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噩 耗

    高翔遠遠望見,猛然一聲大喝,人如天馬行空,凌空邁步,瞬息欺近,叫道:「母親、各位姑娘、各位前輩,不要慌,我來了!」

    聲凝巨雷震耳,人如天神下降,高翔身形甫落,鐵箏一指,當先對毒蝶靳莫愁背心戳到,相距三尺,勁氣已破空射至。

    靳莫愁傲然不懼,柳腰一擰,手中長劍反撩迎上,嬌叱道:「你來了怎麼樣?還不是多一個送死的……」

    誰知話聲未畢,突覺自己長劍跟鐵箏相觸,竟如卵石相擊,錚地一聲,長劍齊腰震斷。

    靳莫愁連忙住口,脫手擲出斷劍,纖腰連擺,撤身退出戰圈,驚呼道:「姐姐們注意,這小子又添了鬼門道!」

    高翔利在速戰,一聲不吭,鐵箏疾擺,又砸向郝玉。

    郝玉是天魔四釵中年紀最輕的一個,生得面如粉琢,嬌小嫵媚,但一身武功,卻在其餘三釵之上。

    她僅在君山之巔,見過高翔一面,那時高翔孤身撞上君山,力抗惑人心志的天魔舞,郝玉已對他十分留意,此時見他一招出手,便震斷毒蝶靳莫愁的長劍,心頭微驚,不肯硬接,手中劍一旋,勢化「迎風舞柳」,避實就虛,反向高翔小腹撩去。

    高翔俊臉一紅,喝道:「下賤的東西,留你不得!」

    喝聲中,箏身一壓,左掌疾翻,呼地劈出一掌。

    郝玉咯咯一陣嬌笑,纖纖玉掌一劃,卸開掌力,蓮足疾轉,不退反進,竟向高翔懷中撞去,笑道:「我就不相信,你真的那麼狠心!」

    高翔掌勢走空,方欲撒招換式,萬不料郝玉竟欺近身邊,一時欲避不及,鋼牙一挫,膝蓋一抬,只聽郝玉悶哼聲,鬆手拋了長劍,雙手捧著肚子,蹬、蹬、蹬直退出丈餘外,粉臉蒼白,搖搖欲倒。

    他本是逼不得已用此險招,也是郝玉仗著姿色,料不到高翔果然鐵石心腸,毫無憐香惜玉之意,這一膝蓋,說重不重,剛巧撞中要緊的地方,只撞得她眼中金星亂閃,真氣渙散,再也發不起狠,兩眶淚水轉了又轉,才切齒罵道:「姓高的,我算認識你了。」一拐一拐地退了下去。

    高翔臉上一陣緋紅,也不答話,纖箏一抖,又撲向陸群仙。

    陸群仙外表癡笨,心裡卻十分精明,一見高翔舉手投足,連敗二釵,心頭早就在打鼓,未等鐵箏砸到,臃腫的身子一閃,疾退三步,笑罵道:「好小子,貪多不厭,主意竟打到老娘頭上來啦!老娘可不比她們黃花閨女!」

    一面說著,一面探手人懷,取出一支形如黃蜂針筒的竹筒,握在手中。

    金鳳儀遠遠望見,立即高聲叫道:「翔哥哥當心,這婆娘渾身是毒。」

    陸群仙吃吃笑道:「渾身是毒又怎的?難道我害死了你漢子?」

    金鳳儀被她髒言相辱,氣得發昏,手上略慢,險些被鬼母一拐掃中,連忙取出藥瓶,向高翔擲去,叫道:「這是半瓶解藥,好好準備著,婆娘毒狠淫凶,饒她不得。」

    高翔接過藥瓶,傾出一粒解藥含在口中,卻把其餘解藥遞給了阿嬡,道:「大家分含一粒,小心被她毒物所乘。」

    阿媛和馬無祥等剛分配好解藥,陸群仙已將竹管塞口拔開,迎風一晃,一蓬淡黃色煙霧應手而起,頃刻間,空際中潑散出一陣陣辛辣之味,連靳莫愁和郝玉都急急閃退到十丈以外,避人上風。

    高翔閉住呼吸,凝神待變,只見那陸群仙漸漸被黃色煙霧封裹,卻從濃煙迷漫中,發出一陣攝人心魄的笑聲,唱道:

    「苗山瘴氣比天高,

    毒蟲飛獸任逍遙。

    自幼煉得驚人技,

    馬蜂陣中逞英豪。」

    歌聲刺耳,音律古怪,自從陸群仙歌聲一起,鬼母和人妖姬天珠等盡都停手,遠遠退到十丈外一處小士丘上。

    徐蘭君目注那越來越廣的黃色迷霧,關切地叫道:「翔兒,千萬當心她施放什麼毒物啊!」

    阿媛卻低聲罵道:「真是惹人厭,要打就打,唱什麼鬼東西……」

    一語未畢,高翔突然沉聲喝道:「大家快退到車裡,當心飛蟲!」

    徐蘭君一招手,帶著金鳳儀、阿媛疾步後退,西門銷和馬無祥略一遲緩,只聽那陸群仙噘唇忽哨,黃霧之中,突然出現一群怪蟲。

    那一群怪蟲,似蝗非蝗,似蜂非蜂,每一隻都有拇指般大,成群列隊,在黃色煙霧邊緣飛繞不止,陣陣低沉的嗡嗡振翅之聲,恍如悶雷滾動,聲勢越來越驚人。

    馬無祥機伶伶打個寒哄,低聲對西門銷道:「這婆娘擅使毒物,飛蝗蔽空,難以防備,快叫姑娘們退進車廂,閉上門窗。」

    西門銷匆匆應了一聲,身形才轉,那成群怪蜂,早已彌空而至。

    高翔舌綻春雷,一聲大喝,鐵箏飛舞,砸落了一二十隻,蜂群微滯,一湧徑奔馬車那邊去。

    西門鎧迅速地推閉車門窗口,躍上轅頭,正待驅車人江,使馬匹不致罹害,但一步稍遲,滿頭滿臉,盡被怪蜂掩襲。那些怪蜂既大又毒,螫粗力猛,加以為數眾多,殺不勝殺,可憐西門銷偌大一條漢子,被蜂群圍襲,只狂叫了兩聲;直如推金山,倒玉柱,立即從車轅滾落下來,翻騰了幾下,便聲嘶力竭,奄奄待斃了。

    馬無祥望見,心膽俱裂,驀地厲叫一聲,悄身撲上前去,雙掌翻飛,先砍斷馬緩,驅馬入水暫避毒蜂,一面解下衣衫,摟頭蓋臉將西門銷裹住,一把挾起,也擲入江邊淺水之中。

    經過一番折騰,馬無祥手臂、面頰上,也被毒蜂刺了三兩下,但他忍住薰楚,又來協助高翔,護衛車中三個女人。

    高翔的鐵箏是重兵刃,飛舞起來,呼呼風生,蜂群一時倒不能逼近,沉聲道:「馬大哥,你不要顧我,最好趕快在蘆葦中放起一把火,蜂群見火自然遠避,小弟擒賊擒王,先設法制住那陸群仙再說。」

    馬無祥手臉俱都紅腫,點點頭,掏出火折子,埋頭直向江邊蘆葦中奔去。

    高翔扭頭一望,見陸群仙正盤膝坐在黃色煙霧中,扯開一隻皮製革囊,不住地驅放毒蜂,她那囊中毒蜂本不甚大,但一出革囊,只要繞著黃霧飛翔數匝,立刻增大一倍不止,隨著陸群仙呼哨指揮,衝出煙霧螫人。

    高翔箏掌交施,步步向煙霧逼近,無奈每次沖人煙霧裡,都被那辛辣之氣硬生生又追了回來,兩眼直被黃得淚水直流,終於無法撞進煙霧中。

    正在無計可施,忽聽陸群仙古怪的歌聲又起,唱道:

    「青竹斑,節節高。

    鐵線絲,一條條。

    不畏刀劍劈。

    不俱天火燒。」

    歌聲方落,又掀開一隻革囊,一陣蟋蟀聲響,從囊中游出許多蚯蚓般小蟲,怕不有千條之多。

    陸群仙口中喋喋不休,一面卻解開自己上身衣衫,露出一身肥肉,喃喃念道:「來啊!孩子們,餓了很久啦?但只准吃個半飽,另外還有好吃的等著呢!」

    高翔注目凝視,不知她又要施展什麼歹毒毒物,誰知那些蚯蚓般怪蟲,爬出革囊,竟然一條條都叮在陸群仙身上,死命吸吮起來。

    陸群仙一身肥肉,剎時枯萎收縮,臉上也露出痛苦的神情,但那些奇怪小蟲,卻在吸吮人血之後,身軀立即肥大碩壯,竟變成千百條頭角崢嶸的巨蛇,紅信頻吐,其狀可怖。

    高翔大驚忖道:「聽說使毒高手,最歹毒的便是以身毒之法,這些被她用自身鮮血飼養的毒物,不但終生受她指揮,而且與她心意相通,最難除去,陸群仙放出毒蜂,又驅出毒蛇,看來是存心要跟咱們決一死戰了。」

    思忖之間,陸群仙突然狂笑起來,雙肩疾抖,身上毒蛇籟籟落地,揚手向高翔一指,尖叫道:「去!去!去!」

    那群毒蛇受她叫聲指使,一齊掉轉蛇頭,嗖嗖連聲,向高翔激射了過來。

    高翔正揮舞鐵箏抗拒頭上毒蜂,腳下忽然又多了千百條毒蛇,登時手忙腳亂,鐵箏一掄,迎頭向蛇群砸去。

    蓬然一聲,煙塵四起,這一箏雖然砸中了七八條毒蛇,但那些毒蛇叭叭墮地,竟然分毫也沒有受傷,齜牙吐信,重又捲撲而至。

    蛇群未退,頂上毒蜂又接厘下落,高翔馬步一弓,翻掌上劈,堪堪將毒蜂揮退,腳下一麻,險些一腳踏在一條鐵線毒蛇身上。

    嚇得他倒吸口涼氣,仰身後射,掠退丈許,渾身汗毛幾乎根根都倒豎起來。

    這時候,徐蘭君和金鳳儀、阿媛困在馬車中,車輛半浸水裡,有幸避開了毒蜂襲擊,西門鎧傷重倒臥水塘,馬無祥中了蜂毒,避入蘆葦引火驅蜂,曠野中,只有狂蜂肆虐,蛇群亂竄,陸群仙狂歌如哭,鬼母和天魔四釵卻躲在土丘上指指點點,嘻笑漫罵。

    高翔身形甫定,漫天毒蜂已緊隨而到,略一纏鬥,蛇群便遮地而來,真令人防不勝防。

    土丘上人妖姬天珠發出呷呷怪笑,叫道:「高翔,你已到了窮途末路,還不趕快把毒花獻出來?本座替你說個人情,讓你自廢武功,不致喪命在毒蜂蛇群之下。」

    白秀文和毒蝶靳莫愁也應合譏笑道:「是啊!逞雄鬥狠,有什麼用處?等一會大好面目,被毒蜂毒蛇啃噬,空留得幾株毒花,也不能帶到墳墓裡去,還是認命了的好。」

    郝玉剛才吃了高翔的大虧,兀自狠狠說道:「姊姊們不必勸他了,這小子心狠手辣,咱們倒要等著看他被陸大姊的蜂蛇圍食,一口一口咬下他的肉來,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的呻吟聲音,准比音樂還要美妙呢!」

    天魔四釵你一句,我一句,譏諷笑罵,直將高翔視如俎上之肉,只待宰割。

    高翔被毒蜂蛇群所困,步步後退,已退到江邊,空有一身本領,竟無從施展,正感進退無路,忽見江中兩艘篷舟順流而下,舟上有人作歌道:「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高少俠別慌,區區使毒弄蛇的潑婦,交給咱們了。」

    兩舟來到近處,一齊掉頭,緊倚著徐蘭君等困守的馬車靠了岸,艙篷一掀,人影紛紛,竟躍出一二十名大漢,快步直向陸群仙奔來。

    那兩艘篷舟,一齊掉頭靠著半浸江中的馬車車緣,艙篷掀開,一二十條人影飛步登岸,竟是一批鶉衣百結,蓬頭垢面的叫化子。

    那批叫化一望而知都是丐幫弟子,每人手中,提著一隻竹簍,腰問插著竹笛,其中兩名灰衣老丐,合提著一個蒸籠似的東西,甫一登岸,便在江邊生了一個熊熊火堆,二十餘人圍著火堆坐下,取出竹笛,嗚嗚地吹了起來。

    說來奇怪,自從竹笛一響,那湧向高翔的千百條毒蛇,竟一齊轉頭,婉蜒向火堆游去,遍地沙沙之聲不絕,不過半盞熱茶光景,蛇群便已退盡。

    丐幫乞兒,人人都是捉蛇的能手,只見他們竹笛輕奏,長筷頻伸,挾住蛇頭,一個勁兒,向竹簍中塞,近千條毒蛇,轉眼已被捉去大半。

    陸群仙勃然大怒,喝道:「窮鬼,敢動老娘的蛇陣!」

    滿頭枯發怒張,突然咬破舌尖,噗地向煙霧中噴出一口血水。

    那黃色迷霧被她血水一催,威勢陡盛,暗霧黃光連閃幾閃,漫天蜂群,似受到極度鼓舞,一齊捨了高翔,成群結隊,向化子們飛去。

    兩名灰衣老丐一聲吆喝,抬起那形如蒸籠的東西,迅速架在火堆上。

    籠蓋一掀,敢情裡面是一口鐵製大鍋,煮著半鍋黃忽忽的液汁,火力一逼,沸沸揚揚,滿天飄溢著異香,竟是蜂蜜氣味。

    火堆旁群丐埋頭捉蛇如故,但狂襲而至的巨蜂,卻被鐵鍋中蜜香所引,一批批盡都投入鍋中,煮得吱吱亂響。

    黃霧漸消。

    香更濃。

    兩名灰衣老丐盤膝跌坐,卻用沙啞的聲音緩緩唱道:「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歌聲逐漸低沉,千百條毒蛇,無數毒蜂,也漸漸消滅殆盡了。

    煙霧散盡,現出赤身露體的陸群仙,面白唇青,咬牙切齒,目注火堆,不住地顫抖,她原本臃腫癡肥的身體,已被毒蜂毒蛇吸吮得枯癟虛弱,精血所聚的毒物,竟被一群窮化子弄得乾乾淨淨。

    二十幾隻竹簍,滿盛毒蛇,一齊投入火堆,滋滋聲中,火勢一旺,陸群仙大叫一聲,終於頹廢地摔倒地上。

    獨眼鬼母突然厲吼,從上丘上掠空而至,高翔急忙一晃身,驀地欺近陸群仙,抽出七星金匕,抵在她喉頭上,叱道:「誰敢走近一步,我就先宰了這婆娘。」

    鬼母一呈前撲之勢,鳩頭拐向地上一插,桀桀笑道;「小雜種,你要敢傷她一股一發,老娘也叫你們這批狗才,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高翔冷笑道:「咱們不想傷她性命,但是為了使她今後不再縱毒為惡,咱們要搜盡她身上的毒藥和解藥。」揚聲叫道:「阿媛,你來幫幫忙。」

    阿媛推開車門,興高采烈奔來;問道:「要不要順便廢了她的武功?」

    高翔道:「不必了,她的武功不值得一廢,你只要搜搜她身上,凡有革囊或藥瓶,一併取出來。」

    同時,又運起腹語術叮囑道:「要特別注意解藥,尤其是解無形之毒的解藥。」

    阿媛擄起袖子,先點了陸群仙穴道,然後翻衣掏懷,凡是藥瓶藥袋,所有陸群仙身上的零星物品,一概搜了出來,她也無暇辨認解藥種類,只要是藥瓶,全部留下,其餘革囊竹筒,統統丟進了火堆裡。

    獨眼鬼母目睹媳婦受制搜身,氣得連聲咒罵,但卻不敢輕舉妄動。

    高翔直等到丐幫弟子和徐蘭君、金鳳儀等帶著四盆毒花,先後渡過了淪江,最後才由兩名丐幫弟子負了馬無祥、西門銷,一齊退上船去,留下昏迷不醒的陸群仙,撐篙離岸,揚聲道:「念在故世的駱大哥份上,今日暫留她一命,希望你們深自反省,早返南荒,遠離是非之地。」

    鬼母氣得獨眼翻白,一面急急替陸群仙解穴活血,一面切齒罵道:「姓高的小雜種,錯開今天,老娘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高翔只當沒有聽見,指揮船隻順流而下,在江邊蘆葦草叢中找到東方子瑜,陰陽雙劍都已經奄奄一息。

    於是,忙用解藥替西門銷敷治毒傷,另取一枚毒果,分贈雙劍以踐諾言,東方子瑜含淚頷首,西門銷千恩萬謝,舟抵北岸,便抱著師兄告辭而去。

    岸上已有丐幫弟子另備車馬迎接,為首之人,卻是個面目陌生的三結弟子,高翔詫問道:「怎麼不見劉幫主和呂、梅二位前輩?」

    那三結弟子含笑躬身道:「少俠弄錯了,兄弟們並不是幫主差遣,面是奉本幫九結長老符老爺子之命,守候渡口,專程迎接少俠和令堂的。」

    高翔驚喜道:「原來符老前輩也知道我們要來?他……他又怎料得到我們會在些遭遇毒陣?竟預讓你們準備接應呢?」

    那三結弟含笑道:「符老爺子早已得到消息,沿途均派有本幫弟子暗中傳訊,昨天午後,突接飛報追騎竟是擅使毒物的陸家傳人,老爺子急忙傳令調集捉蛇高手,又特地令人收集蜂蜜,備辦應敵之物,所以來遲了一步。」

    高翔更加驚訝,忙問道:「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那弟子答道:「符老爺子昨夜還在內江城中,現在恐怕已經先回青城去了。老人家留下話,渡過沱江,一路不必再擔心追兵,但青城附近卻有強敵跟蹤,必須趕回去處理,不能等候高夫人,要咱們護送至內江縣城,然後請夫人少俠徑往青城相見。」

    高翔長吁一聲,笑對母親道:「娘!符老爺子是爹爹平生最好的摯友,他都趕來過,想必爹爹也知您老人家千里返家的消息了,咱們-家就要團圓啦!」

    徐蘭君聽了,卻黯然歎息一聲,面上毫無欣喜之色,喃喃道:「只怕相見之時,未必真能暢歡」

    高翔忙道:「娘,快不要這麼想,過去的事,爹爹最體諒,何況現在水落石出,他老人家怎會……」

    徐蘭君淺淺一笑,道:「但願如此啊!翔兒,怎不見你金伯父同來?」

    高翔一怔,幾乎答不上話來,目光一瞬,卻見金鳳儀也正用無限訝異的神情看著他,好像他在問:「是呀!我早想問你了,我爹呢?」

    這一剎那,他真是心亂如麻,腦中意念飛馳,一連轉了四五個主意終於強顏一笑,揚眉道:「你們不問,我還不想說出來呢?金伯父福緣遇合,他已經」

    「他老人家已經怎麼樣了?」金鳳儀忍不住脫口而問,眉眸之間,流露出無限關切、焦急和期待。

    高翔舉目凝注遠方,藉以壓抑住滿眶熱淚,漫聲道:「途經川東白帝城附近,遇見當年字內雙奇碩果僅存的百音居士。百音前輩和金伯父師門淵源極厚,此次為了魔教肆虐重人塵世,金怕父跟百音老前輩一夕暢談,相偕同往青海探研一件克制天火教主徐綸和密宗高手阿難陀的絕技,短日之內,恐怕無法分身。所以特命我兼程趕來會合,他……他老人家不能親赴青城了……」

    他自從來到人世,這是第一次當面說謊,話才說完,滿臉已脹得通紅。

    幸好金鳳儀並未留意,聽完欣喜無限,笑道:「百音老前輩是當代奇人,我曾聽爹爹提起過,據說他鑽研音律,胸羅萬機,立意要將武功溶於音律之中首創以音克敵之法。姑姑,你可見過那位百音老前輩吧?」

    徐蘭君含笑道:「他跟你師祖並列字內雙奇,聲名相等,自然是見過的了。」

    回頭又問高翔道:「百音前輩要與你金伯父探研的,是不是屬於以音克敵方面的事?」

    高翔忙道:「是的,正是關於音律制敵的事。」

    徐蘭君又問道:「你金伯父臨去時怎麼說?」

    高翔道:「這個……啊!金伯父說:『百音前輩囑咐之事,十分重要,為了時間關係,他不能先往青城,一切事,請娘代他向爹爹解釋,有鳳儀世妹去,也就跟他親自去一樣。他和百音前輩去一趟青海,最多三五月,也就可以趕來青城跟爹和娘相聚了。』……」

    徐蘭君忽然眼眶一紅,默然垂著,沒有再說什麼。

    金鳳儀卻嘟著嘴道:「爹爹也真是,什麼事必須那麼急迫?就算要去青海也是順路,為什麼竟不肯來跟我們見見面再去呢?」

    阿媛和馬無祥心情又自不同,都喜道:「百音老前輩是多年前就名揚四海的奇人,有他老人家出面,更不用擔心天火教、天魔教那些魔子魔孫了。」

    高翔表面含笑,內心悲苦,支吾了幾句,便特地要阿媛將從陸群仙身上搜得的藥瓶逐一檢視,挑出那瓶專解無形之毒的解藥,謹慎地收好,道:「這東西太重要,如果落在喇嘛僧王阿難陀的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天色甫亮,一行人已抵達內江縣城,丐幫弟子將眾人安頓在城中一家宏大客棧中,便作別而去,大家激戰了一夜,都甚疲憊,略用了些飲食,各自回房休息。

    高翔剛送走丐幫弟子,轉回房間,卻被徐蘭君面色凝重喚入上房,掩閉了房門,正色問道:「翔兒,娘要問你一件事,你可不能再哄騙我?」

    高翔訝道:「母親有話但請詢問,孩兒並不敢哄騙母親。」

    徐蘭君含淚道:「你老實告訴我,金伯父究竟怎麼樣了?」

    高翔駭然一震,忙道:「他……他老人家是中百音老前輩到青海去了呀!」

    徐蘭君淒然苦笑道:「孩子,昨夜你所說的,決非實話,當時有你鳳儀世妹在場,娘不便深問,現在這兒只有咱們母子兩人,你還不肯對娘實說麼?」

    高翔輕呼道:「娘」

    徐蘭君道:「傻孩子,你不是個慣說謊的人,昨夜所言,破綻百出,試想百音居土自從昔年為徐綸的事,跟玄真觀斷了往來,三十餘年,未再在江湖現身,他老人家是否健在已是疑問。縱或如你所說隱居白帝城下,你金伯父藝出玄真觀,不解音律,百音前輩怎會邀約他同赴青海?再說,你金伯父此次隨我們入川,另有一樁大事欲面求你爹爹,他如果真的有事必須離去,豈有不將那件事交代你的道理?」

    高翔訥訥道:「是……什麼大事?」

    徐蘭君輕歎道:「就是你和鳳儀的終身。」

    高翔一怔,俊臉絆紅,垂頭道:「這……金伯父的確沒有提起……」

    徐蘭君道:「臨離開封,你金伯父便與娘談及,趁此次入川,欲為你和鳳儀了此心願。這件事,是他跟娘私下商議的,假如他中途離去,豈能隻字不提,翔兒,你要說實話,金伯父他出事了嗎?」

    高翔默然半晌,淚如雨下,屈膝跪倒,位道:「孩兒不敢再瞞母親,金伯父他已經去世了……」

    徐蘭君啊了一聲,臉色頓時變得一片蒼白,木立了許久,才訥訥問道:「怎麼出的事?你詳細告訴娘聽聽。」

    於是,高翔便含淚將峽中爭先,金陽鍾輕進遇伏,被妖婦和夜叉婆阻於谷道,力戰負傷,筆斷人亡……的經過,詳細述說了一遍。

    徐蘭君默默地聽著,臉上神情木然如一池死水,只有兩行清淚,順腮滾滾而下,滑過面頰淌到唇邊,滴落在衣襟上。

    她滯澀的目光,呆呆平視前方,彷彿要破壁而出,遠及川東,透入三峽,仔細尋覓那自小依賴,情同手足的師兄……

    好半晌,才幽幽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唉!他爭了一輩子強,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年輕人,三十年光陰,富甲天下,名揚字內,可是,剩下一個孤苦伶仃的鳳儀,萬貫家財又有何用?」

    高翔垂首嗟吁道:「都怪孩兒太疏忽大意了」

    徐蘭君悄如未聞,喃喃又道:「自從十八年前割袍斷義,他一直憧憬著有一天與你爹把臂化嫌,重續舊誼。去年風傳你爹故世,他回到莊中,嗟歎了足有一月之久,終日以淚洗面,追悔無及,這一次能夠攜眷西下,他內心不知道有多麼興奮。哪知仍然落得隱恨終生,竟永遠沒有跟你爹銓釋舊嫌的機會了。」

    她一件一件地呢哺著往事,淚水紛紛,無休無止,彷彿那積壓了十餘年的辛酸,都要在片刻間一傾而盡。

    她顛沛流離了半生,石室藏身十餘年,在情感上說,金陽鍾是好的摯友,在意識上說,金陽鍾是她的兄長,加上同門之誼,青梅竹馬之情,速聞死耗,如果她放聲慟哭,那是十分合理的反應。

    然而,她不但沒有失聲痛哭,更沒有過份激動的表示無聲的飲泣,那無盡無休的呢喃,就像是一個滿身創痕的老年人,臨終希噓著歷歷往事。

    回憶本來是甜蜜的,但鳥之將死,其鳴也哀,從徐蘭君口裡吐出來的每一片斷,每一個字,盡都是血和淚的結晶,盡都是辛酸的哀鳴,直如一隻負創垂斃的小鳥,啾啾呻吟,鳴述著生命終結的悲傷,緬懷著人生苦短的流連。

    高翔被她這種反常的神情深自震驚,劍眉頻皺,竟無一語可以勸慰的,怔了許久,才牽住母親衣袖,生生道:「娘,不要太難過了,事已至此,鳳儀妹妹自當由我們照顧她,至於金怕父和爹爹之間誤會,這是當年一時憤恨,爹爹早就不再放在心上了。娘!你老人家早些安歇,午後還要趕路,一二天內,咱們就可以見到爹爹了。」

    徐蘭君長歎道:「下毒兇手,亡命逃婦,我還拿什麼臉去見你爹爹!」

    高翔業已舉步,聞言霍地一驚,詫然回顧道:「娘!你老人家怎會如此想呢?」

    徐蘭君帶淚淡淡一笑,揮手道:「娘是說說罷了,你去吧!記住,關於金伯父的惡耗,千萬暫時瞞著鳳儀。」

    高翔點頭應了,惴惴不安地退了出來,穿過簷廊,走回自己臥室,在廊下被涼風一吹,腦中忽然一清,暗忖道:「她老人家語態反常,若非悲傷過度,怎會如此?萬一她老人家……」

    一念及此,渾身機伶伶打個寒噤,一扭身,急急又奔回上房。

    當他一腳踏進徐蘭君的房門,觸目一怔,卻見徐蘭君正癡癡立在窗前,凝目注視著天際浮雲,頰上淚痕宛在,並無異樣舉動。

    徐蘭君聽得腳步聲,回眸問道;「孩子,你還有什麼事?」

    高翔暗暗吐了一口長氣,強顏笑道:「啊!沒有什麼,孩兒只是忽然想到,如果娘覺得大累,索性就多休息一夜,明天再上路也不遲。」

    徐蘭君搖搖頭,道:「不必了,要來的讓它早些來吧!咱們還是午後動身。」

    高翔連聲答應,訕訕地又退了出來。

    高翔回到自己房中,盤膝運功,藉以恢復一夜血戰的勞困,但自晨至午,整整半日,始終不能使心情平靜下來,他一再反覆思索著母親那些反常的言語舉動,心潮起伏,總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為什麼會這樣?他想不出其中道理,只覺金陽鍾和母親從青梅竹馬童年開始同師習藝,直到中年,師兄妹之間的感情,雖然決不會如神丐符登所想像的複雜,至少他們是彼此相依相靠,那一定比只相處短短二三年的父親要深厚些,何況她跟父親的結合,是被天火教主所逼,並非出自甘願。

    在這種人情之常的情況下,高翔只後悔沒有把謊話編造得嚴密些,他諒解母親的心情,當漸漸接近青城的時候,金陽鐘的死訊,必然給了她難以描述的打擊,難怪她會說出下毒兇手,亡命逃婦,還有什麼臉相見的話來。

    他雖然瞭解這些,卻無力寬慰慈母,空自家擔著滿腹心事,連個傾吐的人兒也沒有,唯一的方法,是盡快上路,早些回到青城,讓母親跟父親重新團聚,也許能用夫妻舊情,抹去她內心的傷痛。

    高翔一直胡思亂想了半日,跳下床來,立即知會店伙僱車,準備午飯,鐵算子馬無祥裹傷從旁協助招呼,不多久,車輛雇妥,飯菜也擺在大廳上了,高翔才親自進入上房,請徐蘭君和金鳳儀、阿媛用膳。

    徐蘭君雙目紅腫,顯然根本就沒有休息過,但她仍然勉強梳洗,來到大廳。高翔再往後院靜房通知金鳳儀和阿媛,誰知房中卻只見阿媛一人,正捧著一張素箋發呆。

    阿媛一見高翔,一面舉手急招,一面失聲叫道:「翔哥哥,你來得正好,快看看這紙上是怎麼回事?風姊姊怎麼忽然獨自走了呢?」

    高翔心頭猛震,一把奪過素箋,低頭一看,頓足道:「糟了!快到前廳告訴母親去。」

    兩人飛步而出,倉惶奔到大廳,高翔將素箋遞給徐蘭君,顫聲道:「娘!不好了,鳳儀妹妹竟獨自走啦!」

    徐蘭君駭然,連忙展箋凝視,只見箋上僅只潦草的寫著幾句:「父仇不共戴天,無意得聆惡耗,寸心已亂,此去倘得手刃人妖姬天珠,當趨青城,助破徐綸,否則,盡心盡孝,願隨父母於九泉,切盼振奮,勿以苦命女子為念也。」

    徐蘭君看罷,臉色頓變,仰面道:「這必是晨間咱們的談話,被她聽去了。」

    高翔惶然道:「風妹秉性外柔內剛,朱老前輩一再囑咐暫時勿將金伯父惡耗告訴她,早知如此,倒是直接告訴她,反可以當面勸解她暫忍悲慼。現在她孤身一人往天魔教尋仇,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孩兒將終生愧恨無已了,」

    徐蘭君凝神沉思片刻,毅然道:「無論如何,咱們要將她攔回來才對,人妖姬天珠昨夜還在沱江附近,她一定去得還不遠,翔兒,你去追追看。」

    高翔點點頭,轉身欲行,忽然又停住腳步,道:「但是,娘!你們呢?」

    徐蘭君道:「我們還帶著毒花,人多行動反而不便,你只管回頭去追她,我們就在這兒等你的消息。」

    高翔遲疑道:「眼下川中高人雲集,母親又露了面,孩兒離去,萬一又生出事故,那卻如何是好呢?」

    鐵算子馬無祥奮然道:「追阻金姑娘固然急迫,護送毒花和令堂,也不能疏忽,這樣吧!高老弟仍然隨護令堂和毒花繼續往青城去,馬某人願立即折返追趕金姑娘,只要能追到她,好歹勸她先赴青城見面,再議復仇之事也就是了。」

    高翔感激地道:「馬大哥身上傷勢初癒,能夠受得了快馬勞頓嗎?」

    馬無祥豪爽地笑道:「區區小傷,礙什麼事?只是青城高老前輩住址,金姑娘和我都沒有去過,如果能追得上,應該如何相見呢?」

    高翔道:「青城山莊已毀於火,馬大哥到了灌縣城中,可往醉仙居酒樓,訊問高昇或者一位趙大娘,他們會領你來見面的。」

    於是,又把灌縣醉仙居酒樓的位置,詳細說了一遍,馬無祥牢記在心,當即辭別徐蘭君,匆匆離店而去。

    馬無祥去後,高翔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急道:「娘!你和阿媛且慢用膳,孩兒先尋一位丐幫弟子,飛傳消息告訴神丐符伯伯,丐幫人多,也許他們會知道風妹的去向。」

    徐蘭君點頭道:「你快去吧!」

    阿媛忽然插口道:「翔哥哥,我陪你一起去!」

    高翔道:「你好好幫娘護守毒花,這也是緊要的事,我去去立刻就回來。」

    說完急忙邁步奔出客店。

    他一腳跨出店門,忽見一騎快馬,俏如一陣旋風般衝到,馬上人連韁繩都來不及收纜,遠在丈許便飛身落馬,竟是昨夜護送大家過江的那位丐幫三結弟子。

    方自一怔,那三結弟子已搶著叫道:「高少俠,請留步,有急事相告。」

    高翔詫異地問道:「有什麼事?」

    那三結弟子氣急敗壞道:「剛才接得本幫引子緊急傳訊,青城有變,高少俠務必快些上路……」

    高翔駭然驚道:「什麼變故?你……你說得詳細些?」

    三結弟子喘了一口氣,道:「詳細情形,傳訊中沒有說明,但是這用本幫千里接力之法飛馬傳訊,一定是極重大的事,在下才得訊息,便趕來這兒了。」

    高翔又問:「是符伯伯傳來的急訊嗎?」

    那三結弟子搖頭道:「不!符長老也是在途中接得傳訊,現在已飛馬趕去了,發現的地方,是本幫灌縣第十七支舵轄下。」

    高翔見問不出詳情,心裡也感焦急,忙道:「好!我們現在立刻就動身了,麻煩你代為轉告貴幫弟子,昨夜跟我們同行的一位金姑娘,今天忽然獨自出走。據知是欲尋天魔教教主人妖姬天珠報仇,咱們這兒已有一位馬大哥追下去了,煩請貴幫弟子,多賜協助,隨時把他們行蹤消息通知青城支舵。」

    那三結站子連連點頭道:「少俠放心,在下理會得到。」

    那丐幫弟子把話說完,也沒有進店,匆匆策馬又去了。

    高翔轉身奔回大廳,把急訊大略告訴了徐蘭君和阿媛,三人連飲食全無心享用,立即攜了毒花登車匆匆上路。

    一路北行,高翔只恨馬車太慢,當天傍晚趕到球溪河,竟未休息略進飲食,換了馬匹,連夜北進。

    沿途換馬換車,兼程急趕,第二天深夜過成都府,繞城而過,並未稍歇,第三天午後未辰剛過,便抵達了灌縣縣城。

    越近青城,徐蘭君的面色也越沉重,兩三天以來,一直很少開口,無論車輛奔行得多急,她總是倚窗凝目望著遠方,癡癡地不言不動,宛如一尊木雕泥塑的神像。

    阿媛看在眼裡,心中納悶,卻又不便說破,聽說到了灌縣,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忖道:「啊!總算到了!」

    高翔驅車直駛醉仙居,及待抵達店門前,仰頭一看,卻見店門緊閉,竟已歇業了。

    他心裡頓時泛起一抹不祥之感,猛力拍門,好半晌,門縫才輕輕裂開一線,一隻眼睛湊在門後,沉聲問道:「找誰?」

    高翔壓低嗓門,答道:「我姓高,是來找高昇的,快些開門!」

    那人怔了怔,卻道:「你找錯了地方吧?我們這兒是酒店,不是客店,現在已經歇業休息了,誰知道什麼高昇矮升的?」

    高翔聽了,也是一怔,忙道:「你們這兒不是醉仙居嗎?」

    那人道:「誰說不是。」

    高翔道:「那就不會錯了,你快開門,告訴高昇,就說主母回來了。」

    那人不耐地道:「告訴你咱們這兒沒有什麼高昇,你這人是怎麼搞的,這般囉嗦!」

    說著蓬地一聲,竟將門縫掩閉。

    高翔被關在店門外,怔怔地不知是何緣故,退後揚頭上望,醉仙居三個金字的橫匾,仍舊還掛在樓簷,地點方向,一點也沒有弄錯,但是……

    他猛然心中一動,飛忖道:「咦!這傢伙口音不是本地人,丐幫傳訊,青城有變,難道這地方也出了變故?」

    想到這裡,回頭向阿媛招招手,阿媛閃身落車,急步來到店門,高翔對她附耳低語了幾句。

    阿媛點頭,輕移蓮步,上前拍門:「蓬!蓬!蓬!」

    門後那人顯然並未離開,厲聲叱道:「告訴你這兒沒有什麼高昇,盡叫門幹什麼?」

    阿媛嬌聲道:「對不起,請你開門,我是隔壁趙大娘叫送東西來的。」

    「隔壁趙大娘?」

    那人聽出是女子口音,只得又拔了門栓,拉開店門。

    店門才開,阿媛悶聲不吭,揚手一指,直向那人當胸點去。

    那人顯然是個會家子,倉促之變,竟然絲毫不慌,一側身,竟以毫釐之差避開了阿媛一指,口裡咒罵了一聲,便待推閉店門。

    阿媛蓮足一探,早已欺身而上,揚掌穿胸劈了過去,同時一屈粉臂,登時將店門撞開,香肩輕晃,疾閃而入。

    店中那人被好當胸一掌迫退,見阿媛竟然直闖了進來,勃然怒道:「哪裡來的野丫頭,青大白日,要搶劫嗎?」探臂一揚,手中已多了一柄薄刃柳葉刀。

    這時候,高翔也已趁機搶了進來,反手關了店門,低喝道:「媛妹閃開,留意街上車輛,這傢伙交給我了。」

    那人揮刀而上,喝道:「好小子,你吃了熊心豹膽!」

    高翔連眼皮也沒有抬,錯步之間,已閃開刀鋒,豎掌一立,左臂輕揮,砰然一聲,掌沿已切中那人握刀的手掌。

    那人失聲一哦,手中柳葉刀脫手墜落,被高翔輕舒右手中食二指,凌空挾住,左時一拐,撞在那人腰背風尾穴上。

    剛將那人制住,裡面內廚中一聲斷喝,又擁出兩名彪形大漢,各執長劍,沉聲道:「好大膽的小輩,還不放手!」

    高翔一揚目,冷冷道:「二位是天火教還是天魔教弟子?」

    兩人喝道:「你胡說些什麼?咱們開的是酒樓,你這小子敢白晝硬搶商家,難道不怕犯法了嗎?」

    高翔冷笑道:「二位倒裝得挺像的,執刀掄劍,這是做什麼生意,再說,二位大約做生意不久,還不知道這間醉仙居的主人是誰吧!」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臉上立即露出無限驚容,其中一個低聲道:「老李,漏水了,摘了這小子,千萬放不得。」

    兩人雙肩並舉,齊齊飛出一劍,一取高翔,一攻阿媛。

    高翔一聲冷嗤,左手屈指彈出一縷勁風,直迎劍風,右手一圈,逕向那撲奔阿媛的一個飛劈一掌,兩手雙式,同時施展,一強一銳,兩股勁力也應手而生。

    那兩名劍手招式才出,已被高翔搶制先機,當前的一個劍身一震,虎口刺痛,不得不撒手棄劍向後躍退,另一個剛奔出兩步,竟被高翔掌力震得踉蹌斜衝,蓬然撞在牆上,當場昏了過去。

    剩下一個心膽俱裂,連劍也不敢拾,飛步奔入廚中去了。

    高翔驕指點了那撞昏一個的穴道,低聲對阿媛道:「你快接娘進來,打發車輛回去,仔細護守毒花,在這兒等我。」

    阿媛問道:「你要到哪兒去?」

    高翔道:「此地已被敵人強據,顯見變故之說不假,剛才那傢伙,決不能被他逃脫,我去追截他回來。」

    說罷,疾步奔人廚中,果然,廚房後門已開,那名劍手已不知去向。

    高翔追出後門,見是一條僻靜巷子,想系從前酒樓搬運萊蔬的通路,巷口一端通達正街,長約三五丈,另一端卻有十丈以上距離,心念微動,便選了較近的一端,飛步追出。

    轉人大街,才行了十餘步,目光過處,果見那人正慌慌張張穿過街心,折入一條狹巷。

    高翔目光銳利,緊跟著也折入巷子,此時天色猶未暗,街上頗有行人,他腳下不能太快,待跟蹤追進巷口,那人又從另一端匆匆逃去。

    他暗中恨得牙癢,卻無法旋展身法疾追,全仗雙目精銳,遠遠盯住那人,若即若離,遙遙向西北方而行。

    半盞熱茶光景,那大漢奔到一棟巨大的寬門前,喘息片刻舉手拍著門環,先叩三聲,稍停又叩一聲,再稍停又叩兩聲。

    宅門呀地打開一縫,那人急急跟門中一名黑衣大漢交談幾句,便急切跨了進去,宅門復又緊閉。

    高翔隱在街角,看得十分清楚,暗驚道:「魔崽子們的確可怕,竟在灌縣城中早準備了連絡處所,這棟巨宅,必是重地,我若冒失闖進去,雖然不怕,究竟打草驚蛇,倒不如守株待兔,看看宅中得報後,有什麼反應?」

    見街角轉彎處,有一家茶館,正可監視巨宅大門,便踱了進去,要了一壺茶,一盤花生,一盤蠶豆,慢慢品茗細嚼,守候動靜。

    一盤花生才吃了一半,巨宅朱漆大門忽然打開,一條人影閃身出來,略一張望,便低頭從茶館疾步而過。

    那人身上披著一襲皂色外氅,頭戴闊沿笠帽,衣領高聳,帽沿低壓,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高翔半側身子,待他走過,瞥見那人外氅後罷微翹,顯然挾著兵刃。

    他心中冷笑,丟下茶資,緊隨那人身後在街上一轉。那人竟是向醉仙居酒樓而去。

    到了酒樓附近,那人小心翼翼地將衣領拉了拉,帽沿壓了壓,躲在對街一家藥鋪屋簷下,向醉仙居偷窺不止。

    高翔耐心注視,過了半個時辰,卻未見那人有何動靜。

    不久,日色入暮,醉仙居樓上亮起了燈火。

    那人屹立而望,仍然不言不動。

    又過一會兒,天已黑盡,街上行人漸稀,那人忽然一提真氣,舉步疾奔過街。

    高翔連忙緊跟而上,只見那人迅速地繞過街角,毫不遲疑竄進酒樓後那條狹巷,一丟外氅,現出一身黑色勁裝疾服,腰際斜掛長劍,取一副面中向臉上一掛,微一頓足,身形已射登樓口瓦簷,竟連一絲衣袂飄風的聲響也沒有。

    高翔一驚,暗罵道:「好傢伙,果然不是等閒之輩,但你怎料得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來你是要倒霉了。」

    他成竹在胸,並不過份迫近,隱身在巷子陰暗處,靜靜看他如何舉動。

    那人貼身屋簷上,側耳聽了片刻,探手入懷取出一隻閃亮發光的圓筒,一端含在口中,一端伸到窗前。

    正當他緩緩吸氣,剛準備鼓氣吹出,驀地忽聞咯地一聲鋼弦音響,心頭猛震,圓筒略動,一蓬牛毛飛針,掃數射入對面牆中。

    那人知道事敗,棄了針筒,一個「乳燕巧翻雲」,身形一彈,翻上了屋頂……

    這時,樓中傳來阿媛嬌叱之聲,燈火立滅,窗開處,一團黑影沖天而起。

    屋頂那勁裝偷襲者低喝道:「著!」

    振腕拔劍出鞘,冷電暴起,早迎著那黑影劈出一劍。

    那人退身、抽劍、出手,無一不迅捷利落,黑影才衝出窗口,正被劍鋒迎上,嚓地一聲脆響,登時劈成兩半。

    希里嘩啦一陣亂響,黑影紛墜,竟是一把椅子。

    高翔望見,暗笑道:「阿媛真不簡單,臨敵之際,心細如髮,想不到她還有這一手。」

    思忖間,窗中二次掠出人影,足尖一點樓簷,連人帶刀破空疾升丈餘,凌空一翻,飄落屋頂,才看出是手握繡鸞刀的阿媛。

    那勁裝蒙面人見阿媛現身追出,無心戀戰,手中長劍一式「飛絮揚花」,藉著漫天劍影,仰身倒掠,退落後院,足尖才沾著地面,雙臂一張,已向牆頭撲去。

    就在他頭頂剛露出牆簷的時候,狹巷中一聲低喝道:「回去!」一股強猛勁風,摟頭擊到。

    勁裝蒙面人慌忙一縮肩,手中劍圈彈而出,倉促之間,連用不同手法攻出三劍。

    叮叮叮!…連三聲金鐵交鳴,長劍攻出的部位,盡遭封死,那勁裝蒙面人一口真氣運接不上,仰身翻落,身後破空之聲又至,阿媛的繡鸞刀電奔風捲,已向他雙足削來。

    那傢伙一身武功的確不俗,前後遇敵,連番受挫,居然絲毫不亂,左手疾揚,嚓!一道強烈光芒應手而起。

    阿媛猛吃一驚,兩眼一花,連忙抽刀躍退。

    勁裝蒙面人趁機一挺腰肢,腳落實地,再揚頭時,高翔已左劍右箏立在牆頭上。

    阿媛定了定神,叫道:「翔哥哥,這傢伙是天火教的人,千萬不能放他逃了。」

    高翔笑道:「放心,人家夤夜來訪,咱們怎能冷待朋友。」

    一晃肩,飄落院中,揚眉又道:「朋友身手不凡,怎麼學那藏頭露尾的勾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勁裝蒙面人閉口不答,一雙眼珠卻在骨碌碌直轉,顯欲奪路脫身。

    高翔嚙然道:「不是在下狂妄,今天夜裡,朋友如想就這麼抽身一走,只怕不太容易,房裡還有兩位貴客,何不大方磊落些,咱們進屋去坐下來詳談一番?」

    勁裝蒙面人冷哼一聲,只是不開口。

    高翔又道:「朋友不要以為仗持一盞斷魂燈便能僥倖走脫,在下是敬你一身武功不同俗流,必是名門出身,投人天火教,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朋友,人孰無過,貴在能迷途知返,天火教罌粟毒丸並非無藥可解,只要朋友有決心,毅然擺脫桎梏枷鎖,咱們有方法替你解脫毒瘤。大丈夫頂天立地,何苦靦腆求生,受人挾制指使……」

    他話聲未畢,那勁裝蒙面人忽然一聲狂嘯,長劍一振,唰唰唰連攻四五劍,招招凌厲狠毒,交高翔迫得退開一步,左手疾抬,唉!閃光又起!

    高翔劍眉微皺,鐵箏揮起,格開長劍,左手七星金匕逆著耀眼光芒,反刺而出。

    他自習「聽音劍訣」,雙目根本不必視物,全憑聽音辨位,劍招出手,捷逾驚虹。那勁裝蒙面人以為借閃光掩蔽,便可乘機奪路脫身,誰知閃光一起,高翔的短劍反而逆刺過來,措手不及,嗤地一聲,夜行衣左腰際已被劃破數寸長一道裂口。

    勁裝蒙面人心頭一寒,踉蹌退了三步,一挫牙,真氣猛提,再度向牆頭掠去。

    阿媛嬌叱道:「翔哥哥!快追!」

    高翔卻舉手將她攔住,道:「不必追了,諒他逃不出百丈。」

    阿媛道:「為什麼?」

    高翔舉起短劍,指著劍尖上一絲血痕道:「七星金匕曾經劇毒淬煉,他被匕鋒劃破皮肉,不出百丈,毒性必發,你快進屋裡割取一枚毒果,咱們要救他脫離苦海。」

    阿媛兩隻眼睛瞪得滾圓,愕然道:「你瘋了麼?毒果一共只有三枚了,咱們於裡迢迢送來,是要留著給高伯伯解毒用的,一路上,已經糟蹋不少啦!」

    高翔微笑道:「我知道,爹爹解毒,一枚足夠了,這人雖然投身天火教,救他一命,對我們卻十分重要。」

    阿媛道:「他是誰呢?」

    高翔道:「反正是一位跟咱們都很熟悉的人,好啦,別再問了,快去吧!」

    阿媛嘟著嘴,返身入樓向徐蘭君索取了一枚毒果,兩人越牆而出,果然就在小巷巷口,發現那勁裝蒙面人蜷臥在一處角落裡,業已昏迷不省人事。

    阿媛滿心不服氣,搶先一把扯去那人面中,一看之下不覺叫了起來。

    「啊!原來是他?」

    面中之下,是一副蒼邁衰老的面龐,赫然竟是江東大豪乾坤手冉亦斌。

    高翔並無驚訝之色,好像一切早巳在他意料之中,取過毒果,用掌力擠出汁液,滴入冉亦斌口裡,又把餘下的果肉,替他敷了傷口。

    阿媛忍不住低聲問道:「翔哥哥,你早就認出是他了嗎?」

    高翔搖搖頭,道:「初時雖見他雙臂逾於常人,有些疑心,但卻不敢確定,剛才我們對他曉以大義,他眼神中頗有悔意,卻一直不敢出聲答話,我才想起是他。」

    阿媛道:「咱們帶他回酒樓去再說吧!」

    高翔卻道:「不能,此人雖被毒癮所迫,屈志從賊,但在金家莊初見時,並無邪惡之氣,可見只是最近才投入天火教的。以他在武林中的聲望和地位,如果當面揭穿,反會使他難堪,你現在先在暗處代為守護,在他醒過來以前,不要讓人傷害他。」

    說完,轉身欲行。

    阿媛迷惘地問道:「翔哥哥,你到哪兒去?」

    高翔笑了笑,道:「我去做一件重要的工作。」

    只見他身形一閃,重又越牆進入醉仙居,過了不到半盞熱茶時間,匆匆又奔了回來,手裡不知道捏著一件什麼東西,俯身塞進乾坤手冉亦斌手心,然後對阿媛道:「好啦!大功告成,咱們回店去吧!」

    阿媛好奇地問道:「你放了件什麼東西在他手裡?」

    高翔笑而不言,只道:「此時天機不可洩露,將來自見分曉。」

    兩人攜手回到酒樓,徐蘭君正仗劍守護著僅餘的兩盆毒花,先前在樓下被擒住的兩名天火教徒,都被點了穴道堆放在牆角。

    阿媛道:「剛才伯母跟我已經審問過這兩個傢伙,醉仙居酒樓,是昨天才被天火教佔據的,可惜這兩人都非當時下手教徒,問來問去問不出高昇下落,只知道從前酒樓中人,業已全遭毒手,被殺殆盡了。」

    高翔點點頭,沉吟道:「但是,他們怎知道這家酒樓跟高家的關係呢?一家灑樓得失事小,咱們如果不能跟高昇聯絡,不知道爹爹居住的地方,進退維谷,這可怎麼辦?」

    阿媛道:「唯一辦法,還是找丐幫弟子,或許他們會知道。」

    高翔道:「丐幫門下層層節制,法結多寡,負責也有輕重之分,爹爹隱居之處,連我都不知道,丐幫弟子怎會知道。」

    阿媛道:「我是說,先找丐幫弟子打聽神丐符登,見到他老人家,自然便知道高伯伯隱居的所在了。」

    正議論著,徐蘭君突然揮掌打滅燈火,沉聲道:「噤聲,又有敵人到了。」

    高翔和阿媛同時撤出兵器,一齊閃到窗後,只聽後院有人冷笑說道:「朋友,別學縮頭烏龜,屋裡狹窄,滾出來受死吧!」

    阿媛時碰了高翔一下,運起腹語術輕聲道:「翔哥哥,不許你出去,這回該讓給我了。」

    高翔沉聲道:「來者不善,你別小孩子氣,這又不是鬧著好玩兒的。」

    阿媛輕笑道:「你瞧吧!我也用這東西對付他們。」

    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個形如方盒上裝豎碗的怪東西,一面又用半幅綢中,齊鼻將面龐掩住。

    她歪了歪頭,悄聲問道:「翔哥哥,你看像不像大火教女教徒?」

    高翔詫道:「你手上那方盒子是什麼玩意兒?」

    阿媛聳聳香肩,嬌笑道:「這是我從乾坤手身邊拾來的法寶,翔哥哥,瞧我的。」

    左手執盒,右手提刀,一翻時,撞開窗戶,掠身而出。

    後院天井中挺立著一條魁梧人影,阿媛沒等他再開口,繡鸞刀一擰,一式「飛花掩雪」,疾罩了下去。

    那人冷嘿了一聲,錯步揚掌,剛喝得一聲:「朋友」

    「嚓!」

    阿媛左臂一抬,指按卡簧,那方盒形的東西突然閃起一道強烈亮光。

    閃光乍起,那人似乎吃了一驚,方自一怔,臂上一涼,已被阿媛揮刀砍中。

    只見他悶哼了一聲,掩臂仰身疾退,同時喝道:「果然是天火教匪黨……」

    屋頂上一聲厲吼,飛一般掠下一人,橫身護住先前那人,沉聲道:「老呂,怎麼樣了呢?」

    那人切齒道:「匪黨身上備有斷魂燈,我左臂已被砍傷。」

    後到那人大吼著揮動手中長棒,呼呼風生,逕向阿媛狂捲而至。

    阿媛剛舉起左手方盒,準備故技重施,高翔已飄身下落,叫道:「媛妹妹住手,是自己人。」

    那人長棒甫落,聞聲急忙撤招躍退,問道:「你們是誰?」

    高翔拱手道:「梅老前輩,我是高翔。」

    同時向阿媛埋怨道:「媛妹也不先認清人,胡亂出手,竟傷了呂老前輩,還不快來陪罪領罰。」

    那兩人定神看清,不覺相視大笑,原來果是冷丐梅真和苦行丐呂無垢。

    呂無垢苦笑道:「楊姑娘,你從哪兒弄來這盞斷魂燈?險些叫老化子吃了大虧。」

    阿媛慚愧無限,陪笑道:「真的不知道是你老人家,要不然,說什麼我也不敢呀!」

    呂無垢哈哈笑道:「這真是大水沖倒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幸虧老夫閃得快,要不然,這條手臂少不得就廢了。」

    冷丐梅真道:「說真的,你們怎會住在這酒樓裡?據說酒樓已被天火教強佔,我們兩個老不死的才趕來探一探。」

    高翔道:「此地不是說話之處,二位老前輩先請入屋,跟家母見面,再作詳談吧!」

    二聖欣喜道:「高少俠果然找著令堂了?可喜可賀,咱們理當拜見。」

    老少四人同返樓中,窮家二聖跟徐蘭君施禮相見,彼此落坐,高翔才開始把二人金家莊以後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窮家二聖聽罷,神情都一片黯然,良久,方始歎道:「這真是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玉筆神君金陽鍾當初涉嫌多麼重,咱們兩個窮化子卻始終相信他不會做出那種事,如今有幸洗清了他的嫌疑,誰知竟天不假年,這又作古,唉!蒼天也未免太不睜眼睛了。」

    大家希噓一陣,高翔迷惑地問道:「二位老前輩怎會忽然到川中來?並且得悉這座酒樓變故?」

    呂無垢道:「自從在岳陽跟你們分手,我們兩個老不死的便聯袂入川,尋找符老哥(指神丐符登),這些日子,一直在川中各地分舵巡遊,但明知符老哥就在青城,卻始終未能見到他。前幾天本幫弟子忽然接到他的竹符令,選派捕蛇高手往沱江附近待命,才知他已經到了沱江渡口,我們正要趕去,又傳聞青城有變,他已轉回灌縣,所謂變故,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正感沒有主意呢!」

    徐蘭君接口道:「丐幫弟子廣佈天下,二位想必知道變故從何而起吧?」

    呂無垢愧然道:「不瞞高夫人說,咱們跟符老哥已有許久未曾晤面,一切消息片斷,都是從幫中弟子傳聞得來。符老哥大約是不願咱們知道他的住處,每次傳下筆符令,卻從來沒有說明他自己的居所,但是,關於青城變故,我們日間聽本幫灌縣支舵報稱,只怕是關係高大俠安全的事……」

    高翔駭然大驚,未等他說完,忙插嘴問道:「家父安全怎麼樣了?」

    苦行丐呂無垢歎了一口氣,道:「詳情還不甚清楚,只知道前天夜裡,這座酒樓忽然被許多蒙面高手突擊,殺戮了數十人,第二天,又有人發現從青城山方面,駛來一輛馬車,車窗密封,曾在這座酒樓門前停了片刻,便向東北方疾駛而去。事後,本幫弟子曾在馬車停放的地上,發現一灘血跡,當時還不知那輛馬車來歷,直到傍晚,忽然又見到一個中年婦人,身負重傷,踉蹌奔到酒樓前,便傷重倒地,竟被兩名大漢挾持而去……」

    阿媛忍不住插口問道:「那中年婦人是什麼模樣?」

    呂無垢想了想,道:「約莫四十八九歲,一身青衣,頭髮已斑白,右耳邊,有一塊鋼鐵大的黑斑。」

    阿媛駭然,急急又問道:「她左手是不是有六個手指頭?」

    呂無垢神色一動,道:「正是,楊姑娘難道認識她?」

    阿媛跳了起來,呼吸急促地對高翔道:「不好!那中年婦人,是以前看管我住在空屋裡的趙大娘。」

    高翔驚道:「你……你沒有記錯吧?」

    阿媛道:「她在空屋中跟我同住了十天,我最記得就是她左手多了一個指頭,右耳邊有一塊黑斑,絕不會記錯的。」

    徐蘭君也頷首證實道:「不錯,她正是你的乳娘趙媽,記得她到青城山莊的時候,剛三十左右,算起來,正好四十八九歲,再說,她左手和右耳記痕,娘也記得。」

    高翔駭然欲位道:「這麼說,爹爹一定出事了。」

    徐蘭君戚容喟歎道:「要是能尋到趙大媽,就不難知道變故詳情了。」

    冷丐梅真脫口道:「這卻不難,當那中年婦人被挾走的時候,曾有一位本幫一結弟子假作乞討,挨到近處跟那兩名大漢糾纏,所以能認清她手上特徵。那位弟子因此還被其中一名大漢踢了一腳,據說那中年婦人並未被帶出城,現在只怕仍在城中。」

《紅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