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錦布上的詩行

    廖成思一把取了錦布,略一審視,匆匆又飛奔而出。

    飛龍活佛聽說老人已走,大驚道:「這位老前輩神龍見首不見尾,臨到關頭,卻又走了,他在錦布上寫了些什麼?」

    天刀廖成思將錦布遞了過去,飛龍活佛卻不過目,雙手又遞給了金陽鐘,道:「貧僧不便越沮,還是請莊主酌情安排吧!」

    金陽鍾自然體會得出,如此做法,純係表示自己身中劇毒,命運全在駱希平手中,藉此化敵為友,任憑金陽鍾處置安排之意。

    於是,也不推辭,展開錦布,細讀之下,臉色頓變,喃喃道:「難道會是他……」

    高翔忍不住輕聲問道:「他是誰?」

    金陽鍾沒有回答,地順手將那幅錦布,遞給了他。

    高翔凝目展視,只見布上畫著一個眉開眼笑的人頭,旁邊有四句詩,寫的是:

    「昔為流浪兒,

    今成富家翁;

    蹉跎數十載,

    師命竟成空。」

    詩句之下,又有十六字謁語,是:「種瓜得瓜,以毒攻毒,母子成仇,夫妻反目。」

    高翔看罷茫然不解,又間道:「這人面圖形,是什麼意思呢?」

    金陽鍾黯然道:「這是一位前輩異人的獨門標誌,那人姓朱,單名一個昆字,數十年前,以一身詭異武功,遊戲風塵,人稱千面笑俠。」

    高翔脫口道:「就是那蒙著臉的灰衣老人嗎?」

    金陽鐘點頭道:「那位前輩最精易容化妝之術,當年與宇內雙奇交稱莫逆,也是唯一知道泰山玉皇頂變故的人,他這一首詩,對我頗有責怪的意味,唉!歲月蹉跎,我的確愧對先師,但是,那位朱老前輩早已隱世達三十年之久,算起來,至少也有九十餘歲了,難道他還在人間……」

    高翔感歎道:「朱老前輩既與字內雙奇論交,應該是正道中高人,但他見鬼母下毒,為什麼不出面阻止,現在又一走了之,不肯賜告解毒的方法!」

    金陽鍾苦笑道:「誰說他沒有指示解毒之法?那四句偈語中,不是已寫得明明白白了嗎?」

    飛龍活佛等齊都驚喜莫名,不約而同都以充滿希冀的目光,怔怔注視著玉筆神君,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金陽鍾收了錦布,轉面問駱希平道:「你生長在苗疆,可曾聽說過罌粟之毒,能克制無形之毒嗎?」

    駱希平搖搖頭道:「這卻從未聽說過。」

    金陽鍾默然半晌,喃喃道:「這就奇怪了,如果罌粟不能解毒,他老人家為什麼說以毒攻毒呢……」

    語聲未畢,高翔突然脫口叫道:「金伯父,也許朱老前輩是指的毒果。」

    金陽鍾猛然一動,恍悟道:「不錯,種瓜得瓜,正是此意,希平,快取來!」

    駱希平掃了三派門下一眼,低聲道:「莊主,毒果栽培不易,將來還需要……」

    金陽鍾揮手道:「不必吝惜,眼下解毒要緊。」

    駱希平垂首無語,推工車廂門,高翔忙上前幫助,取刀割下十枚毒果,車廂一開,滿場異香,三派門人,個個充滿欽羨之色。

    金陽鍾先取了九枚,捧給飛龍活佛,道:「大師等三位,可各食半枚,其餘的分給諸弟子,解除內毒,應該足夠了。」

    飛龍活佛雙手接過,惶然道:「我等造孽無禮,莊主竟願將這般珍貴之物相贈,直令貧僧愧煞」

    金陽鍾搖手道:「武林同脈,大師不必再客氣了。」

    當下,將所剩下的一枚毒果,與高翔各服其半。

    過了半盞熱茶光景,中毒之人,個個嘔吐出一灘腥臭綠水,調息片刻,真氣已霍然貫通了。

    天刀廖成思最是血性漢子,向金陽鍾遙遙一拱手,顫聲道:「再造之恩,廖某心領,不再言謝了。」

    反身拔出佩刀,高舉過頂,厲聲又道:「天刀門與高少俠之間誤會,從此冰釋,倘若言而無信,有如此刀。」

    說完,錚地一聲,將刀折成兩段。

    飛龍活佛和青雲觀主同稱「善哉」,也一致表示願從此放棄尋仇之舉。

    高翔含著滿滿兩眶熱淚,激動地道:「諸位慨賜諒解,令人感戴無已,當時身在魔宮,迫於困境,誤傷同道,高翔亦不能說全無罪愆,但願耿耿於心,他日當圖報償三大門派。」

    金陽鍾笑道:「不須另圖報償,只要你能以人溺已溺之心,發奮圖強,摧毀天火教,拯救千千萬萬更多被囚被辱的武林同道,豈不就等於報答了三大門派麼?」

    飛龍活佛合十躬身道:「善哉斯言,莊主一片佛心,以武林命脈為期許,三大門派又豈能袖手。」

    天刀廖成思朗聲笑道:「正是,敵汽同仇,今後咱們願與高少俠攜手並肩,共謀武林大事!」

    一場誤會,至此瓦解冰消,彼此都如釋重負,抱臂歡談。

    金陽鍾道:「此地曾遭毒物,不宜久留,三位掌門人如果不急於返派,不妨率領弟子,行道江湖,多多留意大火教及魔教動向,時機一屆,尚祈能振臂一呼,彼此協力同心,掃蕩妖氛。」

    三派掌門人同聲應諾道:「那是自然,我等自當追隨莊主,聊供驅策。」

    於是,欣然告辭,帶領門下弟子,拔旗而去。

    金陽鍾長長噓了一口氣,回顧駱希平,問道:「毒果尚餘多少?」

    駱希平道:「僅餘四枚了。」

    金陽鐘點點頭,道:「但願這四枚毒果,能順利帶到青城。咱們也該上路子!」

    揮揮手,二輛馬車掉轉轅頭,轆轆駛離了普陀寺。

    渡汝河,越漢水,車行七日,抵達鄂西重鎮南津關。

    由南津關向西,便是人川第一道門戶西陵峽,車輛已無法使用,必須另雇江船。

    高翔為了隱蔽母親行蹤,曾經跟鐵算子馬無祥約定,如果途中順利,就以南津關為見面之處,因為南津關雖在宜昌城北,相距極近,卻遠較宜昌偏僻,不易為敵騎偵出。

    二輛馬車駛人南津,選了一家寬敞的無升客棧落店,打發車輛,安頓毒花,高翔直忙了一整天,待諸事妥當,第二日親往城中客棧尋找,誰知道問遍了大小旅店,得到的回答,卻是異口同聲一句話:「沒有見到這樣三位客人。」

    高翔驚疑不已,匆匆趕回客棧,將情詳細告訴了金陽鍾等,金陽鍾亦感駭異,沉吟道:「以時日計算,他們早該到了才對,難道途中又出了差錯?」

    金鳳儀已聽父親說過後園秘室的詳情,寬慰地道:「不會吧!有馬大哥和楊姑娘護送,師姑也有一身武功,怎會出錯?想必是途中走岔路了,咱們在開封耽誤的時間又太少,彼此相差不過一天工夫,或許他們倒是在後頭,稍等一二日,也就到了。」

    高翔卻搖搖頭,道:「不!馬大哥是老江湖,我曾中他約定,沿途留下暗記,這一路下來,每至一地,都見到他的暗記,直到南津關城外,足證他們已經先到了。我因見到暗記,才放心沒有立即去尋找,誰知竟會忽然失了蹤影,這其中必有變故。」

    金陽鍾駭然道:「南津關方圓不大,既然遍尋不見,會不會是他們發現敵蹤,避到宜昌去了?」

    高翔又搖頭道:「即使如此,馬大哥也該給我們留個信,或者讓阿媛姑娘留下來等候……」

    正說著,房門外突然有人輕輕叩了兩下。

    金陽鍾舉手示意噤聲,然後問道:「是誰?」

    門外答道:「小的是櫃上夥計,有一封信要送呈金老爺過目。」

    金陽鍾鬆了一口氣,道:「進來吧!」

    房門呀然而開,一名夥計,雙手捧著一封大紅信套,躬身而入。

    金鳳儀微笑道:「還是世兄料得不錯,馬大哥果然留了信……」

    哪知話猶未閉,金陽鍾接過信套,略一掃視,神色頓變,突然沉聲喝問道:「那送信的人呢?」

    夥計推笑答道:「那位老爺已經先走了,不過,他臨行時留下話,如果金老爺有回信,今夜三更,他會在江邊禹王廟等候的。」

    金陽鍾嘿了一聲,揮手喝退夥計,匆匆拆開了信套。

    高翔和金鳳儀不約而同湊過頭去,只見信套中是一張大紅燙金帖子,另外一紙短箋。

    三人首先展開短箋,但見箋上寫道:

    「折足殘肢,同門之義早絕,蓄意相煎,當年之誼已斷。十載垢苦,含恨殊深,此報復前辱,揚威武林之時也。馬、楊二人現遭押扣,蟲蟻之輩,不屑殺卻,如欲善罷,何妨以花換人,倘必逞癡勇,開壇之日,決以之祭纛,特馳薄箋,非謂言之不預也。」

    再看那張紅帖,卻是一張請柬,上面印著:

    「謹訂於歲尾無初之日,瑞雪呈樣之時,席設祁連山陰,雪山古堡,為本教開壇之慶,廣宴佳賓,務希準時移玉,共襄盛舉,是企是盼。」

    信套之上,寫著「專呈開封府金家莊陽鍾莊主親覽」。請柬下首落名,赫然竟是「天火教教主徐綸頓首」字樣。

    金陽鍾看罷,氣得臉色一陣青白,好一會兒,才恨恨罵道:「好一個無情無義的匹夫,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高翔也熱血沸騰,惶然道:「我娘落在他們手中,會不會被他毒手殺害呢?」

    金陽鍾搖頭道:「他既然威脅以花換人,自然還不致加害他們,只是,唉」

    他一聲歎息,嚥住了下面的話,但高翔不難想到,此事實令金陽鍾踟躕為難,徐蘭君和阿媛、馬無祥三人固然非解救不可,而所餘四株毒花,卻是自己父親九天雲龍的活命之物,怎能以花換人全部奉送天火教?

    金鳳儀急得頻頻搓手,道:「這怎麼辦呢?」

    高翔突然大聲道:「伯父,咱們不必理會它,好在離天火教開壇之期還有幾個月,咱們先送毒花人川,待解救了爹」

    剛說到爹字,金陽鍾忽然沉聲喝道:「禁聲!」

    右手候忽一揚,手上那隻大紅信套猛然脫手,疾向窗口射去。

    他顯然因怒氣難遣,一出手,貫注了全力,那一隻紙做的信套,去勢如電,噗地穿窗而出,緊接著就聽見窗外一聲悶哼。

    高翔和金鳳儀雙雙旋身而起,閃電般推窗躍迫而出。

    站在窗外的,竟是方才送信的那名夥計,這時,一條右臂已被信套齊時打斷,正毗牙咧嘴,強忍痛楚。

    高翔飛起足尖,踢閉了那人穴道,金鳳儀纖掌疾揚,便欲下手。

    「風兒,住手!」

    金陽鍾喝住女兒,緩步而出,對那偽裝夥計的天火教徒冷冷一笑,道:「借你活口,傳訊給徐綸那匹夫,金陽鍾不是可侮之人,今夜三更,叫他準時到江邊禹王廟見面。」

    那漢子恐懼地垂下頭,默然不敢出聲。

    金陽鍾揮揮手道:「翔兒,放他去吧!」

    金鳳儀欺身上前,輕探粉臂將那人齊領提起,右掌豎立如刀,猛砍在他左臂之上,然後解開穴道,嬌叱道:「滾吧!下次再被咱們捉住,連兩隻腳也一併砍斷,看你還弄什麼天火鬼火!」

    那漢子雙臂俱斷,痛得冷汗直流,連聲也不敢吭,猖狂逃去。

    高翔問道:「伯父夜間赴約,準備如何應付天火教主?」

    金陽鍾苦笑道:「到時候再看情形決定吧!或許那匹夫只是言辭凶狠,未必不念舊情吧!」

    金鳳儀忽然低叫道:「爹!您看他們會不會一面約咱們往禹王廟,一面卻趁我們離開客棧的時候,另派徒眾強奪毒花?」

    金陽鐘點頭道:「這點顧慮,頗有見地,赴約之事,爹爹與你高世兄盡可應付,你留在店裡,協助老駱護守毒花,但務必要記住,不可逞強追敵,縱有變故,也要等我們回來以後,才能離開客店,咱們只有這四株毒花了,失落不得。」

    金鳳儀低頭沉吟,似有些不願,但為了護花責重,最後只得點頭答應了。

    這一天,大家都在焦急中度過,好容易盼到初更起時,金陽鍾和高翔結束妥當,攜帶兵刃,悄然出了無升客棧。

    金鳳儀目送二人去遠,親自掩閉門窗,秉燭佩劍而坐,同時,跟駱希平商議定妥,由金鳳儀親守外問,駱希平守護室內,那四盆毒花,就放置在駱希平身邊,兩人言定,花不離人,人不離花,準備守護一夜。

    轉眼之間,譙樓已響起二更。

    金鳳儀枯坐無聊,正拿了一本詩集,坐在燈下看書,驀地,突聞瓦面上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

    她心中一動,纖手揚處,燈火立滅,輕輕抽出長劍,一面扣指知會內室的駱希平,一面倚壁而待,側耳傾聽屋外動靜。

    不片刻,果然有兩條人影,輕如飛絮般飄落院中。

    那兩人身材一般高大,年紀都在半百上下,各以綢布蒙住面龐,肩頭隱露劍柄,舉步輕靈,武功極見不凡。

    但是,那兩人自從在院中現身,卻似乎頗為遲疑,一直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金鳳儀等得不耐,冷哼著發話道:.「既然來了,為什麼不敢進屋一會兒?」

    那兩人交頭低語了幾句,其中一個移近窗前,竟用焦急而顫抖的聲音問道:「請問……金莊主在嗎?」

    金鳳儀毫無心機,應聲道:「不在。」

    「那麼……高少俠呢?」

    「也不在。」

    金鳳儀薄有怒意,接著又沉聲叱道:「你們是誰?找我爹和高世兄幹什麼?有事衝著姑娘來也是一樣」

    窗外輕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風姑娘……」隨著語聲,窗檻嚏地折斷,兩條人影疾射而入。

    金鳳儀微吃一驚,銀牙暗挫,手中長劍一式「拂柳分花」,灑出一片寒芒,逕向那先進屋的一個當頭罩落。

    那人並未拔劍,雙袖一拂,介跨兩步,堪堪將劍勢避開,低叫道:「風姑娘,請住手,我們有下情相告。」

    金鳳儀抖腕收劍,擋住內室房門,一面運目打量,一面喝問道:「快說吧!姑娘不怕你們使詐,說完了再打也可以。」

    那人毫無動手之意,抱拳說道:「姑娘令尊望重武林,我們素所推崇,但令尊此次攜帶毒花,離莊遠行,身邊僅只姑娘和高少俠一二人,這卻是大大的失策,現在客棧已在強敵監視之中,難道姑娘還不知道嗎!」

    金鳳儀冷笑道:「廢話,你別管我知不知道,我只問你們是誰?深夜潛來,為了什麼事?」

    那人頓了頓,道:「不瞞姑娘說,咱們都是受了天火教毒九之害,沉淪苦海,欲振無力,迫得被他們凌辱支使,為虎作悵,今天夜裡,就是奉命來奪取令尊尋找毒花的……」

    金鳳儀聽到這裡,勃然大怒,嬌喝道:「好呀!你們就來試試看!」

    長劍一振,抖手刺了過去

    那人疾退一步,連連搖手道:「姑娘,請別誤會,咱們果真存心奪取毒花,何必多費唇舌,向姑娘傾吐苦衷?」

    金鳳儀怒目道:「那你們準備要怎樣?」

    那人淒然長歎一聲,誠摯地道:「在下兄弟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若非被毒癮煎迫,斷不甘被天火教利用,是以特地表明苦楚,懇請姑娘成全,將解毒之藥,允賜一枚,只求能解脫毒癮,從此掙開枷鎖,重新做人。姑娘蘭質慧心,想必不致各惜一枚解毒之果,用來拯救兩個苦海中的可憐人吧!」

    他這番話,說得極是悲哀誠懇,顯然不是虛妄之詞。

    但金鳳儀聽了,卻冷冷地搖頭說道:「不行。」

    那人惶急又道:「風姑娘,你忍心任咱們永遠淪落在魔窟中嗎?咱們雖有掙扎反抗的心願,無奈毒癮煎迫,無能為力,江湖中人仗義拔刀,禍福與共,姑娘,我們在這兒求你,因為我們的心還沒有死,只求能重新做一個正大光明的人……」

    金鳳儀仍然搖頭道:「不行,這些毒果關係著三四個人的性命,我怎能分給你們。」

    那人渾身顫抖,幾乎要屈膝跪下,哀求道:「我們也知道這些毒果耗費了令尊十多年心血,得來不易,但求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我們實在不能忍受毒癮發作時的痛苦煎熬了。好姑娘,只求你給我們一枚,或者半枚也可以,於姑娘無損,於我們卻恩比天高……」

    金鳳儀有些心軟,想了片刻,道:「半枚毒果,雖然未必有多大損失,但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們最好等我爹爹回來,當面去求他老人家。」

    那人黯然歎道:「如能面求令尊,我們就不必等到現在了,姑娘是聰明人,你大約總猜想得到,咱們與令尊,原是熟悉之人,如今蒙羞至此,再有什麼在見令尊。」

    金鳳儀聳聳香肩,道:「這就沒有辦法了,毒果是我爹爹的,我要是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胡亂就將東西送給了你們,明天怎樣向爹爹交代,對不起,恕我不能答應幫忙。」

    那人聽了,垂首無言,眼眶之中,竟蓄著兩眶愧悔羞慚的熱淚。

    另一個蒙面人一直沒有開口,此時忍耐不住,低聲叫道:「師兄,善求不能,咱們只好……」

    先前那人回頭叱道:「不!師弟,這是咱們唯一擺脫魔掌的機會了,萬萬不能再輕易放過,你想想看,咱們這些時候,過的什麼日子?只要能解脫毒癮,咱們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他越說越激動,突然旋過身子,又向金鳳儀道:「風姑娘,你能不能先賜解毒之果,明日一早,咱們兄弟願意親自登門,向令尊謝罪,只要能擺脫苦海,顏面、羞慚,咱們都不顧了。」

    金鳳儀心念一勸,蕪爾笑道:「解毒之果,關係重大,我實在不敢作主送給你們,不過,你們若能答應我兩個小小的交換條件,我可以把你們的心意,詳細稟告爹爹,明天咱們另約個時間,只證不會使你們失望,也許一枚,也許半枚,那就說不定了……」

    那人狂喜道:「只求能解毒癮,縱使赴湯蹈火,咱們都義然反顧,姑娘請快說。」

    金鳳儀明眸一轉,伸出一個指頭道:「第一個條件、你們要設法在天亮以前,援救高世兄的生母和楊姑娘以及鐵算子馬無祥脫險,平安回到無升客棧。」

    那人怔了一怔,迅速跟師弟交換了一瞥目光,毅然頷首道:「咱們兄弟願冒死一試,只求姑娘相信得過,天明之前,請令尊或高少俠到城北三里左右一片柳林邊來接應。」

    金鳳儀點點頭,道:「這個自然。」接著,又伸出第二個指頭,笑道:「第二個條件、你們現在必須把面巾摘下,讓我看看你們究竟是誰?」

    「這個……」

    那人彷彿吃了一驚,腳下倒退了一大步,情不由己,舉手按住臉上面紗,顫聲說道:「姑娘既賜我等自新之路,又何必定要知道咱侗是誰呢?」

    金鳳儀手一攤,做了個無可奈何的神態,道:「我總不能糊里糊塗,把珍貴的解藥,送給兩個不知身份的陌生人吧?」

    那人沉吟半晌,頓足道:「也罷,姑娘必欲查詢我等身份,也是情理使然,但在下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金鳳儀爽然道:「請說吧!」

    那人愧作地道:「我等身份,求姑娘暫勿告訴令尊及高少俠,倘若解毒有效,讓咱們自己向令尊表明請罪,萬一無效,姑娘須發誓不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金鳳儀毫不猶豫,點頭道:「好!就這樣一言為定吧!」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長歎一聲,齊齊舉手摘下了面紗……

    面紗掀處,金鳳儀駭然大驚,失聲叫道:「呀!原來是你……」

    禹王廟瀕臨大江,蕭索冷落,一派荒涼。

    廟前一大叢蘆葦,高可及肩,蘆葦根沿,便是終年嗚咽的滾滾大江,左側倚崖,右邊有一塊亂石圍砌的空地,大約只有兩丈方圓。

    玉筆神君金陽鍾和高翔,在二更剛過,便趕到了禹王廟,放眼四顧,荒野沉沉,流水嗽瞅,不但廟中空蕩蕩,周圍百丈,也見不到半個人影。

    兩個人在附近繞了一圈,毫無所見。

    高翔劍眉微皺,擔心地道:「這地方如此偏僻,三更眼看就到了,怎麼不見天火教的人呢?」

    金陽鍾遊目張望,也道:「晤!的確有些奇怪,此地荒無人跡,咱們別中了徐綸的調虎離山之計才好……」

    語聲未落,忽聽嚏地一聲輕響,一道亮光,起自廟前蘆葦叢中。

    高翔霍地旋身,叱道:「什麼人?」

    「哈!哈!哈!」

    剎時間,蘆葦叢中,一片火光騰空而起,挾著一陣震耳敞笑,火光中,出現一艘漆黑的大船。

    高翔眼快,揚目望去,原來那船早就隱在蘆葦叢裡,左右船舷上,分立著十餘名黑衣蒙面大漢,手執長竿,撥開被火引燃的蘆葦,船身才現了出來。

    火光閃耀之下,只見船頭放著一把虎皮交椅,椅上盤膝坐著一名渾身錦袍的半百老人,修眉長目,頭束金冠,手中搖著一柄羽扇,齊鼻以下,飄垂一幅薄紗,相貌十分威武軒昂。

    在那錦衣老人兩側,豎著兩付金色長牌,分鏤「天火」兩字。

    號牌下首,雁字般排列足有一二十名蒙面老者,個個神色肅凝,拱衛著虎皮交椅。

    那錦衣老人舉起羽扇,遙指而笑,說道:「金莊主,別來無恙否?」

    高翔迅疾摘下鐵箏,緊緊握在手中,低聲問道:「伯父,他……就是天火教教主?」

    金陽鐘點了點頭,也輕聲答道:「你注意兩側,不可妄動,今夜咱們恐怕已落在他的圈套中了。」

    兩人並肩屹立在廟前大石上,夜風拂動,蘆葦燃燒得正烈,一陣陣熱流,撲面灼人,金陽鍾微一拱手,冷冷道:「徐兄,三十年闊別,想不到竟會在此地相見!」

    錦衣老人仰面笑道:「但能相見,便是有緣,老夫自被牛鼻老鬼陷害,只說今生將隨草木同朽,想不到三十年後,還有跟金兄對面答話的機會,多年違晤,金兄也已經名成利就了。」

    金陽鍾冷哼道:「你既然還記得三十年前往事,就該捫心自問,當年若不是師妹和我從泰山玉皇頂將你救回,只怕你早巳飽了獸腹,先師縱或責罰你過重,我和師妹卻待你不薄,你劫書逃走,也還罷了,為什麼又將怨毒之念,加於天下無辜之人……」

    錦衣老人哈哈笑道:「金兄,事到如今,何必還那麼假作慈悲,你若不是垂涎我妹子美色,當年豈屑一顧我這廢人。」

    話聲略頓,接著又道:「可惜的是,事與願違,我妹子卻偏偏看中了九天雲龍,十載索懷,相思難酬,你縱然囚得住她的人,也囚不住她的心,現在她兒子都長大成人了,你猶不死心,還中什麼用……」

    金陽鍾突然怒喝道:「住口!金某乃磊落丈夫,豈似你無恥奸詐!」

    錦衣老人吃吃而笑,道:「何必老羞成怒呢?老夫大難不死,當有後福,目下已有點小小成就,天火教一旦開壇,光耀武林,受八方尊崇,一統天下,諒你區區一個金陽鐘,也不足撼動天意。舍妹生是高家人,死是高家鬼,奉勸你趁早絕了癡心妄想,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獻出私藏的罌粟毒花,誠心歸順本教,老夫不念舊惡,仍當賦予重位,否則,就是你自絕於天下,屆時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金陽鍾怒目道:「匹夫,你在胡說些什麼?」

    錦衣老人道:「老夫句句金玉良言,榮辱利害,你不妨三思,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說著,舉目一望,大片蘆葦,已將燒盡,羽扇輕揮,兩舷教徒齊揚手中長竿,便欲撐舟離岸。

    高翔突然一擺鐵箏,厲聲斷喝道:「且慢!」

    錦衣老人冷冷掃了他一眼,傲然道:「孩子,你還有什麼話說?」

    高翔朗聲道:「聽你剛才口氣,劫擄我娘,竟是一番好意了?」

    錦衣老人揚眉笑道:「傻孩子,怎麼問出這種話來?你娘是老夫胞妹,難道老夫還會害她。」

    高翔道:「那麼你擄去鐵算子馬無祥和楊姑娘,又是何意?」

    錦衣老人晤了一聲道:「他們膽敢抗拒天火令牌,出言不遜,辱及老夫,才被下令擒獲。」

    高翔接著又道:「你方才囑命手下教徒送信,聲言以花換人,假如我們答應給你毒花,你也願意將我娘和馬無祥一齊釋放嗎?」

    「這個」

    錦衣老人略一沉吟,隨即笑道:「以花換人,僅限馬、楊二人,至於你娘,一則她是老夫同胞,二則你父親死後,她一個居寡婦人,諸多不便,自是留在娘家比較妥當。」

    高翔厲聲道:「假如我爹爹並沒有去世,你還有什麼理由,脅持她回到天火教……」

    金陽鍾聞言大驚,連忙沉聲叫道:「翔兒」

    但話出如風,已經阻止不及了。

    錦衣老人猛然變色,精目之中,凶光陡射,沉聲道:「你說什麼?九天雲龍他……他還沒有死?」

    高翔昂然道:「你別管,剛才你自己說過,我娘生是高家人,死是高家鬼,如果我爹爹仍在人世,你答不答應讓她老人家回家跟爹爹團聚?」

    錦衣老人雙目連轉,陰陰笑道:「你爹所持藥丸,僅敷一月之需,斷藥將近一年,他如當真還在人世,豈非天下笑話!」

    高翔冷笑道:「你不要以為區區罌粟花毒,天下便無物可解,老實告訴你吧!咱們不須栽種罌粟,一樣可以化解花毒,我爹活在人世,便是最好的證明,你要以花換人,咱們就換吧!現在人在哪兒?」

    錦衣老人聽罷,眼色驚疑不定,默默沉吟,竟沒有回答。

    高翔又大聲喝問道:「喂!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錦衣老人忽然發出一陣陰惻惻的奸笑,說道:「交換之事,暫時休提,一個月內,老夫在太白山蓮花峰本教陝南分壇候訊,你若能將你父親和四盆毒花帶到大白,換人之約,尚可再作計議,否則,老夫就用他們頭顱祭纛了。」

    話聲一落,揮手喝道:「退!」左右船舷十八根長竿一齊撐開,船如箭矢,迅速滑向黑沉沉的大江。

    高翔勃然大怒,喝道:「好好賊,食言反悔,不要走!」身形一矮,便待縱撲過去。

    金陽鍾迅速探手,一把將他拉住,沉聲道:「翔兒,稍安勿躁,追不及了。」

    果然,那漆黑大船退離岸邊,蘆葦大火也已熄滅,激流澎湃的江水中,隱約傳來陣陣冷笑之聲,分明已在數十丈以外。

    高翔切齒恨道:「好個言而無信的老匹夫,原來所謂以花換人,只是一個借口,根本就沒有絲毫誠意……」

    金陽鍾歎道:「豈止以花換人是個借口,甚至今夜約會,全是那老匹夫的圈套,其目的不過要誆我們離開客棧,以便他下手劫奪四盆毒花。」

    高翔驚道:「咱們趕快回去吧!別讓鳳儀世妹吃了虧。」

    金陽鍾道:「風兒武功不俗,加上老駱,大約還不致失手,但你剛才一時激動,透露了你爹爹仍在人世在消息,這卻是大大的失策。」

    高翔垂頭道:「侄兒只想將計就計,假說已有解毒妙法,欲令老賊莫測高深,想不到他滿口仁良,竟是個無恥的匹夫。」

    金陽鍾感歎道:「話已出口,追悔也來不及了,老賊此去,必然會加速趕人川中,青城隱禍不遠,咱們不要耽誤時光,早些回店再作計議吧!」

    兩人仰望天色,五鼓將近,連忙展開腳程,離了禹王廟。

    回到無升客棧,東方天際已微曙光。

    高翔心裡焦急,當先縱登屋頂:回目一望,客棧中竟一片寧靜,房中燈光猶在,只是房門大開,金鳳儀正提著長劍,不安地在門前徘徊。

    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雙雙飄身而下。

    金鳳儀一見兩人歸來,喜出望外,急叫道:「你們回來得正是時候,趕快去,城北三里,有一片柳樹林,天亮之前一定要趕到,快些!快些!」

    金陽鍾和高翔猛吃一驚,都出了一身冷汗,異口同聲說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金鳳儀不細說,只顧催促道:「別問原因,你們快些去接人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高翔如墜五里霧中,訝然道:「世妹把話講清楚一些,去接什麼人?向誰去接人?」

    金鳳儀頓足道:「唉!叫你先別問,詳細情形,一時也說不清楚,反正你們快些趕到那片柳樹林去,自然有人援救師姑和馬大哥、阿媛妹妹出險,約好是天亮以前,請你們早去接應。」

    高翔聽說是接應母親等人出險,登時驚喜交集,也不再多問,回頭便奔,金陽鍾微微一怔,緊接著也縱身而起。

    金鳳儀追到院中,仰面叫道:「記住了,城北三里,一片柳樹林,別弄錯啦……」

    高翔漫應一聲「知道了」,人已射出十丈之外,和金陽鍾一先一後,恍如星丸飛射,迅疾向北而去。

    金鳳儀目送二人去遠,天色不過五鼓剛半,不期長長噓了一口氣,喃喃道:「還好!時間還趕得上……」

    突然,身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接口道:「好什麼?說給我老人家聽聽。」

    金鳳儀霍地轉身,手中長劍繞身劃了半圓弧形,扭頭看時,不覺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院落陰影之下,不知什麼時候已並肩立著兩個婦人,一老一胖,赫然竟是獨眼鬼母駱天香和她那懷抱毒嬰,擅使毒物的臃腫媳婦陸群仙。

    金鳳儀驚魂出竅,忙不迭橫身擋住房門口,花容失色,沉聲喝道:「你……你們來幹什麼……」

    獨眼鬼母駱天香乾癟的嘴唇一掀,露出一口稀朗的黃牙,桀桀笑道:「金陽鍾好大的架子,匆匆來,匆匆去,連客人也沒有招呼一聲,老婆子倒要問問他又在於什麼?」

    陸群仙抱著嬰兒,皺眉接口道:「婆婆,主人不在,咱們就進房裡等他一會吧!夜盡露水重,當心孩子會著涼的。」

    鬼母點點頭,道:「說得是,咱們遠道而來,總不能叫咱們站在院子裡等他,走!到房裡去坐一會吧!」說著,柱拐叮叮,直向房門而行。

    金鳳儀緊一緊手中劍,大聲喝道:「不行!你們不能到屋子裡去!」

    鬼母獨眼一翻,冷冷道:「為什麼?敢情你是不招待咱們?」

    金鳳儀腦念飛轉,心知不能用強,忙堆笑臉道:「不!我爹爹只去一會兒就回來,你們要找他老人家,就請在這兒略等片刻,我去搬幾張椅子來,陪你們坐坐可好?」

    一面說著,一面迅速退人房中,取了兩把椅子,正待送出門外,哪知一轉身,卻見鬼母婆媳早已直挺挺立在房門之內了。

    金鳳儀心頭一震,手一鬆,兩把椅子砰蓬又落在地上。

    陸群仙連忙拍著孩子,說道:「輕一些不行嗎?人家小孩子剛睡著。

    鬼母遊目四處張望,陰笑道:「難得!難得!堂堂金莊主,竟捨華屋不住,老遠跑來,住在這種簡陋的客棧裡,單說這份心意,就實在太難得了。」

    精目一抬,又問道:「大小姐,你們這般急急遠行,聽說是帶了四盆能解百毒的奇花,這件事,大約不會假的羅?」

    金鳳儀深知這婆媳二人都是難纏人物,既已被她們撞進外室,唯一的辦法,只求能將她們擋在外間,拖延到父親和高翔返回,再合力對付,聽了這話,忙橫劍擋住內問房門,勉強笑道:「老前輩不要受人利用,咱們是入川去看望一位父執,哪兒有什麼解毒的花兒草兒……」

    鬼母吃吃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大小姐,你年紀輕輕,怎的也拿我老婆子當三歲娃兒哄呢?」回頭問道:「群仙,你嗅到什麼異味了沒有?」

    陸群仙聳聳肩,道:「還用嗅麼?滿屋子都是罌粟花香,只是,罌粟雖毒,卻不是解毒的東西,這香味好怪,其中似乎另外挾著旁的味道。」

    鬼母哈哈大笑,道:「傻丫頭,其中自然還有旁的奇珍異物,否則,就憑小雜種在開封普陀寺那一泡尿,天下又有幾人解得。」

    陸群仙道:「我倒真想見識見識。」

    鬼母笑道:「那容易,花兒就在房裡,金大小姐又是挺好客的,趁莊主還沒有回來,你只管進去見識一番。」

    婆媳兩人自說自話,那陸群仙果然搖著一身肥肉,賊眼兮兮徑向內室行去。

    金鳳儀無奈,只得把心一橫,沉著臉道:「請二位放尊重些,我爹爹不在,臥房內室,豈能亂闖?」

    陸群仙掃帚眉一揚,臉上肥肉一陣抖,呷呷笑道:「喲!大小姐何必這麼認真?難道房裡還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一句話未完,金鳳儀粉面一繃,嬌叱道:「住口!我敬你們是前輩,處處以禮相待,希望你們嘴裡放乾淨些,金鳳儀可不是好輕侮的人。」

    鬼母吃吃笑道:「金大小姐,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呢?老實說,咱們也是看在你只是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家,不便動粗用強,不然,咱們要進去看看,誰又能攔得住?」

    金鳳儀見不能善罷,索性豁出去了,鳳目一瞪,反唇相譏道:「金鳳儀也是看在駱大娘乃是武林尊長,才如此敬讓,不然,早請二位退出這間屋子了。」

    鬼母笑容漸斂,陰惻惻道:「看來不扯破臉,大小姐不會讓咱們瞻仰一下莊主妙絕人間的奇花了。群仙,你就失禮一次,看看人家能不能攆咱們出去。」

    陸群仙咯咯一陣大笑,應聲道:「啊!好香!真是該進去瞻仰瞻仰。」口裡說著,腳下邁步早已欺近門口。

    別看她身材癡肥臃腫,貌若村婦,這一施展,身法竟輕靈迅捷無比,衣袂飄揚,一隻手業已撩向門口垂簾。

    金鳳儀嬌叱一聲:「退開!」長劍一挽寒光乍現,直向她兜頭灑落。

    陸群仙想不到面前這綺年玉貌的少女,竟有一身驚人的劍術,心頭一顫,霍地低頭,揚掌、縮腿,肥大的身子,倏忽倒退了三尺六七。

    饒是她退得快,及待定下神來,頭上銀釵已被削落,左手袖口,截斷一大段,夜風穿袖而入,出了一身冷汗。

    鬼母桀桀笑道:「傻丫頭,人家是堂堂金家莊莊主的千金,家門絕學,舉世無匹,你不用些功夫,哪裡闖得進去。」

    陸群仙被她一言提醒,怪笑一聲,道:「是啊!要是連個黃毛小丫頭也鬥不過,乾脆回家奶孩子是正經。」

    話聲方畢,搖頭一擺,滿頭枯發頓時披散開來,只聽掙掙兩聲輕響,頭上半截銀釵,滾落地上,頓時爆裂,發出一縷淡淡的清煙。

    那清煙被夜風一吹,頃刻四散,金鳳儀只聞到一股帶腥臊的氣味,腦中立感暈眩,險些連晚飯都嘔了出來。

    急忙連功調氣,長劍一抖,直向陸群仙胸前戳去。

    陸群仙一聲怪叫,側身避劍,飛起左足,弓鞋頭端錚地又是一聲輕響,宛如噴泉般射出一股黃色的汁液。

    金鳳儀見她渾身是毒,幾乎舉手投足,都可施放毒物,心裡又驚又恐,緊咬銀牙,將一柄劍使得風雨不透,捨命守在房門。

    那陸群仙一手抱著嬰兒,僅用一隻出招攻敵,但卻穩居上風,半分也不吃力,只見她全身上下內外,無論指尖、鞋頭、耳墜、飾物,凡是能用的東西,盡都蓄藏著毒煙、毒針、毒液,身軀略動,毒器飛射,錯非是金鳳儀,換一個人,早就傷在她手中了。

    激鬥近三十招,金鳳儀漸漸覺得內腑翻湧,一口真氣凝閉不住,手裡長劍越來越重,招式緩慢,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獨眼鬼母冷冷喝道:「群仙,還不趁早下手,真要等金陽鍾回來多費手腳嗎?」

    陸群仙情急之下,將嬰兒往背上一搭,騰出右手,雙掌交揮,威勢陡增數成,呼地一掌拍中長劍,金鳳儀真氣略散,匆促間又吸進一口毒煙,兩眼一黑,咕咚栽倒在門邊。

    鬼母叱道:「先取毒花,那是你師姑要的。」

    陸群仙應了一聲,掀開門簾,大步便跨進房門。

    誰知道窗簾剛掀起,忽聽一聲斷喝:「賤人,滾出去!」

    驀地一股勁風當胸撞到,陸群仙碎不及防,直被那強猛掌風震得連人帶孩子跌翻在地,背上嬰兒哇地大哭起來。

    內間房門燈光一暗,一個半身癱瘓的中年人,已經怒目盤坐門前。

    陸群仙剛翻身爬起來,一見那人,頓時從心底冒出一股寒意,尖叫一聲,抱著孩子就地又滾退了六七尺,指著房門叫道:「婆婆,婆婆,是他!是他……」

    獨眼鬼母手提鳩頭拐,迎上一大步,低目一望,也驚呼失聲:「希平!是你?」

    駱希平臉色十分平靜,冷冷道:「不錯,是我,我就是駱希平,二十年前離家出走的駱希平。」

    獨眼鬼母醜臉之上一陣牽動,說不出是喜是悲,顫聲說道:「希平,這些年來,娘想得你好苦,你姑姑沒有騙我,原來你真的在金家莊中。」

    駱希平木然仰起頭來,怔怔注視著鬼母,好半晌沒有出聲,兩行熱淚,卻沿著面頰滾滾直落。

    他雖然怨恨自己的命運,逃離南荒二十年,儘管飽受精神和肉體無限痛苦,一旦見到生養自己的母親,慈子之心,也不期油然而生。

    母子之情,出自天性,鬼母殺人如麻,平時何等凶殘,如今見了闊別二十年的骨肉,一樣鼻酸眼紅,盈盈欲位,緊行兩步,鳩頭拐向地上一插,屈膝就蹲了下來……

    駱希平突然雙手一撐地面,挪身後退尺許,嘶聲叫道:「娘,不要碰我!」

    鬼母一怔,道:「為什麼?孩子,二十年不見,你還在生娘的氣……」

    話聲未完,目光陡地落在駱希平枯萎的腿上,失聲叫道:「你的腿……你的腿怎麼樣了?」

    駱希平淒然苦笑道:「這就是我躲避二十年,沒有返回南荒的原因,你們千里尋來,找到的卻是個殘廢的廢物,覺得有些失望,是不是?」

    鬼母雙拳緊握,骨節咯咯作響,沉聲道:「孩子,告訴娘,是誰把你害成這個模樣的?娘去找他,挖了他的眼,折了他的手,替你報仇……」

    駱希平黯然俯首道:「你就是殺盡了天下人,又怎能治好我的兩條腿?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這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鬼母暴喝道:「不」!你一定要告訴娘,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希乎,你快說!是不是金陽鍾?」

    駱希平驟然仰頭,沉聲道:「金莊主收容我十餘年,待我恩比天高,娘怎可猜疑是他呢?」

    鬼母聳肩道:「這麼說,他竟是個好人?倒是娘錯怪了他了。」

    獨眼一掃金鳳儀,回頭喝道:「群仙,快把解藥取出來。」

    陸群仙自從見到駱希平,一直驚惶不定地坐在一旁,聽得呼叱,連忙解開內衣,取出一隻白玉小瓶,雙手遞了過來。

    駱希平厭惡地瞪了她一眼,卻不由伸手去接,冷叱道:「放在地上!」

    陸群仙慌忙將藥瓶放落地面,靦腆地笑道:「早知這樣,剛才真不該對她太辣手,天幸相公把話講開了,要不然,她中了毒霧,一過十二個時辰,就無藥可救了……」

    駱希平怒目圓睜厲聲叱道:「閉上你的賤嘴,金姑娘如果無藥可救,你這賤人也休想再活!」

    鬼母連忙勸道:「希平,快別這樣對待媳婦,她只是說說罷了,這些年,多虧她孝敬為娘,說真的,這種媳婦,算是難得啦!」

    駱希平一面取藥喂金鳳儀服下,一面冷哼道:「好一個孝順的賤人,野種一個接一個,這真是世上難得……」

    鬼母苦笑道:「孩子,這件事也不能怪她,誰叫你一去二十年,連個音訊也沒有,娘總不能眼看著駱家絕了後代。」

    駱希平揚目道:「娘遠從南荒來到中原,不用說,是要帶我回去的了?」

    鬼母桀桀笑道:「這還用說嗎?娘先送你回去,無論如何,要治好你的腿傷,讓你們夫婦團聚,然後……」

    駱希平不待她說完,搶著道:「我半身已殘廢,多年病疾,要是無藥能治,娘不嫌棄有這麼一個殘廢兒子?」

    鬼母道:「母子總是母子,夫妻總是夫妻,咱們怎會嫌棄你?」

    駱希平道:「好!但我曾受金莊主厚恩,理當等他回居,當面辭別,你們請在江邊渡口等我,午刻之前,我一定趕到。

    鬼母訝道:「金陽鍾既是你的恩人,娘也該當面向他致個謝意,何必又……」

    駱希平臉色一沉,道:「我另有要事,須面告莊主,娘若是不肯答應,我也不回南荒去了。」

    鬼母忙笑道:「好!好!好!娘依你就是,我們先去雇妥船隻,午刻之前,你一定要趕到,別叫咱們久候。」

    婆媳二人,喜滋滋起身,鬼母又叮嚀再三,才領著陸群仙出店而去。

    駱希平目注院中,遙見天色業已大亮,一輪旭日,正透窗而人,灑落滿室金黃,良久,竟長歎一聲,淚水紛落。

    他靜靜將剩下的半瓶解藥,替金鳳儀放進腰際革囊,然後慢慢爬行進入房中,舉手輕輕撫摸那僅餘的四盆毒花,淚眼膝隴,充滿一片依依之情,呢哺說道:「花兒!花兒!相聚十餘年,不想終於在這裡分手,但願你們果真奇效如神,化解癮毒,就不在我十餘載苦心栽培了。」

    說著,含淚運指,在一隻朝外的花盆之上,匆匆刻寫了兩行字跡。

    字剛要寫完,院中忽聞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緊接著,只聽高翔的口音駭呼道:「咦!鳳儀世妹怎麼了?」

    駱希平知是金陽鍾和高翔返店,長噓一口氣,喃喃道:「毒花未失,我的責任總算盡到了。」

    突然舉起右掌,逕向自己天靈穴蓋落。

    一掌擊實,渾身一震,體內熱血疾向上衝,駱希平雙目一閉,身子猛然栽倒在那四盆毒花之前……

    金陽鍾和高翔被金鳳儀催促,匆匆離開無升客棧,一路向北疾奔,兩人心裡,全不解金鳳儀弄的什麼玄虛。

    漸漸奔出北門,略前數里,官道之側,且條小溪流,溪邊果然有一片茂密的樹林,千絲萬縷,臨風搖曳,景色竟然絕佳。

    這時天色甫露曙光,林間霧氣消散,一陣陣如氖如氫的薄想,浮蕩在柳絲尖梢,越發顯得週遭寂然如死。

    高翔在小溪邊煞住身形,運目向林隙中張望,訝問道:「鳳儀世妹只催我們來林前接人,卻沒有說應該如何下手,以現在的情形看起來,林中何曾有人?我們要不要進去搜查一下呢?」

    金陽鍾霜眉微皺,搖頭道:「依我看,還是守候林外較好,風兒只囑接人,並未說救人,如果打草驚蛇,反而不妙,咱們耐心略候,萬一久等仍無動靜,再人林搜查不遲。」

    高翔頷首答應,兩人度量地勢,一齊選了個隱蔽之處,屏息而待。

    大約過了半盞茶之久,天際旭日已升,林中忽然傳來一陣沙沙腳步聲響。

    俄頃,林子裡跌跌撞撞奔出一個黑衣大漢。

    那大漢腰有劍鞘,左耳上還掛著半幅破碎的面巾,一眼就可看出必是天火教教徒,但他那猖狂倉惶之情,卻看得金陽鍾和高翔迷茫不解。

    只見那大漢急急奔到林邊,向四周張望了一陣,回頭叫道:「回二位香主,林外沒有人。」

    又過了片刻,林中陸續又走出兩個青袍蒙面老人,其中一個皺眉四望,顯得十分失望的樣子,輕輕向同伴說道:「奇怪,天色已明,仍然不見人影,這該怎麼辦?」

    另一個粗聲道:「我早擔心那金家小姐辦事不可靠,師兄偏相信她一個晚輩,說不定金陽鍾跟老鬼在禹王廟已經妥協,另有條件換人,咱們兩頭不落實,豈不被他們坑死了。」

    先前一個長歎道:「師弟,你我蒙羞受辱,這兩年過的什麼日子?苟延殘喘,不如一死,咱們索性將人送到無升客棧去,當面領罪,也許金陽鍾顧念舊情,還肯送咱們一枚毒果呢!」

    另一人沉聲道:「要是他不念舊情,不肯答應呢?」

    先前一個黯然道:「果真天絕你我,只有一死以謝天下了……」

    那青袍老人搖頭道:「這是什麼話,咱們闖蕩江湖半輩子,也算薄有名聲,靦腆一死,小弟卻有些不甘心,咱們身邊還有二十多天藥丸,倒不如將人帶走,另尋機會,逼令金陽鍾以花換人,否則,寧為玉碎,大家落得兩敗俱傷……」

    先前一個連忙阻止道:「不!不!千萬不能這樣做,咱們已經錯了一次,絕不能再錯第二次了……」

    那人暴躁不安道:「但是,我們總不能就死守在此地,天明以後,那老鬼若是趕回來……」

    正說到這裡,林中忽然傳出陰惻惻一聲冷笑,接口道:「棋錯一步,滿盤皆輸,二位要走也來不及了。」

    兩名青袍老人聞聲變色,雙雙旋身,旁邊那名黑衣大漢突發驚呼,拔足便向林中奔去。

    其中一個青袍老人暴喝一聲,疾然翻腕,嗆地一聲龍吟,肩頭長劍暴然出鞘,冷電閃處,那黑衣大漢一顆人頭已被斬落飛起兩尺多,身子仍昂直急奔,直到撞中一株樹幹,才砰地倒了下去。

    這剎那間,林中嗖嗖連聲,如飛般掠出五條人影,登時將兩個青袍老人圍住。

    那群人個個以面中蒙住大半個臉孔,但高翔已一眼認出,正是不久前排立在天火教主徐綸舟上的二十名蒙面老人中的一部分。

    為首一個背插金鉤的,精目一瞬,嘿嘿冷笑道:「教主擔心你們會背誓叛教,果然不錯,見了老夫,還不束手受縛,同往教主面前領罪。」

    兩個青袍老人見事機敗露,慌忙相背而立,準備拚死一戰,厲聲道:「姓褚的,彼此都是被逼之人,何必相煎太急。」

    那金鉤老者叱道:「胡說!你等投身天火教,系出自願,何曾被逼,眼看本教開壇之後,大功將成,教主已允頒賜解藥,從此同享富貴,你們竟暗存二心,依律當凌遲碎屍,老夫念在曾有同教之誼,允許你們束手受縛,留一個全屍。」

    兩個青袍老仙時揚手摘下了面中,怒喝道:「反正是死,褚人龍,你不要以為咱們師兄弟是好相與。」

    面中一去,露出面龐,赫然正是「陰陽雙劍」東方子瑜和西門銷……金陽鍾心頭一震,原來那東方子瑜臉上,一片血肉模糊,全是可怖的瘡疤。

    金鉤老者不屑地咽笑道:「區區陰陽雙劍這份名號,還嚇不住-某人。」

    一擺手,冷冷吩咐其餘四人道:「你們守住四方,別讓兩個叛徒漏網,老夫要親手擒他們。」

    說罷,大刺刺撤下背後金鈞,緩步走了過來。

    高翔捏著一手冷汗,輕聲問金陽鍾道:「伯父,咱們要不要出手?」

    金陽鍾緩緩道:「陰陽雙劍已有悔悟之念,咱們當然要助他一臂之力,但是,你娘不知現落在誰手中,最好以靜待變,先瞭解實情再出手才好。」

    高翔躍躍欲動,又道:「那-人龍竟然準備獨鬥陰陽雙劍,他有這份自信嗎?」

    金陽鍾道:「褚人龍號稱惡屠夫,是太行五煞老大,武功十分精湛,當年被稱為晉東第一凶,以他的功力來說,陰陽雙劍恐怕不是敵手。這老魔頭已有十餘年未曾出世,不知怎會被徐綸網羅,投入了天火教?」

    兩人正低聲議論著,林邊突然響起一聲金鐵交鳴

    只見惡屠夫褚人龍一柄金鉤,劃空疾射揮起漫天金霞,跟陰劍東方子瑜一招硬接,竟生將陰陽雙劍同聲震退了一大步。

    雙劍原是背靠著背,防備其餘四煞圍攻,一招受挫,再也顧不得許多,西門銷大喝一聲,虎腰一擰,已和東方子瑜肩頭相並,採用了聯手之法。

    他們是一個慣用左手劍,一個慣用右手劍,平時心意相通,練有一套極嚴密的合手劍法,名叫「陰陽雙飛」,這時施展開來,但見驚虹閃縮,雙劍盤飛,宛如兩條矯健輕捷的劍龍,在漫空飛舞,招式緊密得風雨不透。

    高翔看得大感激賞,暗忖道:「陰陽雙劍,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誰知一念未已,陡聞惡屠夫一聲厲笑,金鉤一振,竟然筆直刺入雙劍層層劍幕之中,三柄兵刃一觸一絞,嗆嘟脆響聲中,漫天劍幕驀地盡斂。

    高翔駭然暗忖:「不好!這是聽音劍法……人隨意動,雙臂一張,從隱身處電射而出。

    金陽鍾一把沒有拉住他,袍袖一抖,緊跟著也掠身飛出。

    然而,高翔馳援雖快,終仍遲了半步。

    待他湧身飛到,鐵箏尚未來得及出手,惡屠夫業已撤鉤躍退,鉤尖帶著一縷血絲。

    高翔腳落實地,目光回掃,見陽劍西門銷左上衣裂開一尺多長一道裂口,血肉翻現,創口深達寸許。

    東方子瑜醜臉牽動,顫聲叫道:「高少俠,別管咱們,先對付強敵要緊。」

    高翔取出一粒金露丸,擲了過去,問道:「快給他服下去,我娘她們現在何處?」

    東方子瑜既感激,又慚愧,應道:「少俠放心,她們都很安全……」

    高翔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精神一振,回身向惡屠夫喝道:「久聞你凶名卓著,惡跡昭彰,現又投身天火教助紂為虐,罪已不赦,過來在小爺劍下領死吧!」

    惡屠夫注目一陣陰笑,道:「小娃兒,好大的口氣,聽說你曾在本教雪山總壇耀武揚威,殺戮多人,老夫早有意思擒你在教主面前顯顯手段,想不到你竟然自送上門!」

    高翔探手取出七星金匕,低聲叫道:「伯父請替侄兒掠陣,侄兒要膺征此獠,叫他知道作惡的報應。」

    說罷,左箏右劍,驀地欺身而上。

    惡屠夫-人龍哪把他放在心上,長笑一聲,金鉤迎面疾捲,灑出一片金光。

    高翔存心速戰速決,力貫左臂,猛然揮動鐵箏,橫砸金鉤,眼角也沒有瞄一下,右手金匕飛射而出,直取惡屠夫左胸死穴。

    他左手鐵箏毫無招式可言,全憑箏大力猛,一陣風掃開惡屠夫的金鉤,右手短劍卻用的「聽音劍訣」,出手如電,一眨眼便到了近身。

    褚人龍見他一出手便是虛實並用,心裡方自一驚,金鉤順勢一帶,反迎他的短劍,同時穿掌拍出,劈向那只沉重的鐵箏。

    兩人俱都出招快捷,劍掌箏猛然一觸,場中爆起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惡屠夫一掌拍在箏上,嗡然一聲,手臂一陣麻,堪堪將鐵箏震開,右手金鉤鉤尖,卻也被高翔短劍刺中,火星四射,同樣未佔到半點便宜。

    他縱橫江湖多年,萬萬料不到這年紀輕的人,竟會和自己打了個半斤八兩,頓時大感羞怒,一聲大喝,腳下忽然欺近一步,運起平生之力,揮鉤出手。

    但他快,高翔卻比他更快。

    惡屠夫掄鉤下劈,金風掠過眼前一花,高翔竟在他鉤光乍起的剎那,從容邁步,從他身側一跨而過。

    金鉤劈了個空,惡屠夫心知不妙,怪叫一聲,反臂忙又飛出一掌。

    高翔腰間微微一擰,手中鐵箏就勢反掄,低叱道:「著!」

    那沉重的鐵箏,不歪不斜,恰好砸在惡屠夫手肘上。

    只聽噗地輕響,惡屠夫慘嚎一聲,一條左臂肘骨,已被生生砸斷,揚手擲了金鉤,捧著斷臂蹬、蹬、蹬衝出六七步,額角之上冷汗直流。

    其餘四煞猛吃一驚,同時呼喝,正準備一擁齊上。

    金陽鍾呼地撒出他那仗以成名的金柄玉筆,厲聲喝道:「誰要是不怕死的,只管動手吧!」

    四煞身形一頓,各自閃身護住惡屠夫,急問:「大哥!怎麼了?」

    惡屠夫毗牙咧嘴,強忍住手臂痛楚,恨恨道:「小輩身法古怪,又會聽音劍訣,若不早除,將來必成心腹大患。」

    四煞應道:「那麼大哥請略退,小弟等合力擒這小輩。」

    惡屠夫色厲內在地搖搖頭道:「別忙,陰陽雙劍叛教劫人,這件事太重要了,必須趕快飛報教主,姓高的小輩,暫讓他多活兩天……咱們走吧!」

    四煞全用怨毒的目光,掃了高翔和陰陽雙劍一眼,忍氣吞聲,擁著惡屠夫匆匆向林中奔去。

    高翔笑道:「空有凶人之名,原來也只是個貪生畏死的東西,喂!別走得那麼急,把鬥狠的傢伙帶走。」

    飛起足尖,將惡屠夫那柄金鉤踢得疾飛而起,筆直向太行五煞射去。

    惡屠夫反手抄住金鈞,竟被鉤上力道,帶得腕間一陣麻,羞怒之下,大吼一聲,手起鈞落,將身邊一折碗口粗柳樹一揮而斷,切齒道:「姓高的,記住了!咱們太行五煞,終要報此一箏之恥,你仔細些就是。」

    不待高翔反唇相譏,低頭如飛而去。

《紅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