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屍房怪聞

    劉秀和鄧禹剛藏好身,便有人打開停屍房的鐵門,只聽一護衛的聲音傳來道:「齊副總管請進,所有的屍首全都在其中。」「好了,沒你們的事了。」劉秀識得這是都統府的教頭胡彪的聲音,他頓時也明白這護衛口中所說的齊副總管乃是齊府的第五高手齊子叔,不禁心中暗驚。

    劉秀自然知道此人的武功可怕,雖然在齊府之中排名第五,但在江湖之中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即使是他全力而為,恐怕也不一定能夠勝齊子叔一招半式,只是他沒有想到齊子叔會這麼快便來到這裡。

    「這些屍體的傷痕他們可有動過?」齊子叔的聲音微有些蒼老,卻很渾厚。

    「諒他們也不敢亂動,乃是都騎軍將人拖進來的!」胡彪道。

    「嗯。」齊子叔的腳步聲幾乎是輕不可聞,但他似乎開始掀死者身上的白布。

    劉秀和鄧禹不敢有絲毫的喘息之聲,生怕被齊子叔發覺,聽那腳步之聲,在這個房間之中倒有五人走動,另外三人要麼是都統府的,要麼是齊家的。

    齊家派出齊子叔,看來南陽侯王興還真的非常在意此事。

    「我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宛城劫法場,原來沈青衣這賊婆娘也來了!」齊子叔冷哼著道,他似乎在驗檢著屍身的傷口,想必欲自傷口或兵器的特徵來查知敵人究竟是何人。

    「這個吳漢倒讓老夫看走眼了,他竟是段老怪的傳人!」齊子叔自言自語地道。

    劉秀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所幸齊子叔只是稍看了一眼他上面架子上的死者,並未停留,便徑直走了過去。

    「這人是死在暗夜流星的暗器之下,宛城中會暗夜流星手法的人只有鄧禹那小子,看來沖兒倒沒有冤枉他,想不到這小子居然也是與杜茂一夥的,活該劉秀那小子跟著倒霉!」齊子叔似是在審視那刀斧手的傷口,搖頭自語道。

    鄧禹心中反倒平靜了下來,他早就知道,他的暗器手法瞞不過齊子叔,何況他早已是通緝犯,也不會在意齊子叔怎麼說,他只是有些後悔當時不該太過衝動,以至於拖累了劉秀,不過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齊子叔看遍了每一具屍體,似乎並不打算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轉頭向胡彪道:「教頭可以讓人去抓劉秀並操他的家了!」「是!」胡彪領命而去,現在證據確鑿,他也不能袒護劉秀,儘管平日裡他與劉秀的關係不錯。

    劉秀心中好笑,對方此刻趕去的話,只怕早已人樓兩空,不會有任何東西留下了。他也明白,若單憑齊衝的那點猜測,沒有誰敢輕易對他出手,就憑他在宛城的影響力,便是齊府想動他也要先估量一下。是以,他很放心劉忠的處理。

    「匡當……」大鐵門又關了起來。

    劉秀和鄧禹暗鬆了一口氣,但在倏然之間,劉秀聽到一個極為輕微的呼吸便在自己身邊不遠處傳來。

    以他的聽覺,自然不會出錯,一時之間,即使是膽大如他者,也禁不住毛骨悚然。劉秀循聲望去,卻駭然發現與他不到一丈遠的架子底下,如壁虎一般倒附著一人,卻絕不是鄧禹。

    劉秀的目光才投注過去,便發現那人也在望著他,目光銳如利刃。

    「你是什麼人?」劉秀小聲問道。

    「你又是什麼人?」那人反問劉秀。

    鄧禹於此時也發現了這第三者的存在,迅速自架子之下滾出。

    「只好對不起了!」鄧禹冷哼著出腿疾掃架底的第三者。

    那人微怒,卻也如樹懶一樣自架底滾落,在出架子範圍之時,身形迅速彈起。

    鄧禹腰一借力,如一張大弓般彈射而起,雙手化成千萬朵蓮影直取那第三者。

    那人的年齡不大,與鄧禹似乎也相差無幾。見鄧禹再次攻來,他神色間露出一絲憤然,冷哼道:「你以為我會怕你嗎?」「那最好!」鄧禹也不理會,他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兄弟二人藏於此地,而對方的身份不明,若是向外透露了他們的行蹤,只怕他們還真的會困死於宛城之中,是以,他不能不用殺人滅口的手段來對付這個對手。

    鄧禹自不會將對手放在眼裡,在宛城之中,他極為自負,雖然城中高手如雲,各行各業之中都可能隱居著許多高手,不過,在同齡人之中鄧禹可還沒有遇上幾個,加之他文采過人,除劉秀之外他還從不服誰。

    那年輕人見鄧禹的攻勢,眼中顯出一絲訝異之色,但卻沒有半點慌亂,雙手一圈,在空中畫了半個圓,指心一吞一吐之間有若靈蛇出洞,形象之極。

    鄧禹眼見便要擊中對方的胸膛,倏覺右手臂一沉,他雙手所化出的千萬朵蓮花頓時幻滅,對方的手如蛇一般搭在他的腕部,又像一條吸血的螞蝗黏而不脫。

    鄧禹大吃一驚,急忙撤手,側身以左肘相撞,一切都快若疾電。

    那人似也沒有料到鄧禹變招如此之快,他只好撤招而退,事實上,他也太過輕敵,正如鄧禹輕敵一樣。

    鄧禹也不追,與那人同時後退兩步,鄧禹卻發現自己手腕之上多了幾道紅印,顯然是剛才對方手指搭上來的結果。

    「好功夫!」鄧禹低讚了一聲,同時再次出手,這次他再也不敢稍有輕敵之心,剛才險些吃了大虧。

    「你也不賴!」那年輕人也低叫了一聲,不退反進,直迎鄧禹。

    「嘩……」正在此時倏聞窗外傳來一聲炸雷般的爆響,暴風雨似乎也要在這個時候來湊熱鬧。

    劉秀沒有出手,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驚訝於這年輕人的武功,雖然他知道鄧禹不會有事,可是他也看出兩人的第一個回合,鄧禹實際上已吃了一些虧,而且鄧禹不一定便能勝過這年輕人。

    劉秀驚訝於這年輕人那古怪的招式,彷彿有著難以想像的威力。

    鄧禹這次學乖了,自不會再給對方黏腕的機會,出拳如風,快進快攻。

    那年輕人也絕不示弱,僅在最初退了兩步,後又立刻穩住身子,卻是不緊不慢,以緩制快,整個身子彷彿是沒有骨頭一般,任意扭曲,雙臂划動著大大小小的圈子,泰然自若地接下鄧禹所有的攻勢。片刻之間,兩人便交手了數十招,在架子上的屍體之間如蝶飛蜂舞般躍動,但都盡力不發出任何聲音,而這陣及時的雷雨也給他們作了很好的掩飾,使外面的人根本聽不見這停屍房內的動靜。

    「嘩嘩……」雨點灑落在瓦面之上,發出一陣脆響,這場雨也確實很大,而光線亦逐漸變暗。

    劉秀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鄧禹與那年輕人的交手,仔細地觀察著年輕人的招式和出手的角度,越看越驚。

    這年輕人所學之博竟不遜於他,甚至有許多劉秀從未見過的武功,若非鄧禹所學極純,只怕會敗在這年輕人怪異的武功之下。

    正在此時,劉秀耳朵一動,隱隱聽到又有腳步之聲傳至,不由大驚,忙低聲道:「住手!」同時出手插入兩人之間,將兩人力分而開。

    鄧禹與那年輕人一驚,一怔之際,立刻明白劉秀分開他們的意圖,因為他們也聽到了腳步之聲,而且來人似乎不少。

    三人一怔,心頭全都一沉。

    「他們發現了我們的行跡?」鄧禹微急道。

    「都是你們!」那年輕人似乎也有些惱。

    「你……」「都別爭了,先看看動靜再說!」劉秀打斷鄧禹的話,小聲道。

    鄧禹向那年輕人瞪了一眼,卻只好依劉秀之意藏身於原地。

    「這些屍體必須盡快掩埋掉,若京城來查問死傷多少人,你們應該怎麼說?」一個陰冷的聲音傳了進來。

    「死了五人,傷了七人!」幾名護衛異口同聲道。

    「嗯,不過,還要報少一些,死了三人,傷了五人!」那陰冷的聲音又傳了進來,顯然是在與眾官兵串口供。

    「那些劫匪又是些什麼人?」那陰冷的聲音又問道。

    「只是幾個不登場面的小賊。」一隊護衛又齊聲道。

    「那為什麼他們能夠大鬧法場而去?」那陰冷的聲音又問道。

    「是因為逆賊劉秀和鄧禹使毒,這才趁亂劫走了重犯!」那隊護衛道。

    「好!你們說得很好!」那陰冷的聲音讚道,但隨即又問道:「如果有人問,聽說這裡賊亂挺多,民不聊生,你們又該怎麼回答?」「那只是謠言而已,我們南陽郡可是百姓安居樂業,人心安定!」「很好,不日,欽差便要來宛城,查問此事時,你們便依今日所述之法說,後果自有侯爺和都統大人承擔,若有誰敢說半句壞話者,定斬不恕!」那陰冷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劉秀和鄧禹不由得面面相覷,他們似乎沒有料到這些人乃是來串通口供的,更將罪名嫁禍到他們兄弟的頭上。他們當然明白王興這樣做的目的,那便是報喜不報憂,欺瞞欽差而製造出他治理南陽有方的假象。

    其實,這種行為蔚然成風,天下各地都極為常見。

    此際烽煙四起,王莽暴政已使四方動亂,每日王莽所聽到的都是壞消息,這使王莽更暴戾,更瘋狂,一些奸佞之臣則揣摸著王莽的心思,盡做一些偏安的假象哄上欺下。王興如此做,劉秀也不覺得意外。

    「好!你們便將這些屍體運到西城之外埋掉,動作要利索,不許讓太多人的知曉!」那陰冷的聲音又吩咐道。

    「屬下明白!」劉秀與鄧禹相視望了一眼,立時大喜過望,目光同時投向另一年輕人,那人也會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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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輛馬車迅速自西城門行出,雖然城門口把守極嚴,但是這兩輛拖運屍身的馬車有著都統的手諭,自然無人敢阻。

    數十具屍體拖了兩大車,不過,在車廂之外,並不能看見車廂之中所堆放的乃是屍體,又是大雨瓢潑而下,路上行人絕跡,只有守城軍冒雨在城門口留守著。

    雨的確很大,風也不小,夏日的雨便是這樣,一下便不得了,但卻又會很快停止,來得快去得也快。

    馬車才出西城不遠,這陣雷雨便已過去,只留下天上積下的陰雲,偶有奔雷也是在遠處響起,閃電彷彿只是亮在天邊或是遠山之後。

    馬車左右還有十餘騎相隨,人人披蓑帶笠,像一群會動的大稻草人一樣。

    坑早就已經挖好,就在西城外三里地的一個土坡之上,不過此時坑中積滿了水,當然眾官兵可不管這些,反正這群人不是自己的親人,也懶得弄乾坑中之水,便將一具具屍身拋入坑中。

    「唉……」一聲長而陰森的歎息自另一輛馬車之中傳了出來。

    在雨後萬籟俱寂之中,這聲長長的歎息顯得特別清晰,那群正準備搬運第二車屍體的官兵有一大部分聽見了,所有人都靜了下來,一個個面面相覷,卻停在車廂外,沒有人敢入車廂。

    「怎麼,快埋呀!」一個剛將屍體拋入水坑中的官兵行過來,見眾人都停下了動作,不由得質問道。

    「哦,我的腳有些抽筋。」距車廂最近的一人乾笑道。

    「瞧你這懶樣!」那人毫不知情地便向車廂之中鑽去,剛掀開車簾,便聽到又一聲長長的歎息自死人堆中傳了出來。

    「啊……」那人大吃一驚,嚇得一聲尖叫地暴退開來。

    車廂邊的官兵都聽到了這第二聲歎息,不由得也都驚呼著跳開,人人臉色蒼白。

    「有……有鬼……」那剛才掀簾子的官兵差點沒嚇得屁滾尿流,他這才明白何以這些人都不上車搬運屍體的原因了。

    一邊的都騎軍也湊了過來,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有鬼,車上……」那些官兵們全都慌了,指著那傳來歎息的車廂,恐懼地道。

    那些都騎軍也都嚇了一跳,將信將疑,可是見這群官兵一個個臉都白了,也不敢輕易靠近車廂。

    「會不會是詐屍呀?我們還……還是走好了。」一名官兵結結巴巴地道。

    「不行!這些人沒埋,怎麼向統領交代?」一名都騎兵道。

    「要埋你去埋好了。」一名官兵也有些氣惱地道,事實上,都騎軍與他們的地位是相等的,可是都騎軍卻總像高人一等,連待遇也都高些。是以,城中的其他兵種對都騎軍的戰士並不十分客氣。

    「去就去!誰像你們這幫膽小鬼!」那都騎軍傲然不屑地道。

    「你……」那官兵大怒,欲動手,卻被一老兵拉住了。

    那都騎軍不屑地望了那人一眼,策馬便向馬車邊走去。走到馬車前,那都騎軍稍猶豫了一下,以槍挑開車簾,他立時怔住了。

    只見車廂的屍體堆上盤坐著一具篷頭白衣、渾身血污、臉色蒼白如紙、雙眼流血的屍體。

    不僅如此,那屍體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種古怪的笑容,眼睛向那都騎軍眨了一下。

    那都騎軍挑開車簾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於車廂之中,自然都看到了這一幕讓人汗毛直豎的場面。

    「鬼呀……」那都騎軍戰士愣了半晌才知道尖叫一聲,手中的槍都嚇掉了,而便在他尖叫欲調馬就走時,那具屍體突地平平飛了起來,十指如戟,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捏住了那都騎軍戰士的脖子。

    「鬼呀……詐屍呀……快跑……」那群官兵和都騎軍一個個回過神來,立時嚇得魂飛魄散,沒命地向宛城奔去。

    那名被捏住脖子的都騎軍還沒等那雙鬼爪用力,便已嚇得口吐白沫,兩眼發直,昏死過去,但那屍體一直緊捏著他的脖子不放。

    一直到其餘的官兵逃得一乾二淨,那復活的殭屍這才鬆開手爪,長長地吁了口氣,那都騎軍戰士的屍體轟然落馬之時,他才「撲哧」地笑出聲來。

    「你們出來吧!這群膽小鬼,都跑了!」殭屍竟然開口說起話來。

    「真夠沉的,這些人差點把我給壓扁了!」劉秀自車廂之中鑽了出來,伸了個懶腰。

    那陌生的年輕人也自車廂之中跳了出來,「殭屍」立刻跳過去,道:「你的化妝可還真厲害,這小子就這樣被嚇死了!」說著指向地上的那名都騎軍戰士。「殭屍」自然便是鄧禹。

    「這都是你朋友的計策好!」那陌生的年輕人淡淡一笑道。

    「哪裡,兄台過獎了,在下劉秀,這位是我的義弟鄧禹,敢問兄台尊姓大名?」劉秀謙虛地笑了笑,客氣地道。

    「在下姓秦名復,原來二位便是他們所要通緝的英雄人物,久仰了!」那陌生的年輕人十分訝然,旋而又客氣地道。

    「聽秦兄口音似是宛城人,不知秦兄何以也要以此手段出城呢?」劉秀有些訝異地問道。

    「有些事情是沒有為什麼的,若硬要問為什麼,那便會失去樂趣,是以請劉兄恕我賣個關子!」秦復淡淡地笑了笑道。

    「哦,秦兄所說甚是,我入俗了!」劉秀毫不介意,淡然笑道。

    「咱們今日就此別過,若有機會,他日相逢定會請兩位仁兄喝上幾杯!」秦復又道。

    鄧禹見秦復這般神秘兮兮的,心中有些不快,而且剛才與秦復交手未分勝負,出於少年心性,自然看不慣秦復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不禁冷冷一笑道:「我看他日再說吧,但願秦公子不要太貴人多忘事,他日擦肩而過都不識得我們了。」秦復神色微微一變,卻並沒有回敬鄧禹,只是一拱手道:「後會有期!」說完再也不看鄧禹一眼,逕直向遠處行去。

    「秦兄弟不要一匹馬代步嗎?」劉秀揚聲道。

    秦復一怔,住足望了望那套住馬車的幾匹馬兒,笑道:「謝劉兄提醒!」說完,還真解了一匹健馬揚長而去。

    「我們也走吧!」劉秀望著秦復遠去,向鄧禹道。

    鄧禹心頭忿然,秦復確實很不領情。他本也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可是秦復比他似乎更傲一些,這確實讓他心裡不是滋味。

    「何必要生氣?生氣只是拿別人的幼稚和無知來折磨自己,你也看不透嗎?」劉秀拍拍鄧禹的肩頭,望著氣鼓鼓的鄧禹笑道。

    鄧禹一怔,頓時也笑了,欽服道:「還是大哥的話深刻透徹,鄧禹還要再去遊學數載了!」「別瞎拍馬屁了,走吧,說不定城中會發現問題派人來追呢。」劉秀好笑道。

    鄧禹回頭望了一下宛城那高大的城牆,不由得歎了口氣,自語道:「這真是禍由心起,唉,別了,宛城……」「不好!城中有人追來了!」劉秀似乎聽到了隱隱的蹄聲,不禁色變道。

    鄧禹也立刻聽到了,急道:「快走!」兩人一氣狂奔,直到棘陽,似已甩開了追兵。

    劉秀估計,追兵可能是在那兩輛拖屍體的馬車邊呆了一會兒,這才使彼此的距離拉遠了。不過,當他二人趕到棘陽之時,天已經黑了,只差一點棘陽城便要關城門了。

    這夏日的天氣,白天特別長,而且黃昏時正涼快,所以棘陽城倒沒有這麼快關閉城門。

    棘陽城不是很大,相比宛城,可就差遠了,但這裡距宛城極近,雖道路彎曲,但是也不到百餘里,是以相對而言,棘陽確實比較熱鬧和繁華,這是由南方前往宛城最近的一座城池。

    棘陽,劉秀可不陌生,事實上,整個南陽郡都沒有他感到陌生的地方。

    劉秀和鄧禹進得城中,並沒有多少人注意,皆因像他們這種衣衫清爽、策馬入城的人並不少,一看便知他二人是中資之家,雖非大富也絕不窮酸,而每天自宛城入棘陽的商人和富家公子不可勝數。

    那些公子哥們之所以趕來棘陽,自是因為棘陽是最好的銷金窖。

    棘陽也有宛城所不能相比之處,那就是青樓。

    棘陽「燕子樓」乃是天下有名的三座青樓之一。

    燕子樓之所以出名,乃是因其歷史悠遠,當年東方朔曾陪武帝到此共賞風月,還留有武帝的筆跡,那「燕子樓」三字便是武帝所提,就連東方朔和昔日文采冠世的太史令司馬遷都在此留過墨跡。因此,燕子樓歷盡一百多年而長盛不衰。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燕子樓的酒好人美,這裡有天下間色藝俱絕的才女,有賣藝不賣身的絕代紅粉,甚至連朝中的許多歌姬都是由燕子樓一手訓練出來的。

    每年宮中選秀,南陽郡一帶的選撥便是由燕子樓主持。是以,燕子樓成為天下男人夢想的地方並不是虛談。

    相傳,昔日成帝的寵姬趙飛燕便是自燕子樓選撥而出的。

    當然,燕子樓並非因為趙飛燕而出名。昔日取名之時,只是因為東方朔的一首詩。

    武帝來棘陽之時正值三月,東方朔與武帝共醉於燕子樓。東方朔從不注重小節,武帝喝得興起之時便讓東方朔吟詩助樂,當時東方朔脫口便吟:「燕子歸時春正濃,粉黛鶯語戲東風;溫酒調琴香樓暖,但擁佳人入夢中。」一時全場皆叫好,於是武帝便提筆賜上「燕子樓」三字,而趙飛燕卻是因此樓而得名的。

    於是這便成了一塊金字招牌,王公大臣到燕子樓前都得下馬而行,其生意之紅火可以想像。不憑武帝這牌匾,只憑昔日一代奇人東方朔留詩於此,也會招來無數文人墨客。

    「棘陽靠燕子樓撐起來的」,這是棘陽城中極為流行的一句話,因為燕子樓的存在,棘陽城中其它行業相繼發展起來,諸如交通、酒店、布帛及一些香脂水粉之類的。

    棘陽的胭脂水粉也極為出名,幾可與長安及洛陽的胭脂水粉相媲美,就因為燕子樓的姑娘們都是用這裡的胭脂水粉,也便在南陽郡和南方諸郡中帶起了一股潮流,使得各郡許多商販皆來此地購批香脂水粉和皆帛之物。雖然棘陽比不上宛城,但也是南陽郡中除宛城之外最發達繁華之處,是以,棘陽的城門關閉相對較晚。

    劉秀和鄧禹兩人入城後自然不敢張揚,他們也不知道宛城的緝捕令有沒有傳到此地,若是一不小心,很可能會落入官兵的手中。

    「二位爺可是想住客棧?」正當劉秀與鄧禹牽著馬兒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之時,突地打橫鑽出一位身作小廝打扮的中年漢子樂呵呵地望著劉秀和鄧禹,客氣而恭敬地道。

    劉秀和鄧禹一怔,望了那小廝打扮的人一眼,道:「不錯!」「我們有最好最幽靜的上房空著,若二位爺不介意的話,便住小人的店吧。」「哦,在哪裡?」鄧禹反問道。

    「我是秦復,快跟我來!」那小廝的目光向不遠處張望了一下,突地小聲而急促地道。

    劉秀和鄧禹吃了一驚,一怔之餘,扭頭順著那小廝的目光望去,卻見一隊人馬正自遠處馳來,竟是齊府中的高手。

    「快!」那「小廝」催了一聲便轉身向一條胡同之中行去。

    劉秀和鄧禹哪裡還會猶豫?雖然他們心中滿是疑惑,卻也無暇多想,只好牽馬跟在秦復身後快速行入胡同之中。他們剛入胡同,齊府的人馬立刻自街頭快馳而過,並未在意他們。

    劉秀和鄧禹不由暗鬆了一口氣,可是秦復仍未停足,順著胡同七拐八彎,竟到了另一條比較清靜的街道之上。

    秦復逕自行入一家簡陋的客棧,呼道:「掌櫃的,替二位客人好好伺候馬兒,並找兩間上房!」「兩位客爺請了!」立刻有名店小二行了過來,極為恭敬客氣地道。

    劉秀和鄧禹相視望了一眼,不過他們相信秦復不會有惡意,也便不在乎店小二的盛情。

    秦復領著劉秀和鄧禹進入了小樓之上他自己的客房,並立刻閂上了門。

    「哈,想不到秦兄竟這麼快,還有這樣一手神鬼莫測的化妝之術,真讓劉秀大開眼界了!」劉秀笑道,目光卻一直盯著秦復的面容。

    秦復也不答,打來一盆水,掏出一顆藥丸投入水中,稍撫數下,便以清水搓洗臉龐,片刻再抬頭之時,又恢復了最初見他的那張不冷不熱的面孔。

    「你小子真厲害,我鄧禹算是服了!天下間竟有這般惟妙惟肖的化妝之術,真讓人難以置信!」鄧禹見此人果是秦復,不禁也大為震撼,他所說倒是由衷之言。

    「這並不算什麼,不過,這已超過化妝之術,乃是易容之術,若是到了最高的境界,根本就不用憑借外物,直接以功力使自己的身體和臉型改變,那才是真正的厲害!」秦復自信地笑了笑道。

    「啊,世間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居然會有此等奇術,看來劉秀還是太孤陋寡聞了。」劉秀說完突地又道:「秦兄怎知我們定會前來棘陽城?」「聽說劉兄和鄧兄家鄉雖在南陽郡,可老家卻靠近南郡,如果二位想回老家,自然會走棘陽而過!」秦復坦然一笑道。

    「那秦兄又為何找我們呢?」劉秀問道。

    「因為宛城已經有快馬來傳,緝捕劉兄和鄧兄,城中正準備對進行大搜查呢!」秦復神秘地一笑道。

    「我早就料到會這樣!」鄧禹毫不在意地道。

    「多謝秦兄提醒和關心!」劉秀誠懇地道。

    「總算是同過一場患難,劉兄何需如此客氣?眼下棘陽城中來了許多自宛城趕來的高手,若劉兄和鄧兄就這樣出去,只怕會很危險。因此,我想為兩位兄台改變一下面容,當然,若二位不介意的話。」秦復誠懇地道。

    「如此是再好不過了。」劉秀和鄧禹大喜,剛才他們親眼見過了秦復那神奇的易容之術,若是將他們的面容也化妝一下,保證即使是再回宛城也不會有人認得出來,他們自然樂意。

    「那秦兄快動手吧。」鄧禹有些迫不及待,想到今天白日裡被秦復化妝成為詐屍厲鬼,竟將那都騎軍嚇得口吐白沫,便有些想笑,更感到好玩之極。

    「不過,我可是有個條件的。」秦復突然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

    鄧禹和劉秀的心頭都微微一沉,反問道:「秦兄要什麼條件呢?」「聽說棘陽燕子樓美女如雲,我卻從未去過,我要兩位兄台今晚請我暢飲燕子樓!」秦復坦然道。

    鄧禹和劉秀聞言先是一愣,而後禁不住歡聲大笑起來,道:「沒問題,我們也想去玩玩,秦兄之言正合我們之意!」「如此甚好,那我便將你們化妝得有派頭一些。」秦復詭秘地一笑道。

    鄧禹和劉秀也大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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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樓之庭院,宛如侯門相府,分東西南北四大主院,各成一體又相互聯接。

    四院位置對稱,以中心的主燕子樓為軸心,而主燕子樓也是四座院子連接軸,高五層十丈,乃是棘陽城中最高大也最雄偉的建築,據說此樓乃是百年前奇人萬長仲親手所設計出來的。

    江湖中很少有人沒聽說過萬長仲的名字,傳說此人乃是東方朔的忘年之交。也有說是東方朔的傳人,熟知天文地理、奇門雜學,包羅萬象,無所不精,後來其弟子秦盟更被稱之為天下第一巧手,雖然其身死皇宮之中,但是其威名仍然在江湖中流傳不絕。

    整座莊院之中,包括賭場、青樓,賭場之中有鬥雞,更有蹴鞠場備人以賭球之用,也有博弈、行樂錢等賭法,另外通寶、骰子諸類最常見的賭法無不俱全。是以,燕子樓確實是玩耍的天堂,只要你有足夠的錢,在這裡玩上一輩子都不會膩煩,都會有新鮮事兒等你玩。

    [註:蹴鞠,也稱「踏鞠」。鞠,是一種球,「以皮為之,實為毛」,或云「丸毛謂之鞠」。蹴鞠即踢球,據傳發明於黃帝,戰國時已很盛行,,在齊都臨淄城,居民就有「鬥雞走犬,六博踏鞠」等娛樂活動。秦漢時更為盛行,漢武帝、漢成帝都是球迷。官宦之家,多嗜於此;在「窮巷」裡,也有這種活動。另外,蹴鞠還是一種重要的軍事訓練內容。]

    劉秀大步登上台階,再扭頭望了望鄧禹,差點沒樂出聲來。

    鄧禹看上去是個笑容可掬、身體微微發福的商賈打扮,那種笑容根本就不用咧嘴,自然而然地便存在著,彷彿他是一個永遠都沒有煩心事的人一樣。微胖的臉上堆滿了精明與滑頭的神色……若非劉秀知道眼前之人便是鄧禹,就算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鄧禹就是眼前這人。

    劉秀確實不得不佩服秦復的手法和眼光,竟會塑造出這樣的一副派頭,不說其易容手法,只憑他這種造人的審美觀便足以讓人震驚。

    鄧禹本來對秦復滿肚子不喜歡,可是此刻,他是真的心服了,只憑秦復這雙靈巧的手,比他更有過之而無不及,而秦復的這手易容絕學更是冠絕天下,連他都不敢相信這便是自己。不僅如此,他也認不出劉秀來,他與劉秀相交不下六載,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是此刻他從劉秀的身上找不出一點劉秀的影子,除了依然儒雅之外,整個人卻完全成了另一副模樣。

    劉秀的裝束冷絕,就算努力地擠出一些笑容,也顯得極為冷酷,如一團不融的堅冰,使人不敢接近,但這副面容配上劉秀那正直而平和甚至多情的眼神,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魅力,彷彿讓人感到在那如冰的外殼之中有一團迸燃的烈火,只要在他身上鑿開一個缺口,便立刻會如火山一般爆發出來……那簡直是一種誘惑。

    鄧禹不能不為秦復的手法叫絕,秦復手下所化妝出來的三張面孔無不是絕對的經典,便是劉秀也有些喜歡自己這化妝出來的面孔,若再配以他的體型與這改換的一身黑衫,腰間斜掛長劍,頗帶幾分冷面殺手的味道,事實上,僅憑這一身打扮和冷臉就足以嚇倒許多人。

    秦復自己則作一個花花公子的打扮,手握折扇,一身錦衣,寬鬆而得體,頭戴金箍,面如冠玉,確實是風流倜儻,不可一世也。而其走路,一步三搖,十足的紈褲子弟的味道。

    三人來到燕子樓前,都不由自主地會心笑了起來。

    劉秀和鄧禹一到門口,便有鴇母和龜奴上前笑臉相迎,雖然這是天下三大名樓之一,但也仍保存著青樓最原始的風氣,否則誰還會來此呀。

    不過,燕子樓也有別軒小院,那是專為諸如曾鶯、謝宛兒這種天下聞名的美人所設的。

    曾鶯住東院,謝宛兒住西院,這兩人可謂是燕子樓的兩大台柱人物,不僅南陽郡的王孫公子為之傾倒,便連長安、洛陽的許多王孫公子也久久不忍離去。天下想一親其芳澤之人可以踏平整個宛城,但這群平時不可一世的王孫公子,若是能得曾鶯或謝宛兒賜坐便一個個都會樂得忘乎所以,一個個就像是搖尾巴的小狗一般,想盡一切辦法欲討好這兩人,可卻總是難成入幕之賓,偶得其扶琴一曲,也都覺得不虛此行。

    曾鶯和謝宛兒的名聲比南陽侯王興的名字都要響亮,「天下不知此二艷之名者甚少,不知王興者卻多」,南陽侯曾當著曾鶯和謝宛兒的面說出這樣一句話,還曾被王孫公子傳為佳話,但所有見過曾鶯和謝宛兒的人都絕對不會認為南陽侯在開玩笑。

    曾鶯和謝宛兒固然是燕子樓的頂台樑柱,遺憾的卻是賣藝不賣身。到目前為止,似乎沒有人能得一親芳澤的機會,而在燕子樓之中除曾鶯和謝宛兒之外,南樓和北樓卻是又別有一番風情。

    在這裡,你的付出總會有所收穫,雖然這裡的姑娘價格昂貴得讓普通人卻步,但每個肯花錢的人都不會說自己花得冤枉。沒能對曾鶯和謝宛兒一親芳澤是一種遺憾,而走入南北兩院之中,你很快就會彌補遺憾。

    「宛兒今夜可有雅興?」鄧禹並不介意鴇母媚態十足的親暱呼喚,而是開門見山地問道。他可對燕子樓並不陌生,而像他這種自以為風流瀟灑的年輕人從來都是青樓姑娘們最歡迎的角色。

    劉秀對此地也絕不陌生,若說在南陽郡中能讓曾鶯和謝菀兒另眼相看的只有五位人物,那劉秀和鄧禹便是其中之二。

    鄧禹和劉秀曾為曾鶯作過詞曲,被曾鶯和謝菀兒視為知己。因此,劉秀和鄧禹自然常結伴來此。

    鄧禹和劉秀雖非富商大賈,但家資卻也甚厚。要知道,劉秀乃是漢景帝之子長沙王劉發的六世孫,其父也曾為朝中命官,祖上積下的財富足以讓他花上一輩子。不過,劉秀自己也極為聰穎,四方遊學十餘年後,極擅經商,單是他自己所掙的錢就足夠開銷了。

    而劉秀的兄長劉寅也是富甲一方,謂之舂陵首富,極有財路,最是疼愛他這個弟弟;二哥劉仲經營布帛,生意也做得有聲有色。劉秀有三個姐姐,這三女所在的夫家也無不是當地豪強,是以,劉秀從來都不會為金銀髮愁,而他在燕子樓之中,常常不用花錢。

    曾鶯常遣人去宛城請鄧禹和劉秀前來論詩作曲,是以,在王孫公子的眼中,劉秀和鄧禹自然是人人驚羨。

    當然,劉秀和鄧禹的文采在宛城之中也是極具聲名,只因王莽登基,劉氏子孫不得仕途,這才不在朝中為官。也因為得燕子樓兩大樑柱的青睞,使得宛城許多王孫公子暗中嫉恨,不過誰都知道他們絕不好惹,不單單是指劉秀一人,而是指劉秀整個家族。再怎麼說,他也是劉家的謫系,這個江山曾是劉家的。

    在宛城,劉秀和鄧禹也有一批擁戴者,那些人不僅崇慕劉秀和鄧禹的才學,更崇慕他們的武功……

    鄧禹只是隨口習慣性地問出口,卻把劉秀嚇了一跳,他們今日可不是以原來的身份進入燕子樓,而是絕不可暴露身份。是以,當鄧禹這樣習慣性的一問出口後,他確實嚇了一跳,不禁暗自拉了鄧禹一下。

《無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