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精英雲集

    當紀空手與五音先生登上這片群山的最高峰時,山川河流盡收眼底,那萬畝之闊的忘情湖,就像是一塊錦鍛般鑲嵌在這青山綠水之間,讓人頓生天下之大、無可想像的豪情。

    「只有置身於天地之間,人才會感到自己的渺小,同時才會感到世情的可笑。」五音先生有感而發,輕輕歎道。

    「先生難道又想到了什麼?是以觸景生情,才會如此感慨?」紀空手與五音先生相處的時日愈久,愈發有一種心靈相通的感應,聽其聲而知其意,不由問道。

    「是的,我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大秦始皇,他之所以自稱始皇,就是想把自己的這份基業傳至千秋萬世,可是他卻沒有料到,如今他的屍骨尚且未寒,大秦已經消失於這塊版圖之上,這豈不可笑?」五音先生道。

    「有其一必有其二,先生要笑的第二個人莫非就是大秦權相,入世閣主趙高?」紀空手眼睛一亮,問道。

    「知我者空手也。」五音先生微微一笑道:「趙高之可笑,在於不知滿足,野心勃勃。如果他能知足,當今江湖,入世閣已列五閥之首,領袖江湖,指日可待。但是在他的心中,『江湖第一人』這個稱號已經不能滿足他的慾望,他想要得到的,是那個『天下第一人』的寶座!他卻不知,要坐上那個位置,努力與實力已經不是最重要的條件,它需要的,是要掌握天命與道運!沒有這兩點,就算你最終得到,也只是一朝擁有,權勢依然會從你的掌中溜走!」

    他的每一句話看似點評別人,但聽在紀空手耳中,倒像是警醒自己。紀空手的額上已有冷汗冒出。

    「而我要笑的第三個人,就是衛三。衛三公子最大的悲劇,就在於他一生下來,背上便背負了復興衛國大業的重任。衛三的武功,不可謂不高;衛三的城府,不可謂不深;衛三之狠,更是冠絕天下。說到無情,天下還有人比他更無情嗎?可是他最終沒有笑到最後,雖然此時劉邦勢大,但群豪相爭,鹿死誰手,一切都尚是未知之數,所以衛三的死未必就死得有什麼價值。他似乎忘記了一點:一個國家之所以衰亡,就必然有其衰亡的道理。就像是濤天的狂瀾,單憑一人之力想出手挽回,通常不是被狂瀾捲走,就是淹死於狂瀾之中,絕對沒有第三種結局。」五音先生說到這裡,心中似想到什麼,不知不覺有了幾分沉重,因為他忽然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未必就對,是對是錯,沒有到最後關頭,誰也說不清楚。

    紀空手默然無語,想到五音先生所評三人之中,除了始皇登上了夢想的巔峰之外,其餘二人,無論他們曾經多麼風光,地位是何等的顯赫,但當他們邁向成功之時,這才發現,他們距登頂始終還差一步。

    雖只一步,卻仿如咫尺天涯,一步之差,恰是成與敗之間最大的界限,根本不是人力所能跨越的。

    「我這一生,最終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會如始皇一般,傲視天下,還是像趙高、衛三一樣,最終留下遺憾?」紀空手忍不住思忖道,他不得不想,卻找不到任何答案,因為這些答案都是在未來的時空當中,未到那一刻,他永遠無法知道。

    「我又何必知道呢?」紀空手突然啞然失笑起來:「我不過是一個流浪市井的小無賴,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應該知足了,得與失對我來說,難道就真的這麼重要嗎?」

    五音先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笑什麼?」

    「我在笑我自己。」紀空手道:「人有的時候總愛迷失自己,我也不例外,不過幸好我找回了自己。」

    他這一句話說得似乎很富哲理,即使不是哲理,也如哲理一般深奧,但是五音先生顯然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能找回自己的人,通常都是聰明的人,所以我們應該好好地利用一下這份聰明,來解開當年始皇布下的這個謎底。」

    他放眼望去,只見群山之中隱約可見兩條白練般的溪流蜿蜒而行,隨山勢而走,最終匯入忘情湖中。在湖畔的四周,一片蒼翠,茂密的森林覆蓋著整個平原,而在湖畔的一側,無數條縱橫交錯的水渠連貫著平原下方的數十萬畝良田,如此巨大規模的水利工程,當世之中,的確罕見。

    「秦始皇之所以能成為一統天下的始皇,絕非偶然,他所做的一切事情,無一不是需要極富魄力的大手筆!」五音先生感歎道。

    紀空手亦有同感,但是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如何取寶這件事情上,目光掃視著忘情湖四周的地形,希望有所發現。

    「我忽然想起了車侯說過的一句話,要想揭開取寶之謎,我們似乎不能按照正常的思維來推理。」五音先生若有所思地道。

    紀空手眉鋒一跳,道:「如果你是始皇,你會怎樣讓你的後人來取走這份寶藏?」

    「假如我是始皇,我的用意既然是讓後人發掘寶藏,以此作為復國的基礎,當然希望這個後人不僅要有一定的實力,而且要有非常聰明的頭腦。惟有這樣,他才可以擔負起復國大業,讓大秦基業得以延續下去。」五音先生似非常瞭解大秦始皇的個性與行事作風,是以很快將自己融入了角色之中,緩緩接道:「所以為了考慮這位後人的能力,我會將取寶的辦法設計得非常巧妙,而且需要一定的人力才能完成它。只有這樣,才可以證明他的聰明,也有一定的實力,同時也符合我一慣喜歡大手筆的風格。」

    「既然是大手筆,必然就有跡可尋,可是我們為什麼沒有看到這種跡象呢?」紀空手問道。

    「這只因為我們還不夠聰明,沒有摸準始皇的思想脈絡,所謂『一事通,萬事通』,只要我們能突破一點,那麼就可以融會貫通,迎刃而解了。」五音先生微微一笑道。

    兩人在峰頂上呆了半天,終究是一無所獲,也不氣餒,回到洞殿峽谷,卻見車侯正指揮著手下搭建木房營帳,已經將峽谷建設得初具規模了。

    紀空手大喜道:「照這種速度,只怕要不了多長時間,這根本之地就可大功告成了。」

    車侯迎上道:「這只是彫蟲小技而已,真正的考校手藝的地方是一些暗道機關,以及外圍的暗哨關卡。不過有了土行的幫助,很多技術上的難題都已經得到解決,如果樂觀一點,恐怕最多一月時間,就可以徹底完工,投入使用了。」

    「土行?」紀空手「哎呀」一聲道:「我倒忘了,說到土木工程,他可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行家。」

    五音先生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道:「身為統帥,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識人之才,知人善用,不僅要知道手下每一個人的長處,也要瞭解每一個人的弱點,惟有如此,才能做到量才而用,否則不是高估了手下的能力,就是埋沒了人才。」

    紀空手心中一凜,道:「先生所言極是,空手一定謹記於心。」

    車侯哈哈笑道:「音兄如此博學,我老車是最佩服的了,難得的是紀公子這樣的人才,竟然如此謙虛好學。照這樣下去,只怕當世之中還真的難尋對手了。」

    他笑著走開,走不幾步,又吆喝著忙碌起來。

    五音先生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頗有感觸地道:「車侯此人,為人耿直,最是忠義,他若將你當作朋友,便是死心塌地效命,我能得此人為友,不僅是我之大幸,亦是你之大幸呀!」

    「這也許就是上天注定的吧。」紀空手微微一笑,他雖不信神佛,但對五音先生的「星宿運程論」已有了一點相信。

    兩人走了百十步,便見扶滄海正教授著上千精兵學習「巷戰術」,五人一組,講究配合,以無間的默契發揮最大的功效。

    「兵不在多,而貴在精,少而精的兵力,最講究戰術配合,而扶滄海無疑是這方面的大行家。但兩軍決戰,有了非常精妙的戰術,如果沒有正確的戰略,想要獲勝還是不行,所以你要學的,不是戰術,而是統攬全局的戰略眼光,以及馭人之術。」五音先生見紀空手看得饒有興趣,忙提醒道。

    「可是我對此一竅不通。」紀空手尷尬一笑道。

    「你不懂此道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能聽得進別人的忠告,這就行了。因為有一天當你需要作出戰略決斷的時候,你會發現在你的身邊就會出現這樣的一個人才。」五音先生胸有成竹地道。

    便在這時,一聲鷹嘯,五音先生與紀空手同時望向天空,只見一個小黑點破雲而出,在峽谷的上空盤旋幾圈之後,突然向下俯衝,由疾漸緩,撲騰幾下,落在了五音先生的肩上。

    紀空手認出,這正是知音亭用以傳遞消息的鷂鷹。

    五音先生從鷹爪上取出竹管,打開一看,臉色霍然一變。

    「先生,信上說了些什麼?」紀空手心中一驚,問道。

    「這是從上庸傳來的消息,說是昨夜子時,劉邦已率一彪人馬悄然進駐上庸。」五音先生臉上的表情已是十分凝重,劉邦的行動顯然與他的預想有所出入,在他的推算中,劉邦在巴、蜀、漢中三郡稱王,當務之急,應該是順應民心,安撫民情,然後才會著手發掘登龍圖藏寶事宜。現在看來,劉邦顯然改變了自己行動的步驟。

    紀空手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之色,道:「這未免有些反常,以劉邦的眼光,他不會看不到此時發掘登龍圖寶藏是弊大於利,就算他能順利得到登龍圖的寶藏,消息傳開,項羽又豈會眼睜睜看著他如此坐大?必然會派兵討伐,這樣一來,他根基未穩,地盤又不穩固,焉能是項羽之敵?」

    「這也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五音先生似有疑惑,陷入沉思之中。

    「會不會劉邦發現了有人在打登龍圖的主意,是以才甘冒風險,來個先下手為強呢?」紀空手的反應一向快捷,很快就提出了自己對此事的看法。

    這種解釋未必沒有道理,雖然劉邦與紀空手看似在暗中結成了互為利用的同盟關係,但對劉邦來說,紀空手的威脅似乎更大於項羽。紀空手就像藏在他體內的一顆炸彈,隨時都有引爆的可能。劉邦自然要處處提防,所以必然會派人監視紀空手一行人的行蹤。

    當劉邦得知紀空手等人落腳之處正與登龍圖所示的藏寶地點相吻合時,他自然會懷疑到紀空手的動機。在劉邦看來,紀空手此時已如一頭下山的猛虎,假如讓他得到了登龍圖中的兵器與財寶,無疑是再添雙翼,劉邦當然不會坐視紀空手發展壯大。

    「這未必沒有可能。」五音先生認同紀空手的觀點,道:「劉邦既然知道此刻取寶弊大於利,或許對他來說,此時上庸之行,取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而阻止他人取寶才是他此行的首要之急!」

    「這樣一來,豈不是也增加了我們取寶的難度?」紀空手道。

    五音先生微微一笑道:「對我們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一個好消息。我們正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專心琢磨這取寶之道。看來始皇當年所留下的這個謎,的確是個天大的難題,他的用意,本就不想後來人如此輕易地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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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到冬至,天已漸寒。

    洞殿峽谷之中,一切工程早已完工。在車侯與西域龜宗數百弟子的巧手施為下,只見以洞殿為中心,一座座精美的建築掩映於花樹之間,延伸數里,起伏連綿,直達森林邊緣。

    從表面上看,就像是王公貴族在山野之中營建的一個避暑勝地,但它其中的每一座建築都暗合天地人三才的布道之法。一旦人力居中發動,進可攻,退可守,勢如流水,生生不息,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攻防奇效。

    峽谷之中,自有幾股活水源頭,在土行的建議下,開挖了幾個大小不一的人工湖,一來可作戰時蓄水之用,二來又可增添景致,而且在車侯的勘探之下,發現了除洞殿之外的幾個大溶洞,稍加修整,便可蓄備糧草,儲藏物品,平空多了幾個天然的庫房,以備軍需之用。

    但真正讓人叫絕的是,峽谷口上,並沒有修築高牆城河以拒敵,但以峽谷為中心,方圓百里之內,車侯命人在各個方向佈置了上百個可供眺望與監視之用的暗哨。這些暗哨中,或布下人眼以觀察動靜,或布下機關以防敵侵入,猶如一張龐大的蜘蛛網,只要有人貿然闖入,峽谷中的戰士就可在最快的時間內作出反應,使得整個峽谷的安全佈防做到了極致。

    在紅顏的調教之下,借狼兄之威,峽谷內外的上千隻猴子也訓練有素。在馴養一段時間之後,放回森林,只只都顯得機警異常,一有異動,隨時報警,完全成了通風報信的好手。紀空手靈機一動,更是從中選出了九隻極通人性的靈猴,加以調教,美其名曰「信使九君子」。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即使是分佈各地的情報網,也在按照原定計劃一一設立。隨著時間的推移,由於取寶之道始終未曾解決,資金上開始出現了緊缺的態勢。

    即使以知音亭、南海長槍世家,以及西域龜宗之財力,依然難以應付這數千人的日常開支和各項建設的大量投入。這樣一來,對登龍圖中的藏寶,他們也就起了勢在必得之心,絕不容許出現意外。

    這一天起來,紀空手在峽谷中巡視了一圈,經過後生無的賬房時,卻見後生無左手拿著賬本,右手撥著算盤,正「辟哩叭啦」地一陣猛敲,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

    紀空手對後生無委以賬房之職,乃是聽取五音先生「知人善用」才萌發此念的。因為神農當日收這幾名弟子時,就已經想到了日後要爭霸天下,是以才網羅了各種精英,譬如土行,精通土木工程;譬如後生無,擅長經營之道;譬如公不一、公不二兄弟,對於馴馬徵糧各有一套……

    紀空手悄然來到後生無面前,見他眉頭緊鎖,知其所遇麻煩不小,輕咳一聲道:「你一大早起來就鑽入賬房忙碌,當真是辛苦你了。」

    後生無倒嚇了一跳,趕忙跪拜道:「我既被公子委以重任,敢不盡心盡職嗎?只是如今我們的財力虧空,只怕再過半月,就會難以為繼了。」

    紀空手點點頭道:「我已經知道了詳細的情況,所以才會派土行與水星這些日子隨著車宗主一道,去勘查忘情湖的地形地勢,以期找出取寶之道。只要登龍圖中的寶藏一到我手,自然就能解眼下這燃眉之急了。」他扶起後生無,兩人相對而座。

    「公子,我有一句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不知當講不當講?」後生無看了紀空手一眼,吞吞吐吐地道。

    「但講無妨。神風一黨的弟兄既然奉我為主,就無須見外。」紀空手微微一笑道。

    後生無鼓起勇氣道:「依我之見,就算我們得到了登龍圖中的寶藏,假如不在經營上有所變通,遲早也會坐吃山空。」

    「說下去!」紀空手頓時來了興趣,鼓勵他道。

    後生無平添幾分自信,道:「我自小研究經營之道,總結出一個經營錢財的至理,那就是錢財要想由小變大,靠的是『流通』二字,而不是積存。只有將錢財流通起來,以錢生利,才可以最大限度發揮出錢財的功效。而錢財一旦積存起來,便如一潭死水,也許它不會少,卻難以增加,一旦有急用之需,自然只能從老本中取用,日久天長,也就會有蝕虧之象了。」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