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扮豬吃虎

    梁丘賜想笑,想笑這兩人不知死活到了這種程度,居然敢打劫官兵,他不由得仔細地打量了兩人一眼,但見這兩人相貌平凡,平凡得便是相見十次都不會留下太深的印象。不過,這兩人確實似乎還很年輕。

    「大膽小賊,劫財居然敢劫到這裡來了!」梁丘賜身邊的親衛怒喝道。

    劉嘉不由得也怔了一怔,他不知道這突然殺出來的人是哪一路人馬,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擋官兵的道兒。

    「本大爺並不是賊,只是想借兩匹馬來代代步,如果識相的便借我兩匹,不識相的,那我們就只好搶兩匹馬兒了。」另一人冷然回應道。

    「是啊,你們反正馬多,也不在乎這一兩匹,本大爺借去了,還有個人情在。你們的頭領是誰,讓他出來與我們講話!」最先開口的那小賊大言不慚地道。

    「別跟他們囉嗦,放箭!」一名官兵小頭目大為惱怒,命令道。

    「嗖……」立刻有數人松弦發箭。

    「好哇,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兩人似乎大為震怒,伸手一揮袍袖,那射去的幾支勁箭竟如沒入水中,盡數落在那兩人的手中。

    梁丘賜吃了一驚,大笑道:「好身手,兩位原來是高人!」「自然是高人,你以為呀!否則我們憑什麼向你們借馬?」那群官兵也怔了一怔,但梁丘賜開了口,卻又不敢胡亂動手。

    「來人,為這兩位壯士送上兩匹好馬!」梁丘賜竟異常好說話地吩咐道。

    眾官兵先是一愕,但卻不敢違抗。

    「不知兩位是哪路朋友?尊姓大名可否見告?」梁丘賜倒是個愛才之人,極為客氣地問道。

    那兩人也沒想到梁丘賜這麼好說話,不由得有些憨憨地笑道:「我們便是這路上的朋友,我叫莫大,這是我兄弟莫二,你又是什麼人?」梁丘賜不由得一怔,他身邊的親衛卻惱怒地喝道:「大膽,連梁大將軍也不認識!」「梁大將軍又是什麼人?」「管你什麼人,我們哥兒倆才不吃這一套。不過,你這人蠻好,我喜歡,下次再把馬兒還給你。」莫二大大咧咧地道。

    「不用還,這兩匹馬便送給兩位好了,只不知兩位要去哪兒呢?」梁丘賜反問道。

    「雲杜!」莫二又搶著道。

    「哦,兩位此去雲杜,正好與我們同路,不若我們同去如何?這一路剛好有伴!」梁丘賜客氣地道。

    莫大不由得看了莫二一眼,莫二沉吟了一下,有些擔心地望了望那一隊官兵,道:「你們不會耍什麼手段坑我們哥兒兩個吧?你們這麼多人,我們可只有兩個人!」梁丘賜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兩位請放心,本將軍從不會做言行不一之事,是見二位身手不俗,這才一見如故,只是想與兩位交個朋友,並無惡意。如果我要對付兩位,這一刻,我們還不是要比你們人多?」莫大和莫二又相視望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憨憨地道:「也是,也是,那好吧,這可是你說的呀,到了雲杜,你們也不能向我要馬哦,否則,我們就先走!」「那當然。」梁丘賜又笑了起來,心道:「原來這兩位只不過是粗人,如果能將其收服,倒真是一件美事。」那些官兵也覺得眼前兩人有些好笑,那種憨憨的表情配著那平凡不惹眼的外表,卻有一種別樣的滑稽。

    「那好,走吧!」莫大翻身上馬,但似乎並不太熟知馬性,雖然剛開始表現的身手極為不俗,但面對著戰馬,卻像無知的娃娃,那種表情和動作似乎沒騎過幾次馬一般。

    「你說,師父會不會追咱們到雲杜?」莫二在莫大的耳邊輕語了一句。

    「不知道。」「師父要是發現我們又偷偷溜下山,肯定要罵我們……」梁丘賜耳目極精,竟隱隱捕捉到莫大和莫二的小聲低語,不由得大感放心,忖道:「原來只是兩個背著師父偷偷下山的劣童,難怪像是有些不通世務。」「走!」梁丘賜揮手道,立刻有官兵在前面開路。

    梁丘賜在八名親衛相護之下靠近莫大和莫二,笑問道:「兩位公子不知家住何處呀?」莫大一怔,莫二臉色一變,謹慎地打量了梁丘賜一眼,然後搖頭道:「這可不能告訴你。」「是啊,要是你跑去告我們的狀,我們可就慘了!看你像是個好人,才跟你說這麼多,否則我們兄弟才不與陌生人說話呢。」莫大也插口道。

    梁丘賜不由得大感好笑,這似乎正證明眼前的兩個年輕人並沒有什麼心計。

    梁丘賜身邊的親衛也顯得有些輕蔑地看了莫大和莫二一眼。

    行出近十里,莫大和莫二依然與梁丘賜相距不遠並騎而行,那群官兵對劉嘉看守得極緊。

    「哎,你這個將軍究竟有多大的官兒?有皇帝大嗎?」莫二突然開口問道。

    梁丘賜和眾親衛不由得都笑了起來,這兩個人似乎傻乎乎的。當然,如果不是傻乎乎的,又怎會以兩人之力貿然前來劫這兩百官兵的戰馬,還橫衝得目中無人?

    「當然沒有,天下間沒有比皇帝更大的官了。」梁丘賜笑著解釋道。

    「那你為什麼不做皇帝,卻要做將軍呢?」莫二似乎更不解地惑然問道。

    梁丘賜和眾親衛神色微變,但卻並不會責怪莫二。

    「這話可不能亂說,別人聽見了,可要殺頭的!」梁丘賜道。

    莫二和莫大不由得交換了一個眼神。

    梁丘賜以為莫大和莫二是心中害怕,但驀然之間,他覺得胸前勁風疾動,莫大的身形在馬背之上晃動了一下。

    那八名親衛先是一怔,隨即倏覺莫大的身形已經撞入了他們之中。

    梁丘賜暗呼不好,便聽得一聲輕嘯響起,身前的兩名親衛如彈丸一般彈射而出,卻是莫二出手了。

    莫大和莫二的出手全無徵兆,而且快若迅雷,一出手便破開了八名親衛的護衛網,直奔梁丘賜而至。

    「呀……」莫二腰間亮光一閃,一名親衛的劍剛抽出一半,握劍的手便噴血而墜,竟被一抹亮光斬為兩截。

    梁丘賜大怒,這兩個人竟只是故意裝傻,而這一刻才顯出其原形,卻是為了來對付他,怎叫他不怒?虧他剛才還以為這兩人只是一介粗人,沒有心計,可是這一刻他才真的明白,這兩個人比誰都會演戲,也更明白什麼叫做「扮豬吃老虎」。

    梁丘賜出劍,剛好阻住莫二手中的一抹弧光,但只覺手臂一沉,一股巨力自劍身湧來,長劍幾乎被震得脫手而飛。

    「噗……」梁丘賜擋開了莫二一劍,但卻迎來了莫大的當胸一拳。

    梁丘賜不愧為王莽五虎將之一,身子在百忙之中竟自馬股之後滑落地面,莫大這一拳擊中鞍背。

    戰馬慘嘶,竟如爛泥般癱在地上,根本就無法抗拒莫大這兇猛的一拳。

    官兵這才反應過來,大吼著向莫大和莫二撲來。

    梁丘賜死裡逃生,心中卻駭異莫名,眼前這兩人的武功之高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砰……」梁丘賜正欲翻身而起,倏覺背上一陣巨震,竟是一名官兵的軀體準確地撞上了他,不由得一個踉蹌,待他回過神來之時,已有一縷幽風迎面而至,他看到了莫二那冷如寒電的眼神。

    「叮……」梁丘賜的劍再一次截住莫二的劍,但莫二卻在此時棄劍。

    莫二棄劍,手如出洞靈蛇,滑上了梁丘賜的劍身,以快得難以理解的速度摸上梁丘賜握劍的手腕。

    「轟……」梁丘賜猛然出拳,在距莫二胸前三寸之時,被莫二的手掌擋住。

    莫二身子狂震,但卻並未鬆開梁丘賜的手腕,反而抓得更緊。

    「去死吧!」梁丘賜的腳飛速彈出,腳尖之處竟崩現一截斷刃,直踢向莫二的小腹。

    莫二身子剛受梁丘賜那瘋狂一拳,並未完全穩住,但莫大卻來了。

    莫大身邊的官兵紛紛而倒,在最緊要的關頭,他的拳頭擊在了梁丘賜的腿上。

    「轟……」梁丘賜一聲慘哼,莫二在他的腳被擊退的一剎,反身出肘,擊中梁丘賜的前胸。

    「哇……」梁丘賜噴出一口鮮血,欲再掙扎出擊之時,卻覺得脖子上一涼,搭在他脖子上的是他自己的劍。

    「都給我住手,否則我殺了梁丘賜!」莫二的聲音殘酷而冷殺,莫大警惕地護在莫二的身邊。

    那群圍過來的官兵和梁丘賜的親衛不由得全都傻了,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得他們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八名親衛傷了五人,甚至連梁丘賜都受傷被擒,而這一切只是眼前這兩個看似憨憨的年輕人所為,怎不讓他們吃驚?

    此刻莫大和莫二兩人的神態與剛才簡直完全像是變了個人,冷靜、沉穩,更充盈著強大的霸殺之氣,雖仍是平凡的外表,但有著來自骨子裡的超然之威,讓人不敢正視其冰冷的雙眸。

    「本將軍敗得心服口服!」梁丘賜不由得慘然一笑,淡淡地道。

    「你只是敗給了自己的性格,當然心服口服。」莫二淡淡一笑道。

    「想不到我梁丘賜戎馬一生,閱人無數,卻仍對二位看走了眼,命該如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莫二和莫大都笑了,莫二聳了聳肩,又道:「如果你聽過扮豬吃老虎的故事,就不應該輕視任何對手,更不該太過大意。換作不是你,別人也會一樣。不過,今日我並不想殺你,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不覺得你這人很壞。」「快放下將軍,你們想要什麼儘管說!」一名親衛急喝道。

    莫二斜瞟了一眼那名親衛,淡淡地笑了笑,向梁丘賜道:「在戰場上或許你能強悍無敵,智勇雙全,但說到玩手段,你仍不夠心狠!這或許就是你致敗之因。我今天也不想要別的,只要你放了劉五爺和那兩位兄弟,我們也便不為難你。」梁丘賜澀然一笑,莫二所說的並沒錯,他雖然馳騁沙場少有敗績,但是對於沙場之外玩手段,他卻不夠心狠,更會輕忽一些細節,這便是讓莫大和莫二有可乘之機的原因。但是,他對莫大和莫二的武功卻感到極大的驚訝。

    「放了他們!」一名官兵頭目忙吩咐道。

    被縛在馬背之上的劉嘉和那兩名劉家家將把這一切都看得極為清楚,在驚愕的同時又感大惑不解。他們並不知眼前這兩個神秘的人物是誰,而在南陽和南郡兩地擁有如此武功之人,都是可以叫上號的,但這兩人卻如此年輕,而且看來十分陌生,但無論如何,他們心中還是極為高興。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擁有如此武功,當非無名之輩!」梁丘賜吸了口氣,問道。

    莫二不由得笑了笑道:「這個並不重要,不過告訴你也無妨,在下林渺,正是被朝廷四處通緝殺死孔庸的兇手!」「林渺?」梁丘賜對這個名字並不太熟悉,雖隱隱聽說過,但他從未在意。

    「在下秦復!」莫大也笑了。

    劉嘉和那兩名劉家家將大喜,雖然他們從未見過秦復和林渺,但是卻在鄧禹和劉秀那裡聽說過這兩人的存在。

    「給我們備馬!」林渺向官兵喝道。

    官兵自不敢違拗,因為梁丘賜的命捏在林渺的手中,只要他們稍有異動,梁丘賜便死定了,而若梁丘賜被殺,那這群官兵也沒有一個可活。

    「兩位公子之名早有耳聞,卻沒想到在此等情形下相見,多謝了!」劉嘉歡喜地道。

    「五爺先走,在前面等我們就行了!」林渺悠然一笑道。

    梁丘賜也只好望著劉嘉遠去,若他早知如此,就不會留下活口了。不過,他卻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劉嘉對劉家的秘密知之甚詳,能抓住劉嘉,便等於揪住了劉家的小辮子,哪想半道上卻殺出了這麼兩個人來?他本以為擁有此等武功的定是江湖名宿,卻沒料到只是兩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他感到有些窩囊,他之所以敗,是敗在林渺二人的詭計之上。

    這兩人居然完全不依常規,以這種手段擒賊先擒王,雖然有效,但也太不光明,甚至有些卑鄙。不過,梁丘賜又能說什麼?在戰場上不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嗎?雖然林渺利用了他求才心切和對人的信任,但這也是他的缺點。正如林渺所說,他太過輕視敵人了,這不正是他導致慘敗的原因嗎?

    「好了,勞煩將軍送我們兩百步吧!」林渺淡淡一笑道,說完挾著梁丘賜躍上了馬背。

    「若是誰敢追來,便準備為他收屍好了!」秦復冷喝道。

    官兵果然都不敢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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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渺和秦復並沒有進一步對付梁丘賜,他們也不想這樣將梁丘賜宰掉。正如林渺所說,他並不覺得梁丘賜怎麼壞,而他們又與義軍並無多大牽連,是以除了救劉嘉之外,兩者並無什麼特別的衝突。

    要想宰梁丘賜那是義軍的事,就讓那些人去頭大好了。

    原來,林渺和秦復在十天之前便離開了雲夢澤,他們在雲夢澤之中呆了近一個月,每天除了練功之外,便是吃和睡,在那洞中存有一些糧食,雖不知存放了多久,但是那並未腐蝕,因為那裡極寒,使食物不會變質。

    在洞中也沒有時間的觀念,餓了就吃,困了就睡,似乎完全放開了一切,兩人只是如癡如醉地練功,其它的什麼都不想。

    林渺和秦復都是資質絕佳之人,對於這些武功學起來得心應手。這裡雖然只有《霸王訣》的前半部分,卻高深莫測,不過還難不倒林渺和秦復。

    林渺一直都沒有時間靜心練功,現在有這麼一個與世隔絕的機會,怎會錯過?不僅盡學了石壁之上的前半部《霸王訣》,更將記憶之中的各種雜學也都重新溫習一遍。一些不明之處,有秦復這家學淵深的人在,根本就不用愁。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兩人對所學鞏固之後便想急速離開這裡。林渺怕湖陽世家的擔心,而秦復又另有心事,因此兩人將牆上的武學記於腦中之後,便毀去其文字,順那地下河飄流而出。

    地下河出口竟是沔水之畔,兩人扎筏順流漂出雲夢澤,進入江夏。在江夏買馬時,兩人才得知在那冰窟之中呆了近一個月,林渺離開湖陽世家已有四十餘天,因此急於趕回,他不知道白才和蘇棄諸人究竟怎樣了。

    這日來到京山附近,卻聽得官兵布下陷阱抓劉嘉的事,林渺與鄧禹、劉秀還算是頗有交情。因此,他自不能讓官兵抓到劉嘉,這才與秦復相約救劉嘉。

    秦復與鄧禹、劉秀之間也算有些交情,何況此刻是林渺邀請?這些日子與林渺共處一室,情如手足,有林渺出手,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只是他沒想到林渺行事時是那般不依常規,所幸他與林渺心意相通,一唱一合,竟將梁丘賜也給耍得團團轉。

    最初秦復見官兵有兩百多人,根本就沒想到會成功,可是林渺居然將這沒有可能的事變成了可能,確實讓秦復不得不佩服。或者,也只有以林渺這種來自市井的方式才能完成這些。

    裝傻,當別人疏忽之時,再給別人以致命的一擊,這確實是市井之中最常見的,也是林渺在天和街生存中學得的本領。

    林渺並不在乎這些,江湖與天和街沒什麼兩樣,適者生存,只要擊敗對手,無論用什麼方式都不是問題。

    秦復也是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之人,因此,對林渺選擇的方式並不在意。

    林渺與劉嘉會合,劉嘉受傷並不重,因為在梁丘賜擒下他之時,他並沒有選擇反抗。因此,他們並沒有受多少傷。

    五人並騎疾馳,梁丘賜的那些官兵並未追來,因為他們已拐向了綠林山的方向,官兵也擔心林渺和秦復並不只是兩人,在前途的路上若有伏兵,那他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何況,此刻梁丘賜受了傷,他們要保護梁丘賜的絕對安全。

    如果梁丘賜有什麼意外,不僅是這群官兵負不起責任,只怕連雲杜的守將都脫不了干係,這絕不是虛談。

    「久聞兩位公子的大名,劉某早有耳聞,只是一直無緣得見,卻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之下相遇,實在是慚愧!」劉嘉淡笑道,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五爺何須客氣?我等和光武兄乃患難之交,與五爺自也是一家人,一家人哪用說兩家話?」林渺一撕臉上的一層面膜,露出本來面目,笑道。

    「哦,兩位公子原來是易容而動,難怪與通緝的榜文圖像不太相像。」劉嘉釋然道。

    「現在是不是更像一個犯人?」林渺打趣地笑問道。

    劉嘉一怔,隨即也笑了起來,向那兩名親衛喝道:「還不來見過林公子和秦公子?」「小的劉傑、劉雄見過兩位公子,謝兩位公子的救命之恩!」那兩名親衛恭敬地上前行禮道。

    「這不,這不,又見外了是不!」林渺煞有其事地道。

    秦復也有些樂了。

    「不知兩位公子此去何方?」劉嘉不由得問道。

    「我們本欲前往雲杜,探聽一下湖陽世家的消息,卻剛好適逢其會。不過,我想現在沒有必要再去雲杜了。」林渺道。

    「湖陽世家?」劉嘉微愕,突地道:「聽說白鷹白老太爺去世了,其中內情我倒知道一些。」「什麼?」林渺神色大變,失聲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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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陽世家確實發生了極大的變故,白鷹白老爺子患病而亡,這是在白慶諸人返回白家第三天的事。

    白鷹之死,讓人很難相信,要知道白鷹向來身體健朗,很少生病,只是近來受怒氣所染,並非大病,但卻一病不起,與世長辭,這怎不讓人驚訝?

    當然外人並無多大驚訝,吃驚和不解的只是白家內部人員。

    白善麟未能及時趕回,因為他正在丹陽處理家族中的一些事,儘管有人以快馬相報,但卻不能即刻趕回。

    湖陽世家的長老們主持著家族中的一些事務,負責將白鷹的死訊極快地傳出去,通知湖陽世家寄於外地的家人盡快趕回唐子鄉為老太爺奔喪。

    喪事準備在十一月初八進行,尚有數日時間。

    唐子鄉人人戴孝,都在等白善麟回來舉持大局。

    這幾天,白玉蘭都未曾踏出閨閣,便是府中之人也很難見到她,沒有多少人知道她在幹什麼。但誰都知道她為白鷹的死難過,因為誰都知道她是白鷹最為疼愛的孫女。

    白玉蘭的身邊只有小晴和喜兒侍候,其餘任何人欲踏入白玉蘭所在的朝陽閣,都要徵得白玉蘭的同意。當然,在朝陽閣外戒備極為森嚴,這裡可是白府的重防區。

    白府老祖宗居東廂,設有靜心堂,那是一大片園林區,不過白府老祖宗根本就不過問白家之事,只是一個又聾又呆的干老頭,每天只由幾個下人照料他的生活。

    在湖陽世家,白鷹還有一位弟弟白鶴,卻並不在唐子鄉的府中,而是長年駐於異地,不過可以肯定,此刻白鶴正在趕回的路上。誰是白家下一代真正的主人,正因為白鶴的存在,於是留下了懸念,這也是白鷹喪事意義重大的另外一個原因。

    白善麟是白家的主人,但是整個湖陽世家的事業卻並不是白善麟一人所能作主的,許多涉及到家族利益的事,都必須白鷹點頭,可是白鷹卻未能將湖陽世家的大權完全交出,便忽然病死,這確實是一種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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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棄的心情極壞,雖然湖陽世家內外一片忙亂,可是他卻獨坐於小店之中喝著悶酒。

    他並不想有人陪,也沒有希望會有人陪他一起喝酒。

    唐子鄉已經變得很熱鬧,雖然氣氛比較沉鬱,可是自各地趕來為白鷹奔喪的英雄豪傑極多。再怎麼說,白鷹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而湖陽世家的生意遍佈大江南北,也有許多朋友。當然,如果不是近來南陽和南郡兩地的局勢太亂的話,只怕唐子鄉和湖陽會更為熱鬧。

    白府的家丁極多,因此雖然有眾多的客人,卻足以應付,而像蘇棄這類的人也並不是很忙,是以他偷閒出來喝酒。

    蘇棄很少有喝悶酒的習慣,只是這幾天才有的習慣,他不想告訴別人為什麼,只是一個人坐在店中一處偏僻的角落,冷冷清清地喝著烈酒。

    對著酒杯,蘇棄神情十分專注,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又似乎在感歎著什麼。

    「啪……」蘇棄正在入神的當兒,手中的酒杯竟然爆裂而開。

    蘇棄吃了一驚,卻沒有抬頭,只是望了望那濺得桌上到處都是的酒水和靜躺在酒水之中的一隻筷子,以及兩瓣杯片。

    這並不是蘇棄的筷子,蘇棄這才悠然抬起頭來,反應似乎有些遲鈍,也不知是憤怒還是訝然,居然有人敢打破他的酒杯!

    蘇棄抬頭,頓時驚立而起,所有的酒意似乎散飛天外,驚喜地脫口呼道:「阿渺!」「一個人喝悶酒有什麼意思?還虧你是個大男人,要喝就換大碗!」來人正是趕回湖陽的林渺,說話之間,林渺已將兩隻大碗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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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轉告小姐,有人想見她!」蘇棄向喜兒客氣地道。

    喜兒有些詫異地打量了一下泛著酒氣蘇棄,以及他身邊的那個陌生人,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過她知道白玉蘭對蘇棄頗為客氣,因此只是微責道:「先生又喝酒了?」蘇棄不由得笑了笑,卻沒有再說什麼。

    喜兒上樓片刻,便下來傳話。

    蘇棄領著身後的人緩步上樓。

    白玉蘭似是剛休息起來,不過精神極為不好,或許是因為近來湖陽世家發生的事情太多,使得這位大小姐心力憔悴。

    「蘇棄見過小姐!」蘇棄來到白玉蘭座前立定,忙恭身行禮道。

    白玉蘭掃了蘇棄一眼,又望了望蘇棄身後的那個陌生人,心神微緊。

    「蘇先生帶來的是誰?」白玉蘭淡然問道。

    蘇棄不由得抬頭笑了,扭頭向身邊的人望了一眼。

    「難道小姐不識得我了嗎?」那人說話間伸手在臉上用力一撕。

    白玉蘭和小晴同時驚呼:「阿渺!」白玉蘭自座椅上一立而起,心中的震撼莫可言狀,幾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請小姐恕我剛才賣了個關子,林渺姍姍回遲,讓小姐和晴兒擔心了。」林渺爽朗地笑了笑道。

    「真的是你嗎?」小晴差點激動得熱淚盈眶,快速跑到林渺的身邊,一邊仔細地端詳著,一邊問道。

    「當然是我,只是因發生了一些意外,所以沒能和蘇先生一起回來向小姐報到,卻沒想到竟發生了這許多的事情。」林渺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

    白玉蘭竟也滑出兩行淚水來,顯然被林渺的話觸動了心中的痛。

    「蘇棄先行告退了!」蘇棄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是多餘的,不由識趣地道。

    白玉蘭哪還會留蘇棄?小晴也有些尷尬地道:「小姐和阿渺說吧,晴兒先出去了。」林渺有些意外,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白玉蘭也有些驚訝地望了小晴一眼,怔了一下,卻微微點了點頭。

    小晴退了出去,房間之中便只留下林渺和白玉蘭默然相對。

    林渺心中微微憐惜,他只覺得此刻的白玉蘭十分脆弱,像一隻受驚的寵物,極需要人呵護。

    「玉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老太爺怎會就這樣去了呢?」林渺終於開口了,他知道沉默解決不了問題,而且他也沒有必要拐彎抹角地避開話題。他知道,白玉蘭的心中一定有著許許多多的話要說……

    林渺話一出口,白玉蘭便淚如雨下,林渺伸手一把扶住白玉蘭顫抖的雙肩,讓其倚在他的肩頭痛哭。

    半晌,白玉蘭似乎是已經將心中積壓的鬱悶全都宣洩了出來,止住哭聲,抬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林渺,不無歡喜地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福大命大,上天注定不會這麼早就死的!對了,玉蘭有沒有看到那本小冊子?」林渺突然問道。

    白玉蘭點了點頭。

    「那怎麼會這樣?」林渺不解地問道。

    「我本來要把這本小冊子交給爺爺,誰知爺爺還來不及看便已去世了,我也不明白,但我可以肯定,爺爺是被他們害死的,一定是!否則爺爺絕不會這樣就走了。他的身體一向都很硬朗,雖然這次患有小病,但也不至於會如此暴斃!」白玉蘭斷然道。

    林渺不由得吃了一驚,事情果然如他所料,他離開湖陽世家的時候,白鷹健朗之極,絕沒有老態龍鍾之狀,可是前後不過五十餘天時間,白鷹便去逝了,這怎麼不叫他奇怪?這也是他為何不以林渺的身份大搖大擺地走進湖陽世家的原因。因為他看了那本小冊子,知道在湖陽世家存在著魔宗的人,這才易容來見白玉蘭。此刻他的容易之術雖不及秦復,但也可算是一流水準了。

    「白慶仍在府中?」林渺反問道。

    白玉蘭點了點頭,狠狠地道:「一定是這惡賊下的毒手,否則,不會他一回來爺爺便去了。」「可是他又有什麼動機呢?就算他是魔宗的人,害死了老太爺,但白家還有你爹,他們佔不了多大的便宜呀!」「至少,他們可以使我們湖陽世家亂成一片,因為若爺爺沒有留下遺言,湖陽世家並不一定就是我爹作主,還有叔祖,他一直對湖陽世家主人的位置覬覦已久,絕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白玉蘭解釋道。

    「啊……」林渺微愕,他進入湖陽世家的時間並不長,對湖陽世家的許多事情都不瞭解,雖然他聽說過白鷹有個弟弟白鶴,可是卻沒想到權力之爭,會有這人的份。

    「無論誰當家作主,只要你爹一回,便是白慶的末日,自然會為老太爺申冤報仇的!」林渺肅然道。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問題。」「那玉蘭還擔心什麼?」林渺訝然問道。

    「因為爺爺一去,便沒有人反對我的婚事,他們一定會逼我嫁到北方去,但是我絕不想嫁給王郎的兒子!」白玉蘭神情慼然道。

    「王郎?王郎是什麼人?」林渺不由得訝然問道。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人的名字,但想到居然有資格與湖陽世家聯姻的,絕不會是一般的角色,白玉蘭的姑姑白鳳嫁給劉玄便是一例。

    「王郎乃是北方大賈,居於邯鄲,專營鹽鐵生意,北方義軍的兵器幾乎有一大半是自他那裡所購,此人生意做得極大。族中長老們欲將我家的生意做到北方,是以這才提出要和王郎之子王賢應聯姻,便是我爹也同意了。只因爺爺對王賢應的印象不好,又因我堅決不同意,才一直把婚事拖著,現在如果沒有爺爺為我說話的話,只怕我根本就拗不過族中的長老們。」白玉蘭憂心忡忡地道。

    林渺也不由得頭大,如果讓白玉蘭嫁給了王賢應,他心中絕不是滋味,他怎看不出白玉蘭對自己大有情意?而他又何嘗不為白玉蘭的美麗所動?抑或是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這位美麗的小姐。不可否認,最初他決定留在湖陽世家便是因為白玉蘭,只是後來小晴也讓他大為感動,才使他決心為湖陽世家出力。可是這一刻聽說白玉蘭將遠嫁邯鄲,他的心中確實不是滋味。

    林渺曾聽白玉蘭提到過這事,但那時並沒怎麼在意,可是這一刻卻並不遙遠,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見過王賢應嗎?」林渺問道。

    「見過,他曾數次來唐子鄉,此人不學無術,雖金玉其外,卻是敗絮其中,這也是爺爺不願首肯的原因。可是叔祖卻極力贊成此事,使得王賢應數次來府上糾纏我,而我爹與王郎也頗有交情,他也同意了這門親事,這也便是我為何要離開湖陽來唐子鄉的原因了。」白玉蘭幽幽道。

    林渺心中暗叫不好,如果連白善麟也已同意,這事只怕便已成了定局。他不知道王郎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但與白善麟交好,自不是平凡之輩,而他只不過是來自宛城的一個小混混,自然不會放在白善麟的眼中,即使是得到白玉蘭的青睞那又能怎樣?以白玉蘭的身份,根本就沒有為自己婚姻作主的權力,這樁親事,本身就是一種交易。若他是王賢應,也不會不贊成這樁婚事,有白玉蘭這樣的傾城美女相伴,又有湖陽世家這等龐大的家族,可算是美人名利雙豐收。

    林渺不由得歎了口氣。

    「阿渺,你一定要幫我,整個湖陽世家只有你跟晴兒才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連你也不幫我,那玉蘭只有一死了之了!」白玉蘭蹙然無助地道。

    林渺不由得苦笑了笑道:「我又能怎樣?如果你爹和整個家族都決定要與王郎聯姻,我雖有心,但終究只是一個下人而已,湖陽世家也還輪不到我說話的份兒!」白玉蘭一怔,愣愣地望著林渺,眼中滑下兩行清淚,卻不再說話。

    林渺心頭一酸,湧起無盡的憐惜,白玉蘭的那兩行淚水像兩塊烙鐵一般,燙得他心痛,恨不得將白玉蘭所有的痛苦都分擔過來。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傷了白玉蘭的心,他豈有不明白白玉蘭的意思是想他帶她離開這裡?離開湖陽世家?

    林渺伸出衣袖輕輕拭去白玉蘭眼角的淚水,長長地吸了口氣,專注地望著白玉蘭那無限傷感的眼神,忍不住將其緊緊擁入懷中。

    兩人沉吟了半晌,林渺感覺到白玉蘭的淚水又濕了他的衣襟,不由得歎了口氣道:「玉蘭對我的心意,阿渺豈會不明白?甚至讓我受寵若驚。是的,我有辦法讓你不遠嫁邯鄲,可是這卻對玉蘭絕對不公平!」白玉蘭停住抽咽,自林渺的懷中掙脫出來,淚眼汪汪地注視著林渺,幽然道:「只要有辦法,我就不怕!」「玉蘭放得下眼前的榮華富貴嗎?放得下對親人的牽掛嗎?會忍心見你的親人因失去你而悲傷嗎?」林渺不由無奈地問道。

    白玉蘭微怔,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榮華富貴又算得了什麼?我從來都不稀罕這些,生活之中,只要有粗茶淡飯就已足夠。只是,我惟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娘,餘者又有什麼放不下的?在他們的眼裡,我只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一個可使他們達到某種目的的工具。他們從來都不會在意我的幸福,從來都不會自我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因此,我根本就不會在意他們所賦予我的那虛偽和變質的疼愛,接受寵愛固然是一件幸事,可是因此而沒了自己的主見和思想,那卻是豬羊的悲哀。而我,不是豬,也不是羊,我需要自己的生活,我擁有自己的思想,所以我需要阿渺的相助!」林渺心神一震,白玉蘭的話讓他止不住感動。他明白,白玉蘭絕不同於一般的大家閨秀,外柔內剛,這也是林渺為之心動的原因之一。

    「玉蘭真的決定想要離開白家?」林渺吸了口,問道。

    白玉蘭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便是你所說的惟一辦法,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可是玉蘭知道別人會怎麼看待你和我嗎?你想過沒有,如果你爹和族中長老知道了又會作出什麼反應嗎?」林渺又問道。

《無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