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斷魂毒宴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丐幫那位六結總香主:「百步神拳」申奇正!稍後三人為巢湖三布衣:「禿筆布衣」藍生華,「詩酒布衣」胡山林。「孤鳴布衣」陽步術,走在最後面的,則是與華、胡二人在南陽失去聯絡的七絕小玉女司徒芳卿!

    巢湖三布衣仍是那副老樣子,老大禿筆布衣腰懸筆囊,神情莊重,老二詩酒布衣邊幅不修,嘻笑隨便,老三孤嗚布衣俊逸風流,采華照人。

    百步神拳申奇正外技黑色風衣,內著陳舊緊身勁裝,腰間板帶上,赫然綴著六顆銅星,凡是武林中人、只要看到這六顆銅星,當不難一目瞭然於對方的出身和身份!這是丐幫獨有的規定:丐幫弟子,不論出現於什麼場合,衣著可以不拘,表示職階之結結卻不得不懸佩於身上顯目之處!五結以下之弟子,一律限於繩結,五結以上,則可易以象徵之金星、銀星或銅星!

    百步神拳之內傷顯已完全康復,這時看上去,雙目華光隱蘊,精力極為充沛健旺。

    七絕小玉女司徒芳卿雖然穿著一身男裝,但面目並無多大改變,這一點,正是華雲表於看清之後感到坐立不安之故,因為此刻的太平仙鳳韋美玲,情形與小玉女也差不多,雖然穿著男裝,面目卻仍是本來的面目!兩女原為素識,等下招呼起來,小玉女要是知道了他和太平仙鳳在一起,而且表現得如此熱絡,那時候,會不會——

    華雲表一念未已,他所猜忖顧慮的,果然立即變成事實。

    百步神拳和巢湖三布衣因不識太平仙鳳之故,上得樓來,四下一打量,隨即走向西首近窗一副寬敞的座頭。

    七絕小玉俠立在樓梯,兩眼在太平仙鳳身上轉了轉,突然咦了一聲,快步走過來喊道:「這不是玲姐嗎?」

    太平仙鳳因為神思不屬,甚少注意上樓下樓的客人,這會兒聽到小玉女出聲招呼,方才愣然抬起頭來。

    她呆了呆,跟著啊了一聲,慌忙離座歡聲道:「原來是卿妹,卿妹好,一個人來的嗎?」

    小玉女指了指神拳等人,順勢打橫坐下,一面說道:「這次來長安的人很多,我們五個是第一批,其餘的,明後兩天均將陸續到達……噢,對了!我也忘了請問,這一位是?」

    太平仙鳳笑道:「讓你猜!」

    小玉女惑然道:「這……叫……小妹何從猜起?」

    華雲表接口微笑道:「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初與伊人同行,後經絕袂而去……」

    小玉女一怔道:「是你?」

    太平仙鳳點頭笑道:「我們剛才在西城無意遇上,還有那位風塵老人的高足,因事暫時去了別的地方,伯母她老人家近來可好?」

    小玉女在認出華雲表之後,心中本來有點疙瘩,現經太平仙鳳這麼淡淡一解釋,醋意頓消,當下連忙含笑相謝道:「托福還好,謝謝玲姐關心。」

    這時,自神拳等人於樓上現身以後,由那名翁姓副隊長帶頭的魔宮武士們全都緊張起來。

    也不知道他們認不認得百步神拳和三布衣都是些何許人,但是,很顯然的,從百步神拳腰帶上那六顆銅星,以及三布衣之脫俗舉止,就夠這批魔徒內心忐忑不定的了,沒有多久,又有兩名紫衣武士在那名翁姓副隊長的眼色指使下起身下樓而去。

    百步神拳和巢湖三布衣均對樓上這批武士視若無睹,他們見小玉女在這邊與華雲表和太平仙鳳談得很投契,也不打擾,逕自點了酒菜,據案大嚼暢飲。

    這邊,華雲表也叫店家加了一份酒菜,在吃喝間,太平仙鳳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停箸向小玉女問道:「適才卿妹說,將有很多人要來長安,都是哪些人?來有什麼事?」

    小玉女大為意外道:「玲姐不知道?」

    太平仙鳳茫然道:「我怎知道?」

    小玉女皺了皺眉頭,俯身低聲道:「我們在太原丐幫總舵,忽然接獲韋世伯他老人家以盟主身份發出的緊急密令,說是血劍魔帝之老巢已經查出,鑒於血魔爪牙之眾多,準備召集各派高手,聚會長安,共議征剿大計,我們是頭站,底下要來的,還有黃山掌門、丐幫七老,以及丐幫所能呼應之晉北名家……」

    太平仙鳳噢了一下,點頭道:「愚姐真的不清楚,我自年前離開太平宮,已經很久沒有回去,同時也一直沒有見著家父。」

    太平仙鳳這時臉上現出一片動人的光彩,她似因父親並未有愧武林盟主之職守而感到無比之安慰和興奮。

    華雲表卻止不住暗暗疑惑,有此可能嗎?

    風塵老人混跡魔宮,應已早知血魔為誰,風塵老人如有任何發現,決不會不通知幫中採取戒備,如今,一劍震八荒一紙密令送達太原,丐幫全體翕然響應,難道血魔真的另有其人不成?

    可是,怪叫化胡畢義一口咬定血魔即為一劍震八荒之化身,而怪叫化之消息來源即為風塵老人這中間豈不矛盾之至?

    小玉女低聲說話時,那名翁姓副隊長在一邊眼皮一眨一眨的,似乎聽得很出神。

    兩下裡隔著三四張檯子,小玉女聲音又輕,從神情上可以看出,那傢伙似團聽不清楚顯得很不舒服,假如不是有所顧忌,他可能早就悄悄湊過來了。

    百步神拳眼角一掃,忽然冷笑著走去那名翁副隊長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對方鼻尖道:「朋友,你們菜已吃完,酒也喝光,讓讓座位行不行?」

    那名翁姓副隊長似欲發作,但在瞥及神拳腰帶上那六顆星花之後,終又忍了下來,仰臉回答道:「尊駕不是有了座位坐得好好的嗎?」

    百步神拳冷冷地道:「那不關你的事,本爺或許還有夥伴隨後到來,本爺現在只問你朋友一句:『讓還是不讓?』」

    百步神拳這種做法,以及這種態度,老實說,是夠野蠻的,但華雲表、小玉女和太平仙鳳等三小,由於年青氣盛,又清楚這批武士之來頭,這時卻看得大為刺激過癮,真恨不得兩下鬧開,也好順便欣賞一下這位丐幫六結高手的神拳絕技!

    可是,遺憾之至,血劍魔徒們因為受過非常訓練,行事只講目的,不擇手段,對於應付不了的強敵,一向避免正面衝突,所以,這時那名翁副隊長臉色連變了幾下之後,終於忍氣吞聲地站了起來,自語般喃喃道:「我們本來也想走了……」

    眨眼工夫,二十多名魔徒走得一個不剩!

    百步神拳重新返座。

    華雲表心中有事,想到等會兒吃完了,太平仙鳳和小玉女假如不做一路,他跟任何一方走在一起都不妥當,不如及早抽身為妙。

    於是,他向小玉女問道:「你們這次來長安,打算落腳什麼地方?」

    小玉女道:「原先準備歇在這兒的丐幫分舵上,剛才過去一看,分舵上已無一人,似乎已經出過什麼岔子……」

    華雲表插口解釋道:「是的,舵上弟子由胡畢義安排,已吩咐他們回太原總舵去了。」

    小玉女接著說道:「於是,我們改歇東門鴻賓棧,那兒距離密令集合的狀元樓不遠,而且地方也很乾淨寬敞。」

    華雲表笑道:「你們兩姐妹好久沒碰面,這下可暢敘一番了。」

    小玉女微訝道:「你想去哪裡?」

    華雲表起身道:「我去找小胡,他說在南門附近等我,找著小胡之後,再一起去看望你們,待會兒神拳和巢湖三弟兄那邊清順便為我招呼一聲,他們大概認不出我現在這副面貌,我也不去打擾他們的雅興了。」

    華雲表別了二女,下樓會了賬,獨自來到大街上。

    這時,大街上燈火闌珊,行人漸稀,華雲表暗中留意,他覺察到對面黑巷中隱隱地似有魔徒守望,不過,他在走出老遠的一段之後,卻未見有人跟來,因而他知道,一定是監伺之魔徒人數少,無法兼顧。

    華雲表加速腳步,想先到奚玉環住處看看,趕到之後,茅棚中黑洞洞的,闃無一人,華雲表猜想奚玉環可能跟去南郊,於是,展開追風身法,飛一般的又向寒窯故址趕來,進入石洞,第一個看到的便是奚玉環,七巧仙子剛剛經過金針手術,正由奚玉環一旁小心照料著。

    胡畢義和祁天保二人都不在,華雲表由七絕劍領出洞外,交談之下,方知魔宮救人者果然就是萬里追風!

    被救者是誰呢?泰安義和鏢局主,歐陽振飛的未亡人歐陽大娘!從險遭污辱的歐陽大娘口中獲悉,血魔忘情露口,當年歐陽振飛原來就是死在血魔之手!血魔害死歐陽振飛之意,本圖染指歐陽大娘,其後,因魔宮發生意外事故,血魔無暇及此,方將此事淡忘。

    日前,歐陽大娘不幸又於潼關附近給血魔瞧見,大概血魔見這位歐陽大娘風姿不減當年,色心又起,竟然親自出手將歐陽大娘點倒,用轎子抬來長安第三分宮。

    據歐陽大娘說,她僅知血魔身軀高大,年紀可能不小了,由於血魔易容得法。

    她實在無法認出血魔究竟為何人之化身。

    這邊為防意外起見,已請歐陽大娘暫忍一時之忿,連夜化裝離開長安,答允將來血魔成擒,一定分她一杯魔血,以供其祭奠亡夫,怪叫化胡畢義護送歐陽大娘出城去了,萬里追風行色匆匆,則不知又去了什麼地方。

    七巧仙子因受折磨過甚,需要連續三天,以三十六根金針,輪灸全身一○八處大穴,然後再經過七日夜之靜臥,方能回復正常。

    這十天之中,半帖聖手之辛勞是不消說得的,就是七絕劍和奚玉環二人,也勢將寸步難離,因為二人必須分別擔任護法和照拂之職。

    第二天,華雲表只能一人單獨入城,他見百步神拳等人昨天都是以本來面目出現,於是也將臉上易容藥洗去,並且換上一身亮新之長衣,去到鴻賓客棧一看,太原方面的第二批人馬已到,計有天都摘星手羅心岳,晉北雙鞭等五六人。

    華雲表與眾人見過禮之後,小玉女問道:「你有沒有去過『普渡寺』和『三清宮』等處?」

    華雲表惑然反問道:「我去那些地方做什麼?」

    小玉女道:「據說少林、武當等各大派也在函邀之列,這兩派如果有人派來,自以城中這兩個地方為當然落腳之處。」

    華雲表道:「那麼我現在就趕去看看也好。」

    於是,華雲表又復出棧,分赴兩邊打聽,果然不出小玉女所料,少林武當兩派,均有代表到達,少林來的是羅漢堂主持意淨大師和達摩院主持意明大師,武當來的,則是神武七子中的雲真子和鶴真子這四名方外高手,都是上一屆武林大會的監察人之一!依此看來,華山八劍可能也到了,只不過一時不知歐在城中何處而已。

    第三天,丐幫七名長老和恆山掌門人撲天鵬許豪烈,以及塞外幾名高手也都接著趕到。

    第四天為密令所示集合的日子,這一天近午時分,狀元樓後面雅園中,靜悄悄地排下四桌酒席。

    今天是什麼人請客?這四桌酒席將由什麼人來享用?這些,連狀元樓的老闆都不清楚,只知早上有人送來五十兩紋銀,預定四桌上好的酒席,三桌葷席、一桌素席,開席時間為午後一刻,普通一桌酒席,再好也不會超過十兩之數,而現在有人以五十兩訂四桌,這種主顧哪兒去找?於是,狀元樓收拾出輕易不肯啟用的雅園,指派大師父親自掌灶,徵集店中伶俐乖巧的跑堂專門伺候。

    午時到了,神秘的賓客開始陸續出現,看到第一批來到的賓客,狀元樓方面不禁眉頭暗皺。

    七個既髒且老的叫化子,人手枴杖一支,顫巍巍魚貫而入……

    接著,情形稍好一點,進來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致說來,衣著都還整齊,稍後到達的,是兩僧兩道,袈裟鶴氅,均極光鮮,尤其是這四名出家人的嚴肅法相,令人見了不斯然警意潛升;最後趕到的一批儀表最為出眾,一行八人,同色天藍窄袖劍服,外技同色風衣,年齡雖有長幼,但身材卻都相近,八人八支寶劍,斜懸腰際,一個個扶劍昂首大步而入,器字非凡,遠近側目。

    四張桌子坐得差不多快滿了,就差主人一劍震八荒尚未到達,華山霹靂劍向百步神拳問道:「申老總來了幾天了?」

    百步神拳答道:「小弟是大前天到的,常大哥有什麼吩咐?」

    霹靂劍搖搖頭道:「不是這意思,常某人是說,老總來得早,有沒有見過我們那位韋頭兒,他是今天的主人,怎麼這時候還不見人影?」

    天都摘星手仰臉望了望天色道:「時間好像還有一會兒。」

    恆山掌門人撲天鵬許豪烈忽然大聲說道:「可以上菜了,時間縱差也有限,咱們不妨吃將起來再說,韋老兒開明豁達,他總不能叫我們空著肚子等……」

    伺候在旁的夥計們,巴不得客人中有人如此表示,於是,一聲傳呼,酒菜紛紛端上,就在這時候,一名中年麗人突於園門口出現,來的正是今天太平宮和今天這場酒宴的女主人,七巧仙子上官丹玉!

    眾人見到七巧仙子,紛紛離席起立,七巧仙子一路含笑頷首致答,一面走向七絕飛花母女面前,高興地笑道:「你們母女也來了麼?稀客!稀客!玉萍,我們多少年不見了……」

    七巧仙子先和七絕飛花打過招呼,然後方始轉過身來,朝少林意淨、意明大師與武當雲真子那一席上,萬福道:「拙夫馬上就到,他此刻正在趕繪那幅魔宮形勢草圖,準備帶來這兒呈請諸位作為參考。」

    七巧仙子說至此處,回頭偶爾瞥及女兒太平仙鳳也在座,不禁微感意外,訝然問道:「玲兒,你是幾時回到長安來的?」

    太平仙鳳略現嬌羞之態,微俯著臉孔淺笑道:「娘問這個做甚,等會兒席位不夠,玲兒讓開就是啦!」

    眾人聽得哈哈大笑,七巧仙子含笑罵得一聲死丫頭,神色微動,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朝女兒揮手道:「對了,丫頭,你快點趕去開元寺一趟,你爹就歇在那裡,你丫頭去,一方面幫幫他的忙,一方面催他快來,就說這裡人已到齊,都在這兒等他一個,圖有沒有繪好,都不妨先擱一擱……」

    太平仙鳳欣然銜命而去,這邊,七巧仙子端起一杯酒,舉向眾人道:「來!上官丹玉僅代表拙夫敬各位一杯水酒,不許客氣,務必通干,先乾為敬,丹玉先干了!」

    七巧仙子說著,舉杯就唇,一吸而盡,然後以空杯四照,眾人轟然喊了一聲好,紛紛乾杯照底,連平素滴酒不沾的小玉女,也勉為其難地將面前一杯酒端起喝下。

    七巧仙子接著又揚箸四嚷道:「現在大家用菜」

    誰知一語未畢,麗容遽變,擲箸按心叫道:「不好,酒中有毒!」

    一聲喊出,人已傾身栽倒,七絕母女正待搶出扶持,一陣噁心,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也跟著雙雙倒下。

    再接著,驚啊之聲此起彼落,不消片刻工夫,全園三四十名武林名人,掃數倒地,無一倖免。

    現下這三四十人,可謂今日武林之精華所在,內中頗不乏內功深厚之巨宿。如今,不分彼此,人人命運相同,全在一杯酒下人事不省,神智盡失,酒中藥物,其毒性之烈,於此蓋可想見!

    鬧哄哄的一場武林盛會,剎時歸於寂然,幾名端菜夥計,一個個呆立如癡,僵在那裡動彈不動,走不動,也喊不出……

    就在這時候,一陣嗖嗖之聲過處,園外突然箭一般射入八名蒙面劍手,這八人身手之矯健,遠非一般血劍武士所能比擬,八人入園後,其中一人沉聲下令道:

    「先宰活口,快!」

    嚇呆了的夥計們,尖叫一聲,頓時回過神來,可是,太遲了,就在那幾名夥計撥腳想逃時,兩名蒙面人雙劍如虹,僅僅一個旋風掃削,五名夥計的五顆頭顱,就先後飛拋落地,斷頸處噴血如注……

    為首那名蒙面人繼續下令道:「老七、七八速將七絕飛花和七巧仙子兩婦送日帝君行宮,餘下之與會者,一律梟首,動作要快!」

    眾蒙面人齊聲響諾,立即分頭行事。

    首先遭殃者,是晉北雙鞭兄弟,一名蒙面人手起劍落,雙鞭兄弟第一個身首異處,其次輪及撲天鵬許豪烈,再次便是天都摘星手、華山八劍、巢湖三布衣……

    就在兩名劍手雙雙走向巢湖三布衣之際,另外兩名蒙面人一個挾起七絕飛花,一個挾起七巧仙子,足尖一點,便向園外騰身竄去。

    兩名劫人之劍手,身形落向牆頭,剛想藉力再起時,對面一排民房上突然傳來一聲斷喝道:「鼠輩敢爾!」

    隨著喝聲,兩點寒星迎面打至!兩名蒙面劍手閃避不及,雙雙打中鼻樑,哎唷一聲,撒手拋人,掩面哼吟而逃!

    出聲發彈救人者,正是怪叫化胡畢義。

    胡畢義剛剛現身,身後接著奔來一人,正是華雲表,胡、華二人這時目掃園中,已知園中發生何事,當下連跌落園角的七絕飛花和七巧仙子二人,都無法顧及,就雙雙一聲大喝,同時飛投園中。

    二人撲落園中,三四十名與會者,差不多已有十來人喪了性命,餘下的六名蒙面人見華、胡二人來勢甚猛,當下顧不得繼續傷人,一聲呼嘯,一齊揮劍而上,將華、胡二人密密圍住。

    華、胡二人因系赤手空拳,一時只好展開萬花掌迎敵。

    風塵老人傳給二人的這套萬花掌,一旦使用,果然玄妙無方,因為這套拳法招式輕靈,虛實莫測,二人穿躍於六支長劍中,有如二隻戲花蝴蝶,是以使得六名敵人不但不能損及他倆分毫,有時反而自相糾結,劍與劍相碰,叮噹之聲不絕於耳。

    華雲表一面發掌,一面抱怨道:「都怪你小子……」

    胡畢義大聲不服道:「都怪我什麼?要不是我耽擱了一陣子,來早了,大家豈不一起完蛋?」

    六名劍手見二人行有餘力,知道長久耗下去絕不是辦法,於是一聲暗號發出,六支長劍攻勢突然加緊。

    胡畢義高叫道:「你小子不必埋怨了,送支劍給你,你小子乃劍術名家之後,底下就看你小子一個人表演了!」

    華雲表詫異道:「劍從何來?」

    胡畢義大喝一聲:「在這裡」

    雙掌虛翻,腰身一矮,左足電掃而出,一名蒙面人抽身不及,腿給怪叫化一腳掃中,上身一顛,長劍脫手,怪叫化伸手一抄,趁勢奪下,反手一扔,送至華雲表手中。

    華雲表一劍人手,精神大振,眼前這批劍手,使的雖然是游龍劍法,但他們僅得游龍劍法之皮毛,又豈是華雲表這位游龍劍法家學真傳者之敵手?華雲表接劍後,一個劍花挽出,緊接著,「龍游四海」、「沉雷隱隱」、「夭矯九天」,一氣使出「驚天三絕招」!眾劍手對這種石破天驚的劍招,簡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紛紛駭避之下,已有二人劍底授首!

    失去寶劍的那名劍手,在怪叫化一腳掃中後,踝骨早已碎折,這時正滾在一角慘哼不已,六名劍手,至此又去一半,餘下之一半不敢戀戰,一聲呼嘯,相率亡命奪路而逃。

    華、胡二人無暇追敵,敵人一走,連忙過來查察眾人中毒及死傷情形。

    已死者共計十一人:晉北雙鞭兄弟、恆山掌門人撲天鵬、黃山掌門人天都摘星手、華山八劍中的二、四、五、六、七、八等六劍,另外一個便是巢湖三布衣中禿筆布衣藍生華。

    其餘諸人,一個個嘴唇發青,雙目緊閉,氣息都很微弱。

    華雲表急得什麼似的,連連頓足道:「唉唉!這怎麼辦?」

    突然,身後怪叫化胡畢義低呼道:「小華,快過來一下!」

    華雲表轉過身來,只見怪叫化正俯身在那名失劍折兄的劍手臉上,不知在察看什麼?當下一躍而前道:「什麼事?」

    怪叫化扭轉頭,指著地上那名業已氣絕身亡的劍手道:「我見這廝在地上疼得打滾,正想過來慈悲他一下,不意這廝不待我走近,便已搶先嚼舌自盡;現在你看看清楚,這廝這張面孔,你以前見過沒有?」

    華雲表凝視之下,皺眉點頭道:「似乎有點眼熟……」

    怪叫化突然代答道:「像不像太平宮韋老賊座下太平八將中的第六將?」

    華雲表呆了一下,喃喃道:「是的,我雖然不知道他是太平八將中的第幾將,但在太平宮中,我的確見過此人,真是意外……」

    怪叫化不樂道:「哼!意外!到現在還說意外!」

    華雲表手一指道:「可是」

    他言下之意是說:剛才你也看到的,血魔既與韋天儀同為一人,為什麼七巧仙子也成了被害者呢?沒想到,他剛說出「可是」兩個字,目光所至,突然住口,原來不知打什麼時候起,被二名劍手拋落園角的七巧仙子和七絕飛花,業已雙雙失去蹤影!

    怪叫化冷笑道:「『可是』怎麼樣?」

    華雲表正自皺眉,園門口忽然有人大叫道:「這,這怎麼回事?」

    華、胡二人轉身望,駭呼四顧者,正是那位一身都是嫌疑的本屆武林盟主,一劍震八荒韋天儀!

    這時的一劍震八荒,仍是當日競選盟主時那副氣派風範,雄偉的體軀,內著緊身英雄靠,外披紫色英雄氅,重棗臉,雙眉濃黑,雙目如電,神情不怒自威,二人心頭一緊,雙雙戒備著迎將過去。

    一劍震八荒訝然瞪著二人道:「你們都是何人門下,這兒怎麼亂成這種樣子?」

    怪叫化不答,卻在肚內暗罵道:「你老賊少裝蒜!」

    華雲表因為始終不敢相信血魔就是一劍震八荒的另一化身,這時恭恭敬敬上前施了一禮,答道:「晚輩姓華,與這一位胡兄均為令嬡之友,今天到這兒來,乃系應令嬡之約,不過晚輩們來遲一步,來時這兒慘案已經發生;八名匪人,三死五逃,至於眾人何以如此,晚輩等亦毫無所知……」

    華雲表雖然有所不信,但戒心還是有的,所以,他這番答詞,聽來婉轉,事實上卻很含混。

    一劍震八荒雙目一亮道:「你姓華?」

    華雲表團系以本來面目出現,經對方這一問,心頭不禁寒意潛升。

    怪叫化搶前一步,躬身道:「今日事件,嚴重異常,三十八人已有十一人喪生,餘者亦都陷於昏迷狀態中,尚清韋盟主速作處置!」

    一劍震八方臉上微觀訝異之色,他似乎沒有想到另外這名胡姓青年,看上去沒有幾歲年紀,口吻與舉止,竟然老練如此,暗忖自己假如再將對方當做二個娃兒看待,那就大錯而錯了!

    因此一劍震八荒點點頭,表示出現在不該問及這些題外閒章的歉意,同時搓著雙手蹙額道:「可惜賽華佗不在眼前,是的,這該如何處理才好,老夫對醫藥方面可說一竅不通,唉,唉……」

    華雲表想說出半帖聖手正在長安附近,神色甫動,卻忽給怪叫化一道眼光止住。

    一劍震八荒環掃之下,忽然指著地上那三名蒙面劍手問道:「這批暴徒都是什麼來路?」

    華雲表一時忘情,脫口道:「晚輩們正在奇怪」

    怪叫化臉色遽變,要想攔阻已然不及,一劍震八荒轉過臉來,側目淡淡接口問道:「奇怪什麼?」

    華雲表已知失言,呆在那裡,一時間瞠目不知所措。

    一劍震八荒微微一笑,接著道:「這位小弟弟,你是中州華家的後人是嗎?故人有嗣,良堪告慰,來!小老弟,站過來一點,讓愚伯看看清楚」

    此時此地,話鋒一轉,忽然捨卻正經要事不談,而娓娓套起故舊關係來,豈非太過兀突?華雲表暗感不妙,心頭一凜,不自覺向後退出一步!

    但他仍心存萬一之望,於退出一步後,依然強自鎮定下來,扶劍躬身道:「人命重於一切,敢情世伯……」

    一劍震八荒笑容一斂,突然沉下臉來道:「是的,老夫首先就覺得你們這兩個娃兒甚為可疑!」

    試問,這像是堂堂一位武林盟主所該有的口吻嗎?華雲表對當前這位世伯盟主最後所寄予的一絲期望,至此可說也全告幻滅了!

    老魔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老魔似因隱秘外洩,已再無顧忌可言,這時話一說完,立即冷笑著向華、胡二人,一步步欺身逼近。

    華雲表因震懾於對方在武林中數十年之威望,一時仍然不敢有所舉動,就在他惶惶難決,準備繼續後退之際,忽聽怪叫化於身後沉聲發話道:「小華,別再發癡了,你們華家上三代,很可能都毀在你小子此刻這種婦人之仁上,你小子如再猶豫,華家將再無第五代補此不復之恨了!」

    老魔聞言,先是微微一呆,接著仰天大笑道:「好!好!好聰明的兩個娃娃,今天以後,老夫大概是真的可以高枕無憂了;是的,娃兒,你們猜得不錯,只可惜好人不長壽,聰明常遭聰明誤,你們兩個娃兒就憑這幾句話……」

    老魔於狂笑聲中,不待語完,巨靈之掌猛地一兜一翻,突然出其不意地分向華、胡二人蓋頂抓下!

    可是,說也奇怪,就在老魔身形躍撲離地,兩小心神一緊,正待出手迎拒之際,不知為了什麼緣故,老魔一聲輕啊,身形一滯,竟然原地墜落,落地之後的老魔,手探腰後,腳步踉蹌,神情好似甚為痛苦。

    怪叫化大喝道:「小華!良機一去不再,快上!」

    華雲表因自老魔口中得悉中州華家祖孫三代,果然被害於這名惡魔之手,這時氣翻血湧,早怒得恨不得將這老賊一口吞下,他在怪叫化發話之同時,已然長劍一挺,驚鴻瀉電般向老賊撲去!

    值此一髮千鈞,眼看著一代血魔即將喪命於華雲表劍尖之下的剎那,一聲急呼,突自園外傳來:「劍下留人」

    呼聲淒厲,令人魂顫,華雲表不期而然長劍一歪,劍尖讓開心胸要害,改向老魔腰股間穿擦而過!

    老魔似已失去還手之力,這時顧不得些許皮肉之痛,一聲悶吼,驀地騰身出園而去!

    接在那一聲厲呼之後,園門口發狂般撲進一人。

    可是,來人不知是奔馳過急,抑或其他什麼原因,人在入園之後,上身一顫,突然平空摔倒,摔倒之後,僵如化石,再也不動一動!

    華、胡二人因園中尚有數十人中毒待救,是以任由老魔逃去,也未予追趕,這時見了這一情形,又不約而同地一齊向來人飛步趕去。

    二人趕至來人身邊,俯身看清之下,不禁相顧一呆,他們說什麼也沒想到來的竟是太平仙鳳韋美玲!

    這時的太平仙鳳韋美玲,面黃如蠟,雙目緊閉,顯系一時閉氣昏厥;華、胡二人見太平仙鳳右手握有數枚亮銀玲瓏鏢,這才相與大悟,老魔適才之所以欲振無力,原來竟是遭了愛女冷算!

    華、胡二人弄清內情之後,均為之大為感動。

    華雲表長劍一拋,連忙彎腰將太平仙鳳抱起,由怪叫化運掌為其拍活幾處氣血大穴,不消盞茶工夫,太平仙鳳一聲輕唉,悠悠然甦醒過來。

    太平仙鳳睜開眼皮,雖然發覺她正躺在華雲表懷中,居然沒有害羞表示;她呆呆地望著半空中,接著,頭一低,熱淚奪眶滾落。

    華雲表激動地輕聲慰道:「韋姑娘,小弟前此已經說過,上一代之功過是非,與我們做兒女的人……」

    太平仙鳳一聲不響,忽然掙扎欲起,華雲表只好扶持著她站立起來,太平仙鳳站穩之後,以衣袖拭了拭眼角,雙手捧心,轉身默默向園外走去。

《祭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