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鐵柵困虎

    方銳輕歎一聲道:「難得聽到姑娘清音妙曲,卻偏偏有人不識好歹,跑來聒躁,可惜可惜,可恨可恨。」說到最後幾個字,眉間殺氣陡生,手腕隨之振出,便聽「嗖……」地一聲,一件細小物事宛如電芒疾飛,隱入窗外暗黑的夜色之中。

    對面那人猶在大罵,忽然「哎喲……」一聲,驚喝道:「是誰在暗算老子?」

    紀空手推窗笑道:「是你老子教訓你這混帳兒子!」

    他見方銳出手,心中一動:「方銳的身手太高,若不趁亂逃走,我只怕連一點機會都沒有,既然這洪大爺如此識趣,我何不把事情鬧大?」

    方銳正要阻止,卻已不及,聽到紀空手與人鬥嘴,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那位洪大爺人在對面窗口,上身精赤,一手抓住一根竹筷。在他的身後,牙床粉帳中,尚有半截欺霜賽雪的胴體隱露香被之外,一看便知他口中所說的「興致」是什麼好事。

    他雖然接到這只用竹筷當作的暗器,但一接之下,手臂被一股大力震得發麻,知道出手者必是高人,心驚之下,大聲問道:「在下乃白板會的洪峰,閣下是何方高人?」

    紀空手哈哈笑道:「你道是打麻將嗎?白板會?老子是發財幫的紀大爺!」

    卓小圓莞爾一笑,臉上愁雲盡去,方銳心中卻暗暗吃驚:「白板會是問天樓的一系分支,向來在山東北部諸郡活動,這洪峰乃會中有數的高手之一,怎麼不遠千里來到九江?難道說他也旨在玄鐵龜嗎?」

    自從丁衡死於淮陰的消息傳出後,數月以來,江湖各大門派聞風而動,紛紛趕到江南一帶,打探紀空手與韓信的下落,意圖染指玄鐵龜。方銳從西往東而來,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江湖高手,便是一些隱居已久的人物亦拋頭露面,可見玄鐵龜的誘惑之大。方銳思及此處,擔心紀空手露出形跡,悄聲喝道:「紀兄弟,人在江湖,還是少惹麻煩為妙,你且與綵鳳姑娘喝上幾杯,我去去便來。」

    他話音雖低,卻已起了殺人滅口之心,人一站起,渾身霎時透發懾人殺氣。

    紀空手笑道:「要打架麼?方先生,我來幫你!」

    方銳眼眸一張,寒光閃閃,頓時有一股壓力漫入虛空,饒是紀空手如此膽大,也惟有閉嘴不言。

    方銳手按劍柄,「鏘……」地一聲,拔劍而出,整個人如蒼鷹翱翔,穿窗而出。

    洪峰絕沒想到對方說打便打,劍從窗出,帶出一股莫大的氣旋撲來,竟是要硬掠這五丈距離的空間。

    風冷、露重,暗黑的夜色中,卻絲毫不顯寂寞,因為有風聲,有凝露,還有那漸重漸濃的殺氣。

    如此凜冽的殺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來者必是高手!能掠過五丈距離的高手,當世並不多,也絕對不是他洪峰可以敵得住的。

    所以他惟有出刀!

    刀是好刀,厚背薄刃,寬如木板,寒光雪亮,真似一面白板。

    方銳人在空中,手腕振出,劍影已如雨幕密佈。他雖無借力之處,卻是凌空而下,更有一種驚人的威勢,所以他相信洪峰絕不敢擋他的這一劍,只有退!

    他算計得不錯,當他距窗口還有一丈之距時,果然看到了洪峰在退,但他絲毫沒有喜悅,反而一驚,因為他看到洪峰退了三步之後,臉上竟然露出了詭異的一笑。

    他莫名心驚,就在這時,他感到了窗口兩邊有強勁的壓力突現。

    這種壓力對於方銳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他從五歲進入師門起,便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這種壓力的存在,因為只有刀劍,才會有這種令人感到窒息的壓力。

    「上當了!」方銳心中驚呼,不由為自己的大意而後悔,更為洪峰設下的死局而憤怒。

    洪峰等人肯定是有備而來,他們的目的自然是紀空手。

    白板會顯然是發現了方銳與紀空手的行蹤,所以故意找了他們對面的一座小樓藏身,然後由洪峰發出挑釁,倘若對方來攻,便可請君入局,縱然方銳並不理會,他們也另有辦法對付。

    方銳也許想過對方會設局對付自己,但他敢讓紀空手現身九江,一來是因為他相信如果張盈不在緊要關頭被紀空手破去天顏術,那定已成功,所以想再設美人計,使紀空手在色心萌動之吐露秘密;二來這裡本是入世閣的地盤,實力不弱,而他本身也極為自負,所以才貿然出手。

    洪峰眼見方銳幾近窗口,心中大喜,薄刀揚起,不劈反拍,剛猛氣勁沿著刀身溢出,如氣浪洶湧捲向身在空中的方銳。

    他不指望這一拍能阻住方銳的殺勢,只希望能使其身形為之一滯。一滯雖然短暫,卻已足夠讓自己的同夥施出致命的絕殺。

    這一切都是經過了周密計算的,似乎萬無一失。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方銳都惟有死路一條。

    但驚變卻在這一刻發生了。

    洪峰絕對沒有想到,方銳在瞬息間竟會突然消失於自己的視野中。

    同時他聽到了兩聲毛骨悚然的慘呼,自己的同伴隨著裂開的牆壁如風般跌飛而下,窗口的兩方木壁竟然硬生生地被方銳的劍氣轟開了兩個巨洞。

    他心中大駭,抽刀欲退,忽見窗口中一條人影竄入,其速之快,如閃電破空,殺向了他的咽喉。

    如此驚人的變化,惟有方銳可以做到。

    原來,當方銳眼見危機逼近時,他毫不猶豫地運勁橫移,劍芒以奇快之速分刺窗口兩邊暗伏的敵手,竟然一擊得手。

    很多人總是錯誤的認為,一把鎖,可以鎖住盜賊,一堵牆,可以擋住風雨。但他們都似乎忘記了一點,如果你遇上的是一個大盜,就是十把鎖也鎖不住盜賊;如果你碰上的劍鋒罡氣,就是銅牆鐵壁也如同虛設。

    洪峰的同伴以為這道木牆可以擋住劍氣,所以他們錯了,錯誤的代價,只有死亡。

    而洪峰面對這驚濤駭浪般的劍氣,是否能逃出生天呢?

    他不知道,他惟一知道的,就是必須橫刀擋擊,否則自己縱有十條性命,也惟有玩完。

    「呼……」闊板似的大刀在強烈的求生慾望激發下,爆發出昂然的戰意,氣旋狂湧,迎擊方銳這無匹的一劍。

    「轟……」一陣強烈的震盪幾乎使八鳳樓中所有的人都為之震驚,如天崩地陷,又仿如海嘯山裂,小樓飄搖於勁氣中,搖搖欲墜。

    塵揚木飛,床折椅碎,勁風撕裂著虛空的一切,向四面八方散射衝擊而去。

    紀空手隔窗而望,整個人呆立當場,似乎不敢相信這是人力所為。

    就在他一怔之間,忽然感到了腰間一麻,一股指力直透他大穴,頓時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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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信從昏迷中醒來,渾身猶如散架般毫無力道,千百道痛處一齊發作,令他冷汗欲冒,生不如死。

    他恍惚記起了與鳳五相拼的驚天一擊,那一劍的威勢,如山崩地裂,至今仍存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人力竟能生出如此霸烈的氣勢,若非親見,誰能相信?

    韓信終於信了,不能不信,他發現自己雖然功力在一點一點地提升,但與鳳五相比,只是螢火與皓月爭輝,相差何止千里?

    「終有一日,我會打敗你的!」韓信卻沒有喪失信心,他想起了自己曾經有過的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也記起了那股只存於瞬間的巨大無匹的力量,假以時日,只要自己得窺門徑,能夠駕馭這股神奇的力量,區區一個鳳五,又怎在話下?

    緩緩睜開眼睛,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潮濕而暗淡的地牢之中。地牢空曠,足可容下百人,如兒臂般粗的玄鋼鐵柵圍成一道密封的巨網,任是武功絕世之人,也難以破牢而出。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被關在這裡?」韓信有些迷茫不解,聞著這潮濕而沉悶的空氣,他甚至有窒息之感。

    經過了這麼多的事情,生與死對韓信來說已經不是很重要了,他現在心中惟一的牽掛,就是紀空手,不知道紀空手是否能脫離險境。他曾經是那麼地愛錢,將錢財視如生命,這只是因為他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懂得有時候一文錢就等於吊命錢,但是與紀空手經歷了這麼多生死無常之事後,他才真正明白有時候「朋友」這兩個字,遠比金錢更為重要。

    他有些累了,身心俱疲,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直到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傳來,才將他從睡夢中驚醒,抬頭來看,竟是鳳五。

    此時鳳五的臉上依然是招牌式的笑臉,彷彿和藹可親,但是韓信卻懶得再看他一眼,側轉身去,背對著他。

    「很好,你終於醒了,這十三天來讓老夫提心吊膽的,還以為你這一睡就再也醒不來了。」

    鳳五邪笑一聲,緩緩說道。

    「什麼?我已經昏迷了十三天?」韓信大驚,這才發現自己的腹中咕咕直叫,有些餓了。

    在常人眼中,忍餓達七天,已是極限,但韓信具有先天真氣護體,能不吃不喝維持一段時日。鳳五明白這個道理,卻惱怒他那神奇的一劍幾令自己馬前失蹄,所以乾脆不聞不問。

    「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這麼做的原因,我可以答應你,只要你說出玄鐵龜的下落,你不僅不用在地牢中多呆片刻,而且馬上可以飛黃騰達,得享富貴。」鳳五盯著韓信的背部,似乎想看出韓信心中的反應,偏偏韓信一動不動,給他來了個充耳不聞。

    其實在韓信的心裡,他倒巴不得玄鐵龜沒有被毀,反正自己也看不出它的神奇之處,將它一交了之,至少可以省了不少的麻煩,偏偏他此刻是有口難辯,也就懶得去理鳳五了。

    鳳五哪知韓信的心事?看到韓信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似乎鐵定了心不想說出秘密,頓時怒意橫生,冷哼一聲道:「你不想說也可以,那你就準備在這地牢中終此一生吧!等哪一天你想說了,我再放你出去!」

    說完一拂袖,轉身拾級而上,走得幾步又回頭道:「哦,我差點忘了告訴你,這裡可是問天樓的刑獄地牢,建成至今已有百年歷史,還沒有聽說有人是活著逃出去的,你可千萬別怪我預言不警!」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怨恨卻又帶些無奈,終於消失在百級長梯的盡頭。

    韓信聽得腳步聲遠去,這才緩緩地坐將起來。他相信鳳五決非危言聳聽,的確有能力將自己囚禁一生,想起自己的餘生只能在這個陰暗潮濕的地方度過,他的心裡生出無盡的恐懼。

    隨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韓信人在地牢中,無人說話,無人解悶,一個人無聊透頂,精神上幾乎崩潰,除了一個又聾又啞的老頭送來一日三餐之外,鳳五每隔十日要來巡視一番,看看韓信是否有說出秘密的意思。

    韓信也曾設想過幾種逃跑的方案,未曾試過,便覺得有些異想天開,自己就一口否定了。這一日他突然想到了死,雖是一瞬間的念頭,陡然間又生出了那股玄之又玄的感覺。

    他心中大奇,細細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頓有所悟:「為什麼我總是想死的時候,就會有這種感覺呢?難道說那股力量是隨著我的心境而生?一旦斷絕生機,它才有可能出現?」

    他卻不知,其體內的補天石異力純屬玄陰之氣,只有斷絕陽氣,它才可能發揮出自己的奇效。

    所謂陽氣,就是生機,只有你的心靜如水,還復空明,才能達到玄陰之氣可以爆發的空間,從而在瞬息間產生巨大的功力。

    韓信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喜悅之情不可以言語形容,只覺得這潮濕沉悶的空氣中忽然注入了清新自然的活力,整個人的心境豁然進入了一個玄奇而神秘的世界。

    他按照樊噲所教的運氣法門,盤腿而坐,緩緩調息呼吸,然後試著用龜息之法斷絕生氣,開始一步一步地搜索著那玄之又玄的感覺,以期加以駕馭控制,隨心所欲。

    初時修練,三五日內也難以尋到感覺,經歷上千次的探索,十日之後,慢慢地略窺門徑,試修百次總有一回可以把握到這種感覺,所謂熟能生巧,久練之後,韓信逐漸掌握了駕馭這股玄陰之氣的規律,雖還不能隨心所欲,但是比之初練時,已有天壤之別。

    鳳五最初並未發覺韓信的這一變化,來了數次之後,發現韓信雖然人在地牢,但精神卻不見頹廢,反而更增活力,這倒讓他嘖嘖稱奇。而更讓他吃驚的是,他每見韓信一次,便覺得這個人愈發陰沉,冷得有一種讓人恐懼的感覺,越到後來,這種感覺就愈發強烈,幾乎讓鳳五不敢近身相對。

    這一日又到送飯時間,韓信依然盤腿而坐,我行我素,卻聽得腳步聲輕盈帶出韻律,竟然有別於聾啞老頭,更不是鳳五的腳步聲,韓信心中生奇,還未轉頭來看,便聞到一陣香風撲鼻而來,別有一番撩人的韻味。

    「女人,原來這裡還有女人!」韓信好奇心大起,抬眼來看,只見柵欄之外有一個清秀絕美的女子手提飯籃,緩步而來,她的身材不胖不瘦,相宜適度,細眉大眼中,自有無限風情。

    「喂!」那女子叫道,她的聲音輕柔委婉,極為動聽,就像是貼在耳邊說著悄悄話般讓人心熱不已。

    「我可不叫喂,我叫韓信,不知姑娘芳名?」韓信微笑道,這是他來地牢之後第一次對人展露笑容,雖然有些僵硬,但是至少讓人感覺到他在笑。

    「你就是那個韓信嗎?聽我爹爹說,你可是一個怪人。」那女子看著鬚髮蓬亂的韓信,不由掩嘴一笑道。

    「原來姑娘姓鳳,鳳五就是你的爹,我沒猜錯吧?」韓信看著姑娘點了點頭,笑嘻嘻地接道:「對於你爹來說,我也許是個怪人,但是面對姑娘,我就變成了有趣之人。」

    這女子剛想問為什麼,陡然間想到什麼,小臉一紅道:「你的嘴可真甜,告訴你吧,我叫鳳影,從今日起,就是由我來給你送飯了。」

    「謝天謝地。」韓信微微一笑道:「每日讓我對著那個又聾又啞的老頭,差點沒把我憋死,從今以後,我總算有個說話的伴了。」

    他這段時間不言不語,突然間來了個漂亮女子說話解悶,心情大好。在鳳影的催促下,韓信邊吃邊聊,這頓飯足足吃了兩個時辰,虧得他也能做得出來,其實這頓飯也就幾個饅頭。

    看著鳳影輕盈的身段消失,韓信的眼前儘是她迷人的笑靨,一點一點地撩動著韓信少年懷春的心扉。韓信心中奇道:「這可怪了,就鳳五這個模樣,竟然生得出如此絕色的女兒,可見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他心牽著鳳影,自然無心練功,倒是一門心思運功於耳,專門聽著那輕盈帶有韻律的腳步聲。才吃午飯,又盼晚飯,吃與不吃對他已不重要,他似乎練得神功,直可將秀色當作飯菜來吃,成為武學絕技辟榖術的另類創始人。

    鳳影倒也準時,每到送飯時間,必然出現在長梯之上,而且每頓飯都任由韓信吃上兩個時辰。兩個人胡天海地,一陣亂侃,韓信這才明白了鳳五在問天樓的身份地位。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