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君詭臣詐

    五音先生看了看遠在三丈外的胡亥,見他一臉微笑,專情於眼前的美食佳釀,不覺心中一動:「看他這般悠閒的神態,莫非他真有必勝的把握?」當下端酒一杯,下得席來。

    他人到七尺之外,胡亥似乎才有所察覺,微微一愕,抬起頭來,五音先生心中更驚:「看他模樣,竟然對廳中形勢視而不見,心不在蔫,一副心有所屬之態,難道說他對趙高的決戰並不是安排在登高廳中,抑或他還有另外對付趙高的殺手鑭不成?」

    他近前之後,行了君臣之禮,這才站到胡亥席前,用一種只有兩人才可聽到的聲調說道:「大王今夜前來,勢必是想與趙高攤牌了?」

    「是的,還有那句老話,如果本王能得先生相助,實是感激不盡。」胡亥微微一笑,眸子中充滿期盼之情。無論他胸中是否有數,畢竟有五音先生的知音亭相助,勝過於任何殺手鑭的效力。沒有人敢輕視這支敢與當今四家豪閥爭霸江湖的龐大勢力,縱是胡亥與趙高亦不例外。

    「五音絕不想參入這種君臣之爭的漩渦,是以只能說聲抱歉。五音此來,原想是勸雙方罷手,不管誰勝誰負,最終都會使我大秦王朝大傷元氣,這是我所不願看到的事情。只有在你們雙方都覺得此戰已是不可避免的時候,我才會死了這條心,自行離去。」五音先生話語雖輕,但目光堅定,眉間顯得有幾分焦慮。

    「先生認為,此戰可以避免嗎?」胡亥笑了,似有幾分調侃的神情。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雖然是愚夫所為,但也正是大丈夫的行事作風。」五音先生對胡亥的表情絲毫不以為意,昂然說道。

    「可惜,實在可惜。」胡亥搖了搖頭,不知是因為沒有得到知音亭的強助而惋惜,還是為五音先生的豪氣而感歎息。他的眼芒緩緩從人群中劃過,目光中帶出一種亢奮的激情,似乎預見到這一戰的激烈與殘酷。

    「大王因何而歎息?是為了五音,還是趙相,抑或是大王自己?」五音先生目視胡亥形如兒戲的態度,心中不由有些氣憤。他之所以不想插手此事,無非是因為胡亥的行事作風與昏君無異,縱有先祖遺訓,他也不想助紂為虐。

    「先生生氣了?」胡亥詫異地看了一眼五音先生道:「如果先生認為本王剛才的那一番話是意在挑起知音亭與入世閣兩大豪閥之爭的話,那就錯了,證明先生對本王的瞭解還不夠深刻。

    本王絕無利用先生之意,只是藉機想讓趙高低估於我,本王才有可乘之機。」

    「我相信大王對我知音亭殊無惡意。」五音先生淡淡一笑道:「以大王的心機,絕不會如此太著痕跡地挑起我與趙相之間的矛盾,你策劃扳倒趙相已非數月數日,若是真的有心如此,也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說來,所以我根本沒有將之放在心上。只是你若認為這樣做可以讓趙相小視於你,將注意力有所轉移,那麼大王才真的錯了,至少說明你對趙高其人還未研究透徹。」

    「哦,這倒讓本王來了興趣,依你之言,莫非趙高竟成了一個不可戰勝的神話?」胡亥又笑了,他自問這幾年來對趙高的研究十分仔細,凡是有關趙高的任何消息,他都派人四下搜集,然後加以研究,從中找尋對付趙高確切的辦法。若非如此,他也不敢今夜前來相府與趙高為權力而戰。

    「他也許不是一個不可戰勝的神話,但對任何一個敵人來說,他就像是一座永遠不倒的大山。不僅高不可攀,而且深不可測,否則他也不能立足於這五閥爭霸的亂世,更不可能走上他今日登頂的權勢巔峰。」五音先生覺得自己還有最後一點義務要盡,至於胡亥能否聽得進去,他已並不在乎,只求對得住自己的心便行,是以一字一句地道:「昔日始皇登基,若無趙高,只怕難以從呂不韋手中奪回皇權;回想大王登位之時,若無趙高,只怕大王也難以登上這萬人覬覦的寶坐。如果一個人可以將天下都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樣的人難道還不可怕嗎?」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只求能引起胡亥的重視,收起決戰之心,只要胡亥答應與他出走,以圖東山再起,相信憑他的實力,趙高未必敢輕舉妄動,而且趙高也不敢自立為王,惟有另立新君,使得大秦王朝的血統得以延續。

    可是他失望了,對他來說,這絕對是此時此刻可以採取的上上之選,可是他還是錯了,錯就錯在他還不瞭解一個人對權勢的瘋狂追求達到了何種可怕的地步。身為一國之君的胡亥,已經嘗到了一呼百應、萬人之上的甜頭,他又怎會輕言放棄?就算他能放棄自己得到的榮華富貴,他的心也不可能放棄自己曾經得到的滿足與榮耀。

    井底之蛙的故事,已經流傳了很久,它的寓意相信很多人都已知道,但是它還有另外的一層寓意,只怕所知的人就未必多了,五音先生也許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把井底之蛙這個寓言形象地比作一個熱衷於權勢之人。說的是一個人在沒有得到權勢之前,他就好比是這只井底之蛙,所見所聞,只有方寸之大,自然滿足於眼前的平淡,可是當他跳過了這方寸之地,得到了權勢之後,他寧可死在井外,也不願活著回到井裡。這只因為他已看到了井外的誘惑,其心態再也不能回復到過去的平淡。

    而胡亥無疑就是這一類人,是以他根本就沒有理會五音先生的這番好意,而是忽然覺得眼前的五音先生既然不助自己,反而喋喋不休地打擊著自己的信心,真是可惡之極。當下冷哼一聲道:「趙高也許可怕,但本王卻無懼於他,今夜一戰,我已勢在必得,先生請回吧!」

    五音先生眼見話不投機,多說無益,只得輕歎一聲道:「你一定會為今夜的決定而後悔的!」說罷逕自回席。

    而趙高人在廳中穿梭,眼光卻始終不離二人的動作與表情。直到五音先生黯然離開胡亥,他才鬆了一口氣,想到堂堂的一國之君最終如同甕中之鱉任由自己擺佈,得意之下,不由得呵呵笑出聲來。

    在這一刻間,無疑是他最得意的時刻。他出身於市井之中,憑一人之力,苦心學藝,終成正果,年方三十便登上武林五大豪閥之位,後出於對政治高度的敏銳與對天下大勢的分析,步入政界,與權相呂不韋敵對數年,終於襄助始皇嬴政奪回大權,成為大秦王朝一統天下之後的第一權臣。隨後他更在胡亥與扶蘇的王位之爭中顯示出了他驚人的智慧與過人的手段,讓本無登位之名的胡亥坐上了二世皇帝的寶座。

    當這一切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在他手中一一變成事實之後,基於個人的私慾,使得他對權勢的追求愈發膨脹,漸漸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已感到不滿足。在他的心中,更希望自己能夠在目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上更進一層,成為君臨天下的趙氏皇帝。有了這種想法之後,他開始策劃起今夜將要進行的一場決鬥。

    這絕對是一場貨真價實的決戰,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自有人類歷史以來就昭示的一個不變的真理,趙高絕對不會忘記,是以他用盡了一切的腦汁與力量,就為了今夜的這場決戰。

    也許五音先生的出現是一個意外,但在趙高的眼中,這既是勢在必行的一戰,那麼縱是前面橫亙著一座大山,他也必須要逾越它,絕不容許有任何東西阻擋他前進的步伐!何況五音先生既已答應了他保持中立的承諾,他沒有理由再去為此而感到煩心。

    是以這一刻的趙高的確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他已經看到了人生的目標,距此也就一步之遙,他甚至相信大秦的天下將在一夜之間有所改變,變成他趙氏之天下!他變得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了,心裡不免有幾分埋怨:「格裡在幹什麼?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沒有把事情搞定?只要時信一入登高廳,那麼這場決戰就可以爆發了。」

    他期待著這一刻的到來,就像是洞房中等待郎君歸來的新娘,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亢奮,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期待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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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韓信還是扶滄海,他們的相貌也許並不出眾,放在人海之中,或許並不能吸引別人的眼球,可是當他們走上擂台的那一剎那,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就像是一塊美玉,只要給它一點光芒,這就會無比燦爛。

    紀空手人在台下,就已經感受到了這兩人凌駕於眾人之上的那種獨具一格的氣質,他絲毫不起一絲嫉妒之心,反而為朋友的這種表現感到高興。他始終認為,朋友就是朋友,它的重要性也許遠勝自己的本身,朋友有這種照人的風采,他也沒有理由會不高興。

    是以他的目光帶著一種理性去看待兩人的戰前對峙,高手相爭,爭的就是這股氣勢。韓信與扶滄海無疑都是高手,氣度沉凝,不動聲色,隱隱然已有大師風範。

    兩人對峙了不過半盞熱茶的功夫,扶滄海忽地微微向前一個俯衝,腳步移動之下,仿如一頭尋到獵物弱點的獵豹,雙目神光大射,長槍振出。

    他必須主動出擊,這也許是無奈之下做出的一個決定,卻是勢在必行。因為他已看出韓信的站位極佳,人也非常冷靜,就像是一座有不動的冰山,隨時隨地張放著它的壓力,漸漸地控制了整個場上的局勢。

    這雖屬無奈之舉,但槍自扶滄海的手心而出,寒芒畢現,風聲頓起,幻化槍影無數,籠罩了八方範圍。

    虛空為之一暗,槍卻如躍空而起的蒼龍,看似速度奇緩,實則快逾電芒,這一動一靜之間產生出對比的效果,奇妙之極,若非人在局中,確是難以言喻。

    韓信心中一驚,始知扶滄海的長槍凌厲無匹,遠非自己所見的那般平和。只有當他面對面地與之相峙時,這才真正懂得了南海長槍世家得以久享盛名的原因。

    扶滄海的槍法沉穩中不失輕靈,動中有靜,氣勢更是獨具一格。槍鋒一出,風雷隱起,他的整個出手乾淨利落,幾乎毫無破綻可尋。縱是有些微弱點,但在他的神速之下,卻能掩飾。

    韓信依然不動,但屏氣凝神,整個身心已經悉數投入,關注著這一槍運行的軌跡。

    長槍漫空,在空中變化了不止四次,然後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挑向了韓信握劍的手。

    紀空手由衷地暗讚一聲,他已看出扶滄海槍勢中的每一個變化,不但可以迷惑敵人的判斷,而且隨著自身的變化而急劇加速,使得自己的氣勢在不斷變化中漸臻完美的一刻,從而發揮出數以倍計的功效。

    他不由在欣喜之餘,多了一分擔心,他擔心韓信是否能對抗這驚人的一槍!他感覺到了這一年來韓信在氣質上的變化,也感覺到了韓信在性格上的一點改變,但他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韓信的劍法,雖然他相信以趙高的眼力,絕不會有看錯人的事情發生,不過任誰見到扶滄海這風雷隱起的一槍,都不由得會為韓信捏上一把冷汗。

    他之所以這麼擔心,還在於扶滄海的這一槍的厲害之處,是旨在韓信握劍的手腕。看來,扶滄海並不想讓韓信從容拔劍來對付自己。

    這無疑是極富戰略性的打法,只憑這一槍,扶滄海已足可躋身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

    同時全場的人都覺得韓信的表現實在是過於托大,面對扶滄海的槍鋒,誰若不動,無異送死!但紀空手卻並不這麼認為,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韓信之所以選擇不動,實是冷靜的表現。因為扶滄海的槍鋒所向變化之快,變化之多,都是有的放矢,只有等到他的變化窮盡之時,這才是韓信出手的最佳時機。

    「鏘……」金屬之音驀然響起,就在槍鋒逼近三尺之距時,韓信腳步一滑,身形向後急退,腰間奇異般的扭動數下,一枝梅的寒芒脫鞘而出。

    一團耀人眼目的異芒閃射虛空,就像是雨過天晴之後天邊的那道亮麗彩虹。

    扶滄海頓感手中的槍異常沉重,一股懾人的壓力逼至,如緩緩移動的山嶽,幾乎讓人窒息。

    但這並沒有讓扶滄海停步不前,反而激發了他心中的戰意,雖然耳邊響起紀空手的囑咐,心中也明白這只是一場掩人耳目的表演,但面對韓信這般強手,他實在忍受不了對武道的癡愛,依然全力以赴。

    韓信亦有同感,也想知道自己的流星劍式在高手相爭中是否有用,是以劍鋒既出,攻勢頓時如潮而湧。

    「當……」劍槍交擊一處,驚人的爆響震徹全場,引得眾人的耳膜發出嗡嗡之響。兩人一合即分,速度之快,若非餘音猶在,還道是二人尚未交手。

    但就只一個回合,頓讓二人手臂發麻,心中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他們同時都意識到了對手對武道的領悟有著非凡的造詣,而且在攻防之道的心得幾近大師級的水平,是以心中都不敢小視對方。

    韓信一分之後,迅即踏前一步,劍鋒一絞,帶著一股迴旋之力裹住槍鋒,企圖鎖住長槍的來路。

    全場眾人無不動容,如此反應,如此劍法,確是世所罕有,而更驚人的是,劍鋒帶出的氣旋不僅有聲,更似有形,雖然不現,但每一個人似乎都清晰地感覺到了它的存在。

    以這種方式當然鎖不死扶滄海神鬼莫測的長槍,但已足可減緩對方愈來愈烈的氣勢。雙方的速度都是奇快,兼而用上了妙至毫巔的技巧,外行人看得花俏,明眼人更是喝彩聲起,大聲叫好。

    登高廳中的眾人無不紛紛隔窗而望,目光全部被場中的較量所吸引。大家都有一個同感:龍虎會之名,直到此刻,方才名符其實,這一戰壓軸大戲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龍爭虎鬥。

    「那人是誰?」趙高微一皺眉,問道,他入閣拜相多年,涉及官場,對江湖中人已是生疏不少,是以才有此問。

    「這兩人會是誰?何以本王從來不曾聽人說起?」胡亥也在同時發問。為了對付趙高,他曾經搜羅了不少高手,但在此刻,看到韓信與扶滄海時,他頓有失之交臂的惋惜之感。

    廳中各人無不心驚,能博得胡亥與趙高同時關注的人物,這本身就是不同尋常的事情,由此可見這二人的確有非凡的實力。

    但問聲才起,場中兩人已在瞬息之間攻守了十餘招,扶滄海的奪命槍如蒼龍出海,槍出聲起,好似掀起陣陣濤聲,與韓信的一枝梅帶出的有若幻象的光華交織一起,確有五彩繽紛之感。

    「能將長槍使得如此出神入化者,除了南海長槍世家之人外,還會有誰?」五音先生淡淡一笑,轉頭看了趙高一眼,最後才將目光鎖定在胡亥略顯詫異的臉上:「至於這使劍之人,其名雖不得知,但從他的劍法來看,當屬冥雪宗。」

    「這兩人莫非是趙相專門為龍虎會請來的高手?」胡亥心中有心籠絡二人,卻又疑是趙高事先安排的人手,淡然一笑,有心相試。

    「非也。」趙高心中有鬼,忙道:「微臣之所以召開龍虎會,意在追尋天下真正的精英,並非事先有知。在微臣看來,真正的武道高手,永遠是可遇而不可求,一切盡在隨緣。」

    「說得是。」五音先生拍手道:「若是趙相事先得知有如此精英現身,只怕就不會讓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一試身手,顯露形跡,而是盡心結納,收歸己用了。」他有心為趙高圓謊,是因為他也希望胡亥能出言相召,讓這二人同上登高廳來。

    「知我者先生也。」趙高哈哈一笑,雖然他不知五音先生何以會相幫自己,但只要韓信能上得廳來,其餘都可不計。

    「既是如此,本王有心賞賜他們,便讓他們上廳一敘。」胡亥遲疑片刻,在趙高的這一笑中盡去疑心,終於發出了宣召的旨意。

    趙高心中一喜,臉上卻絲毫不露形色,望向張盈道:「大王有令,張軍師可去辦理!」

    張盈應喏一聲,站到門口,雙手一擺道:「二位停手,大王傳下令來,著時信與扶滄海入廳晉見!」

    此聲一出,全場轟動,許多人都以艷羨之色投視場中二人,紀空手更是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激動的情緒。

    他明白,真正的戰鬥這才開始,這雖是一條通往成功之路,但更是一條密佈荊棘的生死之路,步步臨淵,危機重重,稍有一步走失,便是全軍盡滅的不歸路。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