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黃河之戰

    黃河波翻濤湧,咆嘯若萬馬齊嘶,寒氣逼人的水霧籠於河面,河邊局部地方還結上了厚厚的冰層,使得河道顯得微窄了一些,而水流則愈顯狂野。

    林渺見過淯水、沔水和長江,可是黃河之水與這幾大水系意境完全不同。黃河之水顯得奔放豪邁蒼勁而狂野,雖無長江之遼闊,卻有比長江更為動感的生機。長江之水,沉穩而內斂,滾滾不歇卻無張狂之氣焰,與黃河各有其特點,像是代表了南、北兩方的絕頂高手,也象徵著南北兩方的風土人情。

    渡口佈滿了官兵,還夾著薛府的家將,許多欲渡河而過的人全都堵在渡口之外。河中所有船隻皆不能渡河,還有些人憤然地自渡口往回走。

    「兄台,發生了什麼事?」金田義下馬拉住一位中年漢子問道。

    「天知道這些天殺的在幹什麼,所有個子矮小的人全都抓了起來,還不准人渡河。這兩天,連渡船都不准渡到對岸去!」那漢子出言怨罵道。

    「啊……」金田義一怔,頓時明白是因為那侏儒大鬧洛陽城的事,但也感到有些無可奈何地又問道:「那兄台準備返回洛陽城嗎?」「我哪能返回洛陽城,我還有急事要到對岸,這裡不讓我過,我只好去別的地方了!」那漢子憤然地望了渡口一眼道。

    「哦,這裡還有其它的渡口嗎?」林渺心中一動,問道。

    「當然有,洛陽到對岸,有五個渡口,這是最大也是最主要的渡口,後來因為對岸義軍勢力,洛陽方面才封了兩個渡口,只剩三個了。不過,我想另外兩個渡口也與這裡差不多,我只好找私渡過河了。」那人倒也熱情,見林渺幾人不像壞人,也便如實地說了。

    聽口音,林渺知道這人乃是洛陽本地人,所以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忙道:「我們也有急事想過河,只不知兄台能否帶我們也一起去找私渡呢?」那人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林渺和金田義三人,問道:「你們是自外地來的吧?」「不錯,我們是自宛城北上,欲往邯鄲,急著趕路,是以想快些過河!」林渺並不隱瞞地道。

    那人鬆了口氣,道:「哦,原來你們是自外地來的,那好吧,不過,私渡不能渡馬,因為他們是小船過河,也很危險的!」林渺眉頭一皺,要是不能把馬渡過去,便只好到河對岸再去購買了,倒有些捨不得,這三匹馬自宛城一路馱著他們到達這裡,多少有些感情。

    「如果你們捨不得那就算了,也許這裡明天就可以開渡了。」那中年人道。

    「沒關係,我們去吧,大不了將這三匹馬當船資給艄公好了。」金田義望了林渺一眼,見林渺點頭,也便忙道。

    那中年人不由得笑了,道:「那艄公今天可就有得賺了,幾位跟我一起來吧。」林渺順著羊腸小徑走過一片荒蕪的雜草林,行約十餘里,便到了一個傍水的小山谷。

    山谷四面林木蔥鬱,山壁陡峭,雜草橫生,倒像個亂墳崗。

    那中年人領著三人來到谷中,向亂林中高喊道:「鐵頭!鐵頭……!」「誰呀?」一個如破鑼般的聲音自亂林中傳了出來,接著便傳來一陣腳步聲,亂林外的籬笆牆分了開來,探出一顆光禿禿的腦袋。

    「是我!」那中年漢子大步向籬笆內的亂林子走去。

    「又是你呀,怎麼,有什麼事?」那光頭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我找你還有別的事嗎?那邊的渡口封了,我有急事要到對岸,兄弟你便再幫我一把,將我送過河,錢是不在話下的。」那中年漢子一臉堆笑地道。

    「呸,你小子上次欠我的渡資還沒還呢!老子冒風險送你過去,還指望掙點錢,你小子倒好,是不是又準備過去要賬,要完賬再給我錢呀?」那光頭不屑地問道。

    林渺不由得愕然,頓時明白這光頭與中年漢子的關係。

    「這次不會了,你看,這三匹馬給你做渡資,你把我們四個人渡過去,這還不值嗎?」中年漢子一指林渺三人所乘的坐騎,滿臉堆笑道。

    金田義和林渺三人頓有種被耍的感覺,他們還道這中年漢子有多好,原來只是拿自己幾人當槍使,所謂不能渡馬,實際上早就在算計著他們這三匹馬兒,同時也感到有些好笑,不過他們並不在乎這三匹馬,至少也可算是自己的船資,也不太虧。

    「是真的嗎?這是不是你的馬哦?」光頭懷疑地問道。

    「這還用懷疑?你問我這三個哥們兒,我和他們從不分彼此的,這區區三匹馬又算得了什麼?」中年漢子毫不害臊地道。

    「夥計,這三匹馬是不是給我做船資的?」光頭這才探出身子向林渺幾人問道。

    「他說得沒錯,只要你將我們渡過去了,這三匹馬就是你的!」林渺揚聲道,同時也打量了一下這個叫做鐵頭的青年人。

    鐵頭約摸二十七八,看上去極為蠻橫,雖是寒冬臘月,卻依然穿著一件薄襯衣,可隱見其渾身滿漲的肌肉。腦袋光得發亮,腰粗肩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

    「哈哈哈……」鐵頭突然笑著拍了拍那中年漢子的肩頭道:「什麼時候你小子變得這麼闊氣大方了呢?」「嘿,我董行向來都這麼大方,只是你小子一直都沒有發現而已!」中年漢子頗有些厚顏無恥地自我吹捧道。

    「哼!」鐵頭哼了聲,不屑地道:「你小子肚子裡有點什麼,難道我鐵頭還不知道嗎?只有這三個外地的笨人才會被你耍!」說到這裡,又提高聲音道:「好吧,老子不管你大不大方,看在這三匹馬的份上,今天我送你們過去,跟我來吧!」林渺將鐵頭的話全都聽了進去,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氣惱,不過這光頭說話倒也直接,也是事實,他也不好反駁。

    董行一臉尷尬地望了林渺三人一眼,又望了望鐵頭,乾笑道:「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少囉嗦,跟我來吧!」鐵頭懶得去理董行,不耐煩地道。看來他並不怎麼看得起這個中年漢子。

    林渺心想:這鐵頭倒有些個性,是個性情中人。

    幾人走進籬笆牆,裡面稀稀落落的幾棵樹雜亂地長著,交錯的枝葉上纏著一些籐蔓,顯得有些亂糟糟,在亂林之中有一個搭起的草棚,還曬著幾張魚網,一股腥腥的味道首先撲鼻而至。

    「把馬栓在這裡吧,你們先到谷底的船邊等我,我拿了東西就來!」鐵頭指了指一旁的樹木,淡漠地道。似乎並不在意林渺幾人的存在,態度很是冷漠。

    董行好像很瞭解這位仁兄的脾氣,忙向林渺諸人陪著笑臉道:「哥們兒,把馬繫上,我們走吧。」猴七手有些不耐煩,不過見林渺並沒在意,他也便忍著不欲說話了。

    林渺幾人繫好馬匹,下得谷底,谷中的河面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河岸上放著一艘不大的漁船,整個船身斜倚在一塊大石頭上,船底也結了層薄冰,顯然是昨晚將船搬上岸的。

    「就這隻小船載我們過去?」金田義有些懷疑地問道。

    「當然,除了這隻船,這裡哪有別的船?而且這整個洛陽渡口就只這條小船敢私渡到對岸,要是被官府知道了要坐牢的!」董行有些不耐煩地道。

    「這小船能載五個人嗎?」林渺也懷疑地問道。

    「別小看我的這位兄弟,說到操槳划船,這黃河上下百里內找不到一個可以與之相比的好手,就這條小船,最多的一次,一趟送了十人過河,那種驚險可真是……」「誰是你兄弟?我可沒你這樣的兄弟!」鐵頭的聲音冷冷地傳來。

    眾人不由得扭頭望去,只見鐵頭手中竟夾著兩隻大槳,一隻竟是純鐵所製的大槳,另一隻則是普通的大槳,腰間還別著一柄尖刀。

    金田義和猴七手都訝然。

    鐵頭目光投向林渺淡淡地道:「雖然我這條船沒有一次渡過十人,但也至少有八個,如果你感覺不安全的話,你可以走渡口!」「嘿,我這位哥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董行忙道,似乎並沒有因鐵頭剛才掃了他的面子而生氣,其厚臉皮的功夫,連林渺都要叫絕。

    林渺生長在宛城的混混堆之中,對董行這樣的人絕不陌生,董行至少也應是混混中油條級的人物,對這樣的人,他反而有點親切感。看著董行表演,就好像看見了宛城的那幫兄弟一樣,看來,天下的混混都差不多。

    鐵頭把大鐵槳向地上一插,竟立在地面之上,木槳則拋上船,取出腰刀,將船底的冰稜敲下,這才將船體扛了起來。

    金田義和林渺諸人都為之咋舌,這鐵頭的力氣之大確實夠驚人,將這條長有丈餘、寬達五尺的漁船就這樣給扛了起來。這隻船,至少有數百斤重,可鐵頭如沒事人一般。

    董行對此見怪不怪,向林渺不無得意地道:「看到了吧,我這兄弟天生神力……」「再說我是你兄弟,我扭斷你腦袋!」鐵頭的嗓音如破鑼般冷然道。

    「哦,不是,不是,我說錯了!」董行慌忙打住話頭,尷尬地道。

    林渺諸人不由得大感好笑,這董行看來真是遇上了惡人。

    鐵頭將船放上河邊的冰上,冰層極厚,竟然穩穩當當地讓船留在上面。

    「這冰層太厚,我不想花力氣開河道,走過這片冰層,你們在那谷口的礁石上等我,那裡常年不結冰,在那裡上船!」鐵頭說著提起鐵槳踏上冰層。

    船底也有一層薄冰,是以船體極為輕鬆地在冰面之上向那礁石邊滑去。

    「這倒省力!」猴七手自語般道。

    「這裡結冰了,倒有些麻煩,我們到礁石那兒去吧。我這位朋友就是脾氣大了點,人倒也不壞,你們不用怕他!」董行小聲地說道,卻不敢再稱鐵頭是兄弟了。

    金田義也覺得有些好笑,懶得跟董行計較道:「走吧!」「咦?」林渺正準備邁步,突地隱隱捕捉到一陣急促的蹄聲傳了過來。

    「可能是官兵要來了,我們快點走,否則只怕走不了了。」林渺提醒道。

    「啊!」董行一聽急了,問道:「你怎麼知道?」「你沒聽到這蹄聲嗎?」林渺反問道。

    「那還不快走?」董行似乎也隱隱地捕捉到了這點聲音,真的急了。

    林渺諸人快步來到礁石之畔,鐵頭的船前頭已入水,他則迅速躍入船中,鐵槳「嘩……」地揮出,船尾的堅冰頓時爆裂,他的大槳一前一後,頓讓船身擠開那已碎裂的冰塊而快速向礁石邊活水激流處劃去。

    蹄聲越來越響,林渺不由得抬頭向那山谷入口處的小道上望去,驀見一人一馬迅速進入山谷,不禁失聲叫道:「是他!」「誰?」金田義扭頭卻沒看到馬背之上的人,不由得奇問道。

    「侏儒!」林渺訝然叫了一聲,身子卻迅速向谷頂掠去。

    「哎……哎,你去哪兒?官兵要來了,還不走?!」林渺這一去,倒急了董行,是以出聲大叫道。

    「什麼,官兵來了?」那駕船的鐵頭倏聽董行這麼一說,不由得驚問道。

    「不知道,有馬蹄聲傳來!」董行也無可奈何地道。

    「哎,夥計,你去哪兒——」鐵頭目光落到林渺的身上,不由得吃了一驚,因為林渺縱躍之速快若飛鳥,頃刻間便掠上谷頂,這般身法倒讓鐵頭駭然,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匹馳入谷中的馬匹之上,不禁失聲驚呼:「大哥!」董行諸人正吃驚和不解的同時,鐵頭已將船上大錨飛速拋上了岸,躍身上岸向那谷中的馬匹趕去。侏儒跌下馬背,撞開籬笆門時呼了聲:「兄弟!」他並沒有看到自山谷趕來的林渺和鐵頭,此時的他確實已是傷疲不堪。

    「朋友!你沒事吧?」侏儒正掙扎站了起來,卻發現身邊風起,一道身影疾落而過。

    侏儒吃了一驚,他並沒能看到來者是誰,本能地反手一刀。

    刀勢依然凌厲快速,一閃即斬向林渺腰際。

    林渺吃了一驚,倒退一步,他都來不及出劍相架,但幸虧他的步法靈動之極。

    「是你!」那侏儒一刀斬空,卻發現林渺並不是追擊他的人,而是在客棧之中贈他神弩的年輕人,不由大感意外。

    「你沒事吧?快,那邊有船,我們快過河去!」林渺耳聽蹄聲越來越近,他確不想讓這侏儒死在薛府家將之手。此刻侏儒身上雖然血跡斑斑,臉色蒼白,但衣服之上竟似結了一層冰霜,彷彿是自水中爬出來,在這冷風中水漬卻結了冰。

    侏儒眼中閃過一絲希望,露出一絲笑意,卻自背後掏出一物,慘然一笑道:「謝謝你的弩……」林渺心中一熱,伸手正欲接,侏儒的身子卻向後轟然倒去。

    「朋友!」林渺吃了一驚,忙探了一下侏儒的鼻息,尚未斷,知是傷疲過度,於是迅速脫下身上的貂裘裹緊侏儒。

    「大哥,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鐵頭如一隻受傷的老虎般撲了過來,一手撥開林渺,掀開貂裘,慘呼道,只是侏儒已經昏迷了過去,並不能聽到鐵頭的呼叫。

    「他是你大哥?」林渺吃驚地問道。

    「不錯,他是我義兄,你對他做了什麼?」鐵頭怒問道,他也急昏了頭。

    「來不及了,他殺了薛青成,你快帶他渡到對岸,我擋一下追兵!」林渺立身而起,問道:「有沒有箭?」鐵頭一怔,臉色頓變,也同時清醒了過來,知道林渺並不是傷害他大哥的人,而這時他也聽到了那急促而至的馬蹄之聲。

    「有!在我的屋中!」鐵頭忙點頭道。

    「好,你帶他上船,我自己去拿,你的船在河水中間等我!」林渺說完,身子如一柄刀一般,「轟」然破開籬牆,射入亂林之中。

    鐵頭幾乎在同時聽到了自己家門碎裂之聲,他也不再猶豫,抱起侏儒迅速向小船方向躍去。

    鐵頭家居極為簡陋,屋內東西甚少,一張大弓和兩壺羽箭則掛在牆上,十分顯眼,是以林渺並沒有費力氣便已背上羽箭。

    再躍上谷口之時,一隊有近百人的騎兵已經在十丈開外。

    林渺出現在谷口,有如一尊金剛,戰意高昂,殺氣逼人。

    「嗖……」林渺大弓一鬆,衝在最前頭的人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便已中箭落馬。

    「嗖……嗖……」連珠三箭,第二名騎士躲開了,但第三騎正中咽喉。

    「宛城林渺在此,入谷者殺無赦!」林渺舉弓高聲暴喝。

    林渺一上來便射殺兩人,頓時讓追兵吃了一驚,減緩了馬速。

    戰馬在濃如烈酒的殺氣緊逼之下,皆止步不敢前移。

    「希聿聿……吁……」追兵的隊伍有些亂,這條道並不寬闊,此刻林渺擋道,他們若不能擊殺這個對手,那便不可能衝入谷中抓那侏儒。

    「殺!」那領頭的騎士大怒,大刀一揮,暴喝著向谷口狂衝而至。

    百餘騎也再不猶豫,有些躍下馬背向谷口撲來,這群人正是薛府的家將。

    林渺有些吃驚,這些人的身手都極為敏捷,看來還真不好惹。不由得大笑著手持已上滿了箭的天機弩喝道:「讓你們嘗嘗厲害!」「呀呀……」天機弩十矢齊發,又在這麼短的距離之中,根本就沒有人可以抗拒,衝在最前的幾人非死即傷,幾匹戰馬中箭倒下,使後方的騎士更亂了陣腳。不過林渺根本就沒有機會再上第二輪箭矢,這些人便已衝入了兩丈之內。

    林渺將天機弩反手拋向谷內正欲上船的金田義,他相信金田義絕不會讓他失望,因為這裡距河邊並不遠。是以,他絕不能讓對方衝過他的防線,否則這些人便能夠發現正逃逸的鐵頭諸人了。

    「嘶……」林渺大弓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射了出去。

    攻來的薛府家將避開了,但那衝來的戰馬卻避之不開,林渺隨後一陣低嘯,身子也劃出一道美麗的光弧,撞向那疾衝而來的對手。

    與此同時,金田義準確地接住天機弩,再躍上已劃開岸邊丈許的船,道:「在二十丈外等他!」「那他怎麼上船?」鐵頭擔心地問道。

    「他下來之時,我們再向岸邊靠近一些,沒關係,我們向那結冰的地方靠近!」金田義吩咐道。

    鐵頭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會這樣助他大哥,但卻在為林渺擔心,儘管他意識到林渺的武功極高,可是對方有近百好手,林渺以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敵這些人呢?

    在內心深處,他很感激林渺,不僅僅是因為林渺的豪氣,更因為林渺這種不顧自身安危的勇氣。

    侏儒緩過氣來,感到了一絲暖意,林渺的貂裘可以給他當被子蓋。是以,他冰涼的身體有了一絲暖意,睜開眼,卻見到了鐵頭,忙問道:「這是哪裡?」「大哥,你醒了,這是船上,我送大哥先去對岸!」鐵頭見侏儒醒來,頓時大喜道。

    侏儒頓時鬆了口氣,緩緩坐了起來,掃了小船上的眾人一眼,神色頓變,急問道:「那位恩公呢?」「他在岸上阻擋追兵!」董行覺得林渺有些傻氣,漫不經心地道。

    「什麼?」侏儒目光投向岸上,果見林渺正在谷口奮力狂殺!頓時一立而起,沉聲責備道:「兄弟,你怎能讓他為我擋追兵?快!調頭!」「大哥!」鐵頭感到有些慚愧,怯怯地道:「是他讓我們在河心等他!」「兄弟,你真糊塗,人家與我萍水相逢,卻為我而戰,我魯青豈能置身於事外?死則死矣,若是恩公有個三長兩短,我魯青有何面目活於這世上?調頭!」侏儒激昂而堅決地道。

    「不可!」金田義忙阻止道。

    「是啊,我們若回去,他們會殺了我的!」董行怯怯地道。

    「你這膽小鬼,再囉嗦,我丟你去河中餵魚!」鐵頭怒叱道。

    董行的臉色發青,卻還真不敢說話,望著鐵頭,就像望著活閻王一般。

    「我們龍頭不會有事的,他既如此決定,自有道理,我們這便讓他也上船吧。」猴七手也忙阻止鐵頭調船頭。

    「這裡距岸有十餘丈,恩公如何能上船呢?」侏儒急了,質問道。

    金田義和猴七手也無言了,雖然他們對林渺很自信,但是這個問題卻很實際。

    「有了,有沒有長繩子?我們只要將繩子搭上岸,那一切就好說了!」金田義突地道。

    「有!這個就交給我去做!」鐵頭眼睛一亮道,說著放下大槳,自甲板之中取出一根魚刺一般的長箭,箭身長有五尺,粗若拇指,有三個三寸寬的倒鉤,而箭尾則是一根粗繩子。

    「這是什麼東西?」金田義不由得訝然問道。

    「這是我獵魚用的魚箭,只要被我的魚箭射中,再大的魚也休想逃過我的手掌心!」鐵頭不無傲意地道。說話間,鐵頭找出一張人高的鐵胎大弓,弓箭對準岸上的一棵大樹。

    「哚……」魚箭若流星趕月般透過樹身而入,船頭的一堆繩索「呼……」地一下滑出。

    繩索一頭踩在鐵頭的腳下,是以並未被衝力全部帶去。

    金田義一看船與岸之間搭起了一根繩橋,頓時大喜,向山頭發出一陣長嘯。

    林渺聞得金田義的長嘯,心中微安,他沒想到這群薛府家將這般難纏,雖然被他宰了近二十餘人,但是他身上也添了七八道傷口,若非這些人畏懼他手中寶刀的神鋒,只怕他早已身負重傷了,可是此刻他仍殺得極為艱難。

    金田義這一聲長嘯倒使他精神振作了一些,那群薛府家將卻吃了一驚。

    林渺豈會放過這個機會?一轉刀鋒,便向河邊殺去,可是這群人密密層層地圍著,他根本就殺不出重圍。雖然他神刀鋒利,但是他進,敵退,他退敵又進,緊緊地把他擠在中間。不過,這些人一時也拿不下林渺,只好隨著林渺身形的移走而移動,就像一群分食的魚兒,不停地圍在這塊大食物的周圍攻擊,咬一口便退一步,另一隻又來咬一口。是以,林渺心中也感到一陣苦澀,如果他根本就脫不開身的話,又如何能找機會上船呢?何況船又在河中間,這一段寬達十數丈的距離,如果這些人不給他緩氣的機會,他根本就不可能橫渡而過。

    船上的鐵頭和魯青諸人見到這般情景,也都駭然,林渺就像是一隻被螞蟻粘滿了的水蛭,滾過來滾過去都無法甩開這些圍攻的人。

    金田義和猴七手也驚住了,他們沒想到追兵竟這麼多,而且還大多都是好手。

    「哼,想藉機逃走,門都沒有!」一名薛府家將也看到了那連於樹與船之間的繩索,立刻揮刀斬去。

    「他們在船上,給我放箭射死他們!」一名家將發現了船上的眾人,呼喝著指揮道。

    林渺眼睜睜望著繩索被斬斷,卻無可奈何,他又宰了幾人,卻再次平添了幾道傷口,不過卻來到了河谷之畔,望著那滿河谷的堅冰,林渺心中驀地一動,大喝而起,刀鋒一轉,化成一道亮麗的彩弧。

    「山海裂——」林渺聲如焦雷,刀鋒似乎將天光盡引而來,陽光射至刀上,自刀上反射至冰面,再自冰面反射而回,整個虛空似乎在剎那之間燃燒了起來,亮得讓人無法睜眼。

    光芒吞沒了所有的人影,包括林渺,而在這讓人心顫的光霧之中,似有一股疾旋的風暴,使得光影搖曳無定。氣流若潮水一般發出鏘然暴響,如有無數流體小球在相互撞擊,其音其勁只讓每一個人若置身於洪流海濤之中。

    遠處的戰馬受驚而狂嘶,有的調頭便逃,彷彿巨大的災難便要降臨一般,遠近的樹木更是有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下。

    河中船上的眾人全都驚歎了,他們絕沒想到世上會有這麼奇異的招式,更感覺到了那暴綻的殺機自光團之中四面輻射而來。

    人影四散倒射而開,身在光影之中的薛府家將一個個也都驚駭無比,他們根本就無法看清四周的環境,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瘋狂的刀氣,這團突如其來有如風暴的光暴幾乎摧毀了他們的意志,他們腦海之中除了退卻便沒有更多的念頭。

    「啊……啊……」一些人在這個時候並沒有想到身邊就是黃河,在飛退的時候竟墜落河中。在這寒冬臘月之時的河水冰寒得讓人難以承受,是以他們禁不住發出了一陣陣慘哼,慌忙自河水中爬起。

    「救我……救……」有些人跌入了那激流之中,由於後躍力度過大,躍入激流,根本沒來得及反應,便已被浪頭捲走,是以發出絕望的慘呼,但大多數是退到山石之上,也有的躍上冰面立足不住滑倒。

    「別讓他逃了!」光影暴散之時,有人終於看到了林渺,只是林渺竟然赤足奔行於那冰面之上,順著堅冰,直向河心的小船靠去。

    事實上林渺這一招根本就沒有什麼殺傷力,他只是想造成混亂,以藉機突圍,而他惟一的突破口就只有黃河這結了冰的一方!惟有讓這些人退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落入河水之中時,才不能及時出手來阻止林渺的逸走,而事實的結果並沒有讓他失望,這些人真的跌入河中,有些人在冰上立足不穩,根本就來不及阻止他逃逸。如果這一切是發生在平地之上,那麼林渺的這一招便不會有多大的效果了。

    不過,待這些人意識過來之時,林渺已奔出了五六丈之遙。

    林渺光著腳,便不會打滑,是以落足穩健,而更讓他意外的卻是,冰面的寒氣自腳底透入體內時,他丹田之中所存的一股莫名的熱流竟自動生出抗拒,使體內的生機自然而然地激活,身體真氣也如一個極度通風的房間,在寒熱之流對流的情況下,他只感到身上的傷勢似乎再無大礙,本來的疲憊一掃而空,真氣越行越順暢,彷彿有使不完的勁。

    奔出十餘丈,便出了山谷,而距河心的船尚有十五丈之遙,林渺一聲長嘯,腳下的堅冰竟暴散成無數晶瑩透明的小塊,飛濺而起。

    「呀……」林渺在冰塊飛濺而起之時,大袖一拂,無數小塊的碎冰化成漫天的寒光直射向河心的天空。

    林渺的身子如大鳥一般騰空而起,劃過一道絕美的弧跡,追上那些灑落的碎冰,如雲中漫步一般,踏著下墜的堅冰直向小船凌空橫渡過去。

    岸上的薛府家將一個人都愣住了,他們也傻眼地望著那一雙赤足在黃河上的虛空之中錯步亂踏,卻飄然若仙的林渺,一時之間都不知該做什麼。

    般上的幾人也都看得心神俱醉,他們沒料到林渺竟能借碎冰橫渡虛空,更被林渺那絕世身法給深深地震撼。

    「放箭,快放箭!」岸上薛府有些人很快意識過來,他們知道,若任由林渺這樣表演下去,借這些碎冰,足以橫渡向那小船,但他們絕不能放走這樣一個可怕的敵人。

    「繩子!」金田義突地也意識過來,急呼道。

    鐵頭和魯青立刻回過神來,此刻林渺已只距小船不過四五丈的空間了,但是在林渺的身後卻湧出一陣疾箭。

    「嗖……」林渺的足尖輕點一塊下墜的堅冰,身形再凌空升上丈許,勁箭自腳下射過。

    「嘩嘩……咕……」冰塊、亂箭零亂之極地墜入水中,驚起一串串水泡。

    林渺拔高的身子再斜掠向小船,但因冰塊之力不大,無法讓他彈得更遠一些,便在小船三丈外向河中墜落。

    「嘶……」金田義手中的繩索如靈蛇一般射出,捲向林渺的腰際。

    「小心箭!」猴七手驚呼。

    林渺正要伸手抓住繩索,但身後的箭雨如蝗般射至,如果他抓住繩索,必被射成刺蝟,無奈之下,只好咬牙,用力下沉。

    「嘩……」林渺有如一顆巨石般沒入奔湧如潮的河水之中,那一簇箭雨也全部落空,灑在小船周圍。

    「龍頭!」猴七手驚呼。

    「恩公!」魯青也驚立而起,呼道。

    鐵頭的目光則一眨不眨地盯著下游。

    董行的臉色很難看,因為他發現水面上冒出了一些血花,林渺如果是中箭落水,在這種寒冬臘月裡,且這一段河道水流如此湍急,能否生還尚是一個極大的問號。他不想林渺死,儘管最初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很傻氣,可是他卻感受到了這個年輕人的一種讓人心顫的氣質,這讓他嚮往,也讓他崇慕,是以他不希望林渺死。

    「嘩……」眾人正心神不寧之際,小船邊突地水面炸開,一道人影若躍過龍門的大魚般帶著一股冰寒水珠翻上小船。

    小船搖晃了一下,便聽得一聲輕呼:「快開船!」「恩公!」魯青大喜,這翻上小船的人竟正是剛才在三丈外落水的林渺。

    船上眾人看清上船之人竟是林渺後,皆大喜,董行卻驚呼:「你們要放箭了!」金田義操起木槳,橫立船尾,箭雨趕至之時,他揮槳護住船身丈許空間,箭矢根本就射不過來。

    「媽的,來看看老子的厲害吧!」猴七手抬起天機弩,對準岸邊聚集的那群毫無防備的薛府家將呼道。

    「嗖……」天機弩十箭齊發,那一排利箭平射而出,如追風逐電般擠入岸上的人群。

    「呀……」這一擊竟傷了六人之多,岸上之人哪裡想到船上竟有這般的利器?而且天機弩體積小,猴七手上箭時他們根本就沒看到,如果是大弓的話,他們定會加以防備,可是這一刻卻是在沒有防備之下。

    岸上的眾人大驚,慌忙散開找位置藏身,等他們再開弓放箭時,小船已在三十丈開外,那只有兩百步的弓,其力道已經大弱,根本就構不成太大的威脅,何況有林渺和金田義這兩大高手撥擋?倒是天機弩的射程可及千步,對對岸的威脅依然強。這一刻,魯青才真的見識到了天機弩遠程的力量。

    「恩公,快把這衣服穿上吧!」魯青忙把貂裘還給林渺,因為林渺也全身濕透,這寒冬臘月的,他怎能還穿著對方的貂裘呢?

    「不必,我已是寒暑不侵,你自己披上,我調息一會兒就會好的。」「你身上這麼多傷口!」董行擔心地道。

    「龍頭,我為你上藥吧。」猴七手忙拿出金創藥,給林渺敷上。

    林渺卻閉上眼睛,靜坐著一動也不動。

    「嗚……嗚……」岸上的薛府家將見大弓已經無法再威脅到船上之人,但他們卻不想眼睜睜地看著這幾個人就如此溜走,是以吹動號角召喚附近河面上和渡口的官兵來支援。有的則迅速調轉馬頭而去,至於他們想去幹什麼,或是要幹什麼,這些都似乎沒有必要追究。

    林渺身上的傷口頗多,雖不會致命,但這十多處傷口,或深或淺,也絕不好受,肩頭還中了一支箭。不過,所幸這支箭是他沉入水中之後才射中,被水力相阻之下,箭射入的並不深,也無大礙。不過,這麼多傷口,看起來都有些觸目驚心。

    魯青雖也受傷數處,但大多是因太過疲勞,又因其是自水道中潛出洛陽,在那刺骨冰寒的水道中受凍,這才使其傷情顯得有些沉重,但無性命之虞。

    鐵頭操舟之術確實精到,以一人之力驅動載有六人之舟穿行於激流洪濤之中而無半點慌亂,其力氣大得驚人,一隻巨槳使舟行若飛,雖然河面甚寬,卻也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便越過了河心最險的急流,轉入了緩水區。

    船上之人剛鬆口氣之時,卻見上游幾點黑影迅速靠來。

    「不好!他們開船追來了!」金田義出言道。

    鐵頭回頭望了一眼,也認出了那幾個黑點正是官府的戰船,不由得哂然道:「待他們追到時我們已經上岸了!」「那快點,我來幫忙!」猴七手也找一根木槳,幫忙用力劃。他知道,如果在這黃河之上這等小船與那些戰船相遇,他們完全可以像捻死一隻螞蟻般碾碎他們的這隻小船,若想逃命,便惟有上岸。

    官兵的戰船行走極速,三張大帆齊張,所有的槳一起划動,可以看出為了追擊林渺諸人,這些官兵都盡了全力,畢竟,薛青成不是一般人,他的死幾乎使整個洛陽城都為之震動,懾於薛府的勢力,洛陽太守不能不傾力緝拿兇手。

    鐵頭所言沒錯,在河面之上,官兵不可能有機會追上他們,畢竟雙方相距太遠,官船再快,也不是飛鳥,只要過了河心的激流,再驅船到對岸便是一件很輕易的事,不會出現太多的阻礙。

    當林渺諸人上岸之時,戰船尚在里許之外。此刻林渺身上已經乾透,這河水的冰寒與雲夢澤之中的寒潭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根本就沒法比。是以,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體質確實已經寒暑不侵了。

    「我們現在該去哪裡?」猴七手望著那載滿了追兵的幾艘戰船,有些擔心地問道。

    董行的臉色也很難看,這幾船的追兵,不下數百人,如果被追上的話,他們惟有死路一條,這一點是勿庸置疑的。如果船上只有普通官兵,林渺尚不懼,但是其中卻夾有許多薛府家將,這些人之中雖沒有極厲害的高手,但每一個人的身手都絕不弱,要是被這群人纏著,不死也要脫一層皮,連林渺都對這些人無可奈何,是以他們絕不能讓對方追上。

    「去軹城!」魯青斷然道。

    「他們有馬,我們根本就快不過他們,先去莊集,那裡有馬買,距此僅七八里路!」董行斷然道。

    「就去莊集!」林渺扭頭望了望那戰船之上的戰馬,顯然這群人也不會輕易讓他們在岸上逃脫,已準備了他們可能會逃到岸上。

    「因我而連累了諸位,我實在心中難安!」魯青歉然道。

    「朋友何出此言?天下人管天下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應該的,何況是英雄重英雄,如果兄台這樣的人死於那些小人手上,世界豈不是太寂寞和無趣了嗎?」「恩公相救之德,我們兄弟兩人定銘記於心,永不相忘!」鐵頭也誠懇而感激地道。

    「如果恩公不棄,我兄弟二人願為恩公馬前小卒,聽候恩公差遣!」魯青屈膝感激而堅定地道。

    「不錯,恩公要我們上刀山下火海,我們兄弟也絕不皺眉!」鐵頭也屈膝跪下道。

    「兩位快起來,有事我們先去了莊集再說!」林渺心中大喜,但仍提醒道。

    「如果恩公不允,那我兄弟二人只好留此阻擊追兵,以謝恩公之恩情!」魯青固執地道。

    「龍頭,你便答應吧。」猴七手望著快要接近的戰船,也有些心焦地提醒道。

    「好吧,既然二位有此心,我林渺豈能再推卻?快起來,我們立刻去莊集!」林渺催促道。

    鐵頭和魯青大喜,忙起身跟著董行向莊集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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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集是通向河內城的要道,距河內並不遠,而河內仍是朝廷的據軍,與義軍的射犬城相互對峙。也可以說,河內是洛陽北面的大門,有河內在,洛陽便不會擔心受到北方戰火的騷擾。

    不過,莊集似乎獨成一體於河內與洛陽之間,也是義軍經常活動的地方,但對於這一些,官兵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們無法在莊集據軍,也不可能將莊集中的每一個人都抓了,至少莊集也是他們的後路。莊集之中有自由流動的物資,對河內城只有好處而無壞處。

    事實上,莊集之中並無固定的行業,許多都是流動的交易者,附近的鄉村百姓有什麼東西,也會拿到這裡交易。因此,在白天,這裡或許比較熱鬧,但到了黃昏,交易之人差不多都走了個乾淨。

    林渺諸人衝入莊集,許多人都已經準備收拾東西返家,他們只用了盞茶時間便趕到了集中,而背後急促的蹄聲已經清晰可聞,他們幾乎是將集中的馬搶走的,那馬販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時,林渺諸人便已把他的馬給騎走了,然後拋出一塊金子,也不管夠不夠,不讓那馬販有開口的機會,便絕塵而去。

    「哎……」馬販又驚又怒,待要追時,薛府的騎隊也風馳而過,讓馬販吃了滿口的灰塵,氣得馬販破口大罵,可卻沒人理他。最後還只得撿起地上那塊與他理想中賣價要差一截的金子,拂了拂灰塵,又安慰起自己來:「媽的,幸虧還不是強盜,有這塊金子總比沒有好,就算他媽的有兩匹馬兒得了瘟疫死了好了!」

《無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