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勇者無懼

    復仇?向誰復仇?在紀空手的心中,他最大的敵人不是韓信,而是衛三公子。

    這不能怪他,他一生孤苦,缺少親情的滋潤,是以一直以來,他都將韓信視作自己的兄弟。

    他可以容忍敵人對他的殘忍,也可以忍受別人對他的無情,但他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的兄弟對自己作出的背叛,更何況這個兄弟竟想置自己於死地!他一生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中庸之道,更信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以牙還牙的做法。他自問自己這一生對人可以無愧於心,若是有人將他視為敵人,他只想說:「喂!別惹我,我的全身上下可都是要命的刺!」

    這就是紀空手的性格,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只要你傷害了他,你就得為此付出代價!敢愛敢恨,這才是他最為真實的一面,同時也是他最為可怕的一面。

    是以他悄然復出,悄然地進行著他的復仇計劃。有了知音亭精英與神風一黨的鼎力襄助,他的整個計劃正按著預期的方向順利發展,而汪別離的意外出現,無疑使得他對自己的計劃更多了幾分把握。

    靜寂的夜空彷彿無風,至少在這一刻中沒有風,汪別離不僅感到了空氣中沉悶的氣息,更聞到了一種讓人心悸的死亡氣息。在這一刻,生死之間的一線分隔,也許就在紀空手的一念之間。

    紀空手的大手懸凝空中,緊握飛刀,沒有一絲的顫動,就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橫亙於這個位置,生根發芽。他的眼芒很冷,冷得如千年寒冰,凝視著汪別離那無神的雙眸。

    「你知道我是誰?」紀空手終於在一陣沉悶之後開口說話了。

    「知道,你的飛刀一出,我就認出了你。」汪別離只得回答,在紀空手凌厲的目光逼壓下,任何抗拒都是蒼白無力,即使他已抱著必死的決心!「大王莊一役中,你是小店裡的食客之一,我本來沒有認出你,但你的劍法暴露了你的身份。」紀空手道。他在說謊,事實上他早已知道了汪別離的身份,這才安排了這場殺局。而他之所以如此說,其實另有深意。

    汪別離並沒有起疑,也沒有心思去發現紀空手話中的破綻,這不能怪他,任何人在這生死一線的時刻只會關心自己的生命是否還能繼續,哪裡還有心情去考慮其它的問題?不過他聽了紀空手的說話之後,心情輕鬆了少許,他認為自己還有一線生機。

    「我只是一個劍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大王莊的事情完全是出於無奈。何況我只是負責隔斷你與屬下之間的聯繫,並沒有真正參予對你的刺殺行動。」汪別離刻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他認為只有這樣,或許紀空手才會放他一馬,如果讓對方知道自己是衛三公子手下最忠心的問天戰士中的一員,紀空手絕對不會放過他。

    紀空手「哦」了一聲,眼神緩和了一些,似乎有些相信他的說法了,問道:「你知道我與韓信的恩怨嗎?」

    「知道一些,但不是十分清楚。」汪別離遲疑了片刻才答道。

    「這就足夠了!我想問你,如果你自小要好的朋友在那種情況下背叛了你,還要將你置於死地,你會選擇怎樣做?」紀空手問道。

    汪別離看了他一眼,緩緩地道:「沒有選擇,遇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會以牙還牙,用他的鮮血與生命來作為背叛我的代價!」

    紀空手終於笑了,隔著一層人皮面具而笑,汪別離雖然看不到他真正的表情,但心中卻依然忐忑不安,不過紀空手接下來說的一句話讓他終於放下了高懸的心。

    「我與你的看法一致,所以,我需要得到你的幫助。」

    在紀空手說出這一句話之前,無論汪別離有多麼豐富的想像力,也絕對想不到紀空手說出的竟是這麼一句話。

    他雖然想不到,但卻知道,自己的性命總算保住了。因為沒有人會殺一個可以對自己有所幫助的人,紀空手既然需要他,當然會讓他好好活著,一具屍體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幫助他人的。

    於是他看到了紀空手握刀的手開始在一點一點地回縮,當這隻手剛剛脫離了可以控制汪別離的範圍時,紀空手伸出了另一隻手,手上握著的,是一隻滿滿的錢袋。

    「這是一百兩黃金,衛三公子既然可以請你,我也照樣能夠做到,只要你答應替我去辦一件事情,這黃金就是你的了。」紀空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才一字一句地說道。

    汪別離道:「這只怕有些不妥吧?」他很想一口答應,卻又怕紀空手疑心,是以故意婉拒。

    「你可以選擇。」紀空手同時亮起了兩隻手道。

    汪別離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以猶豫了一下,近乎諂媚地一笑道:「我不傻,所以我已有了決定,不過我想問的是,你準備讓我去辦什麼事?我可不想為了活命而又去丟了這條命。」

    「你很聰明,這一點我從你的決定中就看出來了。我要你去辦的事情不算難,卻也並不容易,你去找到衛三公子,順便給我帶一句話。」紀空手道。

    「這已經很難了。因為外人誰也不知道衛三公子的下落,我也不例外。」汪別離猶豫了片刻道,其實他與衛三公子有一種獨特的聯絡方式,要找到衛三公子當然並不難,他之所以如此說,只是不想讓紀空手感覺到他與衛三公子真正的關係。

    「我不管!」紀空手非常直接而且武斷地道:「你必須要找到他,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那我試試看。」汪別離道。

    紀空手手上忽然多出了一顆藥丸,帶著一種強迫的方式逼著汪別離吞下,然後道:「這是一顆來自知音亭的『月圓之夜』,每月都有十五,十五月兒必圓,是以這藥丸總是要在一個月之後才會毒性發作。只要你將那句話帶到,就可以得到它的解藥,否則你必死無疑!」

    汪別離心中一涼,道:「那是一句什麼話?」

    紀空手笑了笑道:「十月十五,紀空手必將出現在霸上的得勝茶樓。這十九個字,就決定了你的生死,所以你要一字不漏地記住它。」

    汪別離重複了兩遍道:「這句話難道有什麼意義嗎?」

    「有,當然有它的意義。這說明了我會在那個時間出現於那個地點,衛三公子既然想置我於死地,到了那一天,他當然也會出現在那個地點。」紀空手微微一笑道,似乎非常滿意自己這個「引蛇出洞」的計劃。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可是你也不想一想,萬一我背叛了你,你有可能不僅釣不到魚,甚至有被魚兒吞下的危險,難道你就這麼相信一個人嗎?」汪別離故意提醒道,他深知對付一個聰明人的決竅,只有這麼說,才可以得到紀空手的真正信任。

    「我不相信你,也不敢相信你,自從韓信在我的背後刺出一劍之後,我已經不相信任何人!」紀空手冷冷地道:「但我相信『月圓之夜』的藥效,如果你不想和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話,那麼你最好不要與我開這種玩笑。」

    他說的這一句話也許並不是真理,卻一定有效,因為沒有人會把自己的生命當作是一個玩笑。當然,汪別離是一個例外。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問天戰士,為了問天樓,為了衛三公子,他隨時都可以獻出他自己的生命,因為他也是衛國的流民之一。

    在這個世上,本來就存在著這樣的一種人,他們活著,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著一種信仰而活,這種信仰也許是建立在個人之上,也許是建立在國家之上,但不論是個人還是國家,不可否認的一點就是為了他們心中的這種信仰,他們隨時都可以獻出自己珍視的生命。

    紀空手沒有這種經歷,沒有這種信仰,是以他不可能理解汪別離的這種感情。正是因為如此,他精心布下的殺局,會不會又將成為反噬的毒蛇,讓自己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呢?他不知道,汪別離也不知道,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永遠存在變數,沒有人可以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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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別離坐在得勝茶樓上,惟一可做的,就是等待。他已經巡視了好幾回茶樓中的客人,似乎想從中尋找出紀空手安排在茶樓中的人手,可是他只有失望,因為這些人看上去絕對不像是真正的高手,「關西三劍」雖然有一定的名氣,卻遠沒達到可以一擊致命的實力,這讓他心生疑惑,對紀空手的心思有些琢磨不透。

    紀空手既然想引蛇出洞,當然會在得勝茶樓裡作出精心的佈置,而且對手既然是衛三公子,他沒有理由不派出知音亭的精英來完成這項任務。否則的話,縱然衛三公子如他所願,來到了得勝茶樓,紀空手又能奈何其哉?但汪別離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針對性的佈置,他甚至以老江湖的目光審視了茶樓上幾個重要的位置,都沒有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人物出現。

    這茶樓的面積不小,可以容納二十張四人座的桌椅,樓梯口應該是最重要的,但汪別離看到的只是一個年老體弱的老者和兩個十五六歲半大的孩子,老年人的嘮叨與孩子天性中的好動在他們身上都得到了體現,而汪別離惟獨沒有看到那種高手應有的氣質。

    「紀空手絕對不會將這重要的位置交給這一老二少,惟一的解釋,也許是他的人手還沒有進入這茶樓吧。」汪別離這麼想著,同時將目光移向了幾個靠窗的座位。

    這幾個地方同樣具有攻防的戰略意義,一旦佔據,就完全可以進退自如,攻防有序,但汪別離看到的只是五六名一臉憂色的江湖漢子,雖然腰間攜有兵器,卻與他想像中的高手形象相距甚遠,他甚至還認出其中的一人是「花蝴蝶」花雲。此人膚色白淨,臉顯媚態,半男不女的,正合他採花賊的形象,紀空手若要佈置,絕對不會讓這樣中看不中用的人物佔據著如此重要的位置。

    「難道紀空手壓根兒就沒有在這茶樓上佈置,而是另有圖謀?」思及此處,汪別離突然間冷汗涔出。

    他之所以感到一種恐慌般的心虛,是因為他知道衛三公子今天一定會來得勝茶樓。為了對付紀空手,衛三公子幾乎調動了所有的問天樓戰士,大有勢在必得的決心。就在汪別離進樓的時候,他看到了入門的一根門柱上用刀刻著的一個三角記號,這是他與衛三公子事先的約定,表示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對於衛三公子來說,紀空手的存在無疑是他的最大威脅。自大王莊一役之後,他帶著韓信躲入了一家民居,蟄伏了數十餘天,根本就不敢露出行蹤。他心裡清楚,登龍圖是一張人人覬覦的寶圖,同時也是惹事的禍根,以五音先生與紀空手的頭腦,當然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是以暫避鋒芒,是他可以採取的最佳選擇。

    同時他也意識到,在得到登龍圖之前,這張圖曾是紀空手的懷中瑰寶,他現在不能確定紀空手到底對登龍圖所繪的東西還有多少記憶,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紀空手消失在這個世界,也就可以讓他一勞永逸。

    是以他一接到汪別離傳遞來的消息時,就動了殺機,而且他敢於冒險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紀空手將刺殺自己的地點定在了霸上,這無疑有讓他多了幾分必勝的把握。

    此刻的霸上城外,駐紮著劉邦的十幾萬大軍,軍中除了良將謀臣之外,還有問天樓眾多的精英高手,隨時都可以對他實施增援,就算紀空手智計出眾,武功超群,加上擁有知音亭與神風一黨的精英,只怕也很難在他的手上佔到任何便宜。

    更何況,衛三公子在暗處,紀空手在明處,以有心算無心,紀空手根本就沒有任何機會。

    「但是如果紀空手沒有出現,或者這只是聲東擊西之計,而他另有圖謀,那麼衛三公子如此煞費苦心,必成江湖笑柄,只怕盛怒之下,自己未必有好的結局。」思及此處,汪別離心中大驚,神色惶惶,望向樓外的門口,只希望紀空手能夠盡早地出現。

    其實此刻的紀空手就在樓茶的對面,這裡是一家有數十年歷史的綢緞鋪,鋪中的老闆姓萬。

    他向人介紹自己時,總愛笑著道:「敝人姓萬,家財萬貫的萬。」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也許沒有萬貫的家財,但所差無幾,算起來也是一方豪富。但其實沒有人想到,他竟是知音亭佈置在霸上的眼線,也是五音先生忠實的家奴。像知音亭這種江湖豪門,歷經百年而始終不倒,似萬老闆這類人的功勞其實一點都不小,正是因為有了他們的默默奉獻,才有了知音亭這顆大樹的興盛,方能傲立江湖而不倒。

    「紀少,快到時辰了。」萬老闆肅手而立,收起了臉上職業性的笑容,畢恭畢敬地道。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紀空手皺了皺眉,看了看大街的動靜。

    「一切都已按紀少的吩咐準備妥當,只要你一聲令下,立即就可行動!」萬老闆答道,言語中似有幾分得意,畢竟這個計劃太大,牽涉的人員又多,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想完成,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紀空手「哦」了一聲,卻不再說話,他在等待衛三公子與韓信的出現。五音先生臨行之前,將手下的精英交付給他時,曾經再三叮嚀道:「這些人都是我門下精英,跟隨我多年,早盼著能有一天重出江湖,出人頭地,讓他們跟隨著你,也算是各得其所。以你的才幹與實力,爭霸天下,未嘗不可,但你一定要謹記,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善待屬下,善待百姓,你才能在這亂世中與劉、項二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紀空手相信這是五音先生的肺腑之言,也是一個智者對天下大勢的一種大膽的預測。他聞言之後誠惶誠恐,方知自己肩上所繫,已不再是個人的榮辱,它還包含著紅顏的幸福,知音亭的名聲,數千精英的生命以及一個共同的理想。他將復出的第一戰對準了問天樓,這不僅體現了他過人的膽識與卓爾不凡的氣魄,更體現了他身上的那種概莫能敵的勇氣。他希望經此一役,確立他在江湖上不可動搖的地位,從而開始爭霸天下的征途。

    可是衛三公子與韓信真的會如他所願,來到這得勝茶樓嗎?紀空手極具自信地笑了笑,在他看來,仇敵之間的思念,遠比情人之間的想念更來得迫切,他相信韓信對他的恨應該比他對韓信的恨更為強烈,至少不分彼此。

    在韓信的眼中,紀空手無疑是他走向成功的絆腳石,只有將之除去,才可以實現一直壓抑在心中的夢想。是以,無論是韓信,還是衛三公子,都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更何況他們還有劉邦!紀空手一想到劉邦,心中便有一股莫名的難受。在他的心中,一直將劉邦當作是自己敬重的兄長,雖然劉邦曾經利用過他,但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亂世之中,這並不是一種罪過,甚至還體現了你的價值,因為至少你還可以被人利用,這就說明了你並非無用,比之那些在默默無聞中生老病死的庸人來說,你不是一個俗人。

    但也許這就是上天的注定,無論是劉邦、韓信,還是紀空手,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精英,更是這個時代的英雄,不甘人下是他們的性格,出人頭地是他們的夢想,寂寞與他們無緣,只有輝煌才可以與他們同在。漫天星辰之中,他們都不是萬千繁星中的一顆,更像是那天邊劃過的流星,寧可毀滅,寧可瞬息即逝,他們也要追求剎那間的耀眼光芒。

    所以他們即使不是敵人,也注定了不會是朋友。如果他們注定是今生的敵人,那麼他們留下的就是一段轟轟烈烈的傳奇,紀空手堅信這一點。

    他現在只想知道,衛三公子為什麼會傾問天樓之力全力襄助劉邦?他們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這也許是一個沒有答案的謎,但紀空手始終相信,有因就有果,有果必有因,他遲早會尋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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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至午時,這是事先約定的時間,紀空手終於出現在了得勝茶樓前的這段熱鬧繁華的街市上。

    這條街市在霸上一向有名,商業繁華,攤販遍及,是以頗有人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著幾輛馬車,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巧笑嫣然,往往是眾多目光聚集的焦點。

    但是紀空手的出現,無疑使得自己贏得了眾多少女的目光,他的衣衫也許並不華貴,他的長相也許算不上英俊,可是他的整個人往人前一站,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讓人在不經意間陶醉。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