可思議地閃入了重重劍影之中,迅速貼近對手!

    姬泉心泛寒意,剎那間已將自身功力提至極限,整個身軀憑空後掠,仿若在他的身後有一根無形的繩子在牽引著他的身軀。

    但牧野棲攻擊他並非最終目的,只是志在將對方逼退——使姬泉被迫退至羊孽那邊,讓他們兩人相互牽制。

    無疑,牧野棲的目的達到了。

    而這時牧野棲身如淡煙,長驅直入,直逼扈不可——扈不可與那盆曇菊相距最近!

    牧野棲的身法從容不迫,他的劍在身前,卻隱隱有穿天破地的氣勢。

    扈不可頓覺壓七大增。

    他的瞳孔倏然收縮,沉喝一聲,一團金黃以的劍影在他身側暴織,劍氣狂嘯,洶湧如潮,他的劍勢強盛至前所未有的境界,以開天闢地之勢,向牧野棲疾迎而上。

    眾人對這位金劍門門主的武功本是不以為然,對他能躋身劍會七強之列多有疑惑,此刻方知他劍法之高,遠在世人想像之上。

    兩劍悍然相撞之下;扈不可一聲悶哼,倒跌而出,金劍疾插地面,青石地板頓時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劍痕,火星四濺,借此扈不可方穩住身形。

    牧野棲亦被震得斜斜飄飛,身在空中,劍芒乍起,如行雲流水般向習柔水席捲過去,劍式之精妙,無懈可擊,絲毫沒有倉促之感。

    習柔水聽到了長劍破開虛空的「滋滋」聲,與兵刃飲血割肉的聲音竟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習柔水心中一凜,手中軟劍如有形無質的幽靈般閃出,其速不可捉摸。

    兩柄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接近!

    「錚」!

    習柔水只覺手中一緊,軟劍倏然如同有了驚人的生命力,一股強大的旋絞之力由劍身貫臂而上。

    習柔水的軟劍脫手而飛!

    牧野棲右臂翻揚疾捲,劍風所及,頓時將軟劍卷帶而出,向那盆業已怒放的曇菊迎去。

    軟劍劍身被牧野棲以無形內力貫注,彎曲如弓,飛旋而出,劍身宛如一截綢帶,在曇菊的花盆一側一擦而過,整盆曇菊立時飛起!

    牧野棲身如驚虹,閃電般掠空而起,伸手一接,立時將曇菊接住。

    牧野棲從出手到得到曇菊,整個過程快捷流暢至極。當他將曇菊接住時,觀者方長長吁了一口氣,但覺牧野棲雖是在步步驚心動魄中取得曇菊;可給人的感覺卻是那麼賞心悅目,沒有絲毫的血腥與壓抑之感。

    幽求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范離憎出手,萬萬沒想到直到牧野棲得到曇菊,范離憎仍無動於衷,不由驚怒交加,重重哼了一聲。

    羊孽等人自持身份,牧野棲剛得到曇菊,他們便齊齊收劍罷戰。

    牧野棲還劍入鞘,微微一笑,左手並指一揚,指風如劍,曇菊立時被削下,牧野棲手持曇菊,緩步向走闌蝶那邊,與闌蝶相距數尺卓然而立,朗聲道:「請姑娘過目,看此花是否就是曇菊?」

    但見他白衣飄飄,手持怒放的曇菊,神情中自有一股自信與從容,渾身上下洋溢著超俗脫塵與倜儻飄逸。

    眾人雖知他是風宮白流宮主之子,但仍是為其超然出世的風采暗自折服——

    感謝掃瞄的書友,逸雲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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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