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偷天換日

    五音先生的話引起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共鳴,可是另一個問題也就應運而生了:為了達到不擾民的目的卻又無所作為,這並非是他們這些人走到一起的目的。為了怕跌倒而不去走路,這種愚人之舉,根本就不是他們願意做的。

    他似乎看穿了每一個人的心思,淡淡一笑道:「其實我們坐地觀望,並不是毫無作為,而是等待機會。我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這幾個月來,空手每逢大難,都能逢凶化吉,甚至於劉邦獨門的制穴手法,也被他在無形之中得以化解。如此好運連連,是不是預示著他的運勢已成?如果真是這樣,我倒有一個大膽的計劃,可以一試。」

    對這個計劃,其實當時還在咸陽之時,他就開始策劃,只是關係重大,所以他深埋心中從來沒有向第二個人說起。即使是現在,他也沒有打算全盤托出的意思,這並不是他不相信車侯、扶滄海,而是此事著實有些駭人聽聞,更關係到今後天下的形勢,他不能不小心謹慎。

    「而這個計劃,在時機沒有成熟之前,我不會告訴第二個人,如果你們相信我的話,那麼今日刺殺劉邦的行動,我們就要取消,而且必須馬上離開關中這塊是非之地,退守巴蜀,再行觀望。」五音先生近乎是信心十足地道。

    對他的提議,除了紀空手之外,沒有人有半點不服之意,雖然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個怎樣周密而有效的計劃,但五音先生的為人與聲望,他們卻從不懷疑。

    「空手,你不相信我麼?」五音先生的目力驚人,一眼就看出紀空手有所猶豫,他並不介意,而是微笑地徵詢道。

    紀空手忙道:「我雖然不知道你所說的這個計劃的內容,但卻相信你所說的每一句話,經過這些日子的共處,使我更加認識到您有一顆悲天憫人、心懷天下的善心。我之所以猶豫,是因為我自己的事情,而這件事,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去做,否則我一定會抱憾一生。」

    紅顏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紀空手要說的事情,可是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了紀空手的手。

    「說出來吧!你的事就是我們大家的事。」五音先生用慈愛的目光看著他,就像是父親看著兒子一般。

    紀空手感激地看了紅顏一眼,這才緩緩說道:「我們可以不殺劉邦,但我卻必須在他到達鴻門之前,將一個人帶走!」

    「你說的人是虞姬?」五音先生淡淡一笑道。

    「是的,這是我對她的承諾。」紀空手看不出五音先生的神情是喜是怒,壯著膽子道:「她可以為了空手不惜一切,空手又怎能輕言辜負?大不了賠了這條性命,也要將她救出!」

    五音先生的臉色一沉,沒有說話。

    紀空手緊緊地把住紅顏的小手,相視一眼,滿懷歉疚地道:「對不起,我只能這樣,換作那個人是你,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知道,紀大哥,我從來就沒有怪你。」紅顏深情地道:「我願意跟著你一起前去,去看看那位有情有義的奇女子。」

    紀空手的眼中似有一絲激動的淚光閃現,輕輕拍了一下紅顏的香肩,以示感激,然後站起,深深地向五音先生行了個禮,道:「我明知說出一定會惹您老人家生氣,可是我還是說了出來,希望您能原諒我的行為。」

    五音先生似乎從沉思當中醒來,怔了一怔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我只是在想,要想從劉邦的手中救出虞姬,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此事只怕要好好計劃一番才行。」

    紀空手不由大喜道:「難道您一點都不為這件事情生氣?」

    五音先生微微一笑道:「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生氣?這證明了我女兒的眼力不錯,沒有看錯人!」

    「父親,此話怎講?」紅顏一臉釋然,笑瞇瞇地靠了過來。

    五音先生輕撫著她的一頭黑髮,愛憐地道:「你紀大哥的確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絕非薄情之人,他能對虞姬如此,對你自然也不例外,這就讓為父放心了。」

    紀空手忙道:「先生能夠如此理解,實在讓空手感激不盡,事不宜遲,我想我現在就要動身前去,趕在劉邦之前佈置一切。」

    扶滄海也站了起來道:「我馬上召集神風一黨隨你同往。」

    五音先生微一沉吟,擺擺手道:「你們不必心急,此事我已有了計較。」他說出了自己初步的行動計劃,幾經斟酌之後,終於定了下來。

    「此事只許成功,不能失敗!否則我們有何臉面去面對這樣一位有情有義的奇女子?」這是五音先生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數百人按計行事,悄悄地趕往戲水,在經過一夜的忙碌之後,只等著劉邦一路人馬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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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劉邦與紀空手相持不下的時候,在河的那一方,隨著夜色的降臨,形勢正發生著悄悄的變化。

    虞姬人在車中,當車外傳來驚呼與慘叫聲時,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一臉平靜,彷彿車外的事情跟她絲毫沒有半點干係。

    她的心似乎已死了,就在她遠遠地看到紀空手被人押著送入軍營的時刻,她的心便已死了。

    「在我答應你之前,我想再見他一面。」虞姬的臉上一片煞白,毫無血色。她根本就沒有想到劉邦會用一個冒牌貨來欺騙她,因為她心裡十分清楚,以紀空手的廢人之軀,要想從重重包圍之中逃出霸上,除非是出現奇跡。

    「你要見他,本公並不阻攔,不過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劉邦顯得非常鎮定,微笑而道。

    「但講無妨。」虞姬沒有想到劉邦這麼爽快就答應了自己的要求。

    「有一句話,叫做相見不如不見。本公知道,你對紀空手確是一片癡情,但是你既然答應了下嫁項大將軍,便是名花有主,而你們之間的這段情感便成了有始無終的情債。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謂不智,你又何必自生煩惱呢?」劉邦深知虞姬的個性,是以早已想好了一番托辭來應付她。

    誰知一試之下,果然見效,虞姬幽然歎道:「我心裡只是放不下他罷了,其實我也知道,若非為了他,我寧死也不會前去鴻門。我只是想在臨行之前,好好地看看他,將他的樣子好好地裝在心裡,不敢相忘。」

    「小姐的這番癡情實在讓人感動,不過依本公之見,若是你真的為他著想,這一面還是不見為妙。」劉邦勸道。

    「為什麼?」虞姬奇道。

    「不為什麼,只因為本公也是一個男人,所以懂得男人遇到這種事情心中的感受。」劉邦故弄玄虛,頓時引起了虞姬的好奇。

    「還請沛公說來聽聽。」虞姬追問道。

    劉邦知道魚兒已經上勾,佯裝傷感,輕輕地歎息一聲道:「如果說你們真是兩廂情悅,這一面委實是不能見的,這絕非是本公危言聳聽。試想一下,如果說一個男人明知自己心愛的女人要嫁給別人為妻,而他又毫無辦法,只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那麼他的顏面何在?自尊何在?假若他知道心愛的女人是因為自己才委曲求全,下嫁他人,這豈不是要讓他傷心自責一輩子嗎?所以說……」

    「不用再說了!」虞姬心中一陣酸痛,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悄悄地從面頰滑過。

    劉邦心中暗笑,嘴上不住勸慰道:「小姐何必如此傷心呢?只要你隨本公到了鴻門,本公可以向你保證,紀空手一定毫髮無損,無憂無慮地過完他的下半輩子!」

    「我能相信你嗎?」虞姬收住淚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滿臉不屑地道。

    但是不管如何,無論虞姬多麼不相信劉邦,她還是相信劉邦的話很有道理,所以當她離開霸上之時,也便沒有見紀空手一面。

    不為什麼,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所愛的人傷心!

    「紀大哥,但願從此之後,你能忘了我吧,然後開開心心地活著。」虞姬人在車中,近乎癡了一般。

    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和著吆喝聲不斷響起,車外已亂作一團,便在此時,一聲馬嘶長鳴驚起,將虞姬從一片癡想中喚醒。

    「袖兒,出什麼事了?」虞姬奇問道。

    袖兒撩開窗簾問了幾句,才知道車外發生了大變,同時有人吆喝道:「圍住馬車,謹防敵人偷襲!」可見外面的情形亂作了一團糟。

    虞姬心中好生納悶,覺得事發突然,太過蹊蹺,此時的關中地區,暴秦將亡,正逢亂世,雖然馬賊橫行,盜匪遍及鄉村城鎮,但任誰的膽子再大,也絕不敢以卵擊石,來惹沛公劉邦的車隊。

    「難道這是項羽的人?」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像,雖說紀空手霸上約戰,已經使項羽對劉邦生了疑心,但若真要動手,大可不必選擇荒郊野地,只須待劉邦到了鴻門再行動手也還未遲,可是如果不是項羽,那麼是誰敢對劉邦的車隊實施偷襲?

    她也曾想過會是五音先生與紅顏,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卻情願對方不是為了自己而來,因為她不想看到對方為了自己,卻耽誤了營救紀空手的時機。

    就在她憑空亂想之際,忽然「嗡……」地一聲,從車板下面傳來。

    袖兒臉色一變,剛要驚叫出聲,虞姬已摀住了她嘴道:「噓!」要她噤聲。

    兩人同時向那發聲處望去,只聽得「嘶嘶……」一陣輕響,好像是利刃劃過木板的聲音,接著便聽得「喀……」地一響,在她們的腳下突然出現了一個一尺見方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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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變發生時,樊噲人還在岸上,他目睹著數百戰士消失於一瞬,心中的驚懼真是無以復加。

    不過他很快穩定了自己的情緒,與寧戈一起,指揮著戰士對虞姬的大車實施了層層保護。同時分派出一幫人手,伐運樹木,重新架橋。

    雖然只隔一河之寬,但隨著天色漸暗,樊噲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一些人影,卻根本聽不到對岸有任何的動靜。

    大河發出的流水聲掩蓋了一切的聲音。

    「樊將軍,此時天色已暗,是否可以燃起篝火,用以照明?」一名頭領模樣的人上前請示道。

    樊噲搖了搖頭道:「敵人顯然就在左近,遲遲未動,就是為了尋找動手的時機,如果此時點火,敵在暗,我在明,萬萬不可。」

    此刻的他,已經感到了潛藏在黑暗之中的危機。以他征戰多年的經驗,對方耗費如此之大的精力來築堤攔水,顯然不是為了消滅他們幾百名戰士就能了事,真正的危機肯定還在後面。可對方究竟是什麼人?又有多少人?會在什麼時候出現?他一點都不知道,只能命令手下的戰士加強警戒。

    可是這種平靜並沒有維持多久,樊噲便從一件很小的事情上看到了問題。

    「丁阿貴!」他大喝一聲,丁阿貴是他派去伐運樹木的頭領。他忽然發現,時間過去了好大一會兒功夫,可是河灘上堆放的樹木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多。

    丁阿貴連走帶跑地一路過來道:「將軍有何吩咐?」

    「你帶了多少人去伐運樹木?怎麼半天功夫還沒有準備齊整?要是貽誤了軍機,老子可不客氣!」樊噲心繫劉邦在對岸的安危,心中早有一團火氣,正好宣洩在丁阿貴的身上。

    丁阿貴嚇得打了個哆嗦,搔搔頭道:「這似乎有些怪了,屬下帶了一百多號人去,按理說費了這些時間,應該備齊了才對呀?」

    樊噲一眼掃去,往不遠處的樹林環視一遍道:「你真的帶了那麼多人嗎?」他的眼力不壞,即使是在黑夜,亦能看到數十步外的動靜,可是當他望向樹林時,卻發現人數明顯少了許多。

    「千真萬確,屬下可不敢有半點欺瞞!」丁阿貴忙不迭地道。

    樊噲心中「咯登……」了一下,終於明白敵人開始動手了。

    對方選擇從這些伐運樹木的戰士下手,一來可以拖延己方架橋的時間,截斷自己與對岸的聯繫;二來與自己相距遠些,不易察覺。可見對方心機縝密,經驗豐富,無疑是一班勁敵。思及此處,樊噲再不猶豫,當下帶了上百名戰士,與丁阿貴一道,悄悄向那片樹林圍靠過去。

    這片樹林極大,沿河谷而生,一直延綿到遠處的大山之中。此時夜風吹過,枝搖葉動,暗影斑駁,平添一股肅殺之氣。

    樊噲愈是靠近樹林,心中就愈是感到吃驚,他之所以感到吃驚,並不是因為這林木之中有驚人的殺氣,而是這林中除了空氣與夜風之外,根本就沒有殺氣存在。

    對於這種現象,通常只有兩種解釋,一種是這樹林裡沒有人,所以自然就不會有殺氣;另一種則是敵人的武功高到了可以將殺氣內斂的地步,一般的高手根本就無法察覺。

    如果是前者,還只是虛驚一場,如果是後者,那麼敵人就太可怕了!想到這裡,就連樊噲這種天生膽大之人,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呀……」

    一聲凌厲的慘叫劃破這可怕的死寂,聲音出自丁阿貴之口,似乎遇到了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令他驚駭莫名。

    樊噲大驚,拔出鬼頭大刀,飛速地向聲音來源處掠去,等他趕到丁阿貴身邊時,只見丁阿貴早已癱軟在地,一臉驚懼,指著數丈外的草地道:「看……看……看……那裡,全……是……死……人……」

    樊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數十名伐運樹木的戰士竟被人不知不覺地弄到了這片草地,橫躺豎放,擺了一地。這裡的林木稠密,若非是刻意搜尋,倒也不易發覺。

    樊噲一步一步靠近,俯身下去,以手相探,卻驚奇地發現,這些戰士竟然還活著!只是穴位受制,形同死人罷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樊噲覺得自己的頭腦有些昏亂起來,似乎看不懂敵人的意圖。

    以敵人放水沖橋的用意,顯然手段殘忍,並不留情,何以卻會對這些戰士留了活口?如果說他們是怕殺人時露出動靜,憑他們的點穴手法,只須輕輕一點,隨便按在哪個死穴上,這些戰士也就嗚呼哀哉,何必這般麻煩?

    「啊……」丁阿貴突然色變,彷彿見到了天下最可怕的事情,喉嚨咕咕直響,偏偏連半點呼聲也叫不出來。

    樊噲正與他正面相對,驀然見得這幅場景,禁不住背上的肌肉一陣發緊。

    他在這一剎那間,感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殺氣。

    他想都沒想,一握大刀,整個人如箭矢標前,一呼一吸之間已經前移了十丈距離,兩旁樹影急退,風聲呼呼灌耳,他幾乎是將自己的體能發揮到了極限。

    可是身後的這股殺氣依然緊迫,如影隨形,彷彿就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身後,不多加一分,卻也不減一分,不管樊噲衝前的速度有多快,這股殺氣都能無時無刻地向他發出真正的威脅。

    樊噲的心中大駭,知道自己遇上了高人,若是繼續這般前衝,終究逃不出氣竭人亡的命運,在這種非常時期,惟有使用非常手段。

    「嗖……嗖……」樊噲不再猶豫,雙肩一聳,兩道陰森森的寒芒陡然出現在夜空,如閃電般直撲身後的敵人。

    飛刀!又見飛刀!

    紀空手的飛刀曾經戰勝過不少江湖中一流的兵器,見過他的飛刀的人,無不驚訝他出刀的那一瞬仿如驚電破空。

    韓信的飛刀也曾數度揚名江湖,刀過虛空,黯然無聲,煞氣過處,天地一片肅寒,沒有人不稱讚他的飛刀可以與紀空手相媲美。

    可是不管是紀空手,還是韓信,他們的飛刀都學自於樊噲。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