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蹄踏皇城

    九月初九,劉正上一次提出的死亡約會之日,於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天劉正會再破皇城。

    劉正說過,若王莽再龜縮不出,他必殺光王莽九族,再另立新君。是以,王莽不能不孤注一擲。

    王莽瞭解劉正的孤傲,是以,他在王渠外設下十萬大軍,他幾乎可以肯定,劉正定會策馬直闖王渠,過清明門再殺入皇城。

    劉正是武林皇帝,帝者入皇城從不會走偏門,即使正門口有千軍萬馬也絕不會皺半下眉頭,這便是帝皇之威。

    但是,王莽的手心依然在滲汗,沒有人會真的認為,十萬都城軍能夠攔住劉正的腳步,沒有人會認為天下有劉正無法抵達的地方。此刻王莽雖坐於未央宮的龍椅之上,但在他的周圍卻是一片剛被清理乾淨的廢墟,四周空蕩得可怕。

    他想了很多,閉眸,這數十年的經歷彷彿如流水般湧過腦海。他不止一次地見過劉正,也曾與劉正有過交情,但那一切都是過去。

    急促的腳步聲驚斷了王莽的思緒,他悠然地睜開眼,王興有些狼狽地奔進大殿。

    「報——劉正已經破都城軍碎清明門入了長安城!已至長樂宮!」王興的聲音很急促。

    王莽的身子震了一下,劉正的腳步比他想像的還要快。

    「他們幾個人?」王莽吸了口氣問道。

    「一共六人,劉正與其五僕!」王興神色有些難看地道。

    王莽抽了口涼氣,這次劉正竟帶來了五僕,看來,確實是準備做最後的了斷了。

    「再探!再報!」王莽吸了口涼氣,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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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宮外。

    哀章與平晏並騎,其身後是一萬禁軍。

    靜!肅殺!惟秋風捲起敗葉在那空闊的廣場和死寂的長街之上飛旋,幾隻覓食的寒鴉略略地撲騰了幾下又迅速驚飛。

    暗雲壓得很低,遠處的暗雲如錢塘江潮一般洶湧澎湃地湧向長安城內,壓向長樂宮的方向,隱有雷動電閃。

    平晏與哀章對視了一眼,皆自對方眼神之中讀出了緊張,又在同一時間收攏十指,握成了拳頭。

    他們都感覺到手心冒汗,在他們助王莽篡室江山登上大寶之時,他們沒有這種感覺;在王莽封他們為輔政大臣,給予榮華富貴時,也沒這種感覺。但今日他們所面對的是除王莽之外的另一個皇帝——劉正。

    一萬禁軍,分十六隊而列,以半弧形將哀章與平晏護於中間,十大禁軍統領的目光一致,那便是長街的盡頭。

    長街的盡頭,依然什麼也沒有,空空的只有幾片落葉在飛旋,但自長街吹過來的風,彷彿凝有霜露,讓人心底滋生出莫名的寒意。

    「啪……」突地,有一朵煙花在長安城外的天空中炸開、亮起。

    哀章和平晏禁不住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王舜所領的十萬都城軍也沒能阻擋住劉正的腳步。

    「錚……」一陣龍吟般的清嘯,一萬禁軍的刀在同一時間出鞘,彷彿只有一個聲音,整齊得讓人心驚。

    殺意頓時瀰漫了整個天空,整個長樂宮,每一寸空間都充斥著讓人窒息的死氣!天空中的暗雲若煮沸了一般,攪動起來,數道電火劃過長樂宮的上空,使天空更暗,更陰沉。

    哀章和平晏心中苦笑,王舜的十萬都城軍都不曾阻住劉正的腳步,他們和這區區一萬禁軍又能夠阻止劉正的前進嗎?如果有人能告訴他們一個肯定的答案,他們寧可將所有的榮華富貴都給這個人。

    在這種時候,他們真希望能找到天機神算東方詠給他們卜上一卦,問問吉凶。不過,天機神算絕不會給他們卜卦,這一點哀章和平晏心中有數。而那個姬漠然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否則,他們也不用如此緊張了。儘管姬漠然的卦不若東方詠那般神,但也從未失算過,只可惜,在這前一個月之中,哀章和平晏花盡了力氣也沒有找到這兩個人中的一個,是以,他們只好懸著心領著禁軍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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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軍十萬,但在劉正六次殺破皇城之時,已經損失了四分之一,是以,哀章和平晏只能領著一萬禁軍臨敵。

    禁軍向來是最好的兵種,也是待遇最高的,門檻高得許多人削尖了頭想擠入其中。但在這十月之中,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加入禁軍,雖然有些人被強拉入禁軍隊伍,卻仍不能使禁軍恢復原氣。

    劉正每次殺入皇城,必會血流成河,屍滿街巷,而這之中最多的便是都城軍和禁衛軍。劉正沒能夠找到王莽,這些人就成了替罪羔羊。

    沒有人想面對劉正,因為沒有人想死,是以,沒有人願加入禁軍和都城軍。

    在這些人的眼中,劉正已經不是人,而是神!不可戰勝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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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雲越壓越低,蹄聲驚碎了長街的死寂,由遠而近。

    哀章和平晏的心沉若重鉛,彷彿感到一陣寒潮自虛空中淌過,漫遍每一寸空間。

    「希聿聿……」哀章和平晏的戰馬低嘶,不安地掀動著蹄子,禁軍十大統領的坐騎也同樣低嘯不安。

    哀章揮了一下手,十隊禁軍迅速分開,自長樂宮那被毀去的宮門之內以極速滑出了百輛弩車,在哀章與平晏的戰馬之前一字排開,箭矢早已定於弦上,對準長街的另一端。

    禁軍刀劍插於一旁,執起大弓,勁弩以超快的速度上弦、搭箭,無不顯示出其訓練之精良。

    箭支,幾乎封鎖了每一寸空間,哀章自信,即使是一隻蒼蠅也不可能飛得過長樂宮。

    當然,劉正不是蒼蠅,而是武林皇帝!

    一萬禁軍,百兩弩車,虛空幾乎全都是箭影,自長街望去,便像是一排排長有倒刺的厚牆!密密地擠滿了長樂宮外兩百丈方圓空闊之地。

    長街旁的每一道瓦稜上,長樂宮的外牆之上,也都探出了無數的弩箭,在低而沉暗的天空之下,顯得格外擁擠。

    正因為擁擠,才使殺機濃得讓人窒息。

    每個人的心神都繃得極緊,哀章和平晏的手不自覺地已經搭在腰間,觸在劍柄之上,只覺得涼涼的,是手心出了汗。

    蹄聲仍在響,彷彿有數個世紀那般漫長,每一下蹄聲猶如響在每一個禁軍的心上,彷彿這匹遲遲未至的戰馬,正踐踏著他們的心在奔馳。

    長街風起,沙石飛揚,使本來雖沉鬱卻清新的天空變得一片渾濁。

    哀章駭然發現天空那低垂的暗雲之中竟飛灑下一縷陽光,如刀鋒一般迅速將暗雲割開一道清晰的雲界,若一條分於暗雲中的光河迅速向長街移來。

    光河兩旁,電閃加劇,如千萬道銀蛇自天垂落,在虛空之中交纏、糾結,化成光球竟落在長街的盡頭,爆起一層塵煙。

    淒迷的塵煙,交纏的電火之中,蹄聲驟然出現在那混沌迷茫的世界。人影越來越近,蹄聲越來越烈,那煙塵敗葉,還有被烈風捲起的碎瓦,使長街上空升起了異樣的風暴。

    是六騎!只有六騎!

    哀章和平晏的眸子裡閃過一道厲芒,他數清楚了那風暴之中狂捲而至的人數。他們也知道該來的終於來了,以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形式走入了他們的視野中,彷彿是一個混沌迷亂的夢,但卻揪緊了每一個人的心。

    一萬禁軍每個人的臉色都是一樣的蒼白,像是剛剛敷上了一層薄霜,冰寒的殺機如這深秋的寒意滲入每個人的心內,然後化成懼意漫遍全身。

    「嗖嗖……」長街兩旁瓦稜上的箭手終於無法承受那無孔不入的殺機,鬆開了手中的弦。

    箭矢如雨,密密地封鎖了每一寸空間,再密密地貫入那淒迷的風暴,但卻在那風暴之中化成了碎粉,然後隨敗葉瓦片一起飛旋於塵土之中,使得那迷茫的風暴更混沌。

    「殺!」哀章揮手高喝,他也受不了那越旋越狂的殺氣,那越演越烈的壓力。是以,再也不想沉默。

    「嗖嗖……」弩車之中的勁箭如漫天蝗蟲般灑下,幾乎將長街的每一寸空間都封鎖。

    一萬禁衛軍也同時松弦,數以萬計的箭矢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便是卷在風暴中心的六人六騎!

    「嘩……」一個巨大的霹靂聲中,天空之中那分開密雲的光河突地傾瀉而下,化成一道亮麗卻又碩大無比的巨劍,剖雲而過。

    虛空,頓時化成兩半,天地也一分為二,無數的電火彷彿也隨光河瀉下,聚成巨大的光柱齊落長樂宮的上空。

    「轟……」那遍彌虛空的羽箭在一剎那之間如見風的灰燼,散成塵末。

    巨劍過處,地面裂開百丈,激起無可抗拒的氣流將那一字排開的百輛弩車若紙鳶般彈飛,在虛空之中遇電火頓化成一團烈焰火球墜落。

    禁軍戰士也如草人般被震飛,首當其衝者則盡化血雨。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威力!

    哀章與平晏帶馬橫移十丈,在虛空中相對望了一眼,兩道目光擦出一道電火,同時舉劍高呼:「殺!」禁軍十大統領也同時振臂大喝:「殺!」「殺,殺,殺……」一萬禁軍皆拔起插於地上的刀劍齊聲高呼,若山呼海嘯,響徹天地,蓋過雷鳴電閃、牆倒屋塌之聲,每個人都以無畏之勢向長街撲去,也顧不了地面上鋪滿幾近尺厚的斷箭殘羽及血肉碎末。

    天與地頓陷昏暗混沌之中,生命如赴死的螻蟻,在若驚濤駭浪般的殺氣和戰意之中泯滅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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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舜心裡極苦澀,雖有十萬都城軍布下五十里的人陣,可是他卻不敢與劉正一戰,居然無法讓劉正的腳步稍有停歇。他身邊的十大戰將也盡毀於劉正的劍下。

    劉正甚至不怎麼出手,僅其五僕的力量便將他十大戰將除去其八,沒能抗其鋒芒。在劉正的鐵蹄之下,這十萬都城軍如被巨石碾過的蟻群,屍橫遍野,五十里地,箭積三尺,屍陳遍野,鮮血與落葉結合成秋天的蕭瑟與戰爭的慘烈。

    都城軍如陷入了一個可怕的惡夢之中,久久難以醒來。

    在這一刻,他們才知道生命是如何的脆弱,如何的不堪一擊,但現實是不容改變的。

    人多並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問題,王舜這一刻已經很清楚這一點,他對那守於長樂宮外的一萬禁軍也不抱任何希望。儘管禁軍戰士皆是戰士之中的精銳,但是卻不是真正的高手。在遇到高手時,並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計算方式去累計力量。

    王舜策馬疾馳,領著身邊尚存的親衛高手,撇開那群殘兵直向長樂宮瘋趕。哪怕是戰死,也要截住劉正的腳步,這是他對王莽的忠心。

    這將是一場奇異的戰鬥,一場絕不平衡、也絕不公平的對決,但沒有人會猜到結果,每一方都會出盡最後的力氣。因為,這也許只是最後的決戰。

    生與死,存與亡,在這之後便會有一個具體的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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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莽感到那無形的壓力越來越重,閉上眼睛,他已經清晰地感應到了劉正的位置,他知道劉正也已經感應到了他的存在,兩人的思感便在虛空之中交結,緊緊地纏在一起。

    王莽看到了那血肉橫飛的禁軍,看到了那緊纏著武皇五僕的十大禁軍統領,還有聯手合擊劉正的哀章和平晏,甚至還看到了那自城外飛趕而來的王舜。

    王莽笑了,他並不是孤家寡人,更不是孤軍奮戰,他擁有這麼多忠於他的大臣高手,儘管劉正擁有通天徹地的武功,但對方只是六個人。

    六個人的本領再大,又怎能抗拒傾國的兵力和高手?

    戰意越來越濃,已自長樂宮外瀰漫到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而殺機則隨著劉正的思感湧至了未央宮。

    暗雲越積越厚,低低地壓在未央宮未倒的東塔之頂。當電火擦過塔身落於未央宮空地之時,天地顯得極為詭異。未央宮內的親衛禁軍也一個個心神緊張,每道落下的閃電都彷彿在燃燒他們的信心和鬥志,隨著那越壓越低的密雲的接近,他們的戰意幾乎已漸漸耗盡,剩下的只有恐懼。

    天空中的異象在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到,未央宮也不例外。所以,這群守在未央宮的禁軍們也已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決定正視劉正,王莽的心中反有種說不出的輕鬆。儘管那份壓力有增無減,但他已經找回了自己的王者之氣,找回了久違的戰意。

    自從身處要位,權傾一時後,王莽便再也不曾動過手,因為根本就用不著他動手,在他的身邊有著無數的高手可以調遣,只要他一句話就可以擺平一切的事情。於是在養尊處優的情況下,他似乎疏懶了自身的武學,幾乎都快讓人忘記了他也曾是天下間有數的不世高手之一。

    這一切,因為劉正而改變了,因為劉正才讓王莽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自身的力量,也讓他知道,在有些時候仍得靠自己。

    的確,王莽身邊的高手多得許多人數都數不過來,昔日總是無往不利,但在這十個月來,卻無一人能為他分憂,同時也讓王莽知道了,在這個世上也有他身邊那群高手無法辦到的事情。

    王莽身邊擁有數不清的高手,但可惜遇上了武林皇帝劉正。劉正身邊的高手不多,但只要他一點頭,便有成千上萬的高手願意為他賣命,不管劉正的敵人是誰。而這成千上萬的高手之中,還包括了王莽身邊的一部分高手。

    這使王莽尷尬和無奈,他本想讓自己身邊的力量除掉劉正,但在劉正六破皇城後證明了一個問題,那便是王莽身邊所謂的高手皆形同兒戲,根本就不可能殺得了劉正,反而讓劉正大試屠刀,將其身邊的高手斬殺得所剩無幾。是以,王莽不得不親自出手。

    劉正的武功已經達到了無法想像的境界,至少,王莽難以想像。那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神!

    武林皇帝,天下第一,這並不是因為劉正身為皇族宗親,並不是因其為哀帝之弟,而是因其武功本身就已為天下公認,所以,沒有人可以估計劉正在武林之中的號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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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舜趕來,哀章的軀體卻化成了碎片,在電火之中焚成灰燼。

    哀章死了,當他連擊出二十幾招後,卻沒能接下劉正的第四擊,在天雷電火的威力下,一無所存。

    王舜的眼都紅了,平晏的身上已被血染,那無孔不入的劍氣割得他幾乎體無完膚,但他沒死,因為哀章擋住了劉正的大部分力量。可是在王舜如隕石般撞入劉正氣場之中時,平晏的身子已經飛跌了出去,他沒能避開劉正那隔空的一腳,灑血十丈,身子陷入長樂宮本已殘缺的宮牆之中。

    一萬禁軍如長樂宮的宮牆一般摧枯拉朽地潰散,十大禁軍統領聯手也未能在武皇五僕的手下撐上五十招,在五僕聯手的強大無倫的氣機之下被撕為碎片。

    王舜的身子撞空,劉正的馬已經帶著他飛入了長樂宮之中。

    劉正並不與王舜交手,敗軍之將並不足以引起劉正的興趣,抑或並不想為這些無謂的人花費太多的力氣,他的目標只是王莽!

    劉正已經感應到了王莽的位置,他的精神已與王莽緊緊地鎖在一起。是以,他知道王莽這次不會再逃,那麼,他便沒有必要與王舜這些人糾纏。

    王舜並不輕鬆,因為面對他的是一位中年道人,面目並不陌生,一開始王舜便被對方的氣機緊緊地鎖住,沒有任何機會再抽身去追劉正。

    「陰風道!」王舜自城外追進城內,還是第一次與這位武皇之僕打照面,也還是第一次認真審視這位隨劉正血洗長安的不世高手。

    「王舜!」老道也以同樣冷漠的聲調回應了一聲,他同樣不會對這張面孔感到陌生。

    兩人目光相對,周圍的虛空彷彿突然靜止,嘈雜的喧囂和電閃雷鳴中的慘叫自一個世界抽離到了另一個世界,那般遙不可及。

    在一個只有兩人的世界裡,王舜的殺機不斷瘋長,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一個對手,知道應該以怎樣的態度去對待這一切,儘管他是王莽身邊第一高手。

    王舜從不會小看自己,也從不會高估自己,所以他能夠助王莽自黃門郎的小官而成今日之帝業。更成了王莽最為得力寵信的輔政大臣,他對天下高手都瞭若指掌,對武林之中的動態,也如王莽的眼睛一般,是以,在他初與此道相對時,便在心中泛起了一層異樣之感。

    陰風道,乃是道教聖派崆峒劍派掌門師弟,其劍道之精在崆峒派中屈指可數,而崆峒派掌門乃是和邪神並列的天下第二高手,除一個武林皇帝和那神秘不可揣度的無憂林之外,崆峒派掌門與邪神為正邪兩道的極致。崆峒派更是正道之首,而陰風道身為崆峒派掌門師弟,卻成了武林皇帝的五僕之一,這讓王舜有些意外。

    陰風道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冷笑,坦然而又深邃,像是將殺機凝成了深深的皺紋,以刀刻的形式在這兩人的世界裡綻放。

    「錚……」陰風道出劍,裂風、破空,切開那落下的閃電,在電光盛得耀眼,又突然滅了的那一剎那,劍便已經掠入了王舜的氣場、刀網,然後又有一道閃電驚落。

    驚落的閃電照亮了二人世界的虛空,在萬籟俱寂之中蒙上了一層詭異的神秘,再在刀與劍相觸之處耀起一團血色的異彩,擴散、爆綻如破開地殼的陰火,向四面輻射,吞沒刀與劍,吞噬人與天。

    「轟……」一陣焦雷隱起,自四面密雲之中凝匯聚斂,然後自那吞沒兩人的異火之中炸開。

    王舜和陰風道如兩顆擲出的巨石,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彈出,又各自在虛空打了個旋,刀與劍同舉。

    以插天之勢,接引下天空中那四處肆虐的電火在各自燃起一層奇異的亮彩之後,又向同一點交匯。

    出劍、出刀!天開、雲裂!在密雲後那萬縷陽光灑落的一剎那,又驚見彼此猙獰的面目,但卻絕無法阻止他們這驚天動地的一戰,而他們的戰意也如噴出地底的熔岩,以不可竭止之勢瘋漲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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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萬禁軍,命運並沒有與十萬都城軍的結果有兩樣,王舜身邊與其同趕回長安城的高手,依然沒能阻止除陰風道之外的四僕跟在劉正的身後向未央宮的方向趕去。

    長樂宮,處處斷瓦殘桓,經歷數劫,已面目全非,古都之破敗並非因千軍萬馬的踐踏,而是劉正一人一騎所為。

    神話是在破壞和毀滅之中建立起來的,立於廢墟之上才能體現偉人之偉。劉正便是如此,但他有他的原則,如果可以選擇,劉正也絕不會選擇破壞,這裡畢竟是他的祖先創下的基業。

    破那一萬禁軍,長樂宮中根本就沒有敢阻劉正腳步的人,遠遠地便避開。畢竟,生命才是最為重要的。

    直出長樂宮,武庫大街寂若死域,惟暗雲低壓,閃電在虛空之中如結成蛛網,閃滅不定,使之若置身森羅絕獄。

    對於長安城諸宮的瞭解,劉正若觀掌紋,是以,他根本就沒有讓戰馬停歇半步,直奔未央宮。他自然不必等四僕同至,也沒有必要,王莽只是屬於他的,任何阻止他擊殺王莽的人,都必須殺,這是沒有條件可以講的。

    道理,就是手中之劍!誰的劍利誰就有道理,就像王莽篡去他漢室江山一般,沒有任何可以講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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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上,請移龍駕!」王興與劉歆以極速奔入未央宮未塌的大殿,跪下急切地道。

    王莽緩緩地睜開了眼,他知道劉正已經破了那一方禁軍,已經闖過了長樂宮,而且正向他所在的方向趕來,已經快抵武庫大門之外。因為他的思感與劉正已經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劉正知道了他的位置,他也自然清楚地感知了劉正的位置。

    「他不會這麼快能闖過武庫的。」王莽冷然而自信地道。

    「但皇上龍體豈能擔半點風險?因此,還請皇上先移駕建章宮!」劉歆沉聲道。

    「是啊!皇上何等尊貴,而劉正乃一介武夫,豈容他驚擾了皇上……!」一干臣子附和道。

    「眾位愛卿先平身,今日我與劉正之決形式已定,無論我在哪裡,都仍要與劉正決一生死。他數破我皇城,已是罪不可恕,我移駕建章宮,也要讓眾愛卿明白今日的局勢,存亡便看今日了!」王莽吸了口氣,沉聲道。

    「皇上心思臣等明白,臣等必誓死捍衛皇城的尊嚴,絕不容許劉正匹夫張狂無禮!」劉歆懇然道。

    王莽悠然一笑,吸了口氣道:「朕便不相信以蒼穹邪盟的天地十三邪的力量也殺不了劉正!」「皇上放心,蒼穹邪盟的天地十三邪,人人皆是江湖邪道之中的頂級高手,當年劉正被哀帝封為武林皇帝後,受到正道人士的擁護,而武道邪門的數位高手不想邪道被正道欺壓,自發聯合組成了蒼穹邪盟,而當年因邪道第一人邪帝未曾出現,他們便共同推舉十三人中的-邪遁-歸鴻跡為首,但江湖人士認為他們仍不是劉正之敵,今日十三邪聚到十二人,即使是劉正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可能勝得了這十二人聯手的阻殺!」王興自信地道。

    王莽點了點頭,有些忿然道:「想不到那歸鴻跡這般不識抬舉,居然連本皇再三邀請都不來助陣,要是能聚齊十三邪結成天絕邪殺陣,那天下之間又有誰能破?就是兩個劉正也不足道哉!」「皇上所說甚是,這歸鴻跡確實是不識抬舉,不過少了這天下第一遁,也同樣可以組成天絕邪殺陣!」王盛出言道。

    王莽歎了口氣,他心中哪還不比王盛清楚此事,少了天下第一遁歸鴻跡這十三邪之首,天絕邪殺陣便如老虎掉了牙,這是一個絕沒有人可以代替的角色,因為天下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遁地之術達到如此登峰造極的人。也只有此人才能把天絕邪殺陣聯串得天衣無縫,即使是邪神也沒有這般能耐。

    歸鴻跡雖只能在邪派之中排在邪神之後,但卻絕對是天下間最難纏的人物之一,即使是邪神也會對其客氣三分,只是王莽沒能請到歸鴻跡。

    當然王莽拿歸鴻跡也沒有辦法。

    「皇上起駕——」王興高喝一聲,眾禁軍立刻排開隊伍,在宮女太監及數位大臣的相護之下向建章宮行去。這建章宮是王莽最後安身之處,建於皇城之外,自未央宮出章門,過穴水便至。

    長安城之內的諸宮都被劉正給鬧翻了天,這使得王莽感覺不到一點安全感。是以,便在城外再建一座巨大的宮殿,這也是專為對付劉正所建,只有在劉正殺入長安城,遇上危險之時,王莽才會選擇去建章宮暫避。

    不過,這一次卻是王莽欲與劉正決一死戰之地。

    △△△△△△△△△

    玄武橋驟然斷裂,橋身炸成千萬塊碎石沖空而起。

    劉正與疾馳的戰馬騰空而起,如插上了翅膀一般,橫過虛空,自斷橋之上向明渠的對岸躍去。

    「嘩……」明渠的河水之中激射起一道如倒垂瀑布般的白練直罩向虛空之中的劉正和戰馬。

    河水傾底倒瀉,以不可竭止之勢溢上虛空,天地頓時一片蒼茫。

    「希聿聿……」劉正的戰馬一聲長嘶,雖然在劉正的氣勁相護之下,但仍未能夠自那倒瀉的河水中掙脫而出。

    「水中無二!」劉正一聲怒吼,如沖天之鳳騰上九霄,自倒瀉的河水之中破出,但他的戰馬卻已在河水之中化成碎片,而浪頭未竭,依然以奔湧之勢直射向身在虛空的劉正。

    劉正的身子一升再升,竟擠入密雲之中,在巨雷隱動之際,化成一團亮麗之極的奇芒自虛空之中隕落而下,牽著曳尾一般的電柱,在即將觸及浪頭之時化成一柄插天接地的巨劍,又如張牙舞爪的火鳳。

    「裂……」那衝上虛空的巨大浪頭如被撕裂的布帛,自中而開,自上而下,在巨劍的衝擊之下,裂開一道深邃的峽谷,而巨劍的速度未減,以無堅不摧之勢直射水谷之地。

    「轟……」水谷驟分之際,一道黑影以狂飆之勢閃身再次沒入那傾瀉激湧的河水之中,掀起了遮天蔽日的浪頭,模糊了劉正的每一寸視線,但卻並沒有阻止那騰飛如火鳳一般的巨劍以綿綿不絕、洶湧霸烈的氣勢飛逐於浪尖巨滔中。

    整條明渠彷彿一分為二,河水在空中裂開一條巨大綿長的峽谷,河水外溢,洶湧上岸,岸邊的花柳竟在浪滔之中盡數折斷,再化成截截碎片,彷彿有十萬柄刀劍相切。

    河中之魚盡死,在每一滴河水之中都飽含了無上的罡風劍氣,沒有生命可以保持自己的完整。更奇異的卻是在那分開的浪頭之上,可以看到一層層暗綠色的電火一波波地向前推移,天、地與河水彷彿被那一柄巨劍接通,無窮無盡的電火透入河水之中,再漫遍每一個角落。

    「轟……」河面再度炸開,竟有十一葉小舟破開浪谷,自四面電射而至,拖起海嘯般的氣旋分割那柄插天巨劍。

    巨劍爆散,化成無數火球如雨般飛灑而下。劉正的身形若破天蒼龍一般逆升十數丈,在虛空之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跡,斜斜地自數道電火之中逸向武庫內假山之頂。

    那十一葉小舟也若巨鳥般自浪尖滑過,自不同的方位落於假山四周,而那在水中一直逃逸的黑影也破出水面悠然落地,與那十一葉著地而不碎的小舟成犄角而列,頓時河中浪歇,天地肅殺一片,每一寸虛空皆若瀰漫著揮之不去濃於烈酒的殺機。

    「蒼穹邪盟的天地十二邪!」劉正的眸子裡爆出一絲驚駭,淡淡地道。

    「武林皇帝果然是武林皇帝,居然可以自我們十天九地無極殺中破圍而出!我雷霆威真是佩服之極!」一冷面中年人淡漠地笑了笑道。

    劉正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脅,四面肅立的殺手氣場竟切斷了他向外延伸的思感,他與王莽的精神鎖結在剎那間被解,他知道王莽要移駕,可是卻再也捕捉不到王莽所在的方位,他的心竟有一點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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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建章宮外,四萬禁軍跪地齊聲高呼,若海嘯山崩,聲驚四野,風雲色變。

    王莽乘坐於鸞車之上,雍容而傲然,眸子裡透出一絲無限狂熱而滿足的神彩。

    「眾卿平身!」王莽立於鸞車之上,雙手平抬,以丹田之氣高喝,聲音頓時在數萬人的呼聲之中縈繞不絕。雖未壓住那呼聲,卻也讓每一位禁軍戰士清楚地聽到了他的聲音。

    「謝萬歲——」眾臣及數萬禁軍起身謝恩。

    王莽放眼望去,只見那避野的旌旗與那林立的槍戟,心中豪氣頓生。大軍列陣於建章宮外,中間留下十丈寬的鸞車大道。禁軍立如林木,便若一片望不到盡頭的蘆葦蕩,那彌於空中的殺氣和鬥志足以讓每一個人熱血沸騰。

    四下一片沉寂,每一個人的呼吸聲都似乎在秋風之中格外清晰,這使得秋意更為肅殺。

    「朕今日決定與劉正決一死戰,是以令爾等列兵於此,知道爾等皆對朕忠心耿耿,是敢為國為家為天下蒼生拋頭顱灑熱血的好男兒!劉正此賊數犯我皇城,朕念在其為太皇之弟,已容讓其六次,卻仍不知好歹來亂我朝綱,更害死皇太后,其罪大不可恕!為振我國威,清我天下,不讓萬民恥笑,是以你們必須為朕誅殺此賊!」王莽立在緩行的鸞車之上,語氣激昂地高聲道。聲音如漫過虛空的激流,在每一個人的心弦上都激起了沉沉的音波。

    「誓誅此賊!」王興振臂高喝,眾禁軍將領立刻競相應合,而後四萬禁軍也同時高呼。

    「誓誅此賊,振我國威——誓誅此賊,振我國威——」呼聲再如潮水,遠遠彌至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數十里之外的山峰也回呼相應,聲浪直衝霄漢,激得暗雲翻騰,竟在剎那間化成大雨傾盆而下。

    王莽心中湧起了無限的戰意和信心,他不相信劉正以一人之力真能勝這數萬之軍。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就連上天也明皇上之志,降聖露以清天下,壯萬軍之雄心,此次皇上得天心民心,又有地利之助,定當必勝!」劉歆見天降大雨,立刻上前跪叩道。

    「是啊,皇上必勝……!」眾大臣見劉歆如此一說,立刻也上前拍馬附和。

    「好,說得好,劉愛卿真是朕之福將,朕今日得以應人順勢,焉有不勝之理?本皇今日必勝!」王莽頓時豪情萬丈地振臂高呼。

    「必勝!必勝!必勝……」數萬戰士再次高呼,應合著雷雨之聲,更多了幾分慘烈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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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正自然知道蒼穹邪盟十三邪的名頭,更聽說過蒼穹邪盟十三邪聯合所創的天絕邪殺陣乃是天下無敵的絕學,是以他心驚。

    「沒想到王莽請來了蒼穹邪盟的諸位,真讓我劉正榮幸了!」劉正淡然道。

    「劉正,你應該高興才對,你的頭大概是世上最值錢的了,居然可以值一千二百萬兩白銀!我水中無二活了一輩子也就見到這樣一個大方的買主!」那自水中破出的人陰陰笑了笑道。

    「一千二百萬兩白銀?!」劉正怔了一怔,旋又笑了起來,道:「如此說來,十三邪今日尚缺一位了!」水中無二一怔,頓時色變,雷霆威也變了臉色,他身邊的儒生冷笑道:「久傳武林皇帝的劍道天下無雙,已登神境,江湖評價就連我們天地十三邪聯手,也不是你的敵手,而據我估計便是少了一位,也照樣可以要你的命!」劉正笑了,心中暗鬆了一口氣,知道十三邪並未聚齊。他確實要放心一些,深知天絕邪殺陣的可怕,但這天絕邪殺陣卻要十三人才能夠天衣無縫,差一人則力量會大弱,甚至會出極大的破綻,他自信應付這十二人聯手尚不會有問題。

    當然,劉正絕不敢大意,因為只有歸鴻跡不曾出現,這個人的遁地之術天下無雙,潛蹤匿跡更是邪派之中無人能比的,所以這個人也許就在附近,隨時都會顯身組成無懈可擊的陣式。不過,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必要去考慮太多,該面對的便必須面對,要殺王莽,便要衝破一切的阻礙,包括蒼穹邪盟在內。

    任何擋住他腳步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武庫的天空比長樂宮的天空更詭異,在那低低的暗雲之下,彷彿透著一層血色,一抹冷艷而慘淡的色調。

    蒼穹邪盟因抵抗劉正的正道力量而崛起江湖,後確實做過許多驚天動地的事,被稱為江湖中最為可怕的組織。雖然其組織中之人並不多,但每一個人都足以讓江湖中一個門派絕跡,而且其行跡詭秘,沒有人知道他們確切的行蹤,更沒有人敢去找他們的麻煩,儘管蒼穹邪盟每一位高手的仇家多如亂麻,但最多的是選擇放棄仇恨。

    自蒼穹邪盟組成之後,天地十三邪從來都不曾聯手出擊過,但他們的行動從來都不曾失敗過,只要是他們認為可以做的事,便擁有十成的把握。而一直以來,蒼穹邪盟惟一不敢分散力量對付之人便是武林皇帝劉正。因為,天下間沒有任何人單憑自己的力量可以勝過武林皇帝,但今日卻是例外!

    今日是例外,在最可怕與最傳神的兩股力量之間要分出高下。

    劉正的目光俯視眾殺手,這些人之中,每一個他都認識。在他的印象裡,甚至對對方每一個人的特點都很清楚,皆擁有各自的特點和可怕之處。他一直都不曾去找蒼穹邪盟的麻煩,實是因為他並不想惹上這個可怕的組織,另外,這些人殺人雖然不講原因,卻也有自己的原則,絕不會亂殺無辜,至於今日何以要來對付他,他也並不太清楚其中原因。

    「劉正,今日就讓我蒼穹邪盟與你這武林皇帝決一高下吧,你可以出招了!」劉正望了一眼說話的吠天犬甘青一眼,冷冷一笑後,神色頓趨向一片平靜,彷彿陷入了另一個完全靜謐的世界。

    「嘩……」數道閃電如自雲層之中探身而下的銀蛇,落於假山四周,狂舞不止。

    電火越來越炫眼,越來越密,由細變粗,竟結成一張巨大而奇異的天網,緊緊地罩住假山,罩住劉正的身影。

    一股張狂之極的生機自四面八方向假山湧去。

    劉正的衣衫飄搖,身上竟散出濃濃的紫芒,如一塊奇異的隕石。

    一聲長嘯,劉正振臂舉劍直插蒼穹,暗暗的雲層中一道光柱自電網的中心垂直而落,與劉正手中之劍對接,頓時人劍俱化為一團七彩的異芒,整個假山都透出一層奇異的光彩,映著那巨網般的電場,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無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