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孔素棠冷冷一笑,素臉微揚,視如不見。

    三絕手雷明遠,以及雷仁、雷英等父子女三人,看清之下,臉色一變,霍地一致站起身來。

    宗岳向三絕手手一擺,沉聲道:「有晚輩在,老伯請坐。」

    說著,緩緩離座而起,向九尾狐注目淡淡地說道:「這兒地方太仄,動起手來,諸多不便,今夜月色還不錯,這就請九公主帶路,讓宗某人去什麼『玄陰大陣』中見識如何?」

    九尾狐秋波盈盈地欲言又止,忽然睨視著一笑改口道:「就你跟十妹二人去,敢嗎?」

    咯咯蕩笑著,又拋出銷魂蝕骨的一瞥,不容宗岳再說什麼,蛇腰一擰,轉向三花羽士等人揮手嬌叱道:「前頭走呀!」

    三花羽士等人,如奉綸旨,紛紛循來路縱身躍去院外。紅影閃動,九尾狐最後一個飛上牆頭,身形微頓,回頭又是嫣然一笑道:「怎麼還不上來?」

    宗岳向三絕手欠身道:「暫時失陪了!」

    接著,轉向孔素棠道:「棠弟,我們去吧!」

    三絕手不便挽留,只好點點頭,任一一人離去。望著二條矯捷而灑脫的身形於院牆上翩然消失,如醉如癡的雷英,不禁直目喃喃道:「『棠弟』、『十妹』,他們……?」

    初冬寒月,清涼如水;穿過莊前梅林,兩兄妹見前路上九尾狐款步緩行,立即腳下墊勁,聯袂追去。

    九尾狐似乎有意賣弄,容得兩兄妹迫近,頭也不回一下,香肩晃動處,宛若紅雲趁風,劍穗飄飄,冉冉而起。

    去勢既迅且疾,而身形卻能保持一貫的優美姿勢。

    這一手,確為當今武林中所罕見,然在目下這對兄妹之前,就算不得什麼了。孔素棠一聲輕嗤,便待騰身超越,宗岳手一帶,低聲笑道:「萬一嚇跑了,豈不弄巧成拙?」

    孔素棠一笑作罷;二人乃仍以原先的速度遙遙跟隨著,不消片刻,巨峰當道,終南已至。

    循坡而上,約半里光景,抵達靈霄觀。

    月色下,靈霄觀前,三花羽士帶著三十餘道人,一字橫排著,見九尾狐領著兩兄妹來到,手一揮,道人們立即退向兩邊。

    九尾狐回身招手一笑,領先入內;兩兄妹相繼步入,身後咯噠一聲,三花羽土已然將觀門以鐵閂閂上。

    靈霄觀為終南名勝之一,庭院寬敞,殿宇偉煌。

    這時,三清寶殿上,燈火如晝,太上老君神像前,四根合抱紅木巨柱之間,十六名僅披著一襲粉紅明紗的絕色少女,人手一幅紅綾軟帶,各守方位,明眸閃瞟著,脈脈含情,春滿桃腮,一個個羞答答地弄帶以待。

    九尾狐人升殿階,目光至處,忽然回頭嗔叱道:「這是誰的主意?」

    十六名明紗少女,均是一呆;身後院中,三花羽士一怔之下,慌忙上前躬身囁嚅著低聲說道:「他們,不……不是來破『玄陰大陣』的麼?」

    九尾狐恨恨地低罵了一聲,瞪眼揮手喝道:「這次算了,以後少跟我自作聰明,滾你的去吧!」

    三花羽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辯又不敢,連應了好幾聲是,這才茫然而惑然地翻著眼球退去一邊。

    兩兄妹見了,也不禁有點奇怪,暗忖道:「這也挨罵,豈不-枉?」

    十六名少女見三花羽士受責,一個個怯生生地望著九尾狐,嬌軀半轉,準備著待命離去。

    九尾狐目光一掃,冷冷吩咐道:「留下來!」

    這一來,除了一個九尾狐,餘者如三花羽士、十六名少女以及宗岳、孔素棠兩兄妹,均不禁大感迷惑。

    九尾狐轉過身來,粉瞼已換上一片春意,向宗岳款款注目道:「真的想試上一試麼?」

    宗岳胸脯一挺-,昂然冷笑道:「開玩笑也得看人。」

    九尾狐掩口咯咯蕩笑道:「看奴怎樣?」

    宗岳臉色一沉道:「最好放正經些!」

    九尾狐益發笑不可抑地道:「男女之間,一正經,那……那……還有什麼意思?」

    宗岳劍眉一掀,正待叱喝,孔素棠閃目四掃間,好似恍悟及什麼,芳容一紅,突然一扯宗岳衣袖,低呼道:「岳哥,不行!」

    宗岳愕然回過臉來道:「什麼不行?」

    孔素棠又羞又急地道:「別上當,這陣式根本就是『奼女迷陽大法』中的『消魂圖』,所謂『玄陰大陣』,純屬欺人之談。」

    九尾狐咯咯笑道:「畢竟十妹識貨!」

    宗岳向孔素棠匆匆說得一句:「棠妹,你別管。」

    跟著,迅速回過臉去喝道:「『消魂圖』又待如何?」

    他心想:「這些什麼『法』、『陣』、『圓』,總結一句,最大的技倆,不外是『色相』和一些下流動作之誘惑,只要定力夠,任它千變萬化,我都當做一堆『紅粉骷髏』看,其奈我何?」

    誰知宗岳愈顯得不在乎,身旁的孔素棠,也就愈顯得無比著急;紅臉,扯衣,跺足,愈急卻愈說不出話來。

    九尾狐以袖掩口,直笑得前仰後合。

    宗岳見身旁知心人急成這付樣子,雖明知其中可能另有蹊蹺,但因一時改不過口來,只好一概不理,瞼色一沉,向九尾狐怒目冷喝道:「如何印證,劃出來!」

    九尾狐手一托,笑得打跌道:「那就先請寬衣呀!」

    宗岳切齒恨恨罵道:「真不要瞼!」

    九尾狐毫不為意地向孔素棠一指,笑喊道:「問她吧!看奴這話是否是好意?」

    宗岳心頭火起,直待不顧一切地揚掌劈去,忽聽身旁孔素棠恨恨一跺足,似正轉身移去,回過頭來一看,果不其然,心頭一凜,忙趕一步,促聲道:「棠妹,怎麼回事?」

    孔素棠腳下一頓,猛然返過身來冷笑道:「你以為你的武功高,還問我則甚?」

    孔素棠柔情似水,與青城「散花女」公孫小鳳的嬌憨率直恰成對照,於今,宗岳見這位從沒向自己板起臉來說話的可人兒,竟然生了這麼大氣,不由得微微一呆,皺眉喃喃道:「我只是氣她不過而已,如說這種陣法真有什麼厲害之處,你不明說,叫我如何知道?」

    九尾狐彎著腰,拍手笑喊道:「告訴他呀,十妹。」

    大殿外,吹進一陣清風,明紗飄揚,燭影搖紅,清風過處,滿殿幽香四溢,遠遠站立著的三花羽士等數十名道人,一個個口角流涎,目光發直,直勾勾地瞪著十六名少女明紗中隱約的苗條胴體,如醉如癡。

    孔素棠經宗岳這一逼,一張芙蓉臉蛋,不禁再度霞飛兩頰,掙了又掙,忽然忿忿地哼了一聲道:「她叫你……寬衣……你……沒生耳朵麼?』

    「那是她下流,關我什麼事?」

    「你以為她說笑話?」

    「難道是正經不成?」

    「那就算我說錯好了。」

    「咦,這就怪了,就算這是她們這種陣法的規矩,我又為什麼一定要依她的吩咐去做呢?」

    孔素棠忽然身軀一背,跺足道:「你去,你去!」

    宗岳也不禁有氣道:「你等著看好了!」

    九尾狐大笑接口道:「要『看』的,怕不止十妹一個呢,這種『眼福』誰肯錯過?」

    宗岳厲聲喝道:「賤婢找死!」

    他不瞭解孔素棠有口難言的苦衷,被孔素棠吞吞吐葉所憋著的一腔悶火,正好洩到九尾狐頭上,這時,口喝著,一步踏出,揚掌便打。

    儘管宗岳已動真火,九尾狐仍然毫無懼意,香肩微側,笑意不改,似是一等宗岳真個攻至,便將閃去十六名少女群中。

    沒想到,宗岳掌式未發,孔素棠已然嬌叱道:「你敢!」

    宗岳一呆,板臉不悅地道:「棠妹,你瘋了麼?」

    孔素棠被罵得眼眶一紅,兩串清淚,滾滾而下,什麼也沒說,頭一低,返身便往殿外奔去。

    宗岳茫然不知所措,九尾狐忽然高喊道:「十妹留步,聽我說。」

    孔素案身形略頓,九尾狐向宗岳責備道:「你們男人呀!十九如此,外麥看上去既英俊又瀟灑,就是一項缺點,不能體會我們女人想說而無法出口的心底話。」

    緊接著,又向孔素棠含笑瞠責道:「這種『呆頭鵝』,你就是打比方,他都不一定能會意,何況你剛才一股勁兒的鬥氣,可說什麼都沒說,你又怎能怪他?」

    孔素棠緩緩轉過身來,頭仍低著,一聲不響,九尾狐這番責備,顯然為她所默承。九尾狐頭一搖,笑了笑,又向宗岳道:「咱們十絕谷中十姊妹,以這位陰妹妹最小,不管這位陰妹妹對我這個小姐姐看法如何,但我這個小姐姐卻對她異常投緣,現在,免得你們兩口子滋生誤會,還是由我來向你說明了吧!」

    宗岳哼了一聲,沒有開口。九尾狐向十六名少女手中的紅綾軟帶一指,接著說下去道:「那紅綾的兩端,看到沒有?」

    宗岳依言看去,這才發現,那些紅綾帶長約丈五有餘,別的異狀沒有,只是兩頭微折,似乎裝著一些什麼在裡面。

    九尾狐笑了笑、接著說道:「那裡面裝的,叫做『金蟬粉』。」

    宗岳眉峰一皺,喃喃脫口道:「『金蟬粉』?金蟬脫」

    九尾狐噗哧一聲,掩口接道:「對了,金蟬脫殼,如說成『脫衣』也未嘗不可。」

    宗岳瞼一紅,惱羞成怒,沉聲叱道:「你若不要臉,儘管脫好了!」

    九尾狐又是噗哧一聲,掩口笑道:「我當然先脫。」

    宗岳厲聲斷喝道:「你脫關我什麼事?」

    九尾狐搖搖頭,又歎又笑,自語道:「這般毛躁,怪不得十妹生氣。」

    宗岳本已火昇華蓋,一聽提起孔素棠,驀憶及剛才的一段,只好強忍下來,九尾狐輕輕嘿了一聲道:「單我一人脫,有甚稀奇?」

    宗岳以最大克制力量,忍住沒有表示,九尾狐見他有誠意聽下去,這才冷笑著接下去說道:「老實告訴了你吧,這種『金蟬粉』,見衣即透,觸膚奇癢難禁,愈忍愈癢,到後來,任你玄功通天,也叫你心酸體麻,欲哭不得,欲笑不能,滿地翻騰,嘶叫如瘋,而唯一的解除之法,便是褪盡衣衫,不著一絲一縷。」

    「鬼話!」

    「我這樣照實告訴你,純為十妹代說,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只要十妹同意,試一試也不妨。」

    宗岳本待發作,偶而瞥及孔素棠正目凝九尾狐,似為九尾狐直言無諱而露著滿瞼驚訝,不禁一愕收勢。

    九尾狐見他已信,接著笑道:「那麼,你再想想看吧!這種陣式為什麼會叫做『消魂圖』?如男女雙方均穿得好好的,又何『消魂』之有?寬衣解帶,乃為正式較量的第一步必循手續,如不照做,也不過自找麻煩,多遭折騰,結果仍非就範不可,請問,那樣做了後,你還有必勝的信心嗎?」

    宗岳冷冷一笑,暗忖道:「我不進陣你能怎樣?」

    九尾狐看透他心意,也斜著一雙秋波,蕩笑道:「是的,你若堅持著不入陣,我當然奈何不了你,不過,這樣一來,我若先於陣中肉袒以待,同樣的,你豈非永遠也奈何我不了呢?」

    宗岳做夢也沒想到這種邪陣根本不以功力取勝,從孔素棠方面證實,九尾狐顯非虛言恫嚇,同時,什麼都可以一試,若說邪粉真個有靈,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弄得一絲不掛,還成何體統?

    想著,不由得面紅耳赤,大感進退兩難。九尾狐手一指,笑道:「你看你,想想臉就紅了,要如果真的入了陣,恐怕三個回合不到,甚至我只要……」

    孔素棠忽然走了過來,向九尾狐注目問道:「你竟肯和盤托出,用意何在?」

    這一問,正是宗岳想問而沒問出的一句話,當下不禁暗佩道:「慚愧,畢竟她心細,我就只知道動武。」

    九尾狐顯然胸有成算,這時從容地一笑答道:「當然有用意了!」

    孔素棠目不轉睛地追問道:「能加以說明嗎?」

    九尾狐一指宗岳道:「我說出一切秘密,第一個原因是為了這種陣法雖可瞞得了他,卻瞞不了你,剛才,你嘴說任他去,但小姐姐清楚異常,你走不遠的,臨至緊要關頭,你一樣會出面阻止,所以說,小姐姐不妨送個順水人情。第二個原因,說來你們兩位可能都不怎麼相信,今天,我根本就沒打算藉這個勝他!」

    孔素棠注目不語,九尾狐返身又指著遠處的三花羽士說道:「剛才小姐姐罵他擅作主張你們不也看到了麼?」

    孔素棠冷冷一笑,接口道:「十絕谷的九公主,向有女中諸葛之稱,這些兵場上的虛虛實實,我看說不說都是一樣。」

    九尾狐淡淡一笑,側目道:「如小姐姐以事實證明呢?」

    「願意看看。」

    九尾狐以手一指宗岳道:「現在,只須你這位宗少俠將身上這件藍外衣,以及頭上那幅藍色方巾除下,小姐姐立即將『消魂圖』陣式撤去!」

    這算什麼意思呢?顯然的,連心機玲瓏的孔素棠也給迷惑住了。九尾狐又是淡淡一笑,緩緩接道:「這一點,應該不必猶豫,小姐姐相信,男人除去頭巾,並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同時,小姐姐相信,宗少俠在藍外衣裡面,一定會穿有下少衣服,如果怕小姐姐我言而無信,他一樣可以不進陣,小姐姐拿了他這二件衣巾,當也好,賣也好,大概也發不了什麼財。」

    孔素棠一聲不響,仍在思索;宗岳暗忖道:「她這話對呀!」

    當下什麼也不說,迅速解開衣紐,將外衣脫下,同時將頭上方巾一拉,遙遙擲去九尾狐手上,冷笑道:「拿去,看你弄什麼玄虛。」

    孔素棠雖然戒備,卻沒有加以阻上;說也奇怪,九尾狐將宗岳衣巾一把接過後,果然轉向十六名少女喝道:「退去一邊,遠點!」

《武林十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