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陰魂不散

    棘陽城極亂,到處都是舉燈提籠的官兵挨家挨戶地搜尋林渺的蹤跡,做出的樣子倒是頗為嚇人,但實際上卻是徒勞無功,只抓了近百名無辜的人湊數。

    折騰到將近天明,依然沒有半點關於林渺的消息,更別說那數十名自燕子樓消失的美人。這些女人彷彿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惟一探得的消息便是有人發現有十餘輛大車自燕子樓附近離去,但這並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因為昨晚燕子樓的聚會多是一群有錢的富家公子,駕大車而去那根本就不用懷疑,至於這些大車後來去了哪裡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晏侏聽到這個消息,立刻便猜到這些馬車便是載走這群女人的工具,但是他不相信,這數十名女人會憑空消失,城門未開,這些人自哪裡出城的?只要在城中,那便一定可以找到。但是那些官兵和燕子樓護衛的搜尋並沒有很大的收穫,只是找來了近百被懷疑是林渺的人,在玉面郎君和鐵憶驗明身份後又只好把他們放掉,還弄得這兩人不勝其煩。事實上他們哪裡會不明白,只憑這些護衛和官兵,想抓住林渺,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只是想找回那群與貴霜國交易的女人而已。

    「這不可能!」鐵憶有些難以置信地道:「這棘陽城只有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若說搜不出林渺那小子還有可能,但是又怎可能搜不出那群女人呢?除非他們插上翅膀飛出了城!」「今晚並無人出城!」岑彭道。

    「稟大人,南門今晚有人出過城!」一名偏將有些怯怯地道。

    「南門有人出過城?什麼時候?」岑彭吃了一驚,問道。

    「昨夜亥時左右!」那偏將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岑彭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殺氣地質問道。

    晏侏和鐵憶的鼻子都差點氣歪了,昨晚居然有人出城了,不用說,那群女人定是已經出城了。

    「是誰給他們打開的城門?」岑彭冷然問道。

    「是汪將軍!」那偏將答道。

    「讓他來見我!」岑彭吼道,他負責城守,居然不知道有人在晚上開了城門放人出城。要知道,晚上城門是禁開的,除非有特別的事情而且又有城守或縣令大人的手諭或令牌方可放行,否則任何私開城門的人都是死罪,這怎叫岑彭不惱不怒?

    鐵憶和晏侏恨不得立刻去殺了那打開城門的傢伙,但是他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權力,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便是要殺那人,也輪不到他們,他們只好生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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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保國,乃棘陽城南門的守將,剛升任不久,但卻在軍中比較傲。

    汪保國見岑彭的臉色很難看,似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忙道:「回大人,當時他手中拿著縣令大人的手諭,末將這才開門的。這裡是縣令大人的手諭,末將本怕太晚打擾大人您休息,是以想等天亮了之後再向大人稟報,末將真的是不知內情!」說完遞過一張帛紙。

    岑彭接到手上一看,果然是縣令大人的手諭,不由得吃了一驚,這自是假不了,諒汪保國也製造不出縣令的手諭。

    鐵憶和晏侏也愣住了,弄了半天卻是縣令的主意,但這出城的人又是誰呢?為什麼縣令這麼晚還會下手諭為這幾人放行呢?

    「我去見大人!」岑彭道。

    「我與你同去!」晏侏對岑彭倒確有些感激,岑彭為了燕子樓的事情已經忙得一個晚上沒有休息,也確實夠辛苦的,事實上他大可自己去休息,把這些事情讓給別人去做,可是岑彭沒有,這使晏侏也不能不心生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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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城的人乃是安陸侯的少侯爺和李縱的公子,難道你們認為是他們放的火?難道你們要本官不讓他們出城?得罪了安陸侯,你們誰擔當得起?」縣令趙興有些惱怒這兩人擾他清夢,不由惱火地道。

    岑彭和晏侏也都怔住了,岑彭明白,換了他是趙興,也只好寫道手諭,畢竟這個天下尚是王家的,安陸侯的公子要出城,誰敢阻攔?

    事實也如趙興所說,難道還會是少侯爺放火燒的燕子樓?或是李縱之子李震放的火?這是不可能的,誰敢懷疑這兩人是兇犯?而眼下棘陽城中搜尋的是林渺,而非安陸侯之子。

    只有晏侏是有苦自知,找尋林渺只是一個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只是找回那群失蹤的美人。可是這個目的是不可能跟岑彭這些人說的,畢竟這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直覺告訴他,李震和安陸侯的兒子這麼晚匆匆出城,一定有問題!可是他卻不明白,難道那群美人不是林渺所救?抑或說,林渺與安陸侯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事情就難辦了,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追查下去,如果真是安陸侯的人劫走了那些女人,那他也絕不會對安陸侯客氣。無論是誰,只要是敵人,那便只有讓其消失!此去安陸要麼走陸路,要麼走水路,只要追得緊,很可能還能夠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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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淯水,棘陽碼頭之上,船來船往,繁華之極。

    雖然往來棘陽的人有許多都是走陸路,但更多的則是走水路,水路不僅平安而且快捷,少了許多顛簸之苦,同時水路運貨快捷而方便,但走陸路卻顯得有些拖拉。

    林渺只是租了一艘小船,他要去宛城,卻不想走陸路,或許只是想避開那要死不活的幽冥蝠王罷了。他的直覺隱隱告訴自己,這個災星始終沒有遠離他,很可能會再次找上他。所以,他選擇了水路。

    不過,水道的堵塞讓他有些受不了,他的小船想靠在碼頭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河面上的許多面孔都是昨晚在燕子樓上見過的。

    林渺所乘的船並不大,只有一帆,乘坐了十餘人,而這些人都是同去宛城的。船上有四個艄公,兩個掌舵的。

    船資自然要比馬車便宜,當然,對於林渺來說,這點船資根本不是其所在意的。

    「什麼時候開船?」猴七手向艄公問道。

    「就快了,等這河道讓開了就走。」艄公擺動著長竹篙在水裡攪動了幾下道。

    「棘陽怎會有這麼多船呢?前些日子劉秀打仗不是把淯水之上的船都充公了嗎?」一名乘客問道。

    「這些船都是自別處來的,我這船便是宛城的,只是這裡生意好,順便就下來了,在碼頭上交點稅就可以停靠。」艄公道。

    「艄公,開船!」猴七手見林渺的臉色突地變了變,他似乎很快明白了林渺的意思,向艄公道。

    「這水道……」「我付你十倍的銀子!」林渺突然淡淡地道。

    「我們公子要趕急!」猴七手補充道。

    艄公疑惑地望了望林渺和猴七手,怔了一會兒,便拿起竹篙叱喝道:「哎,夥計們,為我閃開一些道兒,我要開船嘍!」吆喝聲中,船開始緩緩移動,在一些大小船空隙間悠然駛離碼頭。

    小船幾乎用了盞茶時間才穿過那些船陣抵達江心,依風向調好帆向,艄公們提起木槳輕劃起來。

    今天的風似乎不小,陽光和煦,倒頗有幾絲暖意,只是在冬日裡吹著這樣的江風,並不是一件太舒服的事情。

    猴七手見船駛離了碼頭,似乎鬆了一口氣,扭頭再望林渺時,卻發現林渺的臉色更為難看,禁不住訝然扭頭順著林渺的目光望去,卻見一隻獨木船如漂水之魚般乘風破浪向他這船追來。

    船頭之上立著一個一襲黑色長袍、面容陰鷙的老者,除此人之外,再無操槳者,整艘船便像是飄在水上隨風逐流的浮萍,沒人操舟,但舟行如箭,岸上許多人都看呆了。

    「哇,那船自己可以跑……」林渺船上有人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

    「如果我去不了,你便去!這人是來找我的!」林渺將那張圖暗中塞給猴七手,低低地道。

    猴七手一陣驚愕,他知道這是林渺對他的莫大信任,可是他有些不解,這破浪而至的老頭子究竟是什麼人,居然連林渺都似乎對其極為畏懼。

    「不要問,待會兒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不要出頭!一切都由我解決!」林渺見猴七手想說話,搶先提醒道。

    「小子,今天看你往哪裡逃!」那舟頭的老頭正是幽冥蝠王。

    林渺沒想到這老頭子竟這般陰魂不散地跟來,他已經易容了,卻依然被對方清楚地分辨出來,這確實讓他吃驚,也讓他頭大。

    「啊……」船上的人有些開始驚呼,因為幽冥蝠王所駕的獨木舟已如銳箭一般射向他們的船,竟似是要撞穿這艘船。

    「停船,停船,老小子,你瘋了嗎?」艄公見幽冥蝠王的獨木舟沒有一絲停下來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快,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巨力托著獨木舟飄在水面之上。

    林渺心下也駭然,幽冥蝠王居然可以以氣驅舟,奔如銳矢,可見其功力之深,確已到不可揣度之境。

    「小子,如果你不交出三老令,便讓這些人與你陪葬吧!」幽冥蝠王冷哼一聲,丈許長的獨木舟竟然自水面上騰空而起,拖起丈高巨浪,如一尾躍出水面的大鯊直撞向帆船。

    「啊……」帆船之上的許多人都驚得尖叫躍入水中。

    「欺人太甚!」林渺怒吼一聲,執起帆船之上的長竹篙,如蛟龍出海般貫起一道亮麗的長虹,撞向橫越三丈空間的獨木舟。

    艄公和水手們一時也呆住了,只覺得彷彿有一股疾風自身邊狂捲而出,而後虛空似乎被撕裂了一般,發出一陣銳響。

    「轟……」長竹篙貫穿獨木舟,與此同時,竹篙又爆出無數的碎片。

    沉重無比的壓力和撞擊力使林渺也不可自控地倒退兩步。

    長長的竹篙已只剩下短短的數尺,而獨木舟的舟頭也在竹篙爆裂的剎那爆碎開來,幽冥蝠王如一隻巨鳥般當空而落。

    帆船之上,天空頓時陷入了一片絕對的黑暗,所有的光線都彷彿進入了一個無限深的黑洞,眼睛裡所見非是藍天白雲,而是死寂的黑色。

    天與地在這一刻似乎要膠合起來,整個天都塌陷而落,強大得讓人窒息的壓力使整個帆船向水下沉去,激起船身周圍揚起兩丈多高的浪花。

    林渺低吼一聲,手中的半截竹篙傾力貫向黑暗,如刺日之劍!他絕不可以逃避,也無法逃避。

    「轟……」黑暗頓去,最先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隻乾枯的手掌。

    這是一隻抵在斷竹篙一端掛於虛空中的手,是幽冥蝠王的。

    林渺的雙足已陷入船身之中,幽冥蝠王卻如一隻棲於樹幹上展翅的巨蝠,衣衫飄灑,雅意逼人。

    「轟……」幽冥蝠王的身子徒沉,那只抵在竹篙另一端的手摧枯拉朽般使那段竹篙爆成無數的碎片,無所阻礙地直壓向林渺的天靈。

    「呀……」林渺一聲低嘯,上身倒曲成弓,一道亮如銀虹的光芒破空而起,以一個奇妙之極的角度襲向幽冥蝠王的腰際,他並不阻擋那只當空壓下的巨掌。

    船上僅剩的一個艄公和猴七手及跳到水中的乘客們不由得驚呼,不遠處碼頭之上的人們也在驚呼,而更多的人則是在驚歎。

    林渺在無法擺脫攻擊的情況下選擇了與幽冥蝠王同歸於盡,是以,在不可能中他出刀了!他賭,賭幽冥蝠王不想死,也不想身受重傷。

    「嘯……」刀落空,幽冥蝠王在不可能的情況下又回升三尺,剛好避過這要命的一刀,而他的手掌也抽了回去。

    「轟……」雖然幽冥蝠王撤掌,卻也在同一時間出腳,本來的頭下腳上,變成了頭上腳下,這一張一弛之中不僅化開了林渺同歸於盡的一刀,還給了林渺最為凶狠的一腳。

    林渺慘嚎一聲,身形被巨力拋出,撞碎船右舷,灑出一口鮮血向江水中落去。

    「大龍頭!」猴七手驚呼,不知天高地厚地撲向幽冥蝠王。

    幽冥蝠王對這個人瞧都懶得瞧一眼,一拂袖間,猴七手頓時如遭雷噬般也跌落江水之中。

    強大的氣旋暴捲之中,帆船之上根本就沒有人能立足,連老艄公也都被逼到水中。

    林渺沉入水中立刻不見,惟河面之上泛起一片血色。

    幽冥蝠王的目光彷彿欲穿透水面,但只發現水中驚逃的其他乘客。

    「好狡猾的小子!」幽冥蝠王心中暗罵,扭頭,卻見那已碎了一頭的獨木舟正向下游一沉一浮地飄去,心頭不由得一動,展身飄向半沉半浮的獨木舟。

    「轟……」獨木舟在水上突然炸成無數的碎片,合著水珠碎木,爆射向虛空中的幽冥蝠王,彷彿突然之間,江水之中開了一朵巨大無比的蓮花。

    幽冥蝠王也微微吃了一驚,身子驀地暴漲,長袍如一個巨大充氣的球,使他的身子在沒有可能的情況下橫移丈許,再雙臂疾拍,揮出兩團似有形有質的氣勁,反捲向那自水面上炸射而開的木片。

    「嘩……」一道長虹破水而出,掀起三丈高的浪頭,撞向幽冥蝠王。

    浪頭之巔,林渺拖刀飆射,瘋狂的氣勢猶如自九天之上瀉下的銀河。

    虛空似乎在剎那間崩裂,林渺不再執刀,而是整個身子完全融入水中,人便是水,水便是刀,寬闊的河面之上,只有一口分水破浪高達三丈的巨刀,以開天闢地之勢斷江截流似地斬向幽冥蝠王。

    這般刀勢不僅讓幽冥蝠王吃了一驚,也使碼頭之上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忘記了身邊的一切。

    而在不遠處的另幾艘船上,更有幾人雙目充滿了驚訝,驚訝於眼前的景色,驚訝於有這樣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

    「轟……」幽冥蝠王也沒入巨大的水刀之中,巨大的刀鋒與刀身彷彿是烈日下的寒冰崩散。

    頃刻之間,巨刀化成千萬柄透明晶瑩的小刀,使得天地一片蒼茫。

    林渺的身形暴現,幽冥蝠王的長袍俱裂,但卻並無損傷,仍如一隻踏枝輕掠的鳥雀踏著虛空中散射的碎木於瞬間轉換了百餘方位。

    林渺刀勢將盡,千萬柄晶瑩的小刀驀地化為一團濃濃的水霧,透過陽光竟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而與此同時,林渺的身子落到兩丈外的一塊順水而飄的碎木之上。

    五彩水幕散去,幽冥蝠王赫然發現林渺已借散落在水面的碎木,若蜻蜓點水一般逸去十餘丈遠,那瘋狂的刀勢已如煙消雲散。

    事實上,在一擊未能成功之後,林渺惟有選擇逃,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敵不過幽冥蝠王,打不贏,便必須跑,活下去,這才是真正的道理。是以,他根本就不必再攻出第二招,那是多餘的,除非他想死。

    「鬼影劫!」幽冥蝠王低低地叫了聲,他認出了林渺縱躍間身法的來歷,眸子裡更閃過一道幽冷的殺機。

    林渺並不想上岸,幽冥蝠王的身法之快更勝於他,若是他逃上岸去,所面對的敵人不僅僅是幽冥蝠王,更還有燕子樓中的高手和貴霜國的人。那時,形勢對他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幽冥蝠王腳下踏浪而行,快似追風,幾個起落便追近數丈。

    林渺扭頭,見幽冥蝠王臉色鐵青,殺機逼人,不由得高聲笑道:「赤眉三老也不過如此,真懷疑你們的赤眉軍是怎麼打勝仗的,想對付小爺,還是回去向樊祟多學幾年吧。」林渺故意提高音量讓岸上的官兵和商旅們聽到,說完,這才一頭扎入河水之中。

    林渺的聲音極高,各船和岸上之人都聽得極為清楚。岸上的官兵全都炸開了,誰不知道赤眉軍?誰沒有聽說過赤眉三老的大名?他們本來都在看熱鬧,可是一旦知道這老頭竟是赤眉軍的三老之一,不由滿臉駭然。

    林渺沉入水底,等幽冥蝠王趕到林渺沉入之處時,只能看到一個個漣漪在蕩動,卻無人跡。不用說,林渺已經鑽到那群大小船隻的底部去了,若想在水中找到林渺,除非把每一隻大船搬到岸上去,否則幽冥蝠王不可能在水中找到林渺。但,要把船搬上岸,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幽冥蝠王不由得大為惱怒,但是林渺若是跟他耗下去,他也是沒辦法,除非等這些船全都開走了,但是林渺也有可能附在船底跟著遠去,那他的等待也便成空了。

    「老夫就不信你能一直呆在水裡!」幽冥蝠王縱身躍上一艘大船高聲呼道,他身上也被河水濺濕,此刻河風吹來,冷得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此刻已是臘月,河邊的靜水都結上了薄冰,河水冷寒刺骨,他不相信林渺能在水中呆上多長時間。

    「嘿,老頭,水裡好涼快,你也下來玩玩吧!」林渺突地在不遠處的水下躍出水面呼了一聲,不無調笑之意。

    幽冥蝠王立在船頭看得極為清楚,但林渺卻是在五丈外的水面,他根本就無法一擊而至。

    「哎哎……」林渺躍上一隻小船,那艄公吃了一驚,正待驚呼,幽冥蝠王已如巨鳥般疾撲而至。

    「不會給你機會的,老鬼!」林渺望著撲來的幽冥蝠王,扮了個鬼臉,才倒翻入河水之中。

    「嘩……」幽冥蝠王強大的掌勁擊起浪頭丈許,差點掀翻一旁的小船。

    江水迅速恢復平靜,林渺依然蹤跡皆無,一些艄公們見此又驚又好笑,驚的是這老頭居然如此厲害凶悍,好笑的是,林渺逗得這老頭似乎束手無策。

    幽冥蝠王哪裡知道,林渺根本就不懼江水刺骨的冰寒。在雲夢澤的寒潭中,那裡的水比這河水冰上十數倍,可依然難不住林渺,這淺淺的河水自不在話下。可是若換了別人,只怕此刻在河水中已經凍僵了。

    與林渺同船的乘客都被人救了起來,但是這些人除了發抖之外,連話都說不清楚,若不是有人找來衣服給他們換上,只怕身上都會結冰了。在他們心裡,無不詛咒著那死鬼幽冥蝠王。

    猴七手此刻早已潛跡無影,他精得如猴似的,見幽冥蝠王拿林渺沒辦法,便知道幽冥蝠王會拿他出氣,因此,他隨便鑽上一條船,先離開了這裡,他相信林渺可以解決眼前的危機。

    「他是赤眉軍派來棘陽的奸細,別讓他跑了,抓住這赤眉三老之一的幽冥蝠王可是大功一件啊!」林渺突地又在幽冥蝠王背後六丈外的一條船上出現,並揮臂向岸上高呼道。

    岸上的官兵更是騷亂,早有人去向岑彭稟報了。同時有官兵想到那和劉秀的賞金差不多的重賞,都搶著向幽冥蝠王逼來。

    幽冥蝠王大怒,哪裡還不明白林渺的用心?若是他的身份暴露,在棘陽,對他極為不利,畢竟這仍是官兵的地盤,而他赤眉軍則是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因此,官府定會傾力來對付他,到時候還要想追殺林渺,那便更是不可能了。

    「老鬼,我看你還是省點力去對付那些官大哥吧,就憑你,尚奈何不了我!」林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將幽冥蝠王放在眼裡,這下子更是激得幽冥蝠王暴跳如雷,但林渺太滑溜了,幾經周折都無法逼林渺與之對接一招,總是自這船頭下水,那船頭上船,逗得幽冥蝠王有疲於奔命之感,東奔西竄,好像被林渺當猴耍。

    林渺再一次破水而出,登上一艘大船的船頭,拖起無數晶瑩的水花,正欲出言逗幽冥蝠王,突聞身後有人淡淡地喚了聲:「可是林兄?」林渺吃了一驚,扭頭望去,卻發現船艙之中坐著幾人,正是昨晚與其共飲的任光和傅俊幾人,不由得喜道:「原來這是任兄和傅兄的船,正是小弟!」「果然是你,任兄的眼力真是勝我多多,我還真認不出你來。」傅俊毫不作偽地道。

    「林兄跟他有何冤仇?何以幽冥蝠王要苦苦相逼呢?」任光有些不解地問道。

    「這個世上許多事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我也無法說清。」林渺聳聳肩,無可奈何地道。

    「林兄的事就是我宋留根的事,不若林兄來喝杯熱酒暖暖身吧,赤眉軍的人也沒什麼了不起!」宋留根極為爽快地道。

    林渺扭頭望了望正暴怒四處尋找他蹤跡的幽冥蝠王,不由得笑了。

    由於碼頭邊停泊了的大小船隻近百,而且有些正欲離去,穿插往來,使人看得有些眼花繚亂,又由於船隻大小不同,高低不一,幽冥蝠王所站的位置並不能盡覽碼頭所有船隻的全貌,而林渺所立的船頭,正好被一艘移動的大船帆身所擋,無法看清,他還沒有發現林渺已經上船了。

    林渺也便老實不客氣地坐入船艙之中,傅文已為他斟上了一大碗酒,笑道:「想不到林兄耍猴兒也還有這麼一手,真是佩服!來,喝一碗!」宋留根和林渺諸人也不由得笑了,林渺也不客氣,舉碗一飲而盡。

    「去把我的衣服找來給林公子穿上!」傅俊向一旁的俏婢吩咐道。

    「那倒不用,這衣服很快便會幹的。」林渺道。

    「這濕衣,天寒地凍的,小心著涼,還是換上吧。」任光也些擔心地道。

    「那好吧。」林渺點點頭道。

    「林兄易容之術可真是高明,若不是因為被冰水泡了這麼長時間,易容之處有些脫落,只怕我也不敢相認了。」任光笑道。

    「昨晚是林兄大鬧燕子樓嗎?」傅文興奮地問道。

    「也談不上,只是倉皇而逃而已,不值一提。」說話間林渺抹去了臉上的易容膏。他不覺得在面對這幾個人時需要易容。

    「這才是林兄的真實面目,果真是人中之龍,面具奇相!」宋留根讚道。

    「宋兄過獎了,一個江湖浪子而已。」「林兄可不知道,留根是從不輕易誇人的,你可知道他師承何門嗎?」傅俊附和道。

    「哦?」林渺訝然望著宋留根。

    「他師父乃是艮山老人,其師叔卻是天下聞名的天機神算東方詠,他可是從沒有看錯過任何人。」傅俊笑道。

    林渺頓時肅然起敬,沒想到宋留根居然是東方詠的師侄。雖然他並不知艮山老人是誰,可是對天機神算卻不陌生,倒沒想到在這裡會遇上其師侄。

    「傅兄取笑,我只不過是佔了師父和師叔的光而已,哪有什麼真才實料?說沒看錯過任何人這就不對了,至少我看錯了傅兄,沒想到傅兄會在這裡出賣我的老底!」宋留根開玩笑道。

    林渺和任光不由得都笑了,傅俊也不以為然地跟著笑了。

    「他們啟航了,我們也跟上去!」傅文突地道。

    傅俊舉目望了一眼,卻見一艘兩帆大船正緩緩地駛離碼頭,立刻吩咐道:「準備啟航!」「林兄有沒有興趣看看曾鶯鶯將花落誰家?」任光突地問道。

    「哦?」林渺立刻意識到什麼,反問道:「曾鶯鶯便在那艘大船上?」「不錯!沒有什麼障眼法可以瞞得過我們的眼睛,曾鶯鶯一定在那艘船上!」宋留根肯定而自信地道。

    「那我倒想看看,是什麼人能讓這妖姬傾心!」林渺頓時也興致大起地道。

    「好,那我們就一路看戲好了。」任光眼中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神彩。

    林渺突地感到一絲異樣,緩緩地轉過頭去,卻發現幽冥蝠王已經登上了船頭,眸子中充滿了駭人的殺機,顯然,他已經發現了林渺的存在。

    「你根本就逃不出我的感應,三老令中融有我的血液,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都不可能擺脫與我的聯繫!是以,你死定了!」幽冥蝠王的聲音冷得像是從冰縫中擠出來一般,讓人禁不住打寒顫。

    林渺也吃了一驚,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幽冥蝠王會知道三老令在他的身上了,而且每次都能準確地辨出他的身份,那是因為他身上所懷的三老令一直都在連接著幽冥蝠王的精神。

    「別生氣,別惱,來,外面風大,進來喝口熱酒暖暖身子吧!都一大把年紀了,還火氣這麼大,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的。」林渺舉止依然輕鬆自若,根本就沒有半點驚惶,彷彿只是在教訓一個後生晚輩一般。

    幽冥蝠王本身就積蓄著一肚子怨怒,此刻再受林渺一激,更是怒火沖天,幾乎被林渺給氣炸了肺。

    看到幽冥蝠王吹鬍子瞪眼睛的樣子,傅文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沒想到,林渺居然敢對赤眉軍中的絕頂高手如此說話,還把這個當世頂級高手氣成這樣,確實感到很有意思。

    任光和傅俊就沒有傅文這麼輕鬆了,因為他們知道,幽冥蝠王可能會在任何一刻施以雷霆一擊,畢竟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對手,因此,他們都在全神戒備任何可能發生的突變。

    船艙的門簾無風自動,似有一股極寒的氣流湧入船艙之中,使每個人的每一根神經都不由自主地繃緊。

    林渺悠然飲乾杯中之酒,長身而起,冷眼與幽冥蝠王相對,沉聲道:「我可以告訴你,三老令乃是琅邪鬼叟前輩親手交給我的,除了他或是你們大龍頭之外,沒有人有權收回我的三老令,包括你!除非你居心叵測!」「但是琅邪已經死了,你憑什麼證明是他交給你的?」幽冥蝠王還是首次聽林渺提到琅邪鬼叟,不由道。

    「誰告訴你他死了?」林渺反問道。

    「在我們之間,有著共同的精神聯繫,他死了,無論死在哪裡,我們都可以清楚地感應到!」幽冥蝠王冷冷地道。

    林渺心下駭然,他倒沒有想到這些人之間竟然會有如此神奇的精神聯繫,那麼說,幽冥蝠王能感應到三老令的存在也是很正常不過了。

    「如果你認為死無對證,那我也不想解釋。想得三老令,首先必須放倒我!」林渺也不想解釋,琅邪鬼叟死之前提醒他要當心此人,想必非是無因。因此,他也並不想把一切詳情都跟幽冥蝠王說清。此刻他並無多大顧忌,如果有任光、傅俊和宋留根幾人相助,戰勝幽冥蝠王絕不是沒有可能,他知道聚英莊的這幾個人都是高手,尤其是任光和傅俊。這是林渺的一種直覺。

    「那老夫只有送你去見琅邪了!」幽冥蝠王咬牙切齒地道。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林渺道。

    幽冥蝠王冷哼一聲,大步趨來。

    「就讓我來領教一下幽冥蝠王有何絕學!」任光錯步橫於林渺之前,淡漠地道了聲。

    「黃口孺子,不知天高地厚!」說話間,幽冥蝠王已如鬼影般飄過虛空,漫天爪影充斥著每一寸空間,所過之處,簾裂、木碎,船上諸物觸影即碎,遇風而裂,其氣勢狂橫霸烈無比。

    任光神色微變,不退反進,掌勢橫截,飄渺虛浮若飛於強風中的鴻毛,似慢實快,以一種奇特的軌跡燕翔般飄於那漫天爪影之中。

    林渺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的光彩,同時也顯得有一絲欣喜,因為任光的掌勢。

    他從沒見過比這更玄奧的掌法,包括青月壇主游幽的青月手在內。林渺的功力超絕,武功也是今非昔比,對於兩人的武功招數他看得極為清楚,包括任光每一招可以衍生出的數百種後招,雖然他不知道任光每一招後招會如何變化,但是他卻知道,任光每一掌之間都可牽出數十種致命的變化,掌與掌之間看似若行雲流水,直截了當毫無花巧,但事實上卻藏著無窮的玄機,隨著幽冥蝠王攻勢的變化而變化。

    瞬間,兩人便已各自變換了數十種手法,卻不曾真個相互接實,彷彿是在演練著一種奇怪的遊戲一般,你進我退,你退我進,掌爪相纏,氣勁橫溢,只苦了這艘船。

    任光的武功與林渺的武功路子是不同的兩種形式,他的招式細膩,招連招,招藏招,有若長江之水綿綿不絕。

    林渺的招式霸殺、沉猛,動則如驚濤駭浪,天裂山崩。若是此刻換成不是任光而是林渺,必定是滿船殺意,早已與幽冥蝠王拼得天昏地暗,兩人至少會多少負些傷。正因為任光那綿綿不息的掌招與林渺的武功大相逕庭,這才更讓林渺感到無比的欣喜,他彷彿找到了彌補自己武學缺陷的東西。

    「轟……」幽冥蝠王攻勢倏變,與任光一掌接實,強大的氣勁沖得任光倒躍八尺,卻踉蹌而立。

    任光口角溢血,神情微顯狼狽,但卻依然以一種傲然之勢對望著幽冥蝠王。

    「玄機掌!」幽冥蝠王並未乘勝追擊,事實上,他想如此也辦不到,因為林渺和傅俊兩人並肩立於任光身邊,兩人的氣機連成一體,形成一股強烈得如具實感的殺意,緊緊逼著幽冥蝠王,只要他稍動一下,將換來眼前這兩大年輕高手的聯手一擊。

    直覺告訴幽冥蝠王,這裡的每一個年輕人都不好惹,儘管單打獨鬥無一是他的對手,但若是幾人聯手,只怕他也討不到半點好處。而更讓他惱怒的卻是此時岸上已結集了數百官兵,這些人全都衝著他而來,若是他與林渺諸人鬥個兩敗俱傷,只會便宜了這群官兵,因此他不敢緊逼而上。

    林渺和傅俊並沒有主動出擊,他們也知道幽冥蝠王的厲害。林渺卻知道,時間拖久一些對幽冥蝠王並不利,因為此時岸上集結的官兵就夠幽冥蝠王傷腦筋,他也估到幽冥蝠王不敢主動攻擊的原因正是如此。

    「任兄,你沒事吧?」宋留根搶上一步,關切地問道。

    任光搖了搖頭道:「還不會要命,雖然他的鬼爪子挺重,但我肩頭硬!」「你是玄機子什麼人?」幽冥蝠王望著任光,冷然問道。

    「正是師尊!」任光不無驕傲地道。

    「原來你是玄機子的弟子,今日之事,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老夫放過這小子一次,若見到玄機子,便說老夫向他問好了!」幽冥蝠王語氣一變,微顯客氣地道。

    任光也不想與這個可怕的高手糾纏下去,何況若得罪了赤眉軍也沒什麼好處,既然如此,見好就收是最好的結局,忙應道:「如果再見他老人家,我定會轉告你的話!」「小子,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就不會再這麼幸運了!」幽冥蝠王對著林渺狠狠地道。

    林渺自然知道幽冥蝠王自不是看在玄機子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馬,而是在迫不得已才會找一個下台的台階。不過,若是他執意要戰,大概也揀不到什麼便宜,而且,若是讓聚英莊的人為自己而得罪赤眉軍,那自是極為不妥。是以,他並不想繼續挑釁,只是不屑地笑了笑道:「這好像不是第一次,下一次似乎也不會是第二次吧?」幽冥蝠王哪裡聽不出林渺話中譏諷的意思?事實上加這一次,他確實已是第二次追殺林渺,但是兩次居然都讓林渺安然而去,雖然都是林渺所用的詭計所致,但這也夠讓他臉紅的了。他不能不承認這小子確實很難纏,儘管武功不足以擔心,可狡計百出,每每讓他感到有些狼狽,彷彿林渺可以用周圍的任何環境得以逃命一般。而林渺那話中的意思正是表示根本不怕他,更似向他宣戰:「我能讓你有第一次和第二次失敗,就會有更多次!不信走著瞧!」林渺並未說出這番話,但幽冥蝠王卻清楚地明白其話中之意。

    「哼!」幽冥蝠王冷冷地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麼,縱身躍下船頭,卻不上岸,而是奪了一葉小舟破浪直奔對岸。

    「別讓他跑了,誰能截下他的船,賞銀五百兩!」岑彭高喝道。他已領著一群人上了船,但是還來不及包圍,便被幽冥蝠王逸出包圍圈。

    「嗖嗖……」一陣亂箭狂射而出,但這對幽冥蝠王根本就構不成威脅,只是射得小舟有如長滿了刺的刺蝟。

    「轟……」一艘小漁船試圖想攔住幽冥蝠王的小舟,在重金的驅使下,他似乎忘了眼前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不知輕重地驅船而上,但卻被幽冥蝠王的小舟將其近兩丈長的漁船攔腰撞斷。

    幽冥蝠王的小舟便像是一柄無鋒的巨斧,任何想擋路的船要麼被撞得粉碎,要麼被撞翻,而他的小舟只是損傷了舟頭的一點木頭。而且,他的小舟似乎根本不用槳划,只須腳下用力,力透舟底,破浪逐波而行,靈動而快捷。那些普通的船隻與之相撞,等於是與其功力對抗,那注滿了勁氣的小舟便像是一個重型武器,小漁船如何承受得起一撞?那些大船行動起來又不靈活,想擋也來不及。不過,許多大船都是外來的,之中住了許多王孫公子和江湖豪客,他們知道幽冥蝠王的名頭,自不想因為五百兩銀子而惹上這個煞星。

    岑彭雖然厲害,但是比起幽冥蝠王卻要差上兩個檔次,不敢親身涉險。否則,他倒可以一人追上小舟,可他沒這勇氣,只好眼看著幽冥蝠王驅舟而去,他們在後面划船緊追了。可這種結果早已明瞭,追上幽冥蝠王是不可能的。

《無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