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紈褲從來多淺薄

    表兄弟倆,一個凝視著地面,一個仰瞪著天花板,看來好像在各想各的心事,實則,此刻盤旋在兩人腦海中的,無疑屬於同一問題:這位金煞神,究竟是何來路?

    他們原以為這廝窮極生瘋,是來亡命耍無賴的,結果,事實證明,此人竟然真有一套,而並不是單有一副惡嘴臉!

    表兄弟倆口雖不言,然而私底下,表兄弟倆之估計,可說是相同的:這位金煞神之一身成就,將絕不在三卿之下!

    三卿之上,是將相,將相只有兩人,這就是說,由卿尉開始,愈往上數,其身份愈不易假冒,進而言之,凡屬列名兩榜者,無論正邪,均有其一定之地位,非遇必要,誰也不願改易他們本來的面目,今天,他們兄弟倆,在兩榜人物中,只是最低層之尉字級,在一般武林人物而言,固屬高不可攀,若在將相級的人物心目中,則根本算不了什麼,別說將相級的人物決不會為了區區五十兩黃金而出此,就是真個有所需索,方式多的是,路子也多的是,又何必如此做法呢?

    這也許正是表兄弟倆此刻全都不肯先行開口的原因。

    因為,兩人此刻心中所存在的只是一連串的疑問,而且每一個疑問都透著既不合情,又不合理,如果付諸言詞,除了徒增困擾,可謂絲毫無濟於事。

    房門上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剝啄聲,表兄弟倆一下直身坐起,不約而同的轉頭喝問:

    「誰?」

    快手鄭全福於門外低聲回答道:「是小的。」

    掌尉邱蓬飛神色一緩,接著道:「什麼事?」

    快手鄭全福低聲說道:「衡山了塵和尚差人送來一封信。」

    筆尉朱家椽微微一怔,道:「了塵和尚……」

    掌尉邱蓬飛已臉色一沉,冷冷吩咐道:「一邊擱著好了!」

    快手鄭全福訥訥道:「這封信……」

    掌尉邱蓬飛慍聲道:「全福,我說什麼,你聽到沒有?」

    快手鄭全福惶然應了一聲是,悄悄退去。

    筆尉朱家椽抬頭迷惑地道:「你跟了塵和尚有來往?」

    掌尉邱蓬飛打鼻管中哼了一聲道:「什麼來往?全是這禿驢皮厚而已!」

    筆尉朱家橡甚為不解道:「你已猜悉來函內容?」

    掌尉邱蓬飛冷笑著說道:「有什麼難猜的?這已經是第三封了。前此兩函,一次說要擴建大雄寶殿,一次則說要修什麼舍利塔,兩次我都沒有理他,想不到這賊禿一而再,再而三,仍然有臉差人來?」

    筆尉朱家椽一嗅道:「原來是募化。」

    接著,歎了口氣,點頭道:「是的,這個了塵和尚,我也聽人說,實在是佛門中一大敗類。想他們衡山一派,當年也曾列名於八大門派之中,但自通緣和尚起,一代不如一代,終為長白一派所取代。據稱目前這位了塵和尚,非但胸無大志,而且俗不可耐,自接長白掌門一職後,不事他圖只知斂聚.既失僧人之清高,復無武人之氣節,甚至另外還有一些風風雨雨,不堪入耳的污穢傳聞,事非親目所睹,固難盡盲,不過,由此看來,這和尚之不足掛齒,也就可見一斑!」

    掌尉邱蓬飛接口道:「怎麼樣?愚兄不理這種人沒有錯吧?」

    筆尉朱家橡點頭道:「當然……」

    神色一動,忽然注目問道:「了塵和尚前此兩函之內容,快手老鄭知道不知道?」

    掌尉邱蓬飛道:「當然知道。」

    筆尉朱家椽忙道:「那就不對了!」

    掌尉邱蓬飛微愕道:「怎麼呢?」

    筆尉朱家橡道:「快手老鄭,一向心細如髮,假如這次來函的情形與前此兩函無異,老鄭剛才應不致特別再說:這封信』這句話,是你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家椽以為,這裡面必然多多少少有點問題!」

    掌尉邱蓬飛曬然道:「我還道什麼事,唉!這種全身骨頭不到四兩重的酒肉和尚,還愁他作怪?嘿嘿,算了吧!」

    筆尉朱家椽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的。」

    說著,不待掌尉同意,起身拉開房門,擺頭喊道:「老鄭,你過來一下!」

    快手鄭全福快步走了過來道:「表老爺有何吩咐!」

    筆尉朱家椽道:「了塵和尚那封信拿來我看看!」

    快手鄭全福雙手遞上一隻黃紙封套道:「就是這一封。」

    筆尉朱家椽伸手接過,匆匆掃了一眼,抬頭問道:「剛才你說『這封信』這封信怎麼樣?」

    快手鄭全福不安地搓了搓手,說道:「這種信,過去也來過兩封,但都是衡山弟子親自送來,而這次,來的卻是城西街法華寺一名老火工,那老火工,小的認識,決不會看錯,表老爺聖明,不知這裡面有沒有文章。」

    筆尉朱家椽撕開封口,將裡面信箋抽出來看了一遍,向快手鄭全福點點頭道:「好的,老鄭,沒你的事了。」

    快手鄭全福躬身退去,筆尉朱家椽走回座中,。將信箋朝掌尉手上一送,冷冷道:「我說如何?你看吧!」

    掌尉邱蓬飛拿起信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書奉掌筆雙尉座下:貧僧荷蒙『霹靂掌珠』、『瀟湘玉女』金紫鳳金姑娘,暨『煞相庭玉』、『黃衣公子』雷光祖雷少俠之青睞,邀作見證人,敦約兩位於明日午正,駕:陸本城法華寺,切磋武技,俾留美談。衡山了塵僧敬白。」

    筆尉朱家椽冷冷說道:「你瞧這禿驢流露在宇裡行間那種受寵若驚的神氣!」

    掌尉邱蓬飛箋紙撕得粉碎,切齒罵道:「這就叫卑鄙、無恥,丟人現眼!」

    筆尉深深歎了口氣道:「我們也不必去深責這和尚了,時至今日,這種人多的是,平時像個龜孫子,逢人賠笑,走到哪裡都是矮子一個,一旦被有點地位的人差遣一下,甚至僅是點了點頭,打個招呼,便自以為身價高漲,忘形不可一世起來,唉,算了,這個且不去談它,還是商量一下我們明天這場約會吧!」

    掌尉邱蓬飛怒聲道:「去就是了!」

    筆尉朱家椽皺眉道:「去當然要去」

    掌尉邱蓬飛忿然道:「那還有什麼需要商量的?撇開煞相姓雷的不說,霹靂子金老兒,向為邱某人所敬重,想不到卻有著這麼一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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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巳牌時分,一桌酒席在「邱記老棧」的後院一號上房中排開。金煞神蘇仁惟似甚詫異地道:「貴棧午膳一向這樣早?」

    筆尉朱家椽舉起酒杯,爽朗地笑了笑,說道:「不,今天的情形稍為有點特別,因為我們兄弟馬上就要出門辦點事,再遲恐怕無法相陪。」

    金煞神嗅了聲道:「原來是這樣的。」

    筆尉朱家椽接著又說道:「我們兄弟也許不能馬上趕回來,不過,家椽業已交代下去,所囑金圓一鑄好,當由管師爺點交蘇大俠,事非得已,尚祈蘇大俠勿怪。」

    金煞神忙道:「沒有關係,這些日子,趕路太累,正好借此養息養息,兩位只管請便,蘇某人在這裡慢慢等著就是了。」

    這一頓酒,吃了約莫半個時辰。

    散席後,杯盤撒去,金煞神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將筆掌雙尉送到房門口,順手將房門掩上。

    朱、邱兩人來至前廳,立即吩咐快手鄭全福和鐵膽祁連升兩人備馬,打算於稍事憩歇後,趕往西城法華寺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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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煞相之子」「黃衣公子」雷光祖、「霹靂掌珠」「瀟湘五女」金紫鳳,這對武林中知名的表兄妹,如今聯袂光臨湘南,指名邀鬥「筆」「掌」雙尉,在整個武林而言,也許不算一件大事,然在湘南地面來說,則無疑是一場空前盛會。

    那位衡山了塵和尚,顯然沒有辜負這一次抬高自己身份的千載良機。

    這和尚究竟是用的什麼手法,無人清楚。只知這一天辰時甫過,那些在南湘一帶,稍為有點頭臉的人物,便即先後陸續趕到。這批在湘南卅六府,全有著響亮字號的兩道人物,總數約在五十名上下,到達之後,分別由那位紅光滿面,喜上眉梢的了塵和尚,以主事人姿態安置在前殿兩廊落座。

    另外,由八名衡山弟子,暫充門禁,凡桂陽本城的好事閒人,則悉被擋駕於法華寺外。

    日正中天,午時正,應邀赴約之筆掌兩尉,於一陣的得得蹄聲中,雙雙到來。雙尉身後,另外跟著兩匹坐騎,馬上兩人,一個是快手鄭全福,一個是鐵膽祁連升!

    主僕四騎這一出現,寺前廣場上,立即轟然響起一陣歡呼。

    因為,在此刻廣場上那些本城無知閒人的心目中,只知道現在來的是他們桂陽府的兩個大英雄,「掌尉」邱老爺,「筆尉」朱老爺I他們要是能夠知道,兩榜人物,序等至嚴,今天,他們的「邱老爺」和「朱老爺」,在遇上寺內那對表兄妹,將會產生何等;結局的話,此刻這陣歡呼,也許就要變成一陣唏噓歎息了!『閒人紛紛讓道,四騎來至寺前同時飄身下馬,馬韁扔,大步人寺。

    分坐於前殿兩廊的那批道中人物,與朱鄧兩人,本鄉本土,自然都是熟面孔。這班人雖然全都抱著幸災樂禍心理,知道今日之局,朱邱兩人勢將有敗無勝。但是,以他們每個人本身之聲光,卻尚還得罪這對老表兄弟不起,所以,這時問好請安之聲,此落彼起,雖然全是客套文章,場面倒是熱鬧非凡。

    朱、邱兩人,充耳不聞,並肩下階,逕向正殿方面走去。這邊的浮泛應酬,則由「快手」和「鐵膽」兩人分頭處理。

    迎面正殿上,一名兩腮垂肉的灰衣和尚搶步迎出,雙掌一合,朗聲含笑道:「兩位端的守時……」

    掌尉邱蓬飛環眼一瞪,精光進射,大有發作之勢,筆尉朱家椽忙以肘彎一碰,同時攔著發問道:「那兩位來了沒有?」

    了塵和尚連忙堆笑道:「來了,來了,正在後殿用茶,馬上就出來。」

    掌尉邱蓬飛沉聲冷冷道:「勞神催駕,我們兄弟,就在這裡等著了!」

    了塵和尚應得一聲遵命,方自轉過身子,卻見那對表兄妹已自殿後,談笑風生地走了出來。

    雙方顯然都還是第一次見面,四人八道眼光,在相互打量過一陣之後,首先金紫鳳轉向她那位黃衣表哥道:「這兩人看上去,果然都滿正派的,還好只須點到為止,要是非分死活不可,我就真狠不起心腸來了……」

    雷光祖哈哈大笑道:「全是傻話,古語說得好,一將功成萬骨枯。沒有『枯骨』,何來『名將』?遠的不談,只舉一個近例:試問前此之『鞭』『銅』二尉,要不是一個斷臂,一個殘足,『佟宗義』與:謝奕方』兩個,又從何得來『刀尉』和『劍尉』美銜?」

    金紫鳳遲疑地道:「佟謝二人跟我們今天的情形,恐怕有點不同吧?」

    雷光祖大笑道:「所不同的,不過是際遇和手段罷了!安知當年鞭鑭雙尉之怒火非由佟謝二人所撩撥而發?」

    金紫鳳沉吟道:「我想……」

    雷光祖側顧道:「表妹想什麼?」

    金紫鳳抬頭道:「我想還是先照來路上,小妹所提議的那個辦法試一試。」

    雷光祖連連搖頭道:「愚兄不以為然。」

    金紫鳳不悅道:「為什麼?」

    雷光祖道:「那樣做,縱然達到目的,也不光彩。」

    金紫鳳輕咦道:「不光彩?」

    雷光祖點頭道:「是的。因為外人也許會誤會,我們之能取得尉號,全是倚仗你我父親之赫赫威名!」

    表兄妹倆一問一答,渾似不覺尚有他人之存在。尤其後面這段話,更令人如墮五里霧中。照兩人語氣聽來,就好像他們今天,尚有一個溫和的方法,可以輕而易舉的便將筆掌雙尉之封號取得似的。

    筆掌雙尉,究竟是有了幾歲年紀的人,大世面,大風浪,在兩人這一生中,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故爾這時均能保持長者風範,靜立殿下院中,始終不發一言。

    接著只見大殿上金紫鳳在猶豫了片刻之後,彷彿忽又找到一個新的理由,頭一抬,說道:「那還不是一樣麼?」

    雷光祖顯然一下沒有聽懂,眨眨眼道:「什麼一樣兩樣。」

    金紫鳳振振有詞地道:「等會兒我們分別勝了他們兩個,縱使憑的是真功夫,但遇上那好生是非的人,仍然會說他們是畏於我們金雷兩家之威勢,而故意放了一手,那時有口難辯,還不是照樣『不光彩』?」

    院心中朱、邱兩人互望一眼,搖頭苦笑不已。

    殿上雷光祖再度發出一陣大笑道:「這就不同啦!」

    金紫鳳道:「哪裡不同?」

    雷光祖化大笑為冷笑道:「如果依了你那慈悲心腸,只求『點到為止,,那自然難免他人閒言。反之,深如在:到』字旁邊加上兩筆,改變為『點倒為止,,請問誰還有話說?」

    這位煞相之子,心性好不毒辣,前殿兩廊諸人聽了,全都為之倒抽一口冷氣!

    他們當初竟以為這對表兄妹年紀輕,玩心重,只是要筆掌雙尉難看難看,現在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原來這位煞相之子,為了要向天下人證明,他們取得尉號憑的是真才實學,竟不惜筆掌雙尉重傷致殘,甚而至於命喪當場!

    掌尉邱蓬飛雙目噴火,直氣得全身索索發抖。

    筆尉朱家椽傳音相勸道:「蓬飛,反正都是一回事,氣它作甚?這姓雷的小子,煞透華蓋,如果不走正途,早晚必為武林中一大禍害。等會兒這小子選上的,尚不知是你還是我,我們兄弟的一套玩藝兒,固然無法與金雷兩家之武學抗衡,但也不至完全沒有還手的機會,所以,我說,我們哥兒倆,最好都能沉住一點氣,等會兒撈到一把算一把,咱們兩個毀了不足惜,萬一能叫這小於留點破相,對今後整個武林而言,總是一樁功德!」

    掌尉經此一勸,果然平靜不少。同一時候,大殿上那對表兄妹之間,爭執又起變化!

    金紫鳳堅持道:「不,還是要試一試。小妹認為,如能那樣奪得封號,事實上也已經夠光彩的了!」

    雷光祖對他這位刁蠻的表妹,似乎不敢過分違拂,當下只好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

    「好,就由你作主便是!」

    金紫鳳於是轉向了塵和尚,手一招道:「你過來!」

    小妮子之神氣,幾與召喚一名小廝無異,但那位了塵和尚卻如同接獲綸音一般,弓著身子快步走過去,滿臉賠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金紫鳳根本不管男女僧俗之嫌,一手拈著和尚歪送過去的耳把子,一面嘰嘰咕咕的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麼話。

    只見了塵和尚連連答應著道:「好,好,是的,貧僧省得,是,是,姑娘放心!」

    旋即僧衣大袖一摔,曲起小臂,又抖了抖,以雙手食指以下四指兜住袖口,滿面春風地走下院心來。

    他朝朱邱兩人深打一躬,笑容可掬的大聲說道:「報告兩位一個好消息……」

    說著輕輕一咳,略作停頓,俾便朱邱兩人表示興奮和感激之意,詎知,朱邱兩人神色不動,並無若何反應!

    和尚自覺沒趣,只好勉強又笑了一下,乾咳著接下去道:「這個,咳,全是我們玉女金姑娘的意思,金姑娘說:她認為兩位素負俠譽,盛名無人不知,即使中途引退,似亦無礙於兩位之犖犖聲光。所以,咳咳……金姑娘說……只要兩位能效陶唐的推讓之舉,公開向天下武林聲明一下,今天,這場約會,盡可化干戈為玉帛。」

    士可殺,不可辱。這算什麼話?

    兩榜封號,非強求而來,何為推讓?

    「卿尉」如此,「將相」亦如此,公、侯、伯、子、男,莫不如此!

    如他們今天「筆」「掌」雙尉之「尉號」可讓,「煞相」之「相號」,「霹靂子」之「子號」又如何?

    不過,筆尉朱家椽深深瞭解一點:就是姓金的妮子提此建議,顯然出於一番好意。因為這妮子天真任性,根本不懂世事也!

    同時,筆尉看出,那位煞相之於雖然驕狂狠毒,卻作不了十分主張,換句話說,只要設法使得姓金的妮子悔悟而退,今天這場無妄之災,便有消弭於無形之希望!

    所以,筆尉朱家椽這時在思考著,如何運用不卑不亢,意賅言簡的說詞,來使這姓金的妮子明是知非?

    沒有想到,筆尉朱家椽他這廂念轉未已,身邊那位性情躁烈的掌尉邱蓬飛已然搶先冷冷接上了腔。

    後者這時向了塵和尚沉聲說道:「鑒於你和尚只是一名傳話人,而且也算不了一個角色,所以邱某人願意平心靜氣的告訴你和尚一聲,你和尚剛才那番話,趁早包包紮扎,掃數收回,由什麼地方搬過來,仍舊送回什麼地方去!」

    了塵和尚一呆,張目期期道:「邱老檀越……」

    掌尉邱蓬飛厲聲道:「再多說一句,姓邱的就不惜血污雙手!」

    筆尉朱家橡暗暗一歎,已知無法,非人力所能挽回,只得打消原意,靜候事態發展。

    了塵和尚似乎深知這位掌尉說得到,做得到,當下大氣也不敢喘一聲,轉身向大殿原句加以複述。雷光祖臉一偏,睨視而笑道:「鳳妹這下死心了吧?」

    金紫鳳粉頰通紅,恨恨說道:「兩個不識抬舉的老傢伙,敬酒不吃,硬要吃罰酒,現在聽你的,我金紫鳳再也不管啦!」

    雷光祖微微一笑,接著道:「愚兄對戳一下跳老高的人,一向最感興趣,姓朱的斯文一點,不妨留給你。怎麼樣,是鳳妹先下場,還是先由愚兄示範一下?」

    金紫鳳道:「我等一下好了!」

    雷光祖點頭一笑,大步下殿。

    掌尉邱蓬飛轉身擺頭道:「家橡,你且退去一邊!」

    筆尉無話可說,默默退到西配殿前一排古柏之下。整座法華寺中,剎那靜寂無聲,氣氛顯得十分緊張!

    雷光祖從容走下台階,就地一站朝鬚眉怒張的掌尉淡淡笑了笑道:「分場之意無它,好叫今天到會的朋友看得清楚一點而已。

    邱大俠有沒有什麼話要向跟來的貴屬交代一下?」

    掌尉為人,脾氣雖剛,卻不慣口出粗言,此刻給激得氣翻血湧,更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磨著牙齒,掙了又掙,好不容易,方始進出一串斷句來:「你……你……你跟你老子,完全一樣……」

    雷光祖仰天大笑道:「這不是廢話嗎?」

    掌尉底下一句話卻突然流利起來,他接著吼道:「天下姓雷的都為你父子蒙羞!」

    前殿走廊上,有人喝彩道:「一句抵百句,這一句罵得好!」

    眾人無不驚愕。但是,廊下人數不下半百之眾,大家由於神專意注,一時之間,竟無法找出那名發話者是誰!

    雷光祖扭頭向殿上了塵和尚吩咐道:「請通知貴派弟子,不經本少俠允許,誰也不准輕出寺門一步!」

    了塵和尚應得一聲是,遂命身邊一名弟子,如言傳示下去。雷光祖吩咐完畢,接著又轉向掌尉陰陰一笑道:「恭喜您,邱大俠,有人來幫您的場子了。嘿嘿,只可惜你邱大俠本身只是一名尉級人物,交遊範圍,不難想像,不似我們金雷兩家,隨便挑個家丁出來,都可以跟時下高手一爭短長。嘿嘿嘿!」

    語音略頓,陰陰又接道:「誠如邱大俠所言,我們雷家父子,言行舉止,處處一樣。你邱大俠既然明白這一點,就該知道,家父對於一個竟敢當面詆辱他老人家的人,絕無寬貸之理。邱大俠,禍從口出,您害了您自己了!」

    前殿廊,突然又有人大叫道:「且慢!」

    接著,一名粗衣漢子越眾而出,那漢子一邊向院中走來,一邊叫道:「不錯,姓雷的,『禍從口出』你也在言詞之間,傷害了本爺了!」

    來的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謎一樣的人物,金煞神蘇仁惟!

    掌尉邱蓬飛目光一直,脫口道:「蘇朋友你……」

    金煞神雙手腰間一拍,發出一陣花花聲響,顯見那些金圓已經到手,緊跟著咳了一聲道:「第一段已經了結,這是第二段,咱們誰也別管誰!」

    他趁掌尉發愣之際,迅速轉向那位煞相之子道:「閣下道歉不道歉?」

    雷光祖冷冷而陰沉地道:「別裝瘋賣傻子,朋友,知道你是管事來的!」

    金煞神接著道:「話是人說的,既然你老弟抬舉我姓蘇的,我姓蘇的就算上一份亦無不可。請問在咱們理清曲直之前,可否先請這位邱朋友退後一步?」

    雷光祖哼了一聲,道:「進了網的魚,一個滑不掉。誰先誰後,小爺無所謂,你們自己去搶赴死號牌就是了!」

    金煞神轉向掌尉一托手道:「借光!」

    掌尉邱蓬飛自是不讓,但為筆尉走過來把他拉開。後者傳音道:「蓬飛,這位蘇老弟有點道理,至少要比咱們兄弟強出多多,他既好意出頭,咱們不可掃他興子,待實在不行時,咱們再拼著以死相報也不為遲!」

    掌尉被拖開後,雷光祖悠悠側目道:「好啦,朋友,現在說吧,我雷光祖剛才哪一句話傷害了你閣下?」

    金煞神以評理姿態,侃侃說道:「剛才,你說,姓邱的本身只是一名尉級人物,交遊範圍,不難相像請問這算不算門縫裡瞧人?」

    雷光祖頭一點道:「好極了,剛才那一聲,原來就是你閣下喊的。」

    金煞神哼道:「答我的話!」

    雷光祖冷冷道:「憑閣下這副嘴臉,能被人誤為尉級人物的朋友,已夠你閣下光輝一輩子的了!」

    金煞神道:「假如我蘇某人會罵人,一定會把剛才那句:門縫裡瞧人』改為『狗眼看人低』!」

    冒光祖冷冷道:「就憑這句話,姓雷的敢保證你閣下會死得很慢,而且會被分成很多塊,拆下來的骨頭將足夠排成你閣下這個筆畫繁多的姓氏!」

    金煞神道:「是的,排個雷字就比較簡單多了?」

    雷光祖好像有點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眨了眨眼皮,問道:「喂,你閣下別是有著什麼毛病吧?」

    金煞神道:「本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代一些有名人物管教他們的紈褲弟子,好叫那班沒出息的東西知道,憑他們老子的金字招牌,並非天下無阻!」

    雷光祖搖頭自語道:「愈看愈不對勁,我堂堂黃衣公子,宰掉一二個尉級人物,尚屬無傷大雅,像這種癲瘋狂徒,殺了髒手不談,傳出去也招人笑話……」

    金煞神淡淡接著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你們表兄妹能夠懸崖勒馬,蘇某願代邱、朱兩位原諒你們這一次!」

    雷光祖眼珠一轉,似有所觸,忽然注目問道:「問你朋友之師承門派,可以想見的,你朋友必然不會見告。如今退而求其次,你朋友能不能說說你閣下跟朱邱二人之淵源?」

    金煞神又在腰間拍了一下道:「知道不?這兒是黃金五十兩!」

    雷光祖張大眼睛,甚為詫異道:「你是他們買出來的?」

    金煞神不疾不徐的說道:「恰恰相反!」

    雷光祖想了想,搖頭道:「聽不懂閣下這句話的意思。」

    金煞神緩緩說道:「意思很簡單,蘇某人久仰掌、筆雙尉之武學,特具厚禮,前來求教,兩三天來,蘇某人剛剛有點心得,不意卻被你們表兄妹干白擾了興頭,所以心裡感到非常不愉快!」

    雷光祖微微一笑道:「那你閣下可該感謝我雷某人才對了。

    他們兩個,武學尚不足自保,習之何益?」

    金煞神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誰人之武學敢誇足以自保?」

    雷光祖傲然一笑道:「能有本少俠今天這一身成就,庶幾乎可以在外面走走了!」

    金煞神道:「不來湘南,不遇上我蘇某人,許還微差不多。」

    金紫鳳在殿上叫道:「光祖,你怎麼啦?哪來的這麼多廢話?

    他一口-一聲『你們表兄妹』,居然連我也給罵進去了,不要他的命,至少也該賞他兩個耳光才是啊!」

    雷光祖微微一笑道:「朋友聽到沒有?」

    金煞神點點頭道:「聽到了,也準備好了,你弟台隨時可以出手。」

    雷光祖微上半步,又笑道:「家父外號『五步奪魂』,諒你朋友也該有個耳聞。所以你朋友最好再準備一下,本少俠一出手,想補救就來不及了!」

    金煞神後退半步,口中答道:「只要能看清閣下出手路數,相信總有補救之道,掌尉的『飛花掌』,筆尉的『生花筆』,隨便揀一二招出來,大概也就儘夠應付你老弟而有餘的了!」

    雷光祖正待發招,聞盲不禁收住勢子,哈哈大笑道:「你們大家聽聽,這話多妙?這位朋友居然要以『生花筆』和『飛花掌』兩種不成氣候的武學來對抗雷家的『五步奪魂手』!

    哈哈哈哈哈!」

    笑聲一收,側目問道:「閣下的筆呢?」

    金煞神大步走到筆尉面前,抱拳道:「願借尊筆一用!」

    筆尉遞出那精鋼判官筆,低聲道:「蘇大俠不要勉強才好!」

    金煞神笑了笑,低答道:「不要緊,我是神農嘗百草……」

    金煞神接筆離去後,掌尉迷惑地道:「家橡,他這句『神農嘗百草』,意何所指?」

    筆尉朱家橡蹙額道:「他底下沒有說出來的,不知道是不是一句:品味知性?」

    掌尉邱蓬飛道:「是便怎樣?」

    筆尉朱家椽道:「是便表示他所學甚博,僅欠條理,只要辨清門路,弄明源流派別,便有對症下藥之策!」

    掌尉邱蓬飛惑然道:「你是說他懂得很多門派的武功,但在末見各該門派中人使出之前,卻不知道它們分屬於哪一門,哪一派?」

    筆尉朱家椽道:「可能如此。」

    掌尉邱蓬飛搖頭道:「無此可能!世上哪有師父教徒弟這種教法的?」

    筆尉朱家椽道:「如此傳授,可收兼容速成之效。傳授時就掌論掌,就劍論劍,不交代該項武學本身之歷史,以免受業者有所分心,有所拘泥。」

    掌尉邱蓬飛接著道:「就算有這種師父,但他難道不知遭這種徒弟教出來,一旦走到江湖上,要吃多少瞎眼虧麼?」

    筆尉朱家椽皺眉道:「可不是……」

    掌尉邱蓬飛道:「此說欠通,你再想想還有別的說法沒有?」

    筆尉朱家橡歎了口氣道:「除此還有什麼別的說法呢?那就只有表示:管它『有毒』『無毒』,『治病』還是『送命』,且試上一試再說了!」——

《公侯將相錄》