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咫只天涯

    定遠策騎飛馳,一夜之間奔出數十里之遙。

    他並不是不願理睬潘武雄他們,在他心想,自己此行目的,乃是在替恩師了結三十年前一段恩怨,除此之外.在江湖上他不願多結仇,但也不願多施恩,所以臨行他連姓名也不願留下來。

    但是,饒是如此,他的大名仍不脛而走,原來他昨天曾在飯店樓上對潘金輝報出了姓名,是以張定遠三個字正如日中天,光芒照射整個武林。

    第二天傍晚,他越過了小洪山,空中突然下起雨來。

    定遠抬頭一望,但見四野蒼茫,連一處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如鞭疾馳,雨已經越下越大了。

    他暗叫糟啦,不想在這裡碰上急雨。

    猛然抬起頭來,但見山邊有片院牆,竹林挾掩之中,院內隱隱透出一紅燈光,他大喜過望。兩腿一夾馬腹,如飛奔到門口。

    此時天色已黑,而風雨之勢兀自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他跳下馬來,手指剛剛觸到門環……

    「呀」的一聲,那兩扇大門竟自動打開了。

    定遠微微一怔,突覺眼睛一亮,只見一個青衣少女探出頭來,朝定遠望了一望,又朝他的馬望了一望,定遠還來不及說話,那青衣少女輕輕的但又帶著些詭異的神色悄聲道:「不要說話,請隨我來!」

    定遠又是一怔,暗想看樣子,她好像早知我來.豈非怪事?

    那青衣女子指了指他的馬,悄聲道:「就讓它在門口,不會有人偷的。」

    表情甚是詭秘,直使定遠做聲不得,轉身走到馬鞍上取了一個長長的包裹,便隨青衣女子走了進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天井,忽見房中又現出一個青衣女子來,那女子悄聲道:「碧月姊,你真大膽,怎麼敢胡亂留人?」

    那叫碧月的女子一把將她拉在一邊,兩人交頭接耳說了一會,聲音甚小,定遠聽不表她們說的是什麼?只聽那後來出現的女子微帶驚恐的「哦」了一聲。

    定遠心中暗暗一動,心想她倆行動神秘,莫非對我起了惡意?但他繼之一想,覺得此事又不可能,因為自己出道未久壓根兒就不認得她們,仇恨之事自然更談不上了。

    定遠出了一會神,只聽碧月說道:「碧圓妹,你帶客人進去,我去告訴夫人一聲!」

    定遠本想說出自己此來只是躲雨,不希望久留,但他話未出口,碧圓已招手叫他往裡面走。

    他莫可奈何,只好隨著碧回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眼前出現一座花園,花園盡頭有座小小房子。

    碧圓說道:「客人請到裡面休息一會,我去拿茶水來。」

    定遠忙道:「姑娘不必操心,在下只待雨停就走路。」

    碧圓微微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何必急在一時?」

    說罷,伸手推開房門,自個兒轉身離去。

    定遠暗暗吸了口氣,心想這是怪事,天下那有強留客人住下來的道理。

    他念頭未定,忽見碧月端著一盞燭台走了進來,朝他笑了一笑,又走出去.反手關了房門,「砰」的一聲,定遠驟黨全身一涼。

    他心中一驚,連忙走到門口。那知房門已經鎖上,搖了一搖,敢情這門還是鐵板所鑄,兀自搖不動分毫。

    摸了一摸,觸手一片冰冷,原來這問房子真是用鋼鐵鑄的!

    這一來,他的心頭登時一沉。

    他搜索記憶,覺得碧月、碧圓對自己十分陌生,怎麼樣也談不到一個「仇」字上去?

    但是令他不解的,若說兩女和他沒仇,為什麼還要將自己帶到這間鋼鐵鑄造的房子來?

    而且將鐵門反鎖?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這一場雨真個躲出麻煩來了!

    他在房中走了幾轉,腦中不斷推測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他拍了拍掛在肩上的包裹,心道:「所幸我進來之時將『血劍』也帶了進來,嘿!你們就是搗天大的鬼,我張某人也不懼啊!」

    想著,想著,忽聽走廊上傳來一陣嬌聲柔語。

    只聽一人說道:「碧月姊,夫人說的話你沒聽清楚,沒有弄錯人吧?」

    碧月嬌聲道:「我怎麼會弄錯人?藍衣、黃馬,不正是尚家妹子說的那個仇家嗎?」

    定遠聽的心中一動,暗想原來她們是那姓尚的女子一夥,這就怪不得許多了。

    忖思之間,忽聽碧月提高嗓音道:「喂喂!你在十多天以前可曾到過雲夢山下麼?」

    定遠本來可以扯一個謊,但他天性耿直,尤其在此時此地,更不願示弱於人,當下冷聲道:「不錯!」

    碧月冷冷的道:「那就是了,那天夜晚,你可曾欺侮一個姓尚的女子?」

    定遠大聲道:「姑娘錯啦!那天夜晚我不曾欺侮她,是她逼我出手的?」

    碧圓叫道:「對啊!只要你承認就行!」

    說罷,語音突然沉寂下去。

    定遠正感怪奇,摹然間突聽「軋」的一聲大響,他忽覺腳下一輕,一個立足不穩,人已筆直落了下去!

    定遠大驚,懸空之際抓著一樣東西,那麼他還可將身子穩定不致降下去,誰知一把撈了個空。

    定遠急速下降,但覺眼前一片漆黑,四周陰風侵襲,當他雙腳落地之時,他直感到地下潮濕無比。

    他忙將全身功力提起來,遊目四顧,卻連什麼也沒看見。

    要知他一生坎坷,但卻從來沒有處到過這種骯髒境地,只覺一陣噁心氣味撲鼻而入,忍不住真要嘔吐出來。

    他不得不把真氣閉住,試圖向旁邊移去,誰知他右腳剛剛抬起,忽然暗角之中傳來一陣歎息聲。

    定遠大吃一驚,道:「誰?」

    只聽一人長聲歎道:「你怎麼也被她們陷害下來?還是認命了吧。」

    定遠心中更驚,敢情他已聽出說話這人還是個女子。心想這就奇了,難道這女子也和她們有仇?

    定遠長長吁了口氣,問道:「請問姑娘,你又為何被她們陷害?」

    那女子自得的道:「我麼,我自然和你不同,哼!她們現在還不敢害我?」

    定無奇道:「那又為什麼?」

    那女子哼道;「你知道什麼?最近江湖上出了一名少年高手名叫張定遠,這人乃我青梅竹馬之交,她們要找他算帳,所以將我關在此地,卻不敢動手殺我!」

    定遠心頭一震,他瞪時猜想到眼前的女子是誰了?

    他大氣也沒敢出一口,慢慢向牆邊移去,只是腦中在想,梅玲啊!你怎知我就是張定遠呢?

    梅玲見定遠半晌沒有答話,叫道:「喂!你怎麼沒有說話呀?」

    定遠暗暗吸了口氣,極目望去,只見暗角之中蜷伏著一人,蓬頭垢面,形象十分狼狽。

    剎那之間,他心中大起同情之心,暗想梅玲一生任性,不想為我受麼大的苦?唉……。

    他腦中千回百轉,一時仍沒有說出話來。

    梅玲拂然不悅道:「你這人是聾子嗎?怎麼半天都不說話?」

    定遠吶吶的道:「不,我在想法子找出路!」

    梅玲不屑的道:「別做夢啦,這裡是死牢,除非她們扭動機關,要不然,你我一輩子都休想出得去!」

    定遠歎了口氣,但是他腦中仍不忘求生之念。

    隔了一會,梅玲又道:「喂!你認得我定遠師哥麼?」

    定遠惶然道:「誰是張定遠啊?」

    梅玲一聽,極不高興的哼了一聲,道:「我定遠師哥雖然初次出道,他的本領可大得緊,就是尚妙香的師父四維夫人也不見得是他對手。」

    定遠忙道:「誰又是四維夫人?」

    梅玲驚道:「你怎麼啦!你被那老賊婆陷害下來,難道還沒見過她的面?」

    定遠這時才知失言,吶然道:「在下無名小卒,怎配見她?」

    一句「無名小卒」勾起了梅玲的記憶,她腦中飛快轉動著,剎那間,她只覺全身為之大震。定遠突見梅玲沒有說話,心中大感驚異,暗忖莫非她已知道是我?嘿!這該如何應付才好?

    他想著!想著!心中似乎覺得尚有一事不解,那就是梅玲為什麼始終蜷伏在那裡,下走過來?

    死牢之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定遠目力再好,也看不清梅玲為何總蜷伏在黑暗之中,要知此地又濕又黑,他不知梅玲已在此多久?心頭轉動之間,同情之念乃油然而生。

    定遠吁了口長氣,說道:「姑娘,你可是受了傷麼?」

    梅玲顫聲道:「師哥,不想我會在這裡碰見你?」

    定遠大吃一驚,說道:「姑娘說什麼?」

    梅玲泣聲道:「師哥,我知道我以前付你不好,但是……但是……十年來我天天在後悔這件事……」

    定遠暗暗吸了口氣.狠起心腸沒有做聲。

    梅玲歎了口氣,又道:「那次你被我推下山谷,我良心發現,回去就告訴師父,師父將我痛打了一頓,我認為他老人家打人還不能贖我罪過,在一個夜晚.我便走到懸崖邊上去,準備跳下去尋你……」

    定遠心中一緊,他乃性情甚善之人,聽得梅玲這麼一說,心中大感激動.幾幾乎乎就要脫口說出自己是誰來。

    梅玲見定遠沒有做聲,悲聲接口道:「就在我要跳下大的時候,師父趕來救了我,唉!

    他老人家為什麼又要救我呢……。」

    她邊說邊哭,哭聲淒楚。定遠只覺眼圈潮熱,珠淚欲滴。

    隔了一會,梅玲止住了哭聲,仰起頭來問道:「師哥,十年以來,我內心是悲痛的,我爹雖被尚妙香害死,但我並不想報仇,因為我也曾殺了一個人!」

    定遠定了定神,硬起心腸道:「姑娘說些什麼?在下一句也聽不懂!」

    梅玲一聽不由放聲大哭道:「師哥,你心腸真狠啊!我為了尋你,不惜得罪常師弟,為了你我不怕在這裡受苦,想不到你……還……是不肯認……我……」

    定遠兩眼模糊,突覺頰上一涼,敢情他也哭了。

    有生以來,他受過不少折磨,但他從未哭過,就是在最艱苦的時候,他仍堅強地活下去,可是他今天哭了。

    但是,他想了一想,在如今的情形下,他是不能和梅玲相認的,他暗暗發誓要將梅玲救出去,同時找四維夫人報仇。

    他身子極不自然的動了一動,顫抖著聲音道:「姑娘,我雖不是你所說的人,但是我總得想法救你……。」

    梅玲淚如雨下,道:「你既然不肯和我相認,我也不稀罕你來解救!」

    定遠心頭一震,說道:「姑娘,你又何必這般固執呢?你到底受了傷沒有?」

    梅玲嚶嚶哭泣,卻沒有理會他的話。

    定遠大感為難。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兩隻腳上好像綁了干斤重鐵一般,行動是那樣艱難。

    梅玲見他一步一步走近,不由自主的動了一動,響起一陣鐵鏈拖地的聲音。

    定遠暗想原來她被鐵鏈捆住手腳,怪不得蜷伏在暗角不能動彈,兩人賄越近了,梅玲顫聲道:「師哥,我已對你把話說明白了,你為什麼不肯認我?」

    定遠暗暗吸了口氣,說道:「姑娘真的認錯人了……。」

    敢情由於兩人此時距離太近,他只說了一句,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梅玲見他始終不肯相認,心中甚恨,突然大聲喝道:「不許你走近我!」

    定遠說道:「我是來替你解開鐵鏈啊!」

    梅玲冷冷的道:「我情願死在這裡,也不讓你這個狠心的人動我一動!」

    定遠大感為難的呆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一事,解開肩上的包裹,「嗆」地一聲,一縷血紅光芒在他手中伸吐不定。

    梅玲驚了一下,心想這是什麼兵器?怎麼會有紅色光芒亮出?

    定遠低聲道:「我絕不動姑娘一動,只是我用這把『血劍』將姑娘鐵鏈削斷,姑娘就可自由行動了!」

    梅玲更是一驚,心想哪有寶劍叫著「血劍」的,定遠離她較近了,紅光閃閃之中,她已可看見他那英氣剛毅的臉色,在此時此地,她特別能從定遠的輪廓中,認出他就是自己十年前的張師哥。

    十年之前,他的張師哥是那樣懦弱,可是十年之後的今天,定遠形象在她眼前是那麼魁偉。

    她只覺芳心人動,暗暗的道:「他和尚妙香動手,和荊山大煞動手,都不曾用過兵器,但他空著雙手打敗這些人之時簡直易如反掌,假若他用了兵器,天下之間又有誰是他的對手?」

    她顫抖著聲音叫了一句「張師哥」,只見定遠臉上肌肉一陣抽搐,就從他這種習慣性動作上看,他不是自己的張師哥還有誰?

    定遠激動的道:「在下自出道以來,還不曾亮過這把『血劍』,我今為了姑娘第一次用它,也算姑娘幸運了!」

    梅玲柔聲道:「定遠,你來將我鐵鏈削斷吧!」

    定遠心頭亂跳,但他沒有答話,紅光出現,梅玲只覺風過處,手腳之間一輕,四肢已能活動起來。

    她緩緩站起,說道:「十年不見,你已經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定遠往後退了一步,狠起心腸道:「姑娘總把在下認做另外一個人,真使在下費解,咱們慢慢找出路吧!」

    梅玲叫道:「慢著!」

    定遠問道:「姑娘還有什麼意見?」

    梅玲傷心的道:「你不認我倒在其次,只是咱們要想出去,還得容忍一會!」

    定遠冷笑道:「就憑這裡也難不住我!」

    說話聲中,血劍陡然一揮,只見紅光閃動,把整個死牢照得通體明亮,梅玲吃驚之中,定遠已乘勢欺身,劍尖落處,但聽「轟」然一聲大響,死牢的牆壁已倒下一大片來。

    梅玲伸了伸舌頭,心中大感驚駭。

    定遠抖了一抖,手中紅光閃耀不走,他遊目一掃,喃喃的道:「從這死牢的位置看來,咱們只有慢慢往上走,假若往下,只怕會掘地成泉,你我都會被水淹死。」

    梅玲說道:「張師哥,你可曾想到上面的房子都是鋼鐵鑄成!」

    定遠不假思索的道:「就是天落地陷也難不住我!」

    梅玲暗想,你竟承認是張師哥了,心下大為歡喜。

    忖思之中,只見定遠循著倒下的牆壁走了過去,紅光閃處,又有一大片牆土坍塌下來。

    定遠一連劈出數劍,一聲大響過處,上空現出一塊天光,原來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定遠叫道:「姑娘請隨在下上去!」

    梅玲說道:「師哥且慢,只怕上面有埋伏!」

    定遠冷笑一聲,身於拔空而起,直向洞外飛去。

    哪知他身子剛剛飛出,驀聽一聲嬌叱,數股寒風猝襲而到。

    定遠嘿地叫了一聲,半空之中一提真氣.血劍劃了道大弧,凌空灑下,兩聲慘叫接連響起。梅玲緊跟著彈了上來,她目光張處,只見碧月、碧圓血跡斑斑躺在地下.四維夫人和尚妙香卻寒著臉孔站在一邊。

    定遠已落下地來,只見尚妙香依在一個半老婦人身邊,腦中一動,暗想她大概就是什麼四維夫人了?

    他一振劍刃,朗聲道:「在下和夫人無冤無仇,夫人何故唆使她們暗害在下?」

    四維夫人剛才見定遠一劍連斃碧月、碧圓兩女的身手,心中大感驚駭,不由暗暗吸了口氣,說道:「你在雲夢山中壞我香兒的好事,如今又出手殺死我兩名徒兒,咱們的冤仇已越來越深了!」

    定遠冷道:「咎由自取,這怎能怪在下?」

    四維夫人臉色微微一變,一條黑漆漆的鞭子已揚了起來——

《迷光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