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很大很大的石室,四面灰白的壁上砌滿一格一格的大理石櫃,每一格上面都標著一個人的名字,每一區都分別標著武當、少林等各大門派,居然也有神劍山莊、嵩陽郭家、江南慕容這些世家大族,每一格裡都有一本厚厚的卷宗,其中有的已泛黃,有的還很光潔。

    一個白鬚白髮的老人穿著一件白袍,背向著門坐在大理石桌前,桌上有一本卷宗,只翻開第一頁-這本卷宗竟然很薄。第一頁的內容是這樣的:

    姓名:謝景桐父:謝其磐,神劍山莊之後母:薛若白,月神之刀後人武功路數:不詳成名殺著:不詳

    註:此人合劍與飛刀之精髓,所創武功,奇特詭異,據傳能以氣馭劍。淡泊名利恩怨,不問世事。

    對策:無

    老人笑得殘酷而譏諷:「我若相信你真的不問世事,豈非要等著你來殺我?「

    對策,通常指的是一種方法,一種對付人的方法。

    史英的卷宗裡,對第一欄寫的是十九號,飛柳劍客的是二十三號,顏仲雲的是三十五號,旁邊都注了一行小字:丁宇不在此限。而謝景桐的卷宗裡,「無」之後就沒有了,什麼都沒有。

    老人掩卷,長思。

    過了很久,他輕輕拍了拍大理石桌中間凹下去的部份,石門忽然開了,一個黑衣人很輕地走了進來。

    老人還是背對著門,語氣就像是一個慈祥的老爺吩咐家丁去採辦年貨:「叫七號到神劍山莊,殺謝景桐。」

    黑衣人淡淡答了一聲:「是!「就像幽靈一樣退了出去-只有命令,沒有原因。他眼裡卻不禁露出驚異之色。江湖中人人都知道謝景桐武功之高,已接近神話,七號在他們的組織裡卻不過列名中上。

    他不敢問,可是卻忍不住懷疑老人這次是不是做錯了?而且錯得太離譜。

    老人為什麼要用七號來對付一個沒有對策的人?

    難道他要讓自己的手下白白去送死?

    老人卻笑了,笑得又神秘又愉快,彷彿已看見謝景桐死在七號的劍下。

    嚴翎和路少飛打馬急奔,只希望他們到得還不太遲。謝景桐是三少爺謝曉峰的傳人,他們絕不是不相信他的武功,只是那兇手實在太厲害,太謹慎,沒有把握的事,他是絕不會去做的-他是個老江湖,謝景桐卻太完美,完美得只適合過他一個人平靜悠閒的日子。

    真正交手的時候,只靠武功高是沒有用的,經驗和機智才是真正定勝負決生死的關鍵。

    他們趕到綠水湖畔,下馬,面對武林中最崇高最傳奇的神劍山莊,心情忽然肅穆起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自然流露的敬意,絕不是任何權威所能造成。人們尊敬神劍山莊的主人,只因這種壓力是由他們本身偉大人格所發散,只因他們對自己,對劍的尊敬。

    -一個人要先尊敬自己,才能得到別人的尊敬。

    這句話一直都是千古不移的真理。

    湖對岸慢慢搖過來一隻小船,搖船的人瘦瘦的臉,瘦瘦的身材,神態卻很安詳靜定,臉上帶著一抹親切的微笑-這是神劍山莊累世不變的待客之道。

    船到了他們面前,搖船的人向他們微微一揖,嚴翎和路少飛抱拳屈身為禮,尚未開口,那搖船人已先笑道:「嚴少俠、路少俠?「路少飛不禁稍露訝異之色,嚴翎卻露出淡淡的笑意-她原就知道神劍山莊渡船人即使足不出戶,對江湖中事一樣瞭若指掌,卻不曉得對人竟也是如此體貼-他剛才那一聲「嚴少俠「,讓嚴翎感激不已。

    嚴翎微笑道:「謝先生?「渡船人微微頷首。

    嚴翎緩緩問道:「請問謝先生,方才可有人來過?」

    謝先生看著嚴翎,眼裡有一絲疑惑,但還是很客氣地答道:「沒有!」

    嚴翎的笑這才真正明朗,路少飛和她對望了一眼,不禁輕鬆地相視而笑-還好並沒有來遲。

    「不知能否見謝前輩一面,晚輩有事相稟。」

    謝先生慢慢道:「少爺早已不見外人。」

    嚴翎和路少飛又著急又失望,但在謝先生面前,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謝先生又接道:「但我看你們必有很重要的事找他,我相信你們,想必老僕擅做一次主張也是不要緊的。」

    嚴翎和路少飛又是一股激動,只覺熱血上衝,滿腔感激與欣慰,卻忘了他們自己是要來救人的。

    他們有時都很傻,記得別人的好,卻忘了自己急著要做的原也是別人的事,忘了去想自己到底能夠得到多少好處。可是世上若多些像他們這樣的傻子,豈非會變得更可愛?

    謝先生笑道:「請上船。「然後他就撐起了長篙一點,小船輕輕地往湖心劃去。他還是笑得很親切,可是卻已閉上嘴,不肯再說一個字。

    船到對岸,停下,神劍山莊已在望,謝先生淡淡道:「去吧!「船又輕輕滑開。嚴翎深深吸了一口氣,路少飛眼裡已有興奮的光芒,他們都是刀裡來劍裡去看慣生死的人,可是一但想起他們即將要面對的傳奇人物,他們還是忍不住緊張起來-一種超忽生超乎死的緊張-有時尊敬也會變成緊張的。

《離別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