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殺皇之劍

    二世皇帝三年,流雲齋齋主項梁聽居巢人范增之計,立楚懷王之孫「心」為懷王,建都盱台,項梁自封為武信君。

    隨後幾個月,項梁率部與秦將章邯數度交戰,大獲全勝之下,漸生輕敵之心,最終在定陶一役戰死身亡。

    消息傳出,懷王驚恐,從盱台來到彭城,作出了一系列的任命,重用了一批並非流雲齋所屬的人員,項羽不喜,此刻他已登上齋主之位,聲勢之大,一時無兩,豈容他人與之爭鋒?遂在救援趙國的途中,設計殺了懷王任命的上將軍宋義,懷王無奈,就讓項羽做了上將軍,大權在手,威震楚國,項羽之名,聞傳諸侯。

    自樊陰列兵會紅顏之後,由項羽統領的楚國軍隊在諸侯中漸成一支獨秀,強大無比,他邀集十餘路諸侯軍隊救援趙國,並在巨鹿一役大破秦軍,從此天下群雄,惟他馬首是瞻。

    與此同時,劉邦率部西進,並與項羽約定:先攻入關中者,為關中王。

    於是就在距趙高壽辰愈發臨近的時日裡,大秦王朝的形勢已是岌岌可危,戰局幾乎到了行將崩潰的邊緣。劉邦率部十萬,強攻武關,此關乃關中門戶,一旦突破,咸陽城將無憑可依,雙方在此激戰數日數夜,始終僵持不下。

    而項羽一部屯兵漳河南岸,與章邯統率的四十萬大秦軍隊相峙不下,雙方互有攻防,大有斃敵於一役的決戰態勢,同時也為劉邦西進牽制了敵軍大部主力。

    軍情嚴峻,戰局又是如此緊張,但咸陽城中,卻依舊是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的景象,胡亥與趙高更是置朝廷安危於不顧,君臣之間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企圖在七月初二的這一天裡抖擻精神,一舉壓服對方。

    咸陽城中,看似平靜,卻到了一戰定生死的緊要關頭。只要是明眼人,似乎都已經看到了大秦王朝的末日。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乃此刻咸陽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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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二,卦書云:大吉,諸事皆宜。

    今天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碧空萬里,不見白雲,但在尋芳樓中,卻有一種異常沉悶的氣氛壓在韓信的心頭,因為他已明白,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到了。

    自與紀空手分手之後,他就開始設法通知照月三十六騎離開咸陽。這看上去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在此時此地,由於相府內的戒備陡然森嚴起來,使得韓信只得借重格裡的身份,尋了個借口才召來昌吉一見,等到這件事情辦妥之後,他現在惟一可做的,便惟有等待。

    等待是一件折磨人精神的苦差事,不過幸好這種等待並不漫長,日上三竿之後,趙岳山匆匆趕來,一臉肅然,帶他走入了九宮殿中。

    九宮殿依然一片陰沉,韓信每次跨入殿中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的心情倍加壓抑,彷彿有趙高的地方,這種壓力就隨時存在著。不過他的鎮定功夫已遠勝從前,單從外表來看,是難以堪破他內心情緒的緊張的。

    大廳之上擺了兩排暗紅色的桌椅,除了格裡、趙岳山、樂白等人之外,還有張盈等一干韓信未曾謀面的謀臣將領居坐其中,這些人面色嚴謹,神情肅穆,都將目光投在了中間那張鋪著錦白虎皮的太師椅上,靜靜地等候著趙高的來臨。

    殿中閒雜人等各自退去,韓信在趙岳山的示意下,坐到了格裡的身邊,同時感受到了樂白與張盈充滿敵意的目光巡視。

    殿中氣氛緊張,卻靜寂異常,整個空間不聞人聲,靜至落針可聞。

    半晌之後,一陣輕輕的咳嗽聲從殿後傳來,隨著一個輕輕地腳步聲,趙高終於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下。他的每一步踏出,輕盈中不失沉穩,循規蹈矩,臉上泛出一絲不經意的笑意,風采照人,目光若電,更有幾分不可一世的王者傲氣。

    眾人肅然起立,待得趙高坐定,這才紛紛重新入座。

    趙高的眼芒掃視眾人一圈,這才微微一笑,有種說不出來的自信與威風震懾全場,緩緩說道:「各位辛苦了。一大早將各位從熱被窩裡請來,想必各位也知曉了本相的意思。是的,沒錯,本相邀請各位,的確是為了今天晚上的這場大戲!」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看到眾人亢奮的神情,似乎甚為滿意,大廳中頓時湧出無限戰意和迫人的壓力。

    他看了韓信一眼,繼續說道:「除了時信之外,在座的諸位跟隨本相拼戰多年,深知本相的為人作風,一定會在心中問起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何以本相會在如此大好形勢之下,遲遲不對胡亥動手的原因!」

    這個原因韓信曾經聽格裡說過,但趙高的話出,頓時讓眾人無不大驚:「這只因為胡亥本身便是一個武學高手,無論是明槍執仗,還是暗中行刺,都絕非易事,何況還有登龍圖的下落始終不明,若無十足的把握,本相不敢妄動。」

    趙高所言,絕非危言聳聽,由不得眾人不信。倒是張盈淡淡一笑道:「但是趙相既然有心要動,當然是有了十分的把握,還請趙相將計劃一一道出,讓屬下們好著手準備。」

    「本相忍耐多年,又豈會急於這一時的功夫?」趙高微笑道:「對於胡亥其人,本相曾經有過深入的研究,最初以為此人胸無大志,只是一個庸碌無為的酒色之徒,但是只要留心觀察,便不難看出他心中暗藏殺機,伺機待動。據本相所知,他暗中培植的勢力絲毫不弱,而且也準備在今天晚上與本相一決雌雄!」頓了一頓,隨即沉聲接道:「所以今夜一戰,已是決戰,不容有半點閃失!」

    他的話中殺氣隱現,更有勢在必得的決心。當他的眼芒掃到趙岳山的身上時,趙岳山霍然站起。

    「本相交待你辦的事情是否辦妥?」趙高在這個時候問起話來,未免突兀,但是眾人心中一凜,知道趙高必有用意。

    趙岳山道:「事已辦妥,凡是在座諸君的家眷親屬共一百二十七人,全被屬下接到了一個安全隱密的所在,保證萬無一失。」

    此言一出,除韓信和張盈外,眾皆失色,他們素知趙高的手段,對這種利用人質進行挾持的行事作風並不驚奇,驚奇的是趙岳山的辦事效率:自己前腳一走,竟然後腳就接走了自己的家眷!可見趙岳山對此事早有佈置,趙高此時說來,無非是讓眾人明白自己的處境,有進無退,誓死一拼。

    趙高明白自己的話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微微一笑道:「各位不必驚慌,本相此舉,只是為各位的家眷著想。試想一旦動起手來,以胡亥的為人,難免不會對各位的府上有所騷擾,惟有將各位的家眷集中一處,加以重兵保護,便可去了各位的後顧之憂。」

    他笑了笑,接道:「當然,如果有人敢背叛本相,壞了本相的大計,那麼本相說不得也要讓他絕子絕孫,香火一脈從此不續!」

    眾人無不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裡透涼,彷彿人在千丈懸崖邊緣,已無退路可言。不過,他們都對趙高具有無上的信心,倒也不以為意。

    張盈道:「趙相過慮了,這些人都是追隨趙相多年的屬下,忠心可鑒,斷無二心。」眾人紛紛表示附和之意。

    韓信看出趙高與張盈一唱一和,旨在提高士氣,畢竟對手是大秦皇帝,權柄在手,趙高不得不有所忌憚。

    格裡首先站起身來道:「屬下所轄三千暗殺團弟子,已經整裝待命,只等趙相一聲令下,必當誓死效忠!」

    趙高微一點頭,樂白等人一一站起,各自表明效忠之心。韓信一一聽來,始知這幫人中,既有負責皇宮守衛的帶兵尉閻樂,亦有負責城防事務的將軍,勢力之大,幾乎涉及咸陽城的每個角落。

    趙高揮手讓眾人坐下,這才站將起來,踱步來到了他們中間。他那形如竹竿卻隱帶風骨的身形傲立於眾人之上,隱有鶴立雞群的領袖風範,咳嗽一聲,緩緩說道:「此時此刻,能坐到本相九宮殿中的人,都將是本相非常器重的人才,所以今晚一戰是否成功,決定於各位是否能夠堅定不移地執行本相發出的每一道指令,你們的忠心勿庸置疑,關鍵還要看你們臨危處變的能力,本相相信你們一定能夠完成本相交給你們的每一個使命!」

    他雖然細聲慢氣,但極有條理,首先將相府外圍的一切防務一一交待,閻樂及一干將領紛紛領命而去。韓信聽得如此周密的佈置,不僅為趙高所擁有的壓倒性優勢而心驚,同時更為趙高縝密的心思而感到可怕。當他的目光每一次不期然地與趙高那犀利的眼芒相對時,他都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殿堂中除了趙高之外,就只剩下了張盈、樂白、格裡、趙岳山以及韓信五人,人數雖然減少,但氣氛卻愈發緊張,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趙高接下來的安排才是整個計劃的核心,事情的成敗與否,關鍵還在他們身上。

    果不其然,趙高沉吟半晌,這才說道:「你們都是我最為器重的心腹,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就是用到你們的時候了。」他不再自稱「本相」,而改用「我」字,言下自有籠絡之意,眾人無不抬頭仰視,凝神屏氣,生怕漏過趙高所言的一字一句。

    「樂白的親衛營,著重於整個相府外的警戒,在今晚酉時之前,任何人許進不許出。酉時之後,全面戒嚴,不許有任何人出入府內,敢有違者,殺無赦!」趙高拍了拍樂白的肩頭,下手雖輕,卻帶出了一種無可匹御的殺氣,令人根本不敢存有抗拒之心。

    「是!」樂白領命而去。

    趙高待樂白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之後,這才轉頭望向格裡道:「你的任務,是帶領你的戰士進駐相府,或明或暗,必須牢牢控制住府內的整個局勢。據我所知,在參加龍虎會的百名戰者之中,其中不乏有胡亥派出的高手混跡藏身,你著重於他們身上,一旦信號傳出,立時實施格殺,不得有誤!」

    格裡接過趙高遞出的一張名單,瀏覽一遍道:「何為信號?」

    趙高毫不猶豫地道:「擲杯為號!」

    格裡應聲而起。

    趙高微微一笑,道:「雖然府內的一切局勢有利於我,但真正凶險之處,卻在登高廳。」

    韓信一直沉默不語,直到這時,他才低聲發問道:「登高廳又在何處?」

    趙高看了他一眼,道:「登高廳當然也在相府之內,不過在今天晚上,它卻是我專門宴請胡亥的所在。為了不引起胡亥的疑心,今夜出入登高廳的人,不僅非富即貴,而且不能私帶兵器入內。」

    韓信心中暗驚:「紀少果然聰明,已經算到了趙高的心思。這麼說來,趙高果真是想利用我來行刺胡亥。」他不動聲色,靜聽趙高下文,孰料趙高話鋒一轉,面對趙岳山道:「至於登高廳的佈置,相信岳山已安排好了?」

    「是,一切盡按趙相吩咐,萬事俱備。」趙岳山恭聲道。

    「很好!」趙高滿意地點了點頭,與張盈相視一笑,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總是不太踏實,只有有勞你去替我打理一下。」

    他稱張盈並不直呼其名,而是只用一個「你」字,可見二人的關係不同尋常,韓信看在眼中,微微一怔,卻見張盈的俏臉微紅,目光盯視趙高,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意。

    「趙高與張盈難道是一對情人關係?如果不是,兩人的神情何以會如此曖昧?如若是,以趙高的性情,他又怎容得下張盈風流淫蕩的行事作風?」韓信不由大感惑然。

    「趙相請講。」張盈微微低頭,避過趙高的眼芒道。

    「我想請你替我監視一下後院廚房的那一幫人,神農廚藝,雖然傳世十代,家世清白,但是他們終究是外人,俗話語:小心能駛萬年船。我可不想在陰溝裡面翻船。」趙高此言一出,嚇得韓信頓冒冷汗,不由得為紀空手擔起心來。

    張盈領命道:「我一定照辦,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我可以在酒菜上席之前,命其自嘗一筷,以防他們在酒菜中做手腳。」

    趙高笑道:「你果然心細如髮,好!就照此辦理,只要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毫無漏洞,明年的今天,必定是胡亥的祭日!」

    趙岳山與張盈看了韓信一眼,這才在趙高的示意下匆匆離去。偌大一個殿堂中,轉眼間便只剩下趙高與韓信二人相對,半晌無聲,一時靜寂。

    在趙高的目光逼視下,韓信心中忐忑,整個人極不自然,好半天才聽趙高相問一句:「你在想什麼?」

    韓信微驚,趕忙答道:「屬下所想,只怕有污趙相之耳,是以不敢回答。」

    趙高「哦」了一聲,頗感興趣地道:「但說無妨,我不怪罪於你便是。」

    韓信這才答道:「屬下心想,不知趙相與張軍師是什麼關係,何以你們二人的神情讓屬下一直看不分明?」

    「哈哈哈……」趙高略怔一怔,驀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半晌之後才戛然而止,注視著韓信道:「我一生從不輕易信人,對你亦不例外。就在這之前,我還一直在是否對你加以重用表示懷疑,現在我卻確信,你應該是一個可以讓我信任的人。」

    韓信似乎糊塗了,問道:「為什麼?難道我心中的想法就能改變你對我的看法嗎?」

    「是的。你心中所想正是你真實心境的寫照,因為但凡心懷叵測之徒,到了這種緊要關頭,他只會想到如何隱藏自己,如何伺機一擊,而絕對不會想到與他無關的事情。你能看出我與張盈之間的關係,這不僅證明了你觀察入微,同時也證明了你對我並無惡意。」趙高緩緩而道,眼中露出欣賞之意。當世之中,像韓信這般傑出的年輕後輩畢竟不多,趙高雖然閱人無數,但對韓信卻有一股發自內心的扶植之意。

    韓信心中一驚,不由為趙高的推理感到欽服。事實上若非紀空手事先提醒,他或許在心情緊張之下,極有露出馬腳的可能。

    此刻,韓信等著趙高說出他與張盈之間的關係,平心而論,他的確對此抱有濃烈的興趣,興之所致,並非全是作偽,可是趙高並沒有接著這個話題聊下去,而是輕品一口香茗道:「你的流星劍式已經具有一定的火候,再輔之於雄渾的內力,當世之中,確實算得上年輕一輩的頂尖人物。但是擁有這些尚且不足以讓你名揚天下,一個真正的高手,他還需要具備一往無前的勇氣與對勝利的渴望。現在正好有這樣一個成名的機會,不知你是否勇於面對?」

    他的話平平無奇,卻給人振奮的精神,不知不覺地使聽者有一種熱血沸騰的亢奮。韓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自己激動的情緒,沉聲道:「我此次咸陽之行,不求財富,只求功名,能有成名之機,豈容錯失?還請趙相吩咐!」

    「好!我就喜歡年輕人的這股衝勁!」趙高眼中頓時閃射出異樣的光彩,接道:「我要你在今晚的登高廳上,刺殺胡亥!」

    韓信臉顯震驚之色,他倒不是為趙高的話而震驚,而是對紀空手的判斷能力感到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害怕。如果讓紀空手得知他此時心中的真正想法,不知紀空手臉上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你怕了?」趙高的眼芒如電般射入到韓信的眼眸中,似乎想從中看穿一點不明的玄機。

    「不!」韓信斷然答道:「我早就在等著這樣的機會。」

    趙高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能如此想,說明你的確是一個難得一見的人才,也證明了我的識人目光並沒有錯。在我的門下,武功高過你的並非沒有,但真正能夠完成這次刺殺任務者,恐怕你是惟一的一個!」

    韓信很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是以詢問道:「為什麼?對於趙相來說,我畢竟是一個外人。」

    趙高搖頭道:「以前是,但從這一刻起,你已是我的親信。所謂用人不疑,我相信你對我的忠心。」頓了一頓,隨即接道:「世人皆知,胡亥登上皇位,其功在我。但是正因如此,使我功高震主,所以胡亥一登上皇位,他最想除去的人,當然就是我。只是他一直礙於我的實力,遲遲不敢動手,但在卻暗中培植了不少力量,就等待機會給我致命的一擊。」

    韓信道:「我聽人說,胡亥喜好酒色,從不節制,是一個庸碌無為的昏君,想不到他會有如此心計。」

    趙高道:「這才是他聰明的地方,若非如此,我又豈能容他活到今日?不過所幸我終於發現了他的陰謀,今夜一戰,猶是未晚。我要讓他知道,我趙高既然可以立他,也可以廢他,大秦的天下始終只能掌握在我趙高的手上!」

    說到這裡,他的臉上油然生出一股傲然之氣,不失入世閣豪閥的王者風範與一代權相的氣勢。縱是韓信如此大膽之人,亦在這股威勢之下黯然低頭,不敢仰視。

    良久之後,趙高方才又道:「不過我依然失算了一招,就是胡亥不僅從始皇身上學到了『龍御斬』,而且功力之高,絕非是一般高手所能匹敵。只要他有劍在手,殺他並非易事。」

    韓信問道:「今夜登高廳上,不是不可佩劍嗎?」他一問之下,方知所問極為幼稚,不由臉上微紅。

    趙高看出了他極為不好意思,佯作不知道:「但是他是王者,豈有解劍之理?所以我千思萬慮,終於想到了利用龍虎會來對付他!」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