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鬼老怪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鵬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是大詩人韋應物的七絕詩,往正處看是首好詩,可是往邪處想,就會聯想到春情蕩漾的美女,全身裸露橫臥牙床之情態,夜晚情生難奈,又無情郎人懷……

    「九花娘子」封嬌月是一個絕世美人,美如天仙的容貌,白嫩的皮膚,玲瓏剔透的曲線,不止外型美,還有一種別的女人沒有的韻味,凡是接觸過她眼神的人,都會感受到那份媚力妖饒的震盪。

    二十年前,一個中秋之夜,「九花山莊」夢館香閨,鏡中人貌美如花,只是一臉憂傷神色,「九花娘子」封嬌月伸手摸了一模自己的臉兒,暗道:「我封嬌月為了幫助日王畢維楊套取南魔的『滅度神功』廣而委身於南魔,迄今尚無所獲,如今羅剎王派人送來一罐神奇之物『番巴根』釀造的好酒,要我今夜待南魔自西域歸來,用酒色將他迷住,一切由羅剎王自行處理。」

    又暗道:「唉!就憑我這副天生麗質的本錢,如今成了羅剎王的工具,又變成南魔金絲籠中的鳥兒,做他一個人的玩物,實在對不起蒼天賦予我的姿色,更何況他那活兒也不能令我稱心如意,無奈……」

    「番巴根」是一種生長在雪山上的萬年不死植物,根性熟,加入九花密釀酒,食後一股狂烈的淫火在片刻不停的上升,舌尖上、嘴唇上、眼球中、喉腔中全都乾燥而火熱,內心像被一股無名大火燒灼得無法控制,血管和每一方寸肌肉全都膨脹得異常難受,因而有「帝王之根」的稱呼。

    突地

    只聽身後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道:「嬌月,終於能趕在月圓之時回來伴你度此良宵。你知道我有多愛你,這陣子離開了你,不管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九花娘子封嬌月轉頭一望,秀眉又緊蹙起來,心中略一轉念,立即展開笑容道:「雲甫,看你塵土滿臉的,快去洗把臉吧!奴家要他們送一桌豐盛的佳餚來房中,為你洗塵。」

    南魔介雲甫放下摟在懷中的封嬌月,拿起她柔柔的玉手,吻了一下,點頭道:「我一身塵土,應該去洗洗再來陪你。」說著,身形一轉,奔了出去。

    九花娘子見南魔出去之後,又照了照鏡子才站了起來,吩咐丫頭送一桌豐盛的酒菜到房中,接著把外衣脫去,披上一件薄紗,只見春圖肚兜若隱若現,乳房高高挺起,腰兒如細柳,雪白修長的大腿畢露,真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

    片刻,酒菜就送進房中,擺在桌上琳琅滿目,南魔介雲甫洗了澡走進房來。九花娘子倒了兩杯酒,先敬了南魔一杯之後,向他飛了一個媚眼道:「此酒乃『帝王之根番巴根』加入花密所釀,具有特殊功效,等會別把奴家收拾得乾淨淋漓。奴家不勝酒量,彈一曲琵琶以助酒興如何?」

    「嬌月,我雖不太懂音律,不過,如此良宵能有美樂伴酒,乃是我介雲甫前世修來的福份。」

    九花娘子提起酒壺,又給南魔斟上一杯,嬌笑道:「雲甫,請再乾杯吧!」

    南端起杯子道:「嬌月,你不是不勝酒力嗎?」

    「就是再不勝酒力,一二杯酒也得陪你喝的,你說對不對?」

    「對……」

    南魔聽得心裡很是舒暢,端起杯子,一仰頸子,如長鯨吸水一般,一口喝光,大笑道:「娘子既是不勝酒力,就不必勉強了。」

    九花娘子封嬌月略施媚功,又連喝了兩杯酒,放下杯子,替南魔再斟上滿滿一大杯,嬌笑道:「雲甫,你再幹了這二大杯,奴家去取琵琶來。」

    南魔介雲甫伸手接過酒壺道:「酒我自己會倒,娘子可速去取琵琶彈上一曲,助助酒興吧!」

    九花娘子輕移蓮步,走至床後把琵琶取了下來,走回桌前坐定,玉指一彈,立即響起「錚錚」之聲。

    南魔幾杯酒下肚,生理起了尖銳的變化,體內的溫度也驟然升高了,一股異樣的電流,如同萬千條看不見的微細蛆蟲,迅即沿每一血管蠕爬著,頓時流遍全身,渾身上下便頓時起了一種躍躍欲試的強力淫慾。

    南魔對於「帝王之根」的奇效所產生的變化,強制壓抑住情慾之火。

    坐在桌前彈琵琶的九花娘子漸漸不安起來。終於她放下琵琶,將身上的衣物緩緩地解脫一光,連一絲布紗也不餘。這下引發了南魔的淫心慾火,立時他滿身發燥,急急地要幹那風流事兒。

    封嬌月像一支白肥綿羊似地橫躺在塌上,兩臂分墊在腦後,盯著南魔發出歡迎的微笑,那兩個高突的乳頭四周,呈現著誘人的玫瑰色的圓形暈輪,兩條豐滿的大腿清晰可見。大眼睛、長睫毛、微翹的上唇更顯得媚力萬千。

    這時的南魔介雲甫已是欲心大動,兼之藥性的助力,加上九花娘子這副誘人的媚態,再也壓抑不住欲之火,急忙將身上衣褲剝光,一屁股便坐到床沿上,在九花娘子雪白豐腴的胴體上亂摸起來……

    南魔用嘴去吻她的香腮,封嬌月也善解人意,且她生性本就風流,情不自禁下,也就丁香亂吐,瘋狂地接吻。

    南魔介雲甫更是高興得忘了形,急急的向深處發展,「番巴根」在烈性酒中已隨著色慾燃燒了……

    這時一場男與女的戰爭拉開序幕,南魔也好似入無人之境,四張撻伐,橫掃千軍,九花娘子也是慾火烈烈,嬌聲細叫,他們瘋狂地忘記了世上一切,全跌進慾望的海洋裡……

    突地南魔介雲甫正在最快樂的時候,又被九花娘子上下摟緊,連動都未動,兩腳又是自然伸直的,一股掌風自背後襲至,練武人的自然反應,猛一回轉,九花娘子封嬌月被掌風襲個正著。

    只見九花娘子口噴鮮血,連哼都沒呼出來,竟然死去。南魔一見偷襲之人乃羅剎王畢維揚,連忙運功與魔王動手,可剛才的風流事,使他武功大減,只好邊戰邊走,不到五十招,被擊下九花山莊之絕命斷崖。

    幸好他的身武功造詣頗深,從那麼高的斷崖上被擊下,雖然身受重傷,竟然沒有死,只是面目全毀,人也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之後,發覺已被人移至地穴,同時腳骨大筋被挑斷,並且用寒鐵鑄成的鐵鏈鎖在這地穴之中。為逼他交出滅度神功,羅剎王畢維揚對他百般折磨。

    至此南魔方知九花娘子原是羅剎王之妾,也是畢維揚的一顆棋子。沒想到終日打雁,反而壞在「色」字上。南魔是個心高氣傲不甘屈居人下而又善於運用心機的人,他嚥不下這口氣,為自己的功力復原,以便來日殺羅剎王畢維揚,也就答應了對方的所求。

    二十年間,羅剎王畢維揚已得到了他部份神功秘芨,南魔功力也已恢復,只是舊創未癒,又腳筋已斷,鐵練難除。南魔用盡了各種方法,寒鐵鑄成的鐵鏈仍牢牢地套在他的腳上。

    黃昏夕陽紅,晚霞抹古渡,溯風掃青蘆,河浪撲漁舟。這是前人對咸陽古渡的描寫。

    咸陽,乃周秦故都,在長安西五十里,瀕臨清河,那滔滔污濁的河水不知淘盡幾許朝代。

    河對岸有姜太公釣魚台、封神台、點將台,據說太公當年封神時,封神榜上忘封自己,只好自封為清淨無為之神。

    據說那些未封之神,化而為鬼,於今仍在繞台伸冤,據當地父老言,每當傍晚時分,封神台下鬼火瑩瑩,隱現綠色磷光如鬼域,蕭蕭風聲吹著那蔓草雜樹,陰森氣氛殊為可怖。

    封神台上荒煙蔓草,台下纍纍荒家,數里之內,居民不敢在此耕作,因為他們怕惹得鬼厭神僧,致遭衰運。

    七月十五中元節,又稱鬼節、孟蘭節,各地民間,多延僧結孟蘭盆,誦經施食,俗謂放焰口,也有人說,此日鬼門關大開,孤魂野鬼遊行各處,以享施食。

    相父居自然也擺出了太公糖、餅以享鬼神,祭祀中,突然有幾張餅、幾塊糖無翼而飛了起來,會飛的糖、餅並不多,只有幾張餅、十幾塊糖而已。

    自這天起,每天辰初,都有五張餅、十幾塊糖飛走不見,相父居的人注意看去,見那糖、餅遇直飛向門口的一棵老槐樹上。

    最後他們發現,那棵老槐樹上還有一個小孩,大約十一二歲,衣著有些破舊,人卻生得白白胖胖。圓圓的臉上,一笑兩個小酒窩,唯獨他那兩支眼,卻是紅紅的。

    他好像會法術似的,小手一招,樹下相父居的太公餅、太公糖就無翼而飛了起來,他伸手接住,就在樹上大吃起來。他吃完兩張餅、揣起了剩下的三張餅,還有那一塊糖,身形一晃,人就不見了。

    相父居的夥計注意他有十多天了,都是這樣,他並不貪多,每次只取五張餅、十塊糖。

    那個時代,人多迷信,又恰逢七月,一般人都認為七月是鬼月,他們又靠近封神台居住,都認定是未被封之神,化而為鬼來討供享。

    神好對付鬼難纏,最好是敬鬼神而遠之,免得自找麻煩。看他那神出鬼沒,來去自如的樣子,如果招惹了他,準得鬧你個全家不安,那就不好了。

    福無多求,平安即是福,於是就從那天起,相父居就特為那小孩準備下糖、餅,並給小孩上了封號,稱他為鬼太歲,而在私底下都叫他鬼精靈。

    說也奇怪,一切都為他準備好了,鬼精靈卻不見影兒了,難道他怕了?不敢來了?其實不然,因為他現在也有一麻煩。

    那是因為村中有幾個不信邪的人,他們暗中吊上了鬼精靈,打算弄清楚鬼精靈究竟是人是鬼。

    鬼精靈這小子是真鬼,他憑著自己特殊的輕身功夫,繞著黨村和他們打轉,那三名不信邪的人,在江湖上也算是成名的人物,人稱黨氏三傑。老大人生得矮矮胖胖,人稱他矮金剛黨傑,他人雖矮,卻有一股蠻力,可以力舉千斤,練少林外家功夫鐵布衫,一拳可以打死一支蠻牛。

    老二人人稱鬼眼流星黨昆,他輕功最好,眼睛毒,凡是他見過一面的人,不論經過之久,他都認得出來,又慣使流星飛刀,從無虛發。

    老三人稱鐵背猿黨明,長於縱跳。他們和鬼精靈相較之下,顯然他們相差一籌,讓鬼精靈領著在黨村外繞著圈兒打轉,累得頭暈眼花,最後還是把鬼精靈給追丟了。

    這天鬼精靈還是回去拿走了糖、餅。不過,從這天起鬼精靈確是很少出現了,但黨村的人又有他們的說法,就是七月已過,鬼門關關門了,不論是什麼鬼都被關在鬼門關內,他無法出來,自然就不見了。

    其實鬼精靈並沒有失蹤,仍然出現在黨村,目標仍是相父居的糖、餅,不過,時間改成申時,他也從不白吃,當然他也沒有銀子給他們。

    因為他是以物易物,每當相父居的廚房師傅發現水缸中忽然出現兩條清水河的特產無鱗黃魚時,就知道鬼精靈要來了,趕忙將糖、餅送了出去。

    日子久了,相父居和鬼精靈以魚易餅的事,也就傳開了。

    那曾被鬼精靈整得暈頭轉向的黨氏三傑,心中大不甘心,還想有所發現,三人一商量,一人守在相父居門口的樹下,兩人分守在黨村的東西出口堵截。

    可是鬼精靈卻滑溜得緊,他已看出了三個人的意圖,並不害怕,從容的將餅吃光,揣好剩下的三張餅、十塊糖,跳下樹來,徐徐而行,直奔西村口。

    守在相父居門口的是鬼眼流星黨昆,他一見鬼精靈奔向自己這邊,心中暗想:「小子,今天看你往哪裡跑?」

    眼看鬼精靈已近,施出輕功,一個縱躍如大鵬展翅向他撲來。他暗想:「自己輕功非同尋常,這小鬼必束手就擒。」

    哪知已抓住,眼前卻人影一晃,手中卻空空如也。一怔之下,定睛細看,鬼精靈已在前方二十餘丈遠的地方,幾個縱躍已沒有人影。

    鬼精靈離了黨村徑向一條河邊掠去,來到河邊一看,卻一隻船也沒有,心中暗忖,也許是因為往返渡客甚多之故。

    鬼精靈他也打算渡河過去,為了等渡船,還向茶棚而來。

    茶棚中的客人突見一個紅衣小孩進來,那小孩英俊中稚氣未脫,乍看去似是紅孩兒再世、哪吒三太子重生。

    因為他只是個小孩,雖見他進入茶棚,夥計也沒有上前招呼。他自己找了一處乾淨的桌子坐下。

    靠西的一張桌上,有三個飯客,他們高談闊論,旁若無人,其中一個生得滿面橫肉,身著緊身排鈕式武裝的中年人,他說得口沫橫飛,四下亂濺。

    就聽他大聲道:「羅剎王對各地分堂似乎缺乏信心,他已派出內堂三剎堂堂主遊巡各地公堂,我們可得小心。」

    另一桌也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六旬左右的道人,巨面國口、眼中精光暴射,看來內功造詣必然不同凡響,另一個背向著這邊,無法看清,估計五十左右的年紀。

    他卻誇口道:「我翻天剎,在羅剎谷三十年,忠貞不二,他能把我怎麼樣?」

    就在這時,茶棚外進來了一位老人,此老一身怪氣,年約八十歲左右,一襲長衫,前黑後白,十分刺目,眼皮乜斜,看樣子似灌了不少黃湯,酒氣薰人,微晃著一顆禿禿的腦袋,狀頗滑稽。

    他進來閃身坐上一個座位,呼叫了一聲道:「來菜,來茶,龍井、雨前、杭菊任由君選,以茶當酒萬愁消,管不得人家火拚……」

    聲音雖不大,卻震得菜棚內的飲客個個雙耳欲聾,齊用厭惡的眼光瞪了他一眼,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猶自呼叫著道:「茶房,茶房!」

    茶房夥計忙不迭的走了過來,打拱道:「老爺子,您老選什麼茶?」

    老人不耐煩的道:「別囉嗦!別囉嗦!我老人家方才不是說過了麼,由君自選。快去,快去泡兩大壺來。」

    夥計聞言,不禁咋舌,暗道:「這老不死的可怪了,別人有一個壺足可品茗半天,他卻要兩大壺,豈不要坐上兩三天了?」

    那夥計心中想著,尚未動身,那老頭已伸手在他肩上一按,道:「快去、快去!」

    夥計被他一按之下,兩條腿突如風輪般疾轉,如飛的走了。眨眼間,果然提了兩大壺茶來,放在桌上,兩條腿猶未能靜止,逕自圍著桌子打轉,飲客為之騷然。

    老頭子提起一大壺茶來,就口而飲。「咕嚕嚕」一陣,一大壺茶已壺口朝天,他連聲呼叫道:「好茶!好茶!」說著,就伏案大睡去了。

    另一桌所坐那位老道,正是羅剎谷把堂堂主,人稱冷面凶鷲屈方。羅剎幫中,他算是十三羅剎煞中的頭兒。他輕聲向身旁的翻天鷂子丘宗道:「這個老小子有點鬼門道,不知是那一路的,待會兒盯上他。」

    翻天鷂子丘宗道:「我知道了,只要他敢與本谷作對,我丘老十管教他這老不死的命見無常。」

    他話音方落,忽聽老人喃喃發著夢囈道:「我老人家都這般年紀了,無子無孫,如果有人替我送終,倒是件好事。」

    冷面凶鷲屈方失笑道:「丘兄弟,這老不死的分明是個醉蟲。那能有什麼……哎喲!」

    他話尚未說完,忽覺面頰上似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一陣奇痛,伸手一摸,跌落下一片茶葉來,這片茶葉來得無聲無息,卻打得痛楚難忍。他不禁憤然大怒,雙眼一瞪,打量著全茶棚每個角落。那紅衣小孩正望著自己,自己朝他一瞪眼,他衝著自己一笑,於是心想:「這片茶葉定是這小於所發。」怒哼了一言,雙足一躍欲跳,打算撲向那小孩,那知身方躍動。突然兩個膝灣一麻,「撲」的一聲,又跌落在原位上。

    靠西桌上的三個人見狀,全都站了起來,望著冷面凶鷲一怔,卻見屈方從膝彎處取出一段茶葉梗子,口中惡罵連聲:「你這個小雜種敢暗算你家爺爺,閻義方,你們三個人把那小兔崽子給我抓起來。」

    閻義方人稱雙手翻天,他順其所指而視,卻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便大大的放心,於是轉身一聲大喝道:「你這個小娃兒,瞎了眼了?我看是欠教訓!」

    他話音方落,鬼精靈聞言神情一怔,忽又聽那老人又喃喃的道:「真是瞎了眼,還不知道誰教訓誰呢!」

    冷面凶鷲屈方聞聲,翻身疾視,只見那老頭兒打了個呵欠,惺忪的自語道:「我老人家今天能得有人為我超生,幸何如之,正想在此等等看是什麼樣的孝子賢孫,怎麼卻偏有些不睜眼的惡狗在此「吠吠」亂叫,令人心煩,怎麼不到別處去現世呢?」

    冷面凶鷲屈方一聽,不禁怒沖鬥牛,大喝道:「老不死的!你說誰?」

    那老頭連頭都沒抬,眼也沒睜,搖搖頭道:「嗅!這年頭只有拉幫結派的人厲害,像我這老不死的,孤伶伶一個人,說話都有人管。唉!這是什麼世界喲!」

    屈方越聽越火,到這時他才明白,那暗算自己的,分明就是這老頭子。現在竟又冷言冷語的奚落自己,心忖:「好大的膽子,連羅剎谷的人都敢惹。」

    他心中這麼一想,就悶聲不響的走了過去。雙臂一揚,朝著那老頭子腦袋上猛砸下來,口中喝道:「屈爺爺現在就給你送終!」

    就憑羅剎谷十三羅剎煞的首席,這個金字招牌就夠嚇人的,沒想到那老頭好似長了有好多雙眼睛樣的,就在他那兩條鐵臂堪堪只差寸餘之際,老頭兒倏的腰一彎伏,伸手在冷面凶鷲的肋下一拍,笑道:「好熱的天呀!你這只雜種最好洗個澡!」

    冷面凶鷲也真夠聽話,他雙腿一蹬,像風車般伏地向外就滾,「撲通」一聲,滾到了渭水河裡,真的大洗其澡了。

    就在此時,那支手翻天閻義方同著另外兩個人,在暴喝聲中,已撲向了那位紅衣童子,須知那小孩正是大鬧黨村的鬼精靈,無風他都還要掀起三尺浪,這三名惡煞找上了他,豈不是得其所哉!

    他往起一長身,笑道:「你們想打我呀!」

    閻義方怒道:「老子就是要打你,怎麼樣?」

    鬼精靈笑道:「你那麼大的一個人欺負我一個小孩子,你不覺得難為情?再者,我又沒惹你們。」

    閻義方怒道:「用不著你小子惹我們,老子高興湊誰就湊誰,憑你一個小雜種算是什麼東西……」

    話間未落,突聽「啪」的一聲脆響,右面頰上挨了一下重重的一巴掌。他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連帶著兩顆牙齒。這一來閻義方更是暴怒,縱身前撲,只聽「卡嚓、嘩啦」一聲暴響,原來閻義方沒有撲著人,卻撲倒了兩張桌子,桌翻椅倒,茶水橫流,這一來茶棚中秩序頓時大亂,那些茶客跑了個乾淨。

    鬼精靈人站在門口,招著小手笑道:「要打架,來呀!外面地方大,來呀!來呀!」

    那翻天鷂子丘宗卻怔在了當地,此刻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情形十分尷尬。

    老人望著鬼精靈哈哈笑道:「你可是找我老人家麼!」

    鬼精靈嘻嘻一笑道:「你老不死的要求也可以呀!」

    老人笑道:「好吧!」說著人就向棚外走去。

    鬼精靈急忙閃至棚口,稚笑一聲,道:「老頭兒,咱們怎麼比?」

    老人笑道:「你說呢?怎麼比都可以。」

    鬼精靈笑道:「咱們捉迷藏好不好,只要你能捉到我,你叫我幹什麼都可以;如果捉不到,就得聽我的。」

    老人笑道:「好哇!小小子,你是欺負我年紀老邁追不上你嗎?當心我老人家剝下你的皮。」

    他「皮」字一落,雙手一按翻天鷂子的肩頭,身子就向鬼精靈撲了過去。

    鬼精靈早有準備,就在老人飛撲過來,身甫降落之際,他亦搖身一飄,人已落在十丈之外,腳下微一沾地,眨眼無蹤。

    老人見狀,高喊一聲:「小小子慢走,我老人家來了!」話音甫落,身形已如飄風般,剎時消失。

    翻天鷂子丘宗被老人在肩頭上一按之下,神志過了好久方自恢復,他望了在河邊的冷面凶鷲和閻義方一眼,三個人自覺面上無光,出得茶棚,往西而去。

    這老人卻是揚名江湖的大人物,介於正邪之間,尤其那「飄風輕功」,為江湖上絕無僅有的輕身功夫,雖然不能達到所謂之御空飛行,來往絕跡,但平生以來無人敢攖其鋒,是以江湖中人稱他為賭鬼偷怪一陣風。

    然而世事難料,眼前這位稚氣未脫的俊美小童,非但敢正面向自己挑戰,且輕身功夫竟能與自己不相上下,他是何人的徒弟?論輕功自己除了曾輸給神龍一現呂天縱一招之外,還有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

    鬼精靈起步在先,是以兩人的距離總在十餘丈左右,任是鬼精靈如何的飛躍,總也脫不過十丈左右,而賭鬼偷怪盡展所能,也無法逼進一步。

    賭鬼偷怪一陣風谷半瓢見受一個小孩的戲弄,早已氣得七竅生煙,大叫一聲道:「好你個小小子,我老人家不叫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誓不姓谷。」

    鬼精靈應聲笑道:「老小子,你不願姓骨,那你改姓肉好了,最好是瘦肉,因為我不吃肥肉,哈哈……」

    他說笑著,身形卻沒有緩,轉眼間,兩人已離開渡口二十幾里路,眼看著鬼精靈已進入一片樹林中。

    谷半瓢向後一看,心中暗道:「不好,這小子要幹什麼?」心念動處,乃運集其氣貫於兩臂,朝著鬼精靈揮去,大喝一聲道:「小小子,給我老人家回來。」

    鬼精靈陡覺背後風生,一股絕大的吸力欲將自己吸去,心念一動,連忙發動琵琶神功,同時漫應道:「老小子,只怕末必!」

    須知鬼精靈所練琵琶神功,如果全部施為,等於是六柄利劍齊出,可說是無堅不摧,對方力道迎身,會被琵琶神功的六股真氣上下交割,成為零碎。

    谷半瓢這縱鶴擒龍神功亦為江湖一絕,以其數十年內功之修為,深厚雄渾,豈容忽視!

    可今天他偏偏碰上了鬼精靈。一個是初生犢兒不怕虎,一個則是那將小兒放心頭,互攻相擊之下,只聽得兩人之間響起了一片裂帛之聲,勁風所至,只見沙飛塵揚,亂石四進,樹葉草莖隨風飄墜。

    谷半瓢似乎頓失重心,身形往前栽了四五步,方才拿穩,再看鬼精靈,早巳無蹤。

    原來鬼精靈雖然身懷奇功,終因年齡懸殊,修為尚欠火候,故而兩股狂飆互撞,他突覺一段反潛之力至為強烈,一個身子被拋震出去三丈開外,身方著地,突然間「轟」地一聲,地層塌陷下去,竟然是個地穴,不知道有多深,他就那樣星丸下墜般落了下去。

    這時的鬼精靈沒了主意,因為不知下面還有多深,這一跌落下去,鬧個不好就得粉身碎骨,他心中一急,人就嚇昏了過去。

    就在這時,突然一股大力托住了他,漸緩下落之勢,人也慢慢的回過一口氣來。

    昏迷中,又恍恍忽忽覺一股陰風襲到身上,他本能地抬手去格,同時雙腳連環踢出,但覺腳下所踹一物,有些軟綿綿的。

    他勉力睜眼一看,見雙腳所踹處,乃是一個怪人的雙肩,一聲「不好」還沒有喊出口來,倏覺脈門一緊,勁力頓失,身形不由自主的落向那怪人身邊。

    鬼精靈翻眼打量這怪人,只見他長髮垂地,面目上全是疤痕,分不出耳目口鼻,渾身破衣,腳下被一根鐵練鎖住,雙手指甲特長,一手平抱懷中,一手輕扣著自己的脈門。

    鬼精靈此刻驚魂未定,瞪眼看著那怪人發愣,他不敢縮手,也不敢突襲,任由那怪人抓著他,沒有用力,指甲纍纍像蚊子落在肌膚上,幾乎沒有感覺。

    好久,好久。

    那怪人突然輕哼了一聲,喃喃的自語道:「咦,怪呀!這小子氣血未固,元丹已成,真是天生異稟!」

    怪老人沉思一陣,轉面仔細打量了鬼精靈一陣,沉聲道:「孩子,我看你內家功力甚是精深,和你年齡相比,實在不相稱,這倒是老夫天生罕見,快說,你師父是什麼人?」

    鬼精靈聞言之下,心忖:「老伯伯教我武功,卻不願收我為徒不能算他的門下,管他的,先騙一騙再說。」

    他心中因為一直在盤算,是以呆立木然,一聲不哼。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什麼都好,就是膽力稍差,還不能稱為全才。」

    鬼精靈大眼一翻,道:「誰膽子小了,我並不怕你呀!」

    怪老人似乎吃了一驚,道:「呵,你的膽子真不小哇!近二十年在武林中,還沒有人敢和老夫如此說話的,你是第一人,那你為什麼不說出師門來呢?」

    鬼精靈笑道:「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告訴你,免得所說非人,傳出去我可就糟了!」

    怪老人道:「有這麼嚴重麼?你說吧!老夫是不會傳話的。」

    鬼精靈可不是容易騙的小孩,他把腦袋一搖,道:「那不行,我得知道你是誰?」

    怪老人聞言並不生氣,哈哈笑道:「好個鬼靈精,連這點小虧都不肯吃!好,我告訴你……」

    他頓了一下,道:「你可曾聽到江湖上有幾句童謠?」

    鬼精靈愕然道:「什麼童謠?我沒有聽人說過。」

    怪老人唸唸有詞的道:「東丐西魔王后狻猊,南魔北鵬一條驢。」

    鬼精靈笑道:「就是這幾句話麼?我有點不懂。」

    怪老人道:「我就是那詞句中的南魔,昔年縱橫天下,武林中人聞名喪膽,天下六奇中數我第一。」

    鬼精靈搖了搖頭道:「我從沒有聽人說起過。」

    「什麼?」怪老人聞言之下,似乎十分發怒,恁他南魔縱橫江湖數十年,誰不聞名喪膽,這小精靈竟然沒聽人說起過,怎不令他發怒!

    可是鬼精靈並不發怒,昂然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才十二歲,又沒有入過江湖,更沒有人給我說過,怎麼會知道呢!」

    怪老人道:「那麼你師長也沒向你提過老夫嗎?」

    鬼精靈一撇唱道:「才不呢!教我武功的老伯伯根本也沒有入過江湖,怎知你是誰?」

    怪老人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叫什麼名字?」

    鬼精靈道:「他沒有名字,只是個白鬍子老頭。」

    怪老人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鬼精靈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大家都稱那為南天門。」

    怪老人問得緊,鬼精靈也答得快,怪老人突然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

    笑聲之中,他那一頭披垂及地的長髮,突然豎了起來,宛如張開的一把雨傘,扣住他脈門的那雙手,也用上了勁。

    鬼精靈不禁大吃一驚,立覺渾身酸痛難忍,忙道:「老伯伯,你捏得人家好疼啊,輕點嘛!」

    怪老人怪笑一聲道:「好狡猾的娃兒,你能騙得了老夫嗎?」

    鬼精靈道:「誰騙你了,不信拉倒,我的武功本來就是那個白鬍子老頭教的嘛,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就是鬍子長。」

    怪老人聞言心中一動,腦際驀地想起了一人,心忖:「難道恩師他老人家還健在?」

    他沉思有頃,怒氣已消,長髮又形垂下,道:「那老人家可是人稱老神仙的麼?他怎麼教你練功?」

    鬼精靈道:「練功夫嘛!他要我先跑一個時辰!他說在兩個時辰之內一定可以抓到我,一不小心我就掉下來了。這可好了,兩個時辰他就抓不到我了。」

    「不好!」怪老人呀地喊出一聲。

    鬼精靈見信口胡說,卻騙住了南魔,小心眼裡正自高興,聽到了這一聲,以為怪老人又找出了破綻,登時驚得面目變色,瞪著一雙大眼,看著那怪老人。

    幸好怪老人並沒有看他,只是看著那地穴入口。

    良久之後,忽然長歎了一口氣,道:「倘若他老人家找到此地來,我介雲甫何顏再見他老人家,唉……」

    接著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臉上一片頹然神色,跟著一手向前一伸一托,那被鬼精靈踏空落下的一片草皮,冉冉升起,堵住了洞口。

    鬼精靈聞言,方始放心,忙道:「老伯伯,你不要怕嘛!老頭兒來了,我給你說個情,他就不會打你了,要不然,我就扯他的鬍子,你知道嗎,他最怕我扯他的鬍子呢!」

    鬼精靈一片胡言,還真的都說中了老神仙的毛病,這麼一來南魔介雲甫就更信之不疑了。

    怪老人歎了一口氣,道:「小娃兒,老夫生平不信任何人,但在這瀕危之際,為贖我以往的罪惡行徑,也對我恩師有個交代,我要成全了你。」

    須知南魔一生作惡多端,從不信人,他這是最後一次信人,想不到卻上了個大當,讓鬼精靈給騙了。

    鬼精靈聞言之下,迷糊的道:「老伯伯,你要怎樣成全我呢?」

    怪老人道:「我要把我的功力全給了你,不過你得替我辦一件事。」

    鬼精靈笑道:「武功練不練都沒有什麼,我最喜歡幫人家的忙,你先說說看是什麼事吧?只要我能辦得到,一定替你盡力就是啦!」

    怪老人道:「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鬼精靈搖頭道:「我是個孤兒,沒爹沒娘,白鬍子老頭一直喊我鬼精靈,所以你也喊我鬼精靈好了。」

    「好!」怪老人道:「鬼精靈,我要你替我去殺一個人。」

    「殺人……」鬼精靈驚叫了一聲,接著又道:「我不敢,老頭兒會打死我的!」

    髓人笑道:「不要怕,你殺了這個人,老兒不但不會打你,還會獎賞你呢!」

    鬼精靈道:「這麼說他是壞人了!」

    怪老人道:「他是天下最壞的一個人。」

    鬼精靈道:「那他的武功一定很高,是嗎?」

    怪老人道:「他的武功也不算怎麼高,但是放眼目前武林,除了四個人之外,只怕再沒有人能克制住他。」

    鬼精靈瞪眼道:「他就怕四個人,不知這四個人都是什麼樣的人,我可以找他幫忙。」

    怪老人道:「這四個人很難聚在一起,第一是:南魔介雲甫,也就是我。」

    鬼精靈笑道:「這麼說,你的武功一定很高呢!」

    南魔聞言之下,微微一笑,豪氣立現,道:「老夫當年縱橫天下無敵手,武林中誰不知我南魔介雲甫。」

    鬼精靈眼睛瞟了那鐵練,問道:「那你怎麼被人家掛在這裡呢?」

    「這個……」南魔立時被鬼精靈問住了,兩眼呆瞪,陷入沉思,過了一陣,悠悠一聲長歎道:「唉!色字頭上一把刀,一點不假,要不是那賤人,羅剎王畢維揚如何能奈何老夫。」

    南魔哀歎地講訴了二十年前因色招災之事。

    原來,南魔在這地穴中已度過了二十年。

    二十年是個多麼漫長的日子,他在這二十年中,懺悔過去,自己為了一已之欲,作了不少孽,受這幾年活罪已是老天爺慈悲,,只可惜未能除去羅剎王畢維揚以補過贖罪。

    總算老天有眼,恰在此時憑空落下了鬼精靈,又被鬼精靈無心中兜起了心願。

    南魔歎息了一聲,轉念道:「孩子,至此你該瞭解,老夫受『色』字所害,為何要殺羅剎王的原因,我不殺那帶假面具的羅剎王,無以向天下人贖罪……」

    南魔心念既定,面容上流露出一種堅決的神色,突然伸出手去,一上一下,點了鬼精靈頭上的「神庭」和腹下的「中極」兩穴。

    好快的動作,鬼精靈連念頭都沒有轉過來,只聽耳邊響起南魔的聲音道:「凝神一志,運氣調息。」

    這時南魔那長達四五尺的白髮,無風自動,滿佈疤痕的,臉上,神情也十分緊張。

《枯骨·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