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此心耿耿

    這裡是魯山地界,過了魯山,前面就是平坦的原野了。

    定遠挾著梅玲奔出水月庵,找了個偏僻地方將人放下,目光一掃,只見梅玲全身雪白,嘴裡一直呻吟不止。

    他大感惶惑,想起千毒神尼的話,梅玲中了她的黑白煞之後,每天要發作一次,發作起來的時候,那痛苦比「分筋錯骨」都還難忍,心中登是一緊,連忙出手點了梅玲幾處穴道。

    果然,他點了梅玲穴道之後,梅玲的呻吟已經停止。

    定遠長長吁了口氣,心想梅師妹中了千毒神尼的「黑白煞」,我除了仍去向千毒神尼盜取解藥外,別無他法。

    他念頭一動,當即毫不遲疑的在梅玲週身放了些枯枝亂草,好使人家不易發現.自己又悄悄掩了回去。

    梅玲躺在地上,人雖然被定遠點了穴道,只是她身體中的毒氣仍在發作,一陣又麻又癢又冷的感覺遍襲全身,她穴道被點,此時動彈不得,這種難受真正比挨上千刀還利害。

    定遠只道點了梅玲穴道之後便可無事,殊不知千毒神尼這種「黑白煞」與一般毒情不同,她是利用掌風之中拍出,換句話說,她出掌之時冰冷,其中還含得有毒氣,那便是她在練這門武功的時候,早把自己和寒毒融化為一體了,人中之後,對方血液慢慢收縮,二十天後枯乾死去,這又豈是止了穴道便可無事?

    梅玲神智仍清,他也知道自己是被定遠救出來的,但她現在睜眼一看,卻不見定遠蹤跡。

    假若定遠現在在她身邊,她可能還忽受得了那種麻痛冷的感覺,偏偏定遠又不在,她精神上驟失依恃,一陣孤寂襲上心頭,登時感到全身毛細血孔好像被螞蟻啃定,真個難受到極點。

    她滿身大汗,痛苦地呼叫著。

    最絕的是她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這種活罪真比死了百次還難受,但她在此時還沒有忘記定遠。

    她頻頻呼叫著定遠的名字,但四周都沒回應。

    梅玲心頭一沉,暗想張師哥可能仍不願理我,他救我出來之後,又不顧而去了。

    她恨恨地哼了一下,心想人生如此,倒不如死了乾淨。

    她咬了咬牙,正想斷舌頭而死,哪知就在這時,忽見一條人影飄了上來。

    梅玲模糊之中,只道是定遠回來,顫聲道:「你……終於……回……來……啦……」

    她舉目一望,卻見是一個高大的道姑,心中大失所望,歎了口氣,把頭側過一邊去。

    那道姑道:「把頭轉過來!」

    這句話好像含有無比的威力和力量,梅玲本想不理,但在不知不覺中竟把頭轉了回來。

    那道姑兩眼露出慈祥的光輝,臉上卻儘是驚奇之色,梅玲和她目光相接,突然間心中生起一股暖意。

    那道苦微微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好孩子,再忍耐一會,你的後福無窮呢!」

    梅玲咬牙道:「我只要張師哥……」

    她全身大汗,此時衣裳都濕透了。

    那道姑搖了搖頭,臉上現出怪異之色道:「不要多說話!」

    梅玲仍在苦撐,敢情現在那種麻癢感覺正到高潮,只見她全身抽搐著,汗如雨而下。

    她聲嘶力竭地道:「你可……見……我……師哥……。」

    她到現在仍不忘定遠,真個算得是癡情矣。

    那道姑搖了搖頭,道:「我不認得他,我問你一事,不知你可願意?」

    梅玲只是搖頭,敢情她現在已不能說話。

    那道姑兩眼大睜.突然身子一動,一股柔和的掌風直向梅玲拍去。

    梅玲根本不能動,那道始的掌風從好身上拂過,她全身上下直覺舒泰無比,痛苦全消。

    那道姑解了她的穴道,說道:「你要靜躺一會,聽我慢慢細說。」

    梅玲掙扎半天,好不容易得到這點平靜,就是道姑不說,她此刻正合上眼睛,怎麼樣也不願睜開來。

    那道姑望了她一眼,管自接口道:「你中了人家最陰損的武功,若不是碰著我,一個月之內準沒命在!」

    她長吁了口氣,又道:「但是,人家施出這種武功之時,只知道死亡的一面,卻不知另一面好處、我如今想收你為徒,你只要再忍下兩次這種苦楚,半年之後,我包管你武功天下第一!」

    梅玲心中一動,只因她剛經痛苦,現在太疲倦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那道姑望了望梅玲,微帶感歎的道:「少男少女,難免為情所苦,只要能夠看破情關,便能大澈大悟,置身三清界,跳出紅塵中。」

    梅玲搖搖頭道:「我欠張師哥太多了!」

    那道姑微曬道:「這個你暫且不必計較,只要答應為我徒,半年之後,我自有定處。」

    梅玲淚眼模糊的道:「姑姑,你來的時候,真沒有看見我張師哥麼?」

    那道姑搖了搖頭,道:「沒有,我看你對你這位張師哥的情深意重,想必他也是個多情種子。」

    梅玲道:「他叫張定遠,姑姑不知他的名字麼?」

    那道姑「哦」了一聲,道:「聞名久矣!少年英雄,最易贏得美女青瞇,但只是在半年之後,誰高誰低,那就很難說了。」

    此話一出,重重在梅玲心中敲擊了一下。

    她腦中掠過定遠的影子,心想他雖然將我救了出來,卻於此時不顧而去,未免太絕情一些?

    要知天下最能誘人的便是「名與利」,定遠此時名震武林,而梅玲仍默默無聞.但若回憶十年舊事,張定遠又是什麼樣子?

    梅玲長長吁了口氣,腦中千回百轉,她仍然難於忘情定遠,一時之間兀自難以作個決定。

    那道姑忽然歎了口氣,道:「癡兒,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間,假若就允於我,半年後便是武林第一人,若不應允,一個月後你便是陰間枉死鬼了!」

    梅玲望了望天色,自己躺到現在,差不多已有半個更次了,定遠若是不將自己拋下,他怎麼樣也該回來了。

    張定遠真個這樣狠心麼?她又暗暗問了一句。

    那道姑見她猶豫不定,心中已有不愉之色,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兩步。

    梅玲急道:「姑姑慢走!」

    那道姑冷冷的道:「你可是答應了?」

    梅玲長聲道:「好吧,我答應姑姑就是!」

    那道姑大喜,返身一把將她提了起來,向山下如飛而去。

    定遠離開了梅玲,心中萬分焦急。

    他很快奔到「水月庵」,只見佛堂之中一燈如豆,卻是空寂寂地見不到一個人影?

    他打量了一下情勢,一輕輕繞到庵子後面,「呼」地掠了上去。

    這是第二進院子,對面廂房中有一點燈光透出,他佇足觀望了一會兒,半晌仍未見人出來。

    他有些急了,心想深更半夜,單留梅師妹一個人在那裡,她又不能動彈,假若遇上毒蟲之類,那卻如何是好?他心中一急,再也顧慮不了許多,輕輕跳了下去。

    定遠正待舉步走去,突見側門人影一閃,一人轉了出來,他抬眼一望,卻見這人正是心蓮女尼。

    他暗暗地道:「天假其便!」

    心蓮女尼一直向最後那進院子走去,就在她快要跨進院門之際,忽覺腰間一緊,一人冷聲道:「不准大聲呼叫!」

    心蓮女尼心頭一緊,道:「你想幹什麼?」

    身後之人自是定遠無疑,說道:「請問千毒神尼在什麼地方?」

    心蓮女尼心中微微一動,道:「啊!原來你是張大俠?」

    定遠促聲道:「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說許多啦,請快告訴我,你師父現在何處?」

    心蓮女尼腦中一轉,說道:「你找我師父幹什麼呀?」

    定遠吸了口氣,說道:「我的師妹被她所傷,若無解藥,二十天之內便會送命,你快告訴我,她解藥放在什麼地方?」

    心蓮「哦了一聲,道:「真對不起,這個我也不知道!」

    定遠手中一緊,心蓮只覺被他牴觸之處疼痛難擋,不由「唷」的叫了一聲。

    定遠冷冷的道:「時間要緊,在下可不耐久等呢!」

    心蓮搖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定遠正待反手去拍她的穴道,哪知就在這時,心蓮突然向前頃了一步,定遠一怔,被她閃出兩步。

    心蓮並沒有走,微微笑道:「張大俠,我真的不知解藥放在何處?」

    她頓了一頓,又道;「據我所知,我師父這種『黑白煞』功夫好像不是普通一般毒物,這乃是她獨門的武功。」

    定遠心頭一沉,問道:「若無解藥,假若她誤傷人之後,那又怎麼辦?」

    心蓮搖搖頭道:「你的寶劍稀利無比,請問你會不會誤傷自己的人?」

    定遠想不到她說出這種話,不禁為之語塞。

    心蓮女尼本來可以逃走,要不也可以大聲呼叫,出人意料外的,她卻沒有這樣做,反之,只見她淺笑盈盈,神情之間顯得十分從容。

    心蓮女尼笑了笑,又道:「不要說我不知道解藥在何處,就是知道,我也不能對你說呀!」

    她淺笑盈盈,臉上根本毫無一點敵意。

    定遠臉色一沉,道:「這樣看來,你是知道有解藥了?」

    身子突然欺入,正待舉掌拍去,哪知心蓮女尼身手竟也不弱,就在定遠手臂一抬之時,她已彈了出去。

    定遠一呆,暗想她不向裡面求救,反而向閹外掠去,莫非其中還有詐?

    他心念轉動,由於時間緊迫,也來不及多想,飛身追出,只見心蓮女尼站在遠處,正望著他微微而笑。

    定遠奔了過去,冷然道:「張某可不怕你使詐!」

    心蓮笑道:「我若使詐,為什麼反要奔出庵來?」

    定遠微怒道:「那你又待怎樣?」

    心蓮去了一動,滿懷春意的道:「你那師妹長得很不錯啊!」

    定遠臉色一變,道:「誰和你說這些?」

    心蓮女尼格格笑道:「你不和我說這些,為什麼又要跟我出來?」

    定遠更是一呆,他本領雖好,就怕女子在面前撒嬌使賴,以前尚妙香和莫淑貞如此,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現在,他若不顧心蓮女尼而去.又怕她在面前扯腳,若對他出手吧,實在又有點下不了手。

    心蓮女尼望了一望,喃喃地道:「既然人家不願理我,我還是回庵中去吧!」

    她自說自話,說過之後便要直向庵子裡走去。

    定遠心中一動,冷冷道:「你到哪裡去?」

    心蓮女尼嬌笑道:「回去呀!」

    定遠冷哼道:「你還沒有答覆我的問話,要回去怕沒有這麼簡單!」

    心蓮女尼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硬生生的直向他走來。她似乎有意做作,走起路來的時候,十分清晰的可以看到她的乳峰臀浪一顫一顫的誘人之極。

    定遠不得不向後一退,哪知心蓮得寸進尺,竟又向他身邊撞來。

    定遠身子一仰,大喝道:「無恥女尼,你想怎樣?」

    心蓮女尼毫不生氣的道:「罵吧!今夜若不是水龍神君老賊橫生枝節,我早就和你相好了!」

    定遠見她這樣口沒遮攔,真恨不得一掌將她擊斃。

    但他沒有這樣做,哼了一聲,心想我就是明目張膽前去硬索解藥,也不怕千毒神尼對我怎樣?

    他心隨念轉,當下飛身撲下去。

    心蓮女尼叫道:「慢著!」

    定遠不願理睬,只往前奔去,只聽心蓮女尼在身後又道:「你不要解藥了麼?」

    他心中微微一動,回轉身來,突見心蓮女尼身子一陣搖晃,撲通一聲跌了下去。

    定遠大吃一驚,返身一看,只見另外一個女尼走了出來。

    那女尼笑了笑,道:「她一個人想吃野食,那可辦不到!」

    定遠驚道:「你是誰?」

    那女尼泰然的道:「我是她的師姐心如,他膽大放肆,已被我殺了!」

    定遠見心如女尼眉長皮細,樣子並不像兇惡之人,怎麼連一點師妹之情都沒有?

    定遠不屑的哼了一聲,道:「這也不關我的事!」

    心如女尼微嗔道:「你們剛才談的話我都聽見了,你不是要解藥麼?」

    定遠心中一動,道:「不錯!」

    心如女尼笑道:「那就成啦,不過,你要解藥不難,但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定遠問道:「什麼條件?」

    心如女尼走上兩步,臉孔紅紅的道;「你認為我長的怎麼樣?」

    定遠一時不解其意睜大了眼睛道:「在下不解大師此話何意?」

    心如女尼浪聲道:「別裝模作樣啦,你還不懂我的意思?」

    定遠見她外表越來越淫蕩,猛悟她剛才那話的意思,不由「嗤」聲道:「想不到」『水月庵』的女尼都是淫蕩嬌娃!」

    心如臉色一變,哪知就在這時,突聽「嗤嗤」兩聲,心如女尼大驚,反手拍了一掌,喝道:「心芷,你敢放肆!」

    話聲甫落,又聽「嗤嗤」兩聲襲來。

    心如女尼大怒,正待循聲撲去,忽見人影一閃,一人閃了出來,心如一見,駭然的臉色慘變。

    定遠望了一眼,也不由心中一緊。

    那人冷冷對心如道:「你過來!」

    心如顫聲道:「師父,這不能怪我!」

    敢情來人正是千毒神尼,只見她一臉寒霜,眼中充滿殺機,定遠一望,就知她想做什麼了?

    千毒神尼冷聲道:「你的膽子很不小啊!」

    心如一動也不動,全身只是發抖,千毒神尼說過之後,一下閃到她身邊,「呼」的一掌拍了下去。

    她身法快極,心如閃避不及,一聲慘叫,天靈蓋早被擊碎,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千毒神尼微微笑道:「這樣總可替『水月庵』洗刷一下清白!」

    定遠知道她這話是對自己而說,也沒作聲,心中只在盤算下一步的事。

    千毒神尼說過之後,忽然轉身喝道:「心芷,你還不出來麼?」

    定遠吸了口氣,心想原來還有一個藏在後面林中。

    果然,又是一個女尼走了出來,這女尼比心如心蓮都小,她見師父瞼色,早已嚇得玉容慘變。

    千毒神尼冷冷的道:「你半夜三更不在庵中,跑出來幹什麼?」

    心芷女尼顫聲道:「徒兒睡後醒來,忽然不見兩位師姐,生怕出事,所以也跟了來……。」千毒神尼大喝道:「住口!你跟來倒也罷了,為何要出手傷你心如師姐?」

    心芷道:「徒兒看不慣她破壞本庵清譽……。」

    千毒神尼「嘿嘿」的道:「你說的好聽,我只怕你也不存好心呢!」

    她一邊說一邊向心芷走去,心芷臉色大變,全身抖個不停,定遠暗暗吸了一口氣,叫道:

    「慢著!」

    千毒神尼微曬道:「看樣子,你現在倒想替她說情了。」

    定遠朗聲道:「神尼所見不差,不過在下之言,絕無絲毫偏袒。」

    千毒神尼道:「我不怪你偏與不偏,你方才不是說『水月庵』的女尼儘是淫蕩嬌娃嗎?

    哼哼,想不到淫蕩妖娃也值你說情!」

    定遠道:「話不是這麼說,請恕在下直言,這位心芷師父看來倒不是壞人!」

    千毒神尼大笑道:「你說話前後矛盾,足證先前所說,都是信口雌黃,哼哼,待我清理門戶之後,自會找你算帳!」

    說著,手掌已揚了起來。

    心芷女尼顫聲叫道:「師父,師父……。」

    她嚇得淚落如雨,下面的話已說不下去,定遠眼見千毒神尼即將動手,飛身奔了過去,叫道:「神尼請聽在下一言!」

    千毒神尼變色道:「你真愛多事!」

    手掌一落,只聽心芷女尼一聲慘叫,在地下一連滾幾滾,但隔了不久,又慢慢吞吞的站了起來,忽又一交跌了下去。

    千毒女尼冷冷的道:「看在張定遠面上,饒去你的死罪.只是你活罷難免,廢去本人所傳武功,趕出庵去!」

    心芷女尼說道:「師父,徒凡願意跟隨你老人家!」

    千毒神尼絲毫不為所動,一步一步向定遠走來。

    心芷跟上一步,叫道:「師父,兩位師姐都已死去,你老人家都不留一個人服侍麼?」

    千毒神尼依然不理,這時距離定遠只有五步。

    定遠暗暗吸了口氣,對於千毒神尼這種處置大為佩服。

    心芷女尼欲待再說,干毒神尼喝道:「快滾,我才不要你這種假好人!」

    心芷女尼知道再求無益,磕了三個頭,含淚下山去了——

《迷光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